——夏木

“本庭宣判,夏木,男,18岁,于2004年6月2日在海德实业大厦A座13楼枪杀原告曲蔚然,致其重伤,罪行恶劣。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犯故意杀人未遂,罪名成立.宣判入狱服刑六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随着法官的小判子"乓"的一声敲响,他的人生暂时和自由说再见了.六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夏木漠然地看着前方,强迫自己不要转头.不要去看旁听席的家人,不要去看旁听席的她.他要表现出不害怕,不在乎.这样,也许他们会好受些.

两名庭警推着夏木往前走,他的双手被银色的手铐拷在前方。沉重、冰冷、俊美的面容上透着病态的苍白,他垂着头漠然地从她身边走过,没有转头看她,没有停留一秒,就这样直直地从她面前走过。

其实她听见了,听见了她的低低哭泣声,听见了她轻声叫他的名字。

可他没办法停下,没办法回头。他总觉得,如果他回头看她一眼,那……他也许忍不住会哭的。

因为,他现在就觉得,心好酸好酸,酸的经不起她一个眼神、一滴眼泪、一声细声细语……

他不怕坐牢,真的不怕。

他只是,只是舍不得离开她……

真的舍不得。

夏木轻轻咬住嘴唇,双眼缓缓微红,可他将背挺得笔直,双眼用力地盯着前方,他的步伐没有半点迟缓。他想到最后,在她眼里,她已经是个值得让她骄傲的男子汉。

哪怕,她从来没有将他当成一个男人,哪怕,在她眼里,他总是一个需要她保护的弟弟。

弟弟……

夏木轻轻地合上眼睛,忍着一阵窒息的难受,他真的厌恨这个名词。

庭警在他的身后推了一把,他走上囚车,安静地坐在车上,摇晃着,被带去将要生活六年的地方。

监狱,对夏木来说,只是在电视里看到过的地方,如今它就在他的眼前。它高高地耸立着,散发着阴沉可怕的气息:它张着血盆大口,恨不得立刻将他吞入其中。

狱车缓缓开进监狱,夏木回头望着,监狱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一点一点地,将他锁在里面,锁住他的自由、他的青春、他的未来……

夏木安静地跟着**往前走。牢房里的犯人们都站在门口,有的好奇地看着他,有的对着他吹口哨,有的对着他大声叫喊,有的张狂地望着他笑。

而夏木,一贯的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俊美到精致的脸上无惊无怒,安然淡定。

也许,他这样的相貌和气度惹得犯人们非常不爽,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语从他们的嘴巴里蜂拥而出,场面一时变得很混乱。

带路的狱警拿着警棍,敲着铁栏,大声地呵斥他们安静!可,丝毫没有作用,犯人们嚣张的叫喊声更大了。

而夏木,只是漠着眼睛,依然安静地站在走道上,像引起骚乱的不是他一样,**没有办法,只能推着夏木快速往前走,一直到最里面的209号房才停下,打开铁门让夏木进去。

夏木轻轻抬眼,看了眼牢房:不大,两张上下铺,右边的上铺空着,房里还有三个犯人。犯人们都紧紧地打量着他:消瘦,苍白年少,毫无危险性。

“好好相处啊!别闹事。”狱警随便地警告了一声后,便转身将牢房门锁上。

随着狱警的走远,犯人们的眼神越发亮起来,眼里露着一种兴奋的残酷的光芒,像是饿了很久的狼看见一只小绵羊出现在眼前一样。

两个犯人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一个壮硕的青年男子嚣张地问:“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夏木抬眼瞟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收回来,一如既往地目空一切。

“妈的,还挺清高啊!”男子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轻松地将他提起来,威胁地问,“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老子给你老上上课!好好教教你这奶油小娃!”说完就一拳挥了过去。

可夏木依然半垂着眼皮,微微向右侧身,右手就抓住了男人的拳头,左手切在男人的手窝处,猛地一拉一折,上步一摔,男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已经被夏木摔在地上,另外一个犯人看他吃亏了,也向夏木扑过来,夏木直接抬脚踹过去,一下就命中要害部位,犯人疼得连叫都叫不出来,捂着下身在地上打滚。一开始被摔倒的男人想爬起来,可双手一撑地,才发现右手丝毫力气都使不出来,软软地垂着,疼痛感瞬间传遍全身,他抱着手臂,跑到牢房门口拍着铁门大叫:“狱警,狱警,我的手断了!我要去医务室!我要去医务室!”

还没走远的狱警又匆匆跑回来,打开牢门,生气地大吼:“叫你们安分点!又闹什么闹!谁打的?”

“我。”夏木淡定地承认。

狱警瞪着他教训道:“新来的,你给我听清楚了,你要想平平安安地出去,就好好改造,在这里,打人是可以延长你的刑期的!知道吗?”

夏木垂着眼睛,没答话。狱警又看了眼监狱里的另外三个,“还有你们几个,把“欢迎新人”的那一套收起来,他可是个杀人犯!”

牢房里的三个人都吃惊地看着夏木,没人敢相信这个冷漠的俊秀少年,居然敢杀人?

那之后,也许是因为夏木的功夫,也许是因为他‘杀人犯’的名号,牢房里的犯人们都不敢招惹夏木。

只是犯人们有时会觉着,这个少年,未免太过安静。他总是坐在角落里,半靠着墙壁,微微地低着头,俊美的面容带着病态的苍白,漂亮而又空洞的眼睛,半睁着不知道看向何方,连呼吸的声音都轻的可怕。

可即使是这样安静的夏木,存在感总是很强,犯人们总是忍不住打量他,装作不经意地试探他,好像他身上有一种让人不得不注意的气场。

那个被夏木别断手的犯人在观察了夏木半天后,忍不住走过去说:“喂,小子!小子!”

夏木从长久的发呆中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他。

“一会儿的探视时间,有人来看你不?”

夏木垂下眼,没说话。

“喂,你说句话好不?有就说有,没有就没有,怎么这么闷呢?”犯人间夏木不说话,继续说道,“估计没人来看你吧,要是有人来探视你,你也不会这么闷,估计家里人都死完了吧?”

夏木抬眼,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男人哈哈大笑了起来:“呦,会瞪人啊,会生气啊,哈哈,终于不像个假人了。”

终于不像个假人了?

这句话好熟啊!啊,是了,她曾经也这么说过自己,那时自己也是这样不理她,她总惹自己生气,总抢他模型,还扒他伤口,在他生气了,哭了,叫了,咬了她的时候,会说:“啧,会叫、会哭、会生气、会打人,真好,终于不像个假人了!”

…………

想到那个女孩,那段年少的时光,夏木忍不住轻轻抿起嘴角,记得那时,他们几乎天天打架,他好讨厌她,他对所有人说,他最讨厌的人就是舒雅望。记得当时爷爷为了让自己说一句话,总是不厌其烦地问:夏木啊,你最讨厌谁?

他讨厌过她吗?

好想是的吧!一开始是讨厌她的,那时的他不想有人靠近,他喜欢一个人待在他的小世界里,可她却强硬他,不管不顾地就是要冲进来,说什么要和他做朋友。每天进他的房间,霸占他的床,抢他的模型,破坏了他安静的小天地。

于是,他讨厌她,拒绝她,反抗她。

一直到那天晚上,唐小天惹了流氓,那些人高马大的男人,将他们堵在网吧,她明明自己吓得都在发抖,却依然想要保护他。当时的她毫不犹豫地将他挡在身后,不让流氓发现他。当她被流氓往外拖的时候,还用眼神催促着他快跑。

那个眼神,他至今还记得,带着恐惧,带着慌张,但看向他的时候,最多的却是担忧和催促,甚至有些庆幸,庆幸那些流氓没发现他。

他想,就是那一刻,那个眼神让他开始有一点点接纳她了,真的只是一点点。

可真正让她决定完全接纳她的是因为那句话吧!

那句:夏木啊,你成为我的骄傲,好吗?

当她用温暖的眼神,轻柔的声音,在月光下,幽幽地问他的时候,他的心猛烈地跳动着,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他的心还可以跳得这么快啊!

从那以后,他开始有点期待她来了,虽然他依旧不理她,依然不和她说话,一副不喜欢她来的样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和她打架的时候,用的力气越来越小了;他说讨厌她的时候,底气越来越不足了;他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再也不吝啬自己的模型了。甚至有的时候,会在她快来的时候偷偷的趴在窗口张望……

想着想着,夏木的表情渐渐温和起来,眼神也不再那么冰冷空洞,口中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

犯人有些惊讶地看他:“哎,你刚才说话了?”

夏木也迷惑,他刚才说话了吗?说了什么?

“哎,老许,这孩子刚才说话了。”被别断手的犯人兴奋地跑到YU友面前八卦。

“说话就说话呗,他又不是哑巴,说话有什么大不了的。”老许鄙视地瞅他一眼,过了一会儿又咳了一声,好奇地问:“哎,老朱,他说了什么呀?”

老朱不爽地道:“你不是不想知道吗?”

“我没说不想知道,我就说这孩子又不是哑巴。”老许狡辩道,“哎,你快说,他说了什么?”

“我刚才问他杀了谁进来的。”

“谁啊?”

“他说:‘雅望’。”

“雅望?那是谁?”

“我怎么知道?不过一听就是女孩名,估计是他喜欢的人……”

“就他那冷冰冰的样子,还会喜欢人?”

两个犯人叽叽喳喳地猜测起来。其实,在监狱里的生活真的很无聊,一点八卦消息就够他们聊很久。

探监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各个牢房的门被打开,YU警拿着小本子在牢房外面念名字,念到名字的都很欢喜地走出牢房,在门口排队等候。

“209——夏木,朱强。”

老朱听到自己的名字很高兴地站起来说:“估计我女儿来了。”他转身拍了拍夏木的床说:“哎,小子,别发呆了,有人来看你。”

有人来看他?

是谁呢?爷爷?郑叔?舒爸?还是……她来了?

一想到有可能是她来了,夏木的心微微一紧,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想见她,又不敢见她。

他想见她想得发疯,可自己这个样子,若是被她见了,指不定她会流多少眼泪,他不想,总是看她哭,每次她一哭,他就觉得,那一滴滴泪水,像是硫酸一样,拼命地腐蚀着他的心,让他痛的想将身边的一切都打烂掉,让他痛得疯狂。

可,他若是不见她,她一定会胡乱猜想,自己是不是在怪她:猜想,自己是不是过得不好:猜想,自己会不会被欺负……

那样的话,她会更难过的吧?

还是……见吧!即使她会哭,那……那,至少,至少自己也看见她了啊!

夏木紧紧地握了下拳,跟着队伍往会见室走去,小铁门敞开着,夏木跨过门槛,明亮的玻璃对面坐着一排早已等候的家属,夏木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她,她抬眼望这小铁门的方向,一看见他出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迎着他露出一个笑容,轻轻浅浅的,一如记忆里的一般温柔,美丽。

夏木紧紧地看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脚步慢了下来,迎着她的目光一步一步走过去,坐在她的对面。

他望着她,轻声地叫:“雅望。”

夏木的声音狠轻,轻得像是怕稍微大声一点,她就不见了一般,他望着玻璃对面的那人,叫出他压在胸口,压了很深很深的名字。

舒雅望一直看着他,双眼微微泛红,咬着嘴唇,轻轻地答应了一声。

夏木没再说话,又变得和平日一样安静,其实他有好多话想对她说,很多事想关心。

可……

天生寡言的他,却不知如何问起。

还好,她早就习惯他的沉默,像往常一样,又是她先开口说话,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舒雅望才能忍受他的沉闷。他总是沉默着,沉默着,而她能在他的沉默中读懂他的话语,他的答案。

就像现在,她告诉他很多外面的事:告诉他爷爷身体很好;告诉他,她现在心情很好,换了工作,换了生活的城市,她的心情很好,每天都努力工作,单位的老总也很器重她,同事也很喜欢她。她还告诉他,她现在的室友是他以前的高中班主任。

她轻浅地笑着,一点一点地说着她自己的事,她知道,这些都是他最想知道的。

而他,只是安静地听着,紧紧地看着她,看她的笑容,看她说话时的表情,看她的每个动作。

她笑着说着身边的事,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可即使这样,夏木还是听出了不对的地方,他打断她,出声问:“唐小天呢?”

唐小天呢?那个她一直爱着的男子,那个她要托付终身的男子,为什么,她的言语里,一句也没有提到?

她的笑容慢慢僵住,眼里闪过一丝沉痛,撇开眼,不再看他。

而他却沉默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良久之后,他听见她说:“我们分手了。”

他愣了一下,不相信地问;“为什么?”

舒雅望使劲地咬了咬唇,然后说:“因为……因为我……”

她看了他一眼,不想继续说下去,可他却紧紧地盯着她,固执地想知道。

她叹了一口气,苦笑一下:“因为我……很想你。”

他疑惑地看着她。

她低着头,喃喃地,声音小得像只是在对自己说:“我很想你,每天吃饭的时候就会想,你今天吃了什么?每天和人说话的时候就会想,你有多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每天起床的时候都会想,在监YU里你每天都要干什么?要工作吗?要上课吗?夏木,我想你……真的很想你。”

舒雅望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她慌忙低下头来擦拭,长长的头发盖住脸庞夏木的心又开始沉沉地痛,他多想紧紧地抱着她,为他擦干泪水。

舒雅望像是想到了什么:“夏木,我送给你的鱼呢?”

夏木抬手,将用红绳挂在胸口的鱼拉出来给她看。

她看着银色的小鱼,轻轻地笑了,抬起头望着他说:“你好好收着,我等你出来。”

等他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他忍不住出声问。

舒雅望面颊微微红了,忍不住娇嗔道:“这都不懂……”

到最后,她也没说,那是什么意思。

只是见面时说的那些话,已经给他留下了很多猜想,他知道,她在等他出来,他知道,她和唐小天分手了……

他们终于分手了吗?他一直以为,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分手,一辈子都会相亲相爱地在一起,而他只能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原本,他真的死心了。在他的眼里,世界上没有恋人能像唐小天和舒雅望那样相爱,每次唐小天在的时候,她总是很快乐,调皮的样子让人想捏捏她的鼻子,偶尔的娇羞让人移不开目光,那些表情专属于那个搂着她、一味宠爱她的男人。

曾经,光看着他们在一起,他都觉得,他们好幸福,幸福得让他连一丝一毫的可能都没有。

可现在,他有希望了。

在见到唐小天之前,夏木是这样认为的。

可,现在,也许她可能会属于他:也许,从那天开始,她等待的人已经变成他了。

会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