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流西对阿禾说:“你听听,到了人家的地盘,不该安守本分客客气气去搞好关系吗,他们想的都是抢、打、被关起来……”

阿禾拈了小石子在手里,屈指一弹,石子直飞过去,正打在夜光脸小腿上,夜光脸冷不防吃了这一下子,正准备发脾气,回头看清石子来自什么方向,气焰立时就没了,非但没了,连带得那一片都安静了。

静默中,叶流西问阿禾:“你想出关吗?”

阿禾说:“出关一步血流干呢,我以前入羽林的时候,培训时讲过的,博古妖架自带诅咒,关内的人出去了就是干尸,身体里一滴血都不留——所以一直以来,除了南斗星罩护的人,就只有施了术的皮影人和皮影小咬可以出去。”

叶流西说:“我问的是你想不想。”

阿禾想了一下:“也不是特别向往,看小电影的时候,是有点羡慕,但也就是看看。西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开玉门关,先要灭绝关内的妖鬼,我觉得灭不了的,至少一百年灭不了。”

叶流西想听听她的想法:“为什么?”

阿禾掰手指:“首先,你知道关内的妖鬼有多少吗?现在被封印在博古妖架的那些不算,有些出逃了但是躲起来的、被私人秘密收藏的,都分布得天南地北,你这得花多少时间、清查多少次,才能做到一个‘绝’字啊。”

“其次,博古妖架分上中下三册,上册的妖鬼基本都没什么害处,比如流光,多少地方用它照明带路。还有你的钢筋铁骨、金蝎,东哥的心弦,连你想救高深,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让李金鳌去往博古妖架里想办法,你不能依赖着它,同时又想绝了它。”

叶流西不动声色:“还有吗?”

“有啊,真出关了,这么多人,怎么去适应外头的生活啊。”

叶流西沉默。

没错,阿禾说的,也是她近来一直在考虑的。

关内人很喜欢外头的东西,争相追捧,铁皮车啊、小电影啊,还有各种新奇玩意儿,这些物质上的东西,总是很快就能被接受,但最难接受的,是观念、文化,还有生存法则,至少要花一两代人的努力去融入。

这些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你想出去,可人家会接纳你吗?

这么多不明来历的人,突然在荒无人烟的地带出现,对关外人来说,这不叫惊喜,还很有可能激起恐慌。

……

叶流西说:“但是让你一直生活在关内,你甘心吗?”

阿禾奇道:“为什么不甘心?我觉得关内也不错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嘛,退一万步说,哪怕现在关内不好,比关外差很多,我们可以想办法去改进啊,为什么一定要抛弃老家,跑到人家的地盘,去看人家的眼色呢?”

叶流西心里一动。

她想起在白龙堆时,第一次听到的那首谣歌。

玉门关,鬼门关,出关一步血流干,你金屋藏娇自快活,哪管我进关泪潸潸。

最初进关的那批人离乡背井,披枷带锁,自然怨念难平,但世易时移,于现在的关内人来说,关内才是老家,关外反成了“人家的地盘”了。

关内不好吗,改就是了啊,她早就不是辗转流浪咒骂世事对她不公的小姑娘了,她占据了那么多资源,为什么不能把关内的规则改一改,改出个天地呢。

回到营地,阿禾先去找李金鳌交代高深的事,顺便找人修复兽首玛瑙,叶流西自己一路散步回帐篷。

她的帐篷外搭了矮棚,供金蝎栖息,或者说,金蝎一直是她帐外的最忠实守卫。

离着帐篷还远,就看到了镇山河和镇四海两只鸡,这两只,按说该跟着李金鳌的,但总在她帐外出现——不是对她感兴趣,是对金蝎。

又上演每天都见的老一套了:镇山河窝在原地不动,镇四海预备,跑,向着金蝎一路疾冲,快冲到跟前时,一个急转,又跑回来了。

身上披着的小披风在迎风招展,它一路带风地回到镇山河面前,一脸的骄傲和诚恳,像是在说:看,山河,不怕的,去,像我一样,勇于挑战自我!

镇山河死赖在原地,就不去。

镇四海开始推它,拿头推,用屁股推,然后发展到啄、用翅膀扇,镇山河想跑,被它撵得无路可去,眼见被撵得离金蝎近了,心里一紧张,鸡脖子陡然一歪,晕倒了。

夕阳西下,镇四海站在晕倒的镇山河身边,全身笼罩着英雄无敌的落寞。

金蝎则一脸的莫名其妙:这两只鸡,每天都要来这么一出,搞毛玩意儿。

叶流西真是哭笑不得,关内难混,一路走来,人人免不了摸爬滚打,倒是这两只鸡,误打误撞,阴差阳错,没什么本事,偏还成了稳当的赢家。

修复兽首玛瑙想来需要不少时间,一直到饭后,阿禾都没回来,倒是先等来了李金鳌。

他腋下挟着崭新牛皮纸装订成的册子,忧心忡忡。

叶流西对这册子略知一二,是新修的《博古妖架》,这九个月以来,每攻下新的市集,李金鳌都要设法收集不同的妖架版本、跟新归降的方士反复确认、再结合自己在大博物馆那一夜所看到的内容,对各类妖鬼条目进行不断的补充和完善,到如今,虽然不敢说册子尽善尽美,但里头的内容,已经相当可观了。

李金鳌的脸色相当凝重:“流西小姐,你跟高深见面的时候,他有没有提到记忆力不如从前?比如说对从前的事情,记得不那么清楚了?”

叶流西心里咯噔一声:“有,他说过记忆越来越模糊,还说怕自己不记得做人是什么感觉,曾经专门去矿工的营地,听人说话。”

李金鳌急地跺脚:“这就完了,全中了。”

边说边把册子摊开了送到叶流西面前:“流西小姐,你自己看吧。”

叶流西瞥了一眼,上头有一句话,李金鳌已经用笔重重标出了——

涎珠慎用,过五,恐有人蛇之虞。

叶流西觉得有点不妙:“这是什么意思?”

“涎珠不能多用,一次性用超过五颗,就很可能变成人蛇,意思是身上长满蛇鳞,脑子也受损,简单点说,就是到最后,记忆都消失了,连自己是人都忘记了,魂魄尽销,彻彻底底,成了人形的一条蛇。不过这个过程不算快,得好几年吧……高深到底用了多少颗涎珠啊?”

叶流西沉默了一下:“他没说,不过从他的描述来看,他当时慌不择路,病急乱投医,用了二三十颗应该是有的。”

李金鳌差点晕了过去:“那难怪才几个月,他的症状就已经这么严重了,照这速度,流西小姐,高深撑不了多久的,说不定你下次去看他,他就已经是条人蛇了。”

这话说完,帐篷里忽然安静。

叶流西盯着李金鳌看,李金鳌被她看得心头发憷,不安地搓着手,喉头止不住发干:他知道刚刚的话不中听,但他说的是实话。

正手足无措时,终于来了救星。

阿禾气喘吁吁进来,脸色却是极兴奋的:“西姐,有好消息……”

话说到一半,察觉到帐篷里气氛不对,蓦地住口。

叶流西抬眼看她:“总算有好消息了吗?那说给大家高兴一下。”

阿禾说话时,语调都是上扬的:“我跟赵观寿通过话了,他说明天一早,会把江斩送到我们大营。”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叶流西的右手不易察觉地颤栗了一下。

昌东,江斩,高深,她的三块心病。

昌东已经续过一次心弦了,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眼看江斩也能顺利归来了,她要解决的事,也就只剩下高深了。

叶流西把面前的册子合起,拿起来递给李金鳌。

李金鳌不敢看她,低头来拿,叶流西攥得紧,他没能拿过去,又使了力气攥,也没成功。

不得不抬头看她。

叶流西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确实很为难。但是你必须给我提供一个解决的法子,随便你想得多大胆多逆天都好,必须得有一个。”

她凑近李金鳌的耳边:“帮我办成这件事,以后我接手关内,让你做方士之首,接管皮影秘术,成为老李家最正宗的接班人。”

第123章 关内.江斩

黑石城里, 稍微有点家底和地位的人家,孩子到了周岁时, 除抓周之外,还要想方设法,找个签家人来测签——请不到签老太太那种人物, 也用不到无字天签那么高级, 只测个黄符纸签, 就心满意足了。

江斩周岁时, 江家上下严阵以待,都迫不及待地想看抓周和测签结果——这娃长得好,见过的人都说,将来会有大出息。

哪知抓周抓了把剑,江父老大不高兴:自己是管账的,算是“从文”,希望儿子能接自己的班,安安稳稳雨不淋日不晒地过日子,不喜欢动不动就舞刀弄剑的,太粗鄙。

不过还是压伏住脾气,等着看测签结果,那才是重头戏。

测签的人叫老签,其实不算老, 三四十岁,在签家混得高不成低不就,就如同江家也只是羽林卫中的泛泛一支。

测签结果出来, 是朱砂符字,鬼画符一样,普通人看不懂,得靠签手来解,但看老签吭哧吭哧,一脸为难,江父心先冷了大半,剩下的小半热望支撑着他追问:“怎么说啊?”

老签吞吞吐吐:“这是个龙居凤下的像,而且是个下下签。令郎吧……可能这辈子,都得听女人的使唤……”

明白了,用词已经相当委婉了,其实说不好听点,就是为女人所累。

江父脸色垮下来,借口去看账要加班,连当晚的周岁酒都没喝。

那之后,大概是因为心理作用,一直不怎么喜欢江斩,且越来越不喜欢——江父觉得男人就该高大威猛,有男子气概,哪知江斩长得偏中性,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尤其是小时候,雌雄莫辩的,很多头一次见到的人都问,这是小公子还是小千金啊?

性子也有点阴柔,跟同龄的孩子打架被欺负了,很少倔强地怼回去,惯会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法,比如撒图钉啊,灌胶水啊——在江父眼里,都是不光明磊落的龌龊法子,每次发现了,必下重手惩罚,三天不放饭或者罚跪一夜那都是轻的,谁劝也不听。

江父的名言是:三岁看老,小时偷针,长大偷金,现在就敢伤人,以后不得杀人啊?不狠心把他的坏毛病给拗了,将来迟早糟糕,没准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江父没能看到这样的“将来”:他负责的黄金矿山账务出了问题,连带得全家遭受灭顶之灾,老迈不能工作的,都被送上了死路,剩下还有些利用价值的,则被送去了黄金矿山,男的进矿,女的做营妓。

新人进矿山要排队登记,江斩穿得破破烂烂,排在一堆五大三粗的人中间,只到人家的腰背高,那些腰背都粗壮厚实,挡得他连呼吸都不顺畅,金羽卫凶神恶煞,翻看他们的行李,搜刮走任何一点还值钱的什物,安排他们摁手印画押,最后奉送一枚黄金矿山的火烙印。

连打火烙印都要看运气:运气好的,烙在小腿上,运气不好的,烧红的烙铁直接就摁你脸上了。

末了,江斩被分进一个大帐,地方不大,却晒场晒萝卜干一样挤了五六十号人,都是男人,分了三类:老的、小的、壮的。

老的发落齿摇,最小的只八九岁,这两类人都营养不良,脱衣服睡觉时,胸前两排森森肋骨似乎都要破皮而出,壮实的反而气色好,一身皮油光水亮的。

后来江斩才发现,矿上的伙食其实不差,那些老的小的饿成那样,都是伙食被人抢了——关内素来弱肉强食,黄金矿山只不过是窥豹一斑罢了。

当晚,火烙疤又痒又痛,江斩睡不着,听到帐里几个男人在说荤话,说到兴头处,嘎嘎大笑,像野鸭子亮嗓一样难听。

他们在谈论一个前几天被送进来的小姑娘,说是长得很漂亮,分进女帐了,好多贼眼都瞄上了她,琢磨着哪天在矿道里下手——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那小姑娘进矿道第一天,人就没了。

那几个男人一通惋惜,猜说一定是哪批猴急的先下手了,手上没个轻重,把人玩死了之后,偷偷埋了。

江斩在黑暗中圆睁着眼睛。

他从小就被灌输:黑石城是关内最安全也最具法纪的地方,黑石城之外,处处污秽凶险,什么灭绝人伦的事都有,他也曾偷偷翻阅过一些禁书,为书中人物的遭遇恶心气闷的同时,庆幸着自己的出身还算不赖。

只是没想到,人生的起伏那么快,甚至不如书:书里还会有因果、铺垫、转折,生活却是刚硬的直来直去,而且从不把你当主角来捧。

现在,换他到了一个比书里还龌龊的地方了。

平时烦的那些事儿,练字、背书,还有所谓的各项排名,忽然就完全不重要了,怎么活下去、怎么保护自己,才是最切实的。

他永远睡在帐篷最靠近大门的地方,方便有异动时夺路而逃;从不一个人走偏僻的小道,害怕会遭遇突然袭击;偷偷从矿上的垃圾堆里捡来废弃的小铁片,磨得尖利,以便应付一切可能遇到的危险……

但有一天放工之后,还是被两个男人逼到了绝路。

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青芝从矿道的暗影里冲了出来,手持一根磨尖的钢筋,狠狠插进其中一个人的胸膛。

在江斩心目中,青芝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

她住在只有地老鼠和蝙蝠栖息的矿道里,居然没把自己饿得面黄肌肉——她住的地方有干馍、咸肉,甚至卤酱。

她受了那么重的伤,血流得哗哗的,居然没掉眼泪,反而皱着眉头指挥他,怎么把那两个杂碎的尸体给处理了。

她其实不是仗义救人,因为事情了了之后,她拿手指点着他说:“做人要知恩图报懂不懂?以后,外头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你记得带进来给我,不然,我迟早找你算账。”

完全是痞子流氓的口吻,但江斩心甘情愿听她驱使,有什么好东西,也恨不得第一时间拿给她。

他知道自己不受父亲喜欢,是因为周岁时测的那张黄符字签,也知道老签说他“这辈子都得听女人的使唤”——他也曾一度反感这样的命运,现在却忽然觉得,如果那个女人就是青芝的话,听她的使唤也不错。

但让他沮丧的是,他在青芝面前,简直一无是处。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青芝总嘲他是“风吹就倒”,连他教她写字认字,她都要老气横秋地说他:“这学了有用吗,难怪你要受欺负,我告诉你啊,以我的经验,干什么都要靠刀和拳头讲话。”

江斩无从争辩:她在外头流浪、打群架、装死吓唬人的时候,他还在家里读书写字或者被罚跪饿肚子,她是天空飞的搏鹰,他是窝里斗食吃的鸡仔,当然只能听她耳提面命。

没关系,他继续对她好就是了,有她在,黄金矿山都不那么面目可憎了,他甚至对她讲过自己的设想:很多年之后,他成了头发花白的老头,还揣着馅饼,颤巍巍地给她送进来。

青芝说:“呸,你有没有点出息?七老八十了还想着挖矿,我告诉你,我虽然住在矿道里,但我绝不会困在这儿——我一直画地图,这山腹里,哪条道通往哪儿,我每晚都要带着小金蝎去试,连金羽卫都没我对这山熟悉,我迟早找到道儿出去的,你以为我天天在里头干坐着等饭吃呢?人得有大志向你懂吗?”

江斩愣愣的:“你的大志向就是逃出黄金矿山吗?”

青芝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不是,我要做关内最有权势的人,那些得罪过我的、打过我的、卖过我的,我要他们以后都跪在我面前求我——你放心,你教过我的,苟富贵,无相忘,等我逃出去了,混得有模有样之后,我会来把你接出去过好日子的。”

江斩敏锐地嗅出了一丝危险的信号:“你不带我一起逃吗?”

青芝上下打量了他一回,然后撸起袖子,在他面前攥胳膊展示肌肉:其实她瘦巴巴的,胳膊细得没什么肉。

一边展示一边说:“你就算了吧,逃出去肯定很难的,金羽卫说不定还会放狗追,那时候我顾自己都来不及了,哪有空管你啊——你就老实待在这儿,我这人说话算数,一定来接你的。”

江斩沉默了一下,头一次违逆她的意思:“青芝,我可以练的,我能教会你写字,你也可以教会我打架啊,到时候大家一起跑,真遇到什么情况,我还能帮你挡一阵子。”

他了解青芝,她是个功利主义者:你有用、有本事,她自然会趋近、拉拢,你一团废物的话,凑上去投靠她也不要,顶多看在从前的情分上,发达了之后拉你一把。

青芝将信将疑看他:“是吗?就你这小身板行吗?这样吧,你能连做五十个单手俯卧撑、五十个倒挂的仰卧起坐再说吧。”

江斩开始有意识地锻炼自己的体力,早起、晚睡,身体这玩意儿,像铁,要靠一点一点的打击锤炼,从没肉到长肉,再到肌肉越来越紧实,从一拳出去轻飘飘的,到拳头上带了几十斤的力道。

青芝开始教他功夫,她很聪明,虽然没拜过师,但打架打得多,单打独斗、以一对多,甚至群殴,经验一套套的信手拈来,还教他蝙蝠功,是夜里无聊,看倒挂的蝙蝠争斗时摸索出来的——江斩始终没能学会她这套所谓的“独门武功”,因为他不习惯倒吊,那种脑子充血缺氧的感觉太难受了,所以只能羡慕地看她没事人样倒挂在高处,手上还能施展个一招半式……

有一天,青芝探路探进了金爷洞,回来之后,整个人都怪怪的,托着腮傻傻地笑,又颠三倒四说了好多话,譬如“我就知道我这个人很特别的”、“江斩,你跟我混,这条路是选对了”。

江斩再三追问,她才语焉不详地透露说,自己已经找到出黄金矿山的法子了。

然后,江斩第一次听到有关巨蛇、金池、涎珠。

他觉得这法子不保险:“青芝,虽然那人的信上这么写了,但万一是假的呢?你就一点都不怀疑?如果涎珠中途失效,金池水会烧人,人被烧死在里头怎么办啊?”

青芝说:“我又不傻,那个盐水化涎珠的法子,我会先试试的。”

第二天半夜,江斩偷溜出大帐,背了一桶盐水,跟着青芝一起进了金爷脸。

推开喉板,经过白骨森森的祭祀坑,结绳下了崖口,第一次看到了成堆的狗头金,也看到巨大但行动迟滞的金爷。

江斩趴在金池边,用特意加长的铁笊篱在池水里捞了好一阵子,捞出好几颗金色的涎珠,顾忌着不能多用,掐破其中一颗,倒了些涎液进到背进来的桶水里。

青芝从腰间系的布袋里抓出两只蝙蝠。

一只直接扔进了金池,那蝙蝠在池水里扑腾了一会,周身冒哧拉的白烟,很快就沉了下去。

另一只,沉进桶水里浸了会,同样被扔进了金池,那蝙蝠也同样在池水里扑腾,皮毛和翅膀都被池水浸湿,扑腾得分外费力,一路挣扎着上了岸,在池边因为身体的湿冷而瑟瑟发抖。

青芝对江斩说:“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吧,不收拾也没关系,反正有了这些狗头金,什么都能买到。明晚,同样的时间,咱们还在这里碰头。”

和青芝分开之后,江斩回大帐,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神思恍惚却又极度兴奋。

他忽然折向,小心避开高处值哨的金羽卫,爬上高高的山头,远眺魂魄山门。

黑暗中,借着地火的光,能隐约看到魂人与魄人相拥相抱的轮廓。

当年,江家在地牢里等来了最后的宣判,江父当场昏厥了过去,牢头在边上幸灾乐祸,说:“你们江家这是遭大难了啊,这跟灭满门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是啊,小孩子都知道,魂魄山门,收魂葬魄,进去了就出不来,判入黄金矿山,等于是被判了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割下最后一刀的凌迟。

大帐里的那些矿工,同他初进时相比,已经换血过半了:有病死的、夭折的、老死的、塌矿时被砸死的——从前他最奢侈的愿望,也不过是能活得久一些,老来都可以给青芝送吃的。

从来没想到过,黄金矿山,会给他开生门。

不是,是青芝给他开了生门。

黄金矿山都没能收了他们的尸骨,这世上,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江斩喃喃说了句:“青芝,咱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第124章 关内.江斩

逃离了黄金矿山, 好日子并没有兜头照脸扑过来——没有户籍,抱了满怀的狗头金也没法进黑石城逍遥。

两个人花了点钱, 从黑市买了两张过迎宾门的路条:从黑石城这头过迎宾门,大抵就像发达国家居民流往发展中国家,盘查手续松垮得多。

江斩记得, 出了迎宾门, 那头是个望不到边的大湖, 他兴奋地对着湖水大喊大叫, 在黑石城时,他从来不知道天地可以这样阔大。

兴奋完了,他抱着满装了狗头金的行李包过来找青芝,小金蝎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金蝎认主,从不跟青芝以外的人亲近,但几年下来,对江斩也熟了,并不介意跟着他乱跑。

青芝正坐在湖边,嘴里衔了根芦苇,眸子里映着湖面上粼粼的光。

江斩说:“青芝,我们可以过好日子了,这么多狗头金,我们可以买好多房子了, 还能买好多铁皮车。”

青芝斜乜了他一眼:“有狗头金你就满足了?我们现在连身份都没有,去哪都是见不得光的地老鼠,你家里的仇不报了?我家的仇我还惦记着呢。”

江斩不吭声了, 过了会说:“那你说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