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兄弟猜猜。”江坤笑笑。

沈适把玩着手里的空酒杯,面无表情。

“祖奶奶给你说了门亲事?”

沈适动作一停,抬眼。

“可别这么看我。”江坤忙伸出双手挡在跟前,“昨天回家听我妈唠叨,好像还是留学回来的。”

沈适听完笑了下,给自己又添满了酒。

“我还知道祖奶奶对这个女孩子挺上心的镯子都送上了。”江坤说,“你不见见?”

沈适笑说:“然后跟你一样?”

“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吗哥?”江坤都快哭了,“那大小姐我可惹不起。”

“那个姑娘处理干净了?”沈适问。

江坤想了想道:“一个多月都没动静能有什么事儿。”说完想起什么似的,嬉皮笑脸凑近,“我怎么听说送上门的女人都让你给撵走了,什么情况?”

房间里点着熏香,黄色的灯光照在男人的脸上,有那么点禁忌的味道。

沈适谈笑:“知道不少啊。”

“这不重要。”江坤嘿嘿笑,“是为了那个女孩子?”

沈适没有说话,暗香浮动里燃了支烟。想起今夜她那张嘴巴毫不留情的样子,倒真是和最初认识她的时候一模一样。那时还不熟,看着你的眼睛都是干净的。

深夜容易迷醉,他自嘲想的多了。

那晚沈适歇在那里,昨晚喝了太多酒第二天醒来已经中午。他简单冲了个澡回了老宅,还没走近奶奶房间就被萍姨拦住。

“老太太在念经。”

沈适看了一眼那屋子,故意扬声道:“得,那我改天再来看奶奶。”这脚下还没转过弯来屋子的门打开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佛珠。

“改天是哪天?”老太太轻声漫语,“我不让萍姨打电话你就不知道回来了是不是?”

沈适凑上去扶着老太太:“瞧您这话,再忙也得回来不是。”

“知道就好。”老太太瞪了他一眼,“三十好几的人了一天也没个正形。”

沈适扶着老太太坐在沙发上,微微弯下腰低语:“这不是回来了,萍姨在给个面子。”

“你面子可比我大。”老太太哼了一声,说这话中气十足,“人家姑娘在这等了你一天没等到人你说怎么办?”

沈适忽然有些头疼,把了把头发。

“你以前怎么玩奶奶都不说,可这个不一样。”老太太郑重其事,“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沈适也跟着坐在一边,沉默的听着训话。

“明天给人家赔个礼道个歉。”老太太说,“多大人了还要我教你吗?”说完也不坐了站起身又回了房间。

沈适坐了一会儿走了,老张已经等在外面。

他似乎偏爱在车里抽烟,抽掉半根才让老张发车,不说去哪儿,老张也没问,照着公司的方向开,开出有一段沈适让掉头。

“咱去哪儿沈先生?”老张问。

沈适有些疲乏,闭着眼半睡半醒,说随便开。老张跟了沈适这么多年,平时察言观色也知道不少。沈家虽然家大业大有上一辈的功名在,可毕竟人丁单薄只有沈适一个独种,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得不有此打算。

“这事儿你怎么看?”沈适忽然道。

老张楞了一下说:“老太太也是为了您好。”

沈适轻笑了一下。

“是吗。”沈适漫不经心道,“当年也是这样为了姑姑好。”他说的轻描淡写,半响又问,“昨天那女的来老宅你见了?”

“老太太让我送周小姐回去。”

老张欲言又止,沈适抬头看了一眼。

“梁小姐…也就是江总的未婚妻也在。”老张接着说,“是陪着周小姐一起的。”

沈适听完笑了:“这圈子也就这点大。”

他似乎没了说话的兴致,闭上眼又慢慢睁开,平静的眸子募地变的深邃起来,看着老张笑说姜坤最近有点闲找点事给他做。

老张低眉侧耳。

“上次H大那女孩的事儿还记得吗。”沈适说,“给梁雨秋敲敲边鼓。”

、第十章

这两天陈迦南一直没有睡好。

白天带着外婆逛王府井798,晚上两个人去后海酒吧溜达。外婆抽着阿诗玛点了杯洋酒,看着舞台上小哥唱着情非得已。

“能点歌吗囡囡?”外婆问。

陈迦南:“您想点什么?”

外婆拿下了头上的圆顶硬礼帽,想了有一会儿说祝你一路顺风。陈迦南从走道穿过去绕到舞台旁边和乐队说了一下,一手放在包包上道:“我可以给钱。”

人家也是客气,当深夜福利赠送一曲。

陈迦南回去坐下,看着外婆手抵着下巴做好了要听的样子,不时耳边轻轻唱起那一天知道你要走,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酒吧忽然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静谧悠长的调子里有浓浓的散不开的忧伤,吉他安静的声音弥漫在这一室酒场里,多的是纸醉金迷的样子。

外婆忽然感慨:“好久没听你弹琴了。”

她六岁起便跟着外公学钢琴,学的第一首曲子是城南旧事,至今记得第一次坐上琴凳,十指弯曲拱形展开撑在琴键上,那样的姿势维持了整整一个小时,动一下外公用戒尺打一下手背。后来读中学认识了母亲大学时候的音乐老师林意风,随着学了些日子走了几场演出,再后来大学忙起来加上外公去世她不再碰琴。

陈迦南说:“想听我弹吗?”

外婆问她:“想抽根烟吗?”

一老一少同时说出来颇有些好笑,陈迦南看了一眼外婆笑说我就是这样被你带坏的陈秀芹,陈荟莲知道了跟你没完。

“到底抽不抽?”外婆直接问。

“别带坏我行吗。”陈迦南轻轻道,“早不抽了。”

喧闹的酒吧里谈笑风生,陈迦南和外婆坐了一会儿从酒吧出去了。夜晚的街道挤满了人,不知是否大都是游客。

路上遇见一个摆地摊画肖像的,一张十块钱。

外婆说:“给你画一张。”

“人来人往的看过来多不好意思。”陈迦南说,“还是给你画吧。”

回去的计程车上外婆拿着画像看了又看,陈迦南凑近说眼睛还是挺像的。外婆将画卷起来收好放在袋子里,感慨道:“算是来过北京了。”

那个晚上外婆没急着回酒店,直接让师傅开到了学校礼堂,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陈迦南打开了舞台上的灯,灯照在三角钢琴上,昏昏黄黄。

外婆坐在第一排,双手交叠在一起。

陈迦南没有问外婆听哪首,直接弹起,那是外公生前常弹的那首幸福的日子常在。淡淡的曲调,像轻轻诉说,万语千言却不曾开口,纸短情长。

柏知远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也不能说进来,他只是站在门口静静的听了会儿。看见远处那个纤瘦的身影,十指轻轻划过琴键的样子比她去试验田种小麦好看多了。

一曲弹完,外婆说:“再弹一遍吧。”

外婆是第二天十一点的飞机离开的,只是没有想过这次短暂的相聚后来竟成为她最怀念的日子。回去学校她又开始了课题生活,每天阅读着大量的英文文献。

周五的时候她被叫去办公室汇报实验成果和下一步计划,柏知远听她说也不打岔,像平时她还没说几句他就开始挑错,那天有些反常。

陈迦南说完了,等柏知远开口。

他将手里的书合了起来整理好放进抽屉,身体慢慢的靠在椅子上,也不看她,目光落在办公桌上的盆栽。

“知道它叫什么吗?”他问。

陈迦南看了一眼:“不知道。”

柏知远轻轻叹息了一下,说:“它叫·春雨,比较耐旱,听说两年才开一次花,所以常年都是绿色,泥土干了叶子黄了浇浇水又活过来。”

陈迦南看向那叶子,长得很好。

“这花好养却总有人养死。”柏知远说,“现在这世道谁有那么多耐心等它两年,都是得过且过哪里想过认真,也都忘了它总有开花的时候。”

陈迦南觉得柏知远话里有话。

“也不过两年。”柏知远说到这儿看她,“你说是不是?”

陈迦南被他看的不太自在,开口却有些结巴起来,一句柏老师都说不利索,柏知远听了也只是笑笑道:“介不介意我问你一个问题。”

她摇摇头:“您说。”

“为什么读研你说学术有趣,虽然在你身上我没有看见一点热爱。”柏知远慢慢道,“那本科呢,为什么选了生物?”

读高三的时候外公癌症中期,每天往医院跑,好好的人折腾的已经不成样子,医生说要用外国的药,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高考志愿她偷偷将音乐专业换成了随便选的生物,那一年B大生物系是第一年招生,学费半免。

陈迦南默了一会儿,不答反问:“我也有个问题。”

柏知远:“你说。”

“生物这门但凡做学术的老师手底下都是十多名研究生博士,甚至还有提前进入实验室的本科生,大都是为了自己的研究课题和全世界同行竞赛。”陈迦南说,“您一直说对学术要有敬畏,可为什么这几年几乎不收弟子?这样您在课题研究组几乎没成绩连教授提名都不会有。”

柏知远听罢淡淡笑了。

“如果我说只是不想耽误你们前程。”他问,“信吗?”

陈迦南疑惑道:“您不喜欢生物学吗?”

柏知远没有正面回答她,语气放的很轻很轻:“人这一生总会有很多选择,有些选择一生可能只有一次。”

陈迦南没明白。

“不说这个了。”柏知远笑了一下,这回和之前的笑不太一样,轻松了,“手里的课题你先缓缓,我有个事想拜托你。”

“您说。”

柏知远问:“听说你钢琴弹的很好。”

陈迦南怔了一下:“您怎么知道?”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柏知远笑道,“我有个侄女要考北大艺术生突击钢琴,这段日子可能得劳烦你费心。”

“怎么不请专业的钢琴老师?”陈迦南说,“我万一教不好…”

“你怎么知道教不好?”

柏知远一句话将她问住了,陈迦南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导师让学生做什么那就得做什么,哪有什么商量可言。

“那就这么说定了。”柏知远看了下时间,“今天下午四点半你来这,我带你过去熟悉下地方。”

陈迦南:“…”

“放心。”柏知远笑,“不会白交。”

陈迦南:“…”

从办公室出来后陈迦南还在想柏知远说的那些话,跟天书似的一会儿花一会儿琴她是一句没听明白,不过不让她再吃苦做课题倒是难得。

回到宿舍她和姚姚说起这事,姚姚笑。

“你笑什么?”她问。

“柏知远对你是真好。”姚姚一边画眉一边道,“批评也是真批评,完了再教育你怎么是对,人一辈子遇见一个好老师不容易你得珍惜。”

陈迦南听着笑了下:“有些道理。”

“本来就是事实。”姚姚说完又道,“最近怎么不见周然来找你?”

陈迦南想了下上一次联系还是在三四天前,周然问她外婆什么时候走过来送,她当时没说,后来也是自己送外婆离开没告诉他,他也没再发消息过来。

“你对人家爱理不理时间长了谁受得了。”姚姚经历一场情伤过后跟换了个人似的,说起话来有板有眼有情商,“现在的男人有几个会浪费时间哄女人开心。”

陈迦南耸了耸肩,周然不联系她也是好事。

“你收拾这么好看干吗去?”陈迦南问。

“认识了一个小哥哥。”姚姚说,“当然约会啰。”

别说男人,女人也恢复挺快的。遇见这个受了伤,没关系多遇见几个慢慢也就走出来了,无非是时间长短不一样。

陈迦南友情提醒:“可别玩太过,早点回来。”

姚姚拉了拉裙摆,笑着给她抛了个媚眼。陈迦南受不了那眼神倒吸一口凉气,摆摆手做了个赶紧走的姿势。

很快宿舍便剩下她一个人。

想起柏知远的交代,她上网搜了一些有关钢琴的基础知识。第一回教人学琴,自然得准备充分一些,总不能太散漫。

中午她睡了一觉,醒来已是四点,简单收拾了下出门。柏知远早就已经在办公室候着,看见她一来从座位上起身。

他拿过车钥匙:“走吧。”

陈迦南乖乖的紧随其后。

这不是她第一次坐他的车,也不再像第一次那样紧张。柏知远问她听什么歌,她说都行,瞥了一眼车载电视,他放的是克莱德曼的钢琴曲。

“这个怎么样?”他竟然问她意见。

陈迦南含蓄的点了点头。

“从这过去还得半个小时,我先和你说一下她的大概情况。”柏知远一边开车一边道,“年纪不大,今年二月刚满十六。”

说完偏过头,陈迦南在看那只悬挂的小兔子。

柏知远慢慢收回视线,笑道:“这兔子还是她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