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迦南怔住,下意识“啊”了一声。

她尾音刚落下老太太就走了过来拉她去厨房拿水果,嘴里念叨着“说几句就行别把娃闷在这”,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跟着走了,留下沈适和李熠华在院子里。

“我看你是有点自作多情,人家女孩子半句没提过你。”老头喝着茶说,“把那盘棋拿过来。”

沈适短促的笑了一声,去拿棋。

“你父亲近来可好?”

“整天在国外逍遥有什么不好。”沈适一边摆棋子一边说,“我要黑子儿。”

李熠华叹口气道:“出息。”

“谢了您嘞。”沈适说笑。

空气莫名的安静下来,半晌李熠华问:“下个月你母亲忌日,你父亲肯定会回来,他和你奶奶关系还僵着呢吧?”

沈适淡淡道:“谁爱闹闹去。”

“胡说。”李熠华道,“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由着性子来。”

听罢沈适笑了一下。

“沈家的子孙什么时候由着性子来过。”他这话有些苍凉,“父亲,姑姑,再到我这,不都是这个样子。”

李熠华慢慢皱起眉:“那女孩子…”

沈适的目光盯着棋盘,舌顶着腮。

“总会有点意外。”他走了一步棋,凉凉笑道,“您又输了。”

李熠华低头看棋盘,摇了摇头。

那天他们在胡同里待了近两个小时才离开,刚坐上车陈迦南便接到老年人艺术团的电话,问她几点能到,要抓紧排练赶场子。

沈适看了她一眼,拐了个弯上四环。

“那地方谁给你介绍的?”他问。

“学校一个老师。”陈迦南说,“你有事的话放我在路边下吧。”说完犹豫了一下,“今天…”

沈适挑眉:“想谢我?”

她偏头看了他一下,想着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果然是好办事。沈适不知道她这会儿在想这个,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笑着又道:“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

他的手掌粗糙温暖,陈迦南有些恍惚。

“那个艺术团怎么走?”他问。

陈迦南顿了一下:“你公司很闲吗?”

“放心。”沈适笑,“倒不了。”

她不怎么吭声了,安静的和他说了个地址,也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就到了。陈迦南下车的时候被他拉住手腕,她回过头去看。

“多久能完?”他问。

“不知道。”她这句是真话,“演练一般不看时间。”

沈适松开手,很轻的点了下头。陈迦南没再说什么下了车走了,很快没入了大门后面。沈适半开车窗,点了根烟抽起来。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咬着烟发动引擎。

金厦六楼一家高级品牌的内室女人一边喝着红酒一边看向刚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眸子里微光流转,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笑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沈适抿了口酒道:“坐坐也不行?”

“沈老板的面子这么大我哪敢呀。”女人笑的熟稔,“真闲的?”

沈适:“嗯。”

“这么大好的日子不去林少爷那里跑来我这不会是单纯的只想换件衣服?”女人拉长音‘哦’了一声,“昨晚…”

沈适抬了抬眼皮。

女人正要说话,门被敲了一下,进来一个员工说需要她出去一下。女人放下酒杯,熟练地撩了一下头发走了出去。

店里周瑾指了指一件裙子,说:“这件我试一下。”

偏过头看见走过来的女人,微微笑了笑。

“周小姐一个人来的吗?”女人走近客气的问了一下,看了眼她挑的衣服,“您眼光还是这么好。”

周瑾偏眸笑,看了眼女人出来的方向:“你有客人?”

“没关系。”女人说,“不是什么重要客人。”

两个女人之间的话题总是存在着一些涌动的暗流,这一点旁人轻易地就感觉出来了。周瑾扫了一眼店里,不紧不慢道:“一个人逛没什么意思,他最近太忙了。”

“是吗?”女人意味深长。

周瑾笑:“我先去试衣服。”

回去内室,沈适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桌子上的红酒已经空了。

女人靠在墙上叹了一口气,说:“知道谁来了吗?”

沈适眼皮都没抬,像没听到似的。

“你那个高贵优雅的准未婚妻。”女人自顾自道,“似乎一个人逛。”

沈适还闭着眼睛,真像睡着了。

“真不了解你们这些人,什么都有还整天愁眉苦脸跟全世界欠了你们一样。”女人说,“哪那么烦心的事儿。”

沈适哼笑,睁开眼。

他扯了一下领带,拿过沙发边上的西装外套站了起来。女人提醒道周大小姐可是还在外头试衣间哦,沈适满不在乎的抬脚往外走,笑笑说:“走了。”

沈适在一楼首饰店买了项链,开车离开大厦。

北京的那个下午过得很漫长,阳光也好得不得了。陈迦南吹了一下午的长号,嘴巴都有点疼,坐在艺术团栽满参天大树的院子里看夕阳。

她摸着嘴唇,给外婆打了个电话。

陈秀芹女士这会儿也坐在院子里一边择菜一边看夕阳,笑眯眯的问她北京的天气。陈迦南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说什么都好。

“我妈最近怎么样?”她慢慢道。

“比前段日子有精神了。”外婆说,“昨天还说想去北京看你。”

陈迦南轻松的笑了下:“等我稳定下来,在学校外头租好房子,你们俩一起过来。”

“找到实习单位了?”外婆问。

她想起李熠华的工作室,“嗯”了一声。

“待遇应该还不错。”陈迦南说,“研三没什么课,我可以放开手脚赚钱了。”

外婆嗔道:“真是个小财迷。”

“小财迷不好吗。”陈迦南仰头看着树枝,斑驳的树影照在脸上晃来晃去,“可以给你买烟啊。”

外婆笑:“这还差不多。”

她和外婆又嬉笑了几句才挂了电话,又回去练习室排练了一会儿,等到离开艺术团天已经黑了下来。

陈迦南抱着长号站在路边,抬眼便看见沈适的车。

她很意外他居然还等在这,站了一会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忽然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走过去。他们现在的关系不言而喻,又回到了那种奇怪却又实在正常不过的相处里。

陈迦南还在想,沈适开了双闪。

她看着那一明一灭的光,募地恍惚起来。有时候他明明是那么温和体贴的一个人,记得她很多喜好和习惯。

见她还愣着,沈适开车过来。

他俯身打开她这边的车门,陈迦南看过去,他换了件白色衬衫,像是在车里睡过一觉刚醒来的样子,目光淡淡的。

“上车。”他说。

陈迦南打开后座车门,将长号放了进去,这才坐回副驾驶。沈适偏头看了一眼后座,一边开车一边问:“又吹这个?”

她不太满意他的态度,问:“怎么了?”

“你们老师真是慧眼识英雄。”

满嘴的嘲笑,陈迦南白眼。

“沈先生厉害。”她反驳,“你来个试试。”

沈适:“…”

他笑了声,递了个盒子过去。陈迦南没有接,皱眉看他。沈适无奈,将盒子直接放在她腿上,那冰凉的温度让她颤了一下。

“打开看看。”他说。

是一条项链,像是时尚杂志上见过。

陈迦南放到一边:“不要。”

沈适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那就扔了。”说完伸手拿过盒子就递向窗外,陈迦南下意识的“哎”了一声,听见他低声笑了。

她自知被骗,扭头不管了。

他的电话忽然打破了这场平静,沈适将车子停在路边。陈迦南听到他的声音有一点细微的变化,似乎是有什么事情,他却依然淡定从容,没几句便挂了。

陈迦南看着窗外,感觉他俯身过来。

“带着。”他将盒子放在她手里,“称你。”

陈迦南抬眼。

“一会儿有个局,怕是不能陪你吃饭了。”他重新坐好,平淡道,“先送你回学校。”

、三十一章

北京最近好像憋着一场雨,不知道何时落下。

自那夜分开她已经好几天没有沈适的消息了,新闻上也没有他的只言片语。陈迦南平日里除了去李熠华的工作室,就是待在学校图书馆。

她想起周逸,那姑娘嗜书如命。

印象里何东生似乎也跟着周逸跑去了长沙,她有时候羡慕那样简单的感情。昨夜柏知远发邮件问她面试情况如何,她避重就轻回了句顺利。

他那边该是清晨,太阳刚冒出头。

柏知远是在两天之后的下午回到学校的,像是下了飞机直接过来的样子,还穿着藏蓝色的风衣,拎着一个行李箱下了车。

陈迦南当时站在距离他五米外的地方,愣了。

直到他走近笑问:“不认识了?”

“您怎么回来都不吱声,我好去机场接您。”她平复下内心的惊讶道。

“又不是抗美援朝去了接什么。”他说。

“好歹我也是您唯一的直系弟子,这样多不好啊。”总觉得那天萍阳一别,她现在和柏知远之间似乎比起师生更亲近了些,所以说这些下意识的就没了遮拦和顾忌,“您说对吧?”

柏知远笑道:“不知道你钢琴怎么样,嘴皮子长进不少。”

陈迦南:“…”

“走吧。”柏知远说,“去办公室。”

陈迦南弯腰就去接行李箱,被他抬手一拦。

“我堂堂一个大学教授有手有脚还是男性,让人看见女学生帮我拎不是闹笑话?”柏知远扬了扬下巴道,“走前面。”

陈迦南想,这人还真是…古板啰嗦。

办公室有一段时间没人进来,桌子地面都蒙了一层灰。陈迦南刚进去就打开窗户透气,去洗手间拿了湿抹布和拖把进来开始打扫卫生。

大概明白柏知远叫她来的缘由了。

柏知远也不客气,将行李箱扔到一边打开电脑好像接了一个邮件,一直坐在办公桌前敲着键盘。他手指的动作很快,认真专注。

有树叶从窗外掉下,一点一点在风里晃落。

陈迦南收拾完卫生,走近柏知远身边探头看了下,电脑屏幕都是英文。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柏知远的侧脸,又将目光落向窗外。

“想什么呢?”他忽的出声。

陈迦南收回视线,叹息般道:“我记得您的教授履历上修的是双学位,除了生物学还修了心理学,您在各杂志期刊上发表了近百篇心理方面的论文,生物科学方面只有不到十篇,其他老师的研究生十几二十个多多益善,到您这几年都不见得收一个。”

柏知远从电脑上移开眼,看她。

“你想说什么?”他问。

陈迦南郑重道:“当初您劝我放弃生物是因为这个吗?”

就像父母的愿望,自己悔恨走过的路所以想让儿女有极大的限度去追求自由,或许是这样子想的吧。

柏知远看着她笑了下。

“对老师了解挺清楚的。”他慢条斯理道。

陈迦南清了清嗓子,不太好意思直视他。

“我也就是没事瞎猜。”她说,“您别往心里去。”

柏知远道:“晚了。”

“您不会想公报私仇让我毕不了业吧?”陈迦南故意做出一副惊恐的样子,“老师…”

柏知远被她逗笑,嗓子里溢出声来。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向窗边,平淡的说着今天北京天气不错。接着将窗户开到最大,看着远处的湖和树,肩膀渐渐放松下来。

“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掌控的明白吗。”柏知远的目光还在窗外,“这个世界除了理想和欲望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