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流西想跟过去,半路被丁柳给截了,小丫头片子,笑得贱兮兮的,说:“西姐啊……”

叶流西说:“不用问了。对,做了,感觉很好,详情免谈,就这样。”

短短几句话,丁柳已经荡漾了,后背蹭在墙上,还拿手捂了脸笑。

叶流西纳闷了:“到底有你什么事儿?”

丁柳哼了一声:“你没追过星,不懂那种满足感……”

又感叹:“我东哥真是有精力啊,我一天吃喝拉撒也就过去了,他白天去赵老头书房探险,晚上还完成了人生大事,这是时间管理的高手啊。我就喜欢这样的男人……”

她拽叶流西衣袖:“西姐,东哥有弟弟吗?昌北昌南都行啊,不如他我也认了,你吃肉我喝汤呗……”

叶流西拿手狠狠拧她嘴:“你个小姑娘,看看自己整天说的什么胡话,害不害臊!”

她撇下了丁柳往外走。

丁柳站在原地,嘴角被拧红了一大块,像没抹干净的口红印子,悻悻的好不服气,梗着脖子嚷嚷:“怎么了啊,生活无聊,心灵驰骋一下不行啊?”

话没说完,忽然听到门响,是高深从屋里出来,丁柳赶紧收起脸上的花痴迷糊,迅速站正,清了清嗓子,又理理头发,装着若无其事:“出去啊?”

高深点头:“晚上去矿山换肥唐,不知道会不会打起来,我想去找点趁手的家伙,老用工兵铲,太不得劲了。”

丁柳说:“去朝赵老头要呗,羽林卫是练武的,刀枪棍棒,什么武器没有啊,捡好的要!”

高深嗯了一声,却不立刻走,顿了顿吞吞吐吐:“小柳儿?”

“嗯?”

“晚上,你就别去了吧。”

那什么黄金矿山、鬼牙矿道,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毛,他怕她万一又出点事……

丁柳身子一扭,转头就走。

这是不高兴了,也是在向他说,没得商量。

高深有点头疼。

昌东地布摊开,工具用品摆了一地,边斟酌边和叶流西说话:“我记得赵观寿说,矿道里有时候会有水,浸满金色泡沫,难说这种水会不会有腐蚀性,到时候脚上要套上胶套;下头的味道一定不会太好,找一些活性炭和塑料胶片,我可以做几个简易的防毒面罩;手电有防水的,不过谨慎起见,我觉得要带照明棒……”

叶流西有点心不在焉。

她还没能完全从昨夜的那场欢好中回神,脑中偶尔重现的画面都会让她耳热心跳,身上的某些地方,有时还会没来由地酸软,看昌东也觉得格外陌生:男人穿上脱下衣服,果然两样吗?他现在怎么还能这么冷静自持地和她讲话呢……

脑袋上忽然挨了他一记暴栗,昌东说:“你专心一点。”

叶流西嘴硬:“我没不专心啊。”

昌东话里有话:“流西,白天做白天的事,晚上做晚上的事。”

叶流西咬住嘴唇:“你就这么拎得清?”

昌东低头拧试手电:“你以为,为什么昨晚只要了你一次,还让你安稳睡到天亮?是为了给大家留点体力,毕竟还要忙肥唐的事。”

叶流西偏转了头,看车窗上映的那轮颤颤小夕阳,心有不忿,哼了一声:“吹点风都感冒的人……说得跟自己体格多好似的……”

咣啷一声,昌东把手电给扔下了,叶流西吓了一跳,抬头看他:“干嘛?”

昌东说:“知道我为什么吹点风就感冒吗?”

“为什么?”

“是因为要把体力留在关键的事情上,不像某些人,外强中干……流西,你吹风不感冒很骄傲吗?一件棉大衣就能搞定的事,也值得挂在嘴上说?”

叶流西说:“……骄傲,省大衣钱。”

昌东扶额叹息,真是哭笑不得,过了会吩咐她:“去,给我熬个汤。”

叶流西以为自己听错了:“哈?”

“你现在心还没静,给你找点事做,沉淀一下。魂归了位,我再跟你聊正事,别在这分我心。”

也行,她也不想老对住他一个人,熬汤好:灶房人多,接点地气,沾点人气,吸点烟火气,有助于她恢复。

叶流西站起来:“喝什么汤?”

昌东头也不抬:“就熬敦煌那次,你打完架之后,炖的排骨汤。”

他永远记得那场景。

那时天快黑了,她裹着军绿色的棉衣坐在小马扎上,守着简陋的炭火炉子,炉子上小锅的锅盖时不时被推起,白色的蒸汽突突往被灯光染黄的暮色里冒。

再然后,她掀开盖子,拿勺舀了点汤出来,低头尝了下咸鲜。

昌东一直觉得,那汤味道一定很好,美好的那种好。

叶流西消失了半个上午,午饭时,桌上多了道排骨汤。

羽林城用的厨师都是大手,叶流西那三瓜两枣的功夫,还真不能跟人家比,丁柳喝汤的时候,咂摸了两口,说:“这汤跟菜相比,差点味道啊。”

昌东喝完碗里的汤,说:“我觉得很好。”

他起身又盛了一碗。

高深知道会惹丁柳生气,还是旧话重提:“那个……晚上可以不带小柳儿去吗,我怕她会出事。”

丁柳急了,碗往桌上一顿,汤都洒出来了:“哎,你有完没完?”

昌东说:“这件事吧……”

他说到一半住了口,阿禾挺知趣,知道他们不拿她当自己人,匆匆两口扒完了饭,说:“我吃完了,去外头散步消消食。”

离开的时候,步子很轻,生怕打扰了谁。

丁柳鼓眉急眼的,脸都气红了。

昌东这才继续说下去:“我对赵观寿有怀疑,所以才会进他书房找线索,这个人不尽不实,很难说肥唐被绑架这件事,他有没有在中间推波助澜。我们都走了,留小柳儿一个人待着,也不保险,救回肥唐,又丢了小柳儿,以后出去了,都没法向柳七交代。”

忽然听到“柳七”这名字,丁柳着实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出发时雄心勃勃,要干出点大事在干爹面前露脸,再对比今日境况,简直恍如隔世。

进关有些日子了,柳七虽然嘴上说她“折在外头了,就认命,反正不是亲生的”,但到底养父女一场,还是会找她的吧?

她忽然就有点想家:“东哥,如果赵观寿有问题,咱们还能顺当出关吗?”

昌东说:“饭一口口吃,事一件件做,想出关,一要安全,二要人全……这样,咱们分个工。”

他看向高深:“大家已经合作过几次了,应该知道,不是只有抡胳膊打架才叫出力,望风的、打岔的、掩护的,每个位置都重要。”

“我们一起去黄金矿山,我和流西进矿道,你们两个留在外头,你重点保护好小柳儿。”

丁柳按捺不住想说话,昌东示意她听完。

“矿道里什么情况,谁也说不清楚,大家一起进去,万一出状况,就是一锅端——外头留你们俩,一来防赵观寿搞鬼,二来我和流西真的出事,外头还能有个指望,懂吗?”

丁柳喉头发干,不住点头,登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千斤重。

高深有点羡慕昌东,三两句话就把小柳儿说服了,不像他,嘴那么笨,明明一片好心,落不着好,还伤感情。

忽然听见昌东问他有没有趁手的武器,高深定定神:“我早上跟外头的守卫说过了,要两截铁棍,有链的双截棍最好,我使那个熟。”

昌东点头:“枪我留给小柳儿,带枪进矿道不实用,开枪太危险,还容易塌方——小柳儿你记住,你最好示弱,对方觉得高深难对付,拿你不当回事,你就是奇兵,出手的时候,能收到最大效果。”

正说着,外头传来纷乱杂音,抬头看,是赵观寿进来了。

叶流西起身迎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的那一摁让赵观寿没了安全感,他今天带的猛禽卫有点多。

内行看门道,叶流西一眼就看出,猛禽卫的站位耐人寻味:看似在赵观寿周围散布,实则护得水泄不通。

她装着什么都没发觉:“有事?”

“流西小姐,你准备一下,待会我们就出发了。”

叶流西有点意外,抬头看了看高挂的太阳:“这么早?”

“望山跑死马,黄金矿山没你想的那么近,而且,出城前还有些别的事要做。”

叶流西没异议:“给我一刻钟吧。”

她转身想回房,无意间看到不远处的李金鳌,表情迫切,对着她又是拱手又是合十求保佑,叶流西顿时想起来,转身叫住赵观寿:“哎,赵老先生。”

边说边勾手把李金鳌招过来。

李金鳌一溜小跑,到近前时,腿都兴奋得发软。

叶流西说:“这位李金鳌,是李家的方士,他一直想看看陈列馆里的博古妖架……”

说话间,李金鳌已经抖抖索索把方士牌取出来了,想递到赵观寿面前,又不敢,一脸谦卑又客气的笑,笑得额头都冒出微汗。

赵观寿扫了他一眼,语气漠然:“我知道,我找人了解过,严格说起来,他这一支,只是沾了个李姓,人家李氏宗祠是不认的,不算正宗的方士,给方士牌,也就是给个面子。想进馆的话,资格远达不到。”

李金鳌僵在当地,脸涨得通红,又不敢拂赵观寿面子,只能一直讪笑。

叶流西觉得他怪可怜的,再看赵观寿时,就觉得分外可憎:论资格?较真的话,你一个武功全废的人,也没资格当羽林卫的头头吧。

她漫不经心:“所以啊,赵老先生,走个后门,卖我个面子呗,我这脸还值点钱吧?他看的又不是什么机密,《博古妖架》,方士背都背熟了,也就是看个实物图文对照一下,你要是不放心,找人全程跟着他呗。”

赵观寿皱眉,觉得叶流西这人从来不会看眼色高低,但这种小事,也不想跟她扯皮,他看向就近的一个猛禽卫:“你安排一下吧。”

简直柳暗花明,李金鳌激动地两眼放光,赵观寿走了之后,他对着叶流西千恩万谢,昌东适时开口:“能朝你借只鸡吗?”

去的地方不定有什么玄虚,有只鸡辟邪,心里会踏实一点。

李金鳌满口答应:“哪只?要么,两只你们都带上?”

昌东想了一下:“镇四海吧。”

胜在凶悍,关键时刻,放出来吓人也是好的。镇山河那样的,遇事就晕,他不是很吃得消。

李金鳌赶紧回去,拎了镇四海送到车上,镇山河在边上默默看着,眼里掠过一丝失宠的惆怅。

叶流西没什么好整理的,一手兽首玛瑙一手刀,就算收拾完了,出来经过昌东门口时,听到他叫她。

推门进去,他正坐在床上,手上扣理着什么,示意她走近些。

到了跟前,他并不起身,两手环过她腰,把手中的东西给她系上。

那东西……说是个挂刀的腰带又不尽然,腰、腹、胯连在一处,中间扣起来,就是个防护的腹带,靠近身体的那一层用软皮,外头针脚平齐,缀了块硬革。

量身打造,尺寸刚好,围上去暖而紧实,像他的手臂环抱她。

叶流西低头看昌东帽顶上的纽扣,伸出手指在上头虚点,察觉到他快起身了,又赶紧缩回,然后抬头看他。

昌东解释:“做成这样,比单纯腰带要好……平时肚子疼的话,会暖一点,万一打起来,也算有个防护……”

话没说完,叶流西飞快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昌东笑起来,顿了顿说:“别闹。”

让她一打岔,他都忘记说到哪了。

叶流西说:“对我这么好,我怎么报答你啊?”

昌东伸手帮她理了理衣服:“你呢,今晚进矿道之后,能脑子清醒,做事冷静,让自己不磕不碰不出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叶流西笑,顿了顿说:“也不知道江斩在鬼牙矿道里布了个什么场子等我,老听人说起他的名字,我都有点期待见他了。”

昌东回答:“我也是。”

他和江斩,势必要有这一面。

山茶也好,孔央也好,事情还没划下句号。

赵观寿的一面之词,他记下了。

真相的另一面,他要去找江斩佐证。

谁开了博古妖架,谁投喂眼冢,以及为什么唯独……放过他。

第91章 江斩

车队出城。

没有走来时的路,这趟走的城门正对着黑石山和黄金矿山方向,巨大的拱门之上,凿着灵蛇缠龟——昌东虽然没肥唐对西安那么熟悉,但也知道这是“玄武”的标志。

玄武门。

车队就在这里停下。

昌东是后车,裹在车队中间,只能干等,丁柳等得不耐烦,探身出去看。

一眼就看到赵观寿的车,显眼,也招人:车旁站了十来个守城的兵卫,为首的一个正神色恭谨地跟赵观寿说着什么,旁边的那个捧着一大厚本册子站着,偶尔有风吹过,册页的边被吹得不时翻起。

守城兵卫穿的衣服,跟猛禽卫又不同,估计是要长时间在外吹风,用料都厚实很多,肩标还有点灿烂——丁柳拿了望远镜去看,第一眼就乐了:“他们肩上是小蜜蜂哎,这么可爱。”

昌东说:“蜜蜂护巢,遇到侵袭,一般是群起攻之——被蛰了你就不觉得它们可爱了,守城的兵卫用蜜蜂标,倒也挺合适的。”

丁柳不服:“羽林卫不都用鸟吗?蜜蜂也算?”

“对羽林卫来说,有翅膀、有用,他们都能招纳,”昌东也对停留这么久有点奇怪,“我去看看。”

叶流西跟着他下了车。

到了跟前,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赵观寿已经给了解释:“其实你答应江斩赎人开始,我就怀疑他不敢在黑石城内交易,很可能想找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守卫几天前,就已经开始对进出城的人严加盘查了,这几天所有的记录都在这里。”

他示意了一下那本厚册子。

昌东伸手翻开。

这记录的确详细,姓名、性别、出入时间、缘由、住址、城籍号,还有备注等,但昌东觉得,这只是大扫帚扫沙,看似干净,实则总有沙粒躲过:江斩为了出城,必然挖空心思,比如易容、借用身份城籍号,乃至声东击西,威胁利诱……

叶流西也想到了:“赵老先生,你也太小看江斩了,听说他混进黑石城很久了,我要是他,地道都挖了十条八条了,谁会冒险从城门走啊?”

赵观寿脸上掠过一丝自得:“流西小姐,这就是你多虑了,黑石城里,绝对不会有地道。”

叶流西不相信。

有“绝对”这么自信吗?就算羽林卫严令说不让挖,老百姓也不一定个个听话啊。

赵观寿说:“你住久了就知道,这一带其实时有地震,黑石城原先不在这个位置上,遭过多次地震损毁,但这里地理位置重要,尤其濒临黄金矿山,所以搬不得挪不得。”

“说起来,厉望东还算做了件好事,他能出关,又多次到过长安,仰慕大唐风物,决定把黑石城造得像长安一样规整,也多亏他重新在周遭勘察地基——居然被他发现,这一大片地带,另有玄虚。”

“我们现在黑石城所处的位置,再往深去,是挖不了的,因为底下是一块巨大的半球形石头。”

“我们为什么用黑石筑城,因为黑石比砖瓦坚硬许多,遇震不易开裂,而黑石城建城之后,和这半球石块,几乎连成了个不倒翁,即便遇到地震,也只是球动城移,不会倒屋掀瓦,最厉害的时候,路面斜起,我们照样行车走人。”

“后来我看关外的札记,有人提到西安的小雁塔,说是小雁塔也有个不倒翁似的地基,经历多次地震,始终矗立不倒,这也算是异曲同工吧,只不过我们黑石城,规模是要大得多了——所以我才说,这地下,不可能挖地道,江斩想出城,只能从地面走。”

让他这么一说,昌东又多翻了几页册子,忽然留意到,有几次会看到空行:行内什么记录都没有,只人名一栏盖了个金戳,图样是乱须怒睛的龙头。

昌东问:“这个是谁?为什么连条记录都没有?”

捧册子的那个守卫面色很是为难,含糊应了声“龙家”,就不再吭声。

赵观寿似乎也不想就这个问题多作纠缠:“既然这里没什么异样,就抓紧赶路吧,到了矿山,还得有一番布置呢。”

怎么叫“没什么异样”呢,龙家的金戳不奇怪吗?

重新发动车子之后,昌东问阿禾:“龙家出入羽林城,可以盖戳就过吗?这也太随意了吧,我拿了龙头金戳,是不是也可以免检?”

阿禾犹豫了一下:“这个……挺复杂的,黑石城里,羽林卫和方士各占一城,说是不分高下,你别看日常守卫管事都是羽林卫,但实际上,方士的首领,是能压羽林卫一头的……”

“因为胡杨城沙暴的事,龙申跟赵老先生关系一直很恶劣,人前也不留面子,公开呛过好几回,赵老先生自知理亏,每次都服软——下头的羽林卫,当然是看上头的风向行事的,凡事涉及到龙家,谁都不敢较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昌东心里一动,总觉得这里似乎有点什么关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