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帝斜睨了谢逸华一眼:“你当朕老糊涂了吗?”是个十分慈爱宽纵的眼神。

谢安华心口发酸,她从来都不敢在凤帝面前出格,凡事都跟着太女规行步矩,哪及得上无法无天的谢逸华与凤帝的亲昵。同样都是皇女,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何旭每年往宫里送不少东西给何庶君,谢安华也是受益者。她有感于亲姑姑对她们父女俩的照顾,也曾在何旭面前夸下海口,只道凡事都有太女兜着,哪知道不过是数年时间,何旭竟然将安定郡吞了一大半入腹,只差明目张胆的告诉旁人,安定郡姓何了。

“母皇,都是儿臣的错!”谢安华伏地认罪,连太女也要洗摘干净:“儿臣不知姑姑会如此大胆,太女殿下更不知情,都是儿臣不曾严加管束姑姑之过,请母皇责罚儿臣!”

太女是她最后的退路,是万不能将这条路堵死的。

谢逸华矮身去扶她:“三皇妹何必如此?何旭之事与你又有何干?她是她,你是你!她虽是你的姑姑,但咱们可是亲姐妹。你在宫中生活,她在安定郡,纵是装了千里眼顺风耳,也不能探知她在外的一切,你又何必自责。除非她的所作所为全是皇妹授意…”她故意拖长了腔调。

“不是我!不是儿臣!”谢安华都快被谢逸华的话给吓哭了:“母皇,您要相信儿臣,儿臣当真没有授意大姑姑侵吞良田!”

太女眉头微皱,总觉得谢逸华的话里透着古怪之意——她不是应该趁此机会将她与谢风华一起拖下水,引起凤帝震怒厌恶吗?怎的反倒替谢安华开脱?实在不符合常理。

谢安华也太过可怜,平日在外面趾高气昂,真遇上事却软成了一瘫稀泥。

“母皇,三皇妹胆小如鼠,哪敢授意何旭侵吞良田?”谢风华忍不住替谢安华出头。

她平日在凤帝面前就极力维持着疼爱弟妹的长姐的形象,连纨绔子弟谢芷华的烂摊子都要收拾,更何况是谢安华的烂摊子:“再说何旭是三皇妹的亲姑姑,也算是咱们家亲戚,纵然占了安定郡公的便宜,二皇妹也没必要非要将事情闹大,让大家都下不来台。此事悄悄派人通知何旭,让她将吞下去的税银还给安定郡公也就完了,再不济母皇罚何旭一大笔银子补偿安定郡公,既顾惜了三皇妹的颜面,往后大家见面,也不会伤了和气。”

皇家之事,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是国事,但关起门来掰扯,又可算做家事。

她爱护妹妹,顾惜着谢安华的面子给何旭留份体面,还提出了解决方案,若是谢逸华再穷追猛打,那就是她视财如命了。

皇女为了银子跟人争的面红耳赤,可是大失风度,也不知凤帝心中会做何想。

谢安华这些年跟着凤帝在朝堂上揣摩学习,处事手段是越发的圆滑了,别的不知长进如何,但平衡之术学的可真不赖。

凤帝皱眉:“朕不如就依太女所言,让何旭将良田银子都吐出来,顺便再重重罚她一笔,此事就此了结,阿言以为如何?”

三个人六只眼睛齐齐盯在谢逸华脸上,谢安华心头狂喜,太女则很是谨慎,唯有凤帝喜怒难辨。

“此法不妥!太女殿下固然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若是亲戚间来往,原本也使得。儿臣也不是非要银子不可,就算是送给三皇妹的亲姑姑,也无甚不可。可此事却关乎国本!程陶已经仗着职务之便,敢伙同地方官员截留国库税银,再出了个何旭侵吞良田,使得安定郡连税银都无法收缴,论恶劣性两者并无不同,都是大烈的蛀虫。治国之道,万不可朝令夕改,律法是约束全民的,无论是平民百姓也好,宗室权贵朝廷官员也罢,都理应遵从国家律法,才能政令通达。若是因为与皇家攀上了关系就敢侵占民田,那有一天送了儿子入宫,岂不是要江山改姓?”

“皇妹此言差矣!谁人敢有这样胆子?”谢风华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及时出言喝止,更抬头去瞧凤帝神色,只盼着她面上显出恼意。

哪知道凤帝若有所思:“阿言接着说——”

谢逸华神色肃穆,苦谏道:“太女殿下仁厚贤明,乃是我大烈之福。只是仁厚也要分人。譬如何旭——何家深受皇恩,却还敢胆大包天侵吞民田,视国家律法如无物,恐怕何旭在安定郡没少打着三皇妹的旗号张狂行事。不然只凭她的品级,难道地方官不曾弹压?三皇妹倒是视何旭为亲人,可何旭如此行事,又置三皇妹于何地?她在外行事之时,可有考虑过事发之后三皇妹的处境?”

谢风华只觉得她言辞如刀,句句扎在要害之上,皆是诛心之语,竟是教她一时反驳不得,没想到谢逸华话锋一转,很自然攀扯上了她:“太女殿下身边也有亲近之人,难道这些人打着太女殿下的名号在外行不法之事,太女殿下也会瞧在以往的情份上宽纵她们?依皇妹愚见,懂事的会夸太女殿下仁厚慈爱,也有财迷了心窍的,恐怕会觉得殿下太过心软,极好说话,一份旧情就能牵绊住了殿下,到时候大家犯了法,只管齐齐跑到殿下面前求情,就能获得宽宥,那还要律法何用?”

作者有话要说:小仙女们早上好,这是第一更。

第五十九章

谢逸华一番话堵的谢风华哑口无言不说, 还顺带着将她往日披上身的仁厚的外衣撕开, 朝着她的软肉处狠狠捅了一刀, 血肉模糊。

太女的贤明仁厚举朝皆知,但在谢逸华口中,这仁厚竟成了懦弱无能的代名词,连基本的判断能力与决断能力都没有,怎堪大任?

殿内的气氛一度陷入死寂,谢风华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 凤帝的目光犹如针扎一般, 让她难堪。

“母皇, 是儿臣思虑不周, 往后定然会对身边人严加管束, 定不会再发生何旭之类的事情。”太女艰难向凤帝保证。

谢逸华居心叵测, 一面夸她仁厚贤明,却又点醒凤帝, 她的这份仁厚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打着她的旗号做出违法滥纪之事,而以她的处事风格, 也不会严加追究, 为后来者警示,只会是非不分的包庇亲近之人, 只差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是糊涂蛋了。

谢风华若是现在为自己分辨,说自己定然不会如此行事,那方才她为侵吞良田的何旭说项, 岂非自打嘴巴?

——她也只有低头认错的份儿。

凤帝厉声训导:“你身为太女,应牢记任何时候国在前家在后,凡事以朝廷大局为先,情份从后,任何人都不应该成为你决策的阻碍。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那就应该关起门来自省!”

“儿臣谨记母皇教导!”

太女与谢安华满怀信心前来,灰头土脸退出了御书房,回到东宫半刻钟,凤帝就发了清点何家家产,押解何旭入京问罪的旨意。

谢安华惶惶不安:“皇姐,我父君要是知道,恐怕要急死了,这可怎么办?”

太女被何旭牵连,肚里拱火,说话也不客气起来:“三皇妹,你父君的意见重要还是母皇的意见重要?”

“当…当然是母皇。”谢安华一呆,随即醒悟了过来,颓然坐倒。

谢风华心道:何氏终究出自小门小户,教导出来的女儿也透着小家子气。

何氏未曾入宫之时,何家只是安定郡的普通百姓,后来何氏攀上了卫皇夫,生下了皇女,何旭心才大起来,就算现在被抄家入罪,何旭也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已是赚了,安敢怨怼?

她最瞧不上的便是何氏做庶君多年,至今在皇夫面前还是一副奴才样,连站直了说话都不敢,连谢安华一介皇女也畏畏缩缩,遇事只会拖她下水。

谢风华忽然间心中厌憎,淡淡道:“皇妹既然担心你父君,不如现下就回宫去安慰安慰他。”

谢逸华凯旋而归,受到了端王府众人的热烈欢迎。

崔春羽得到牟旋报信,正指挥众仆打扫正厅,置办酒席,颇有扬眉吐气之感,见到端王恨不得像疼爱她家小闺女一般将人搂在怀里狠亲几口,无奈端王向来冷情,崔长史只能将岩浆般奔涌的热情极力克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见礼:“殿下回来了。”

她身边围着一堆奴仆,厨房的来请示菜品,管酒窖的来请示今晚摆宴用何种酒,管库房的请示所用器皿及家具摆件…好不忙碌。

谢逸华都只能见缝插针的问一句:“这是要摆酒?可是家里要来客人?”

百忙之中,崔春羽还要顺带着感叹一番命苦的自己——摊上个不着调的主子,没成亲以前东跑西颠,时常连个人影都逮不着;成亲之后她倒是如约将帐册交了上去,哪又有何用?燕正君提枪杀敌是国之勇士,过起日子来就成了狗熊,不说看帐册打理内宅,他成亲至今也只成功两件事,一件是与端王成了恩爱夫妻,崔春羽觉得此事太过神奇,多半靠运气,而非他男儿家的魅力;另外一件便是带人给自己在后院里弄了个小校场,没事活动活动筋骨。

至于管家理事…那是啥玩意儿?

燕正君表示他不懂!

端王倒是摆开了教的架势,可她天不亮就上朝了,难道全府要等着她下衙回来才能拿对牌领银子出府采购,厨房安排菜品?

这夫妻俩就不是过日子的料!

崔长史一面暗暗吐槽端王夫妇的理家能力,一面在不觉间又逐渐接手了府中大部分事务。概因众仆回事等不到端王,前去请示燕正君,被一句话就打发了:“去找崔长史!”

“牟统领回来报信,说是殿下告赢了状,微臣觉得理应摆酒庆贺,便擅自做主开宴。”

谢逸华赞他一句:“崔卿倒是机灵!”往后院去寻燕云度。

燕云度听到牟旋报信,还有些恍惚:“这是…殿下告赢了?”

谢逸华当初要带着账簿进宫告状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此事搞不好就会与太女起冲突。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让她们姐妹为自己而起争执,却让他心有不安。

谢逸华安慰他:“我与太女嫌隙早起,从出生起就站在对立面,无论有没有你,恐怕都少不了冲突。认真说来,此次恐怕也是因为我的缘故,阿云大可不必内疚。”

牟旋送完了账簿回府,向燕云度宣扬端王殿下的神勇:“殿下在御书房里将太女与齐王怼的无话可说,两人被陛下训斥了一顿,只差跪地磕头认错了!”

银腰对端王有一种迷之自信,认为她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端王殿下的本事岂止这些。”他才吐出半句话,就引了燕云度与牟旋及一众小侍的目光。

“殿下还有哪些本事?”燕云度很是好奇,总觉得银腰与端王之间隐藏着他未知的秘密。

牟旋:“殿下总不会是弓马娴熟,武艺高超吧?”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不由哈哈大乐。

端王生的儒雅文弱,书卷气极浓,哪里有半点练家子的模样。

燕云度也被她的笑话逗乐,还要强忍笑意训斥牟旋:“殿下哪里是提刀弄枪的人,可别拿她取乐!”术业有专攻,进宫打嘴仗还是读书人在行,要是真刀真枪的干起来,燕云度当仁不让。

银腰吐吐舌头,暗笑这帮人迟钝,竟是连身边藏着高手都未曾察觉。

他有意引开话头,以掩饰自己失言,便追问牟旋:“御书房的事,牟统领怎会知道?难道当时你也在殿内?”

牟旋讲的眉飞色舞:“哪儿能呐!我送了账簿过去之后,就在外面候等了会儿,看到太女跟齐王满意得色进去,灰头土脸出来…肯定是被陛下教训了,不必亲见都知道,肯定是咱们殿下赢了!”肯为她家少帅出头的妻主,一致获得了燕云度陪嫁护卫的拥护。

“哼,我还当你亲眼所见,太女与齐王跪地磕头认错呢!”银腰不满:“你可真会瞎编故事!”

“她倒也没瞎编,事实差不多如此。”

房里乱哄哄闹成一团,众人连端王几时回来的都没注意。

燕云度喜的起身来迎她:“当真如此?殿下逼着太女跟齐王认错了?”

谢逸华此刻才露出了笑意:“不但如此,押送何旭回京问罪的旨意都已经发出去了。安定郡以后就归你管,回头还会让你亲自带人前去处理何旭这些年侵占的良田,测量郡内土地,与地方官员接洽商议税收之事。简而言之,安定郡从此彻底划归本王正君所有,你还可直接参于地方管理事务。我出宫的时候正在拟旨,旨意随后就到,阿云预备如何谢本王?”

燕云度:“…要不等税银收回来,分殿下一半?”

谢逸华大乐:“本王可不会贪阿云的嫁妆,传出去还当端王府穷的揭不开锅了呢。”

事实果如端王所说,旨意随后就传到了端王府,崔长史派人收拾香案接旨。端王妇夫接了旨意,又送走了传旨内侍,总算松了一口气。

当晚端王府摆酒庆贺,消息传回东宫,谢风华冷笑不语。

宫里的何庶君听说要将何旭锁拿回京问罪,旨意已经发了出去,当时就急晕了过去,被谢安华跟身边的奶爹宫侍掐着人中弄醒,顿时泪涕滂沱:“安儿,这可如何是好啊?你大姑姑这些年最是疼你,要不你去求求太女殿下,让她想想办法,在陛下面前替你大姑姑求求情。我再去求求皇夫,好将你大姑姑救下来!”他挣扎着起身换衣服,梳妆打扮,要去福春宫求见卫皇夫。

谢安华原本就没有指靠,父女俩多年在宫里依附太女及皇夫生存。

何庶君不得凤帝宠爱,父女俩除了年节例行赏赐,宫中月例银子,皇夫跟太女偶尔手缝里漏一点小恩小惠,并无别的收入来源。

不得宠的庶君在宫里的生活都是捉襟见肘的,多亏了何旭这些年陆续的补贴,才让父女俩过的舒服了些。

何庶君入宫之前,家中不过普通百姓,这些年何旭能不断往宫里送银子,他又何尝不明白银子的来源,保不齐就是打着她们父女俩的名号,做些不法之事。他要利何旭在外图名,亲姐弟互惠互利,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安华死死拦着何庶君:“父君万万不可!今日孩儿请了太女殿下一同前往御书房去为大姑姑求情,没想到谢逸华狡言砌词,教唆的母皇连太女殿下也斥责了。殿下为了息事宁人,向母皇认错,孩儿也不得不向母皇请罪。孩儿万万不能再拖太女下水了,不然将来再有事就不能求皇姐帮忙。母皇都已经决定的事情,恕孩儿冒犯一句,皇夫去向母皇求情未必管用,恐怕还抵不上淑贵君的一句话!”

何庶君绝望大哭:“那怎么办?”

他依附卫皇夫多年,平日为着讨好卫皇夫,没少在后宫踩蓝锦。

蓝锦虽然得宠,但与他们从无来往,大家都在一个宫里住着,但他却很奇怪的自成一个世界,他的世界里只有两个女儿及凤帝,其余人等不过是皇宫内院的景致,引不起他半点关注。不惹到他头上去,大家相安无事。

他既不曾像别的庶君一般三不五时往福春宫去请安,也从不结交兄弟,以壮声威,与宫中众人竟是全无交情。

卫皇夫管着后宫不假,可得宠的主子谁还靠那点月例银子过活?

凤帝私底下的赏赐就成山成海,就算卫皇夫有心克扣,淑贵君也不在意。更何况卫皇夫夫可不愿意在此等小事上授人以柄,让凤帝反感。

何庶君哭了又哭,脑袋都快想破了,还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大姑姑送命!不管皇夫管不管用,我总要去求求他的!”

谢安华被他哭的心都要碎了,拦又拦不住,只能缓缓劝阻:“父君去求皇夫,若是皇夫不肯应,父君也别强人所难,不然让皇夫反感就不好了。总归是女儿没用,不能为大姑姑撑腰!”她发狠道:“若是女儿有本事,能得母皇厚爱,便是抢了她谢逸华正君的封地又如何?”奈何形势比人强。

何庶君在奶爹宫人的服侍之下,用粉将哭红的眼皮遮一遮,瞧着不是那么狼狈了,才敢往福春宫而去。

谢安华不放心,只能亲自陪着他过去。

福春宫的掌事宫人听说三皇女与何庶君在外求见,不屑道:“他家长姐不成才,带累的太女殿下都受了陛下的斥责,他还有脸来求皇夫?”

小宫侍平日没少收何庶君的好处,陪笑道:“说不定是何庶君理亏,前来向皇夫请罪也未可知呢。是与不是,总要报到皇夫面前,让皇夫定夺吧?”

掌事宫人戳了那小宫侍一指头:“你个小东西,既是执意要放他进来,不如你去禀了皇夫。”

何庶君在福春宫门口候了半个时辰,总算是被小宫侍引着往正殿走。他一边将个鼓鼓的荷包悄摸塞给小宫侍,一边小声打探:“皇夫这会在做什么?精神可好?”

小宫侍不动声色收了荷包,注意到他眼睑红肿,厚厚一层粉都遮不住哭过的痕迹,只提醒了他一句:“皇夫刚刚睡起来,这会儿正在喝茶吃点心呢。”

第六十章

福春宫内, 常年有一种矫饰的热闹。

比如常来请安的庶君们, 打扮的年轻貌美的宫侍们, 以及此刻坐在上首的卫皇夫,都习惯了妆容精致,笑意盈面。天长日久,那笑意便似一张与皮肉紧密相连的面具,想要剥下来非要撕的鲜血淋漓不可。

凤帝常年不踏足的地方,即使布置的再富丽堂皇, 都不能驱走那背后深深的落寞。

何庶君往日笑的十分温婉, 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拿捏适中, 声音既不刺耳高亢, 又不至于低到让人听不清。但今日何旭之事令他乱了方寸, 进门跪倒在地, 开口就带出了一丝尖利急躁:“奴婢来求求皇夫救救奴婢的嫡亲姐姐!”话音才落就有泪如倾,如溺水之人抓到浮木, 再顾不得其他。

卫皇夫眉头微皱,罕见的露出一点不耐烦:“你起来好好说话,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他赐了座, 谢安华扶着已经哭的手软脚软的何庶君落了座。但何庶君受刺激太过, 哭的抽抽噎噎,竟是连句完全的话都说不出来:“奴婢…奴婢的姐姐…”

前朝御书房发生的事情, 卫皇夫已有耳闻,只是面上却仍是一派悠然之色:“你姐姐怎么了?”

谢安华只得硬着头皮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主要突出了谢逸华口舌之利, 句句针对太女。她多少也有点小聪明,想着卫皇夫向来疼太女,谢逸华对着太女捅刀子,是个父亲都难以忍受,更何况卫皇夫与淑贵君半生较劲,谢逸华可是福春宫的眼中钉肉中刺。

没想到今次谢安华失算了,卫皇夫若有所思等她讲完,才平静道:“齐王,你是不是认为本宫糊涂了?程陶案才闹将起来,你大姑姑就敢侵占良田,致使安定郡税银不足,这才惹恼了端王。本宫觉得,端王所言不差,太女跟着你去御书房为何旭求情,本来就是愚蠢之举;你们父女俩先是怂恿的太女受陛下训斥,又来求本宫前去陛下面前碰钉子,居心何在?!”

他常年居高位,怒意只显出一点,便有雷霆之威,直吓的何庶君从锦凳上跌了下来,扑跪在地:“奴婢万万不敢对主子有不敬之心!只是…只是不忍受见骨肉血亲出事,这才斗胆来求皇夫…”他半趴在地上,哭的好不可怜。

谢安华心内酸楚,甚而涌上怨恨之意,但当着卫皇夫的面,是万万不敢露出丁点不敬之意,父女俩一起跪在卫皇夫的脚下认错。

从福春宫回去,何庶君就病倒了,很快发起高热,烧的糊里糊涂,不住口叫“姐姐”。

谢安华派了宫侍去请太医,值守的有经验的太医都不愿意过来,只派了个十七八岁的太医走了一趟。那小太医新进太医院,寻常给资历老的太医打下手,或者跑跑腿,医术也限于简单的开方子摸脉…业务不够了熟练,脉也摸的时准时不准。

那小太医跑了一趟,开了个方子,宫侍跟着她去抓药。浓浓的汤药煎了灌下去,不到半刻钟就全吐了,到了半夜烧的跟火炭一般,双目赤红都不认人了,抓着谢安华的手直哭,求她救救何旭。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再派宫侍去请,依旧是那小太医过来把脉,把了三回都下不定主意开方子,说是回去找前辈讨教讨教,再行斟酌。

这一斟酌就到傍晚,何庶君又是一日水米未打牙。

宫里谢安华过的油煎火燎,端王府里谢逸华夫妇离别依依。

燕云度接了前往安定郡清查何旭侵占田亩的旨意,谢逸华便有点不放心:“你这帐务算的七零八落的,陛下也不派个可靠的帮手,户部又一时离不了人,这可怎么办?”

谢君平倒是个做帐高手,可户部那一摊子她还指着谢君平搭把手呢。

燕云度前往燕府辞行,燕奇也有几分忧虑:“云儿,你当真能将安定郡之事处理好?陛下也不派个户部的官员跟着,帐务可不是你的强项。”

“母亲,您怎么可殿下一个腔调,她也埋怨陛下不曾派得力人手给我。”燕云度真怀疑这两人是凑在一处商量过,才达到了高度的一致。

燕奇哭笑不得:“你打小就这毛病,凡事都爱逞强,旁人多叮嘱几句,便是不够信任你。端王殿下也是担心你。”

“如果是别人,早被叉出去了。”燕云度生极少听人啰嗦,顾氏已经算是特例,没想到端王大女人竟然也有唠叨的时候。

“温氏就是因为在端王府罗嗦,才被你派人送回来的吧?”燕奇对自家儿子太过了解。

自温氏被遣返回燕府之后,燕云度还不曾回过家,就连顾氏派来传话的老仆也是草草应对,今日前来辞行,看来是避无可避了。

“端王府并无长辈,殿下又是个性子和气的,温奶爹便以半个长辈自居,他对我指手划脚也就算了,毕竟他曾照顾过我,但他千不该万不该,竟然还试图对端王殿下指手划脚,母亲觉得他可还能留在端王府?”

燕奇叹气:“他虽是为你好,却实不该忘了尊卑。送回来也好,正好你父亲也要有人陪伴。”

温氏回来之后,哭哭啼啼好几日,时不时就提起燕云度无人照顾,会被端王府后院的一干妖精吞的骨头渣都不剩,而他身负宅斗奇学,能助燕云度一臂之力。

顾氏被他吓的好几晚没睡好,有心要再次将温氏送回端王府,还是燕奇阻止了他:“云儿从小就不是瞎胡闹的孩子,他做事自有道理。若是你怜惜温氏,便厚赏于他。等阿云几时回娘家再问问他的意见不迟。”

燕奇顺势问起端王后院众侍君:“听温氏说端王府后院人数众多,他们可有欺负我儿?”

“各个乖的都跟小绵羊似的,哪个敢不长眼欺到我头上来?”王府后院的日子太过平淡,燕少帅也曾幻想过争宠的戏码上映,好让他打发打发时间。但令人奇怪的是,端王府后院的众侍君们如今见到他,可比见到端王殿下要恭敬多了。

燕少帅打小养成的习惯,早晨爬起来要打一趟长拳,再练练箭法枪法,才能安心坐下来吃早饭。

端王府小校场修成之后,他又开始了多年勤练不辍的生活,哪怕前一晚与端王胡闹到多晚。

他不知道的是,当他□□如练,挥汗如雨的时候,远远围观着的端王府众侍君们便得出了个可怕的结论:比起疏远冷淡的端王殿下,燕正君就是个大杀器!

只要不作死的爬到端王殿下的床上去,她基本禀承着和谐相处的宗旨,不会为难后院诸君。

但是燕正君…可是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血,再加上有心人向钱方钱圆打听燕云度在南疆的战功,结合得来的经验,哪还敢同他争宠?嫌自己命长么?

燕云度荣升为端王正君一段时间,王府后院竟是意外的和谐安宁。

他去后院向顾氏辞行,果然见到了形容憔悴的温氏,据说“挂念小主子”致病,休息了好几日才爬将起来。今日着意的收拾一番,除了看着脸瘦了一圈之外,依旧是干练精瘦的模样。

他见到燕云度眼眶里便积了泪珠:“大公子可是饮食不合口?老奴瞧着怎的瘦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