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玠却捉了他的手塞回去,低头一笑,“昭儿记住,做哥哥的,当然得照顾妹妹。”

襁褓里的昭儿不想理他,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又呼呼睡着了。

*

从冬月到初春,隆庆小皇帝的病一直就没见好转。

宫里头如今格外冷清,傅太后疯疯癫癫的时好时坏,大多数时候都在自己宫里闹,小皇帝的病便由三位太皇太妃轮流照看着。韩玠和谢璇时常进宫去给皇帝问安,偶尔小皇帝闹得韩玠没办法了,便将两个孩子裹得严严实实,抱过去给他瞧瞧。

晋王倒是从泰陵搬回了京城,他的王府已然修葺完,住进去了就不怎么出门,前去拜访的朝臣络绎不绝,大半儿都吃了闭门羹。

过了冷冷清清的除夕,天气渐而转暖,小皇帝的病却愈发沉重。

自去年登基至今,也不过短短一年时间而已,虽有宫里的珍馐玉肴养着,小皇帝却瘦了整整一圈,到得三月阳春的时候,身子虚耗殆尽,再也没能起身,直至驾崩。

小皇帝驾崩的那一日,韩玠就站在御榻跟前,看着那个日渐瘦弱的孩子面色苍白,心里泛起浓重的酸楚与无奈。他这副柔弱的模样,同越王膝下那位早夭的县主何其相似!

从前韩玠无法插手内廷的秘辛,有些事就算有所怀疑,也不能够深查。直到他成了摄政王,可以翻阅更多卷宗,探查更多的宫人,才隐约嗅出当年宫中的阴暗——太子和越王身子健壮,身边都有姬妾,为何都是膝下荒芜?

那位庸郡王远离京师,在和越王勾结之前,难道就心甘情愿的离开,不曾有过任何报复?皇位被夺,荣宠尽失,他不能将元靖帝赶下皇位,便用了更隐秘龌龊的手段——没有足够的手段令元靖帝断子,却可以让他绝孙。太子和越王都养在皇宫,幼年的饮食上再怎么精心照料,寻些药材慢慢损耗生育,却也不是不可能,即使成年后觉出不对极力补救,却也为时已晚。

所以太子即使弱冠时即娶了太子妃,也是到年近而立才有了思安;越王身边滕妾不少,也是过了三十才得县主。这两个孩子都是自幼体弱,多病易损。相较之下,养在韩家的他侥幸躲过了暗算,前世今生,都是在合适的年纪有了孩子,而昭儿和盈盈,也不见有体弱之象。

这些事从前只是揣测,这两年闲时翻查,韩玠才渐渐寻出端倪。只是几十年前的陈年往事,想要寻到确切的蛛丝马迹,却已力所不及。

现如今站在驾崩的小皇帝跟前,韩玠缓缓跪下去,心头却像是压了千钧巨石,叫人喘不过气。这孩子自出生起就坎坷,韩玠在他身上费了不少的心思,从襁褓婴儿到勤奋的皇帝,他的懂事让人愈来愈喜欢,愈来愈心疼。论起来,宫廷上下恐怕没有谁会比韩玠更爱他,可韩玠最终还是没有办法来保住他——从元靖帝将这孩子推上帝位开始,许多事上韩玠就已无能为力。

这孩子心地仁善,又有上进之心,原本可以做一代明君,可惜他生于皇家,还挑起了江山天下——原本就先天不足,自娘胎里带出些柔弱病气,元靖帝在的时候寻了种种珍奇药材培本固元,外头瞧着健朗了些,内里却还是虚亏。先前因风寒病了几场,损了身子,那么小的年纪,又要学政务,又要读书习字不得玩耍,哪里吃得消?身边没有玩伴,只有案头堆成了山的奏章和书案上连篇累牍艰涩难懂的书,他又憋着一口气想要学好,拖着病体不肯释卷,反倒精神不济,身子迅速损耗下去。

没能抵住阴暗的侵蚀,更难以扛住朝政天下的压力。

元靖帝将皇位交给这体弱又懂事的孩子,到底是失策了。如果他不够懂事,更顽皮一些,太医的调理之下,或许还不至劳累至此。可这也只是如果而已。

这座金殿玉阙沐浴在阳光下,阴暗处的手却令人心惊。

帝王居处,原本不该是这个样子。

现如今皇帝驾崩,百官齐哀,不胜唏嘘。

唏嘘过后便是难题,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是得尽早拥立新帝,可隆庆帝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哪有什么后人来承袭皇位,执掌天下?他驾崩前也不曾有过遗旨,就只能往上追溯,从元靖帝膝下的王爷里头挑。韩玠的身份固然也被一些朝臣们暗暗诟病,然而他如今已是摄政王,在军中,以廊西和雁鸣关两次战事而扬名,在朝堂上,更是雷厉风行,威压群臣,几乎是许多大臣心目中不二的人选。元靖帝膝下的另一个就是晋王了,他虽隐匿数年,却是才名依旧,文官们也大多称颂其贤,旁人尚且不论,疯癫的傅太后却还是想抓着这根救命稻草的——

她跟韩玠早已如同仇雠,若等韩玠登基,她必然不得好死。若是晋王能够登基,或许还能讨得一线生机吧?儿子没了,母家日渐势弱,傅太后也只好寄托这渺茫的希望。

昭阳宫里比先前还要冷清一些,因为傅太后时常疯癫发作,韩玠怕她冲撞了隆庆小皇帝,便与病中的小皇帝商议,下旨多添了一倍的侍卫,团团护在外围。近身伺候的宫人们倒是没有裁减,只是傅太后深更半夜的疯癫尖叫,种种恐怖神情令人不寒而栗,除了几个胆壮的宫人外,也没人敢近前去伺候。

晋王奉懿旨入宫,瞧见这等情形的时候,暗暗摇了摇头。

自那日傅太后尖叫着跑出去后,晋王就再也没见过她,只是听说太后病情时好时坏,为了让她好生养病,不被外事所扰,轻易不许人去探视打搅。若不是傅太后传了懿旨出来,晋王迫于无奈不得不奉旨入宫,他也不愿意踏足这里。

——这时节里,瓜田李下,还是当留神避嫌。

不过既然来了,他心怀坦荡,也没太多要顾忌的,理了理衣裳抬步入内,见着傅太后的时候便行礼问安。

数月未见,傅太后的变化简直天翻地覆。她出身书香门第,彼时傅家也是朝中树大根深的高门贵府,教养出的女儿自然端庄娴雅,否则也难以成为太子妃,随主东宫。自成为太后之后,她更是着意打扮装饰,其华贵姿态,冠于后宫。

然而如今,不知是不是被那疯癫折磨得心神恍惚,她虽穿着同样华丽尊贵的衣裳,脸色却格外憔悴苍白,即便抹了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底下的晦暗之色,因为一双眼睛无神,竟自露出些形容枯槁的意思。

面貌的变化只在其次,最明显的是浑身的气质。

若说从前她还是端庄贵重的太后,此时的她却只能算是个枯槁的疯妇。

晋王刚进门时,傅太后便将宫人们挥退出去,一见晋王行礼,她竟亲自扶起了小叔子,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晋王,那眼神儿叫人毛骨悚然。

“外头都在议论皇嗣的事吧?”她略嫌枯瘦的手握住了晋王的胳膊,神情激动而凌乱,“你应该知道哀家的意思吧?哀家一直在帮你,从你回来之后,一直在帮你!皇上每回病了,哀家都送信给你…”

她犹自絮絮叨叨,却被晋王轻声打断,“太后召臣弟入宫,是有要事?”

挥退宫人,紧闭殿门,这样的举止委实太过唐突。

“有要事,当然有要事!”不晓得是不是旁边那沉绿色帘帐的关系,傅太后眸中幽幽的光竟莫名叫人想起郊外的鬼火,她紧紧攥着晋王,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你想不想当皇上?一定想吧?先帝在的时候,除了器重太子,最欣赏的就是你了!朝臣们也是,晋王的贤良名声早就传遍了,大家都盼着你当皇帝,而不是那个…那个心狠手辣,没有人性的信王!”

“太后慎言。”晋王后退半步,有点头疼。

他原以为傅太后只是偶尔疯癫,神智却未尽失,却未料她如今却是这幅模样。

早知如此,他就该抗了懿旨不遵。

傅太后却牢牢追随上去,脸上的兴奋陡然间收敛殆尽,目光渐而变冷,瞪着晋王,“叫哀家慎言?你是什么意思,怕隔墙有耳吗?哈,哀家是太后,是皇上的母亲,怕什么!天下没有哪个皇子不想当皇上的,你这些年沽名钓誉,难道不也是为了贤良的名声?在哀家跟前,装什么。”

晋王诧异,抬头看着那张已然黯淡、渐渐露出疯癫之态的脸,心念一转,姑且咽下了话语。

傅太后却像是看到了希望,哈哈笑了两声,“果然吧?哀家告诉你,宗人令和两位宗正都很看重你,皇上驾崩,哀家这个太后的分量最重,哀家说什么,他们都得听着。回头议起皇嗣,哀家就说皇上属意于你,到时候宗亲众臣皆在,我还安排了禁卫军,他摄政王又能做什么!”

简直异想天开…晋王默然,没有接话。

傅太后愈发得了鼓舞,“哀家不求别的,只是盼着江山天下能落在贤良的帝王手中,那是万民之幸!到时候你登基为帝,哀家只求一座安稳的宫殿,旁的什么都不求…”

即便晋王多年来心如止水,听见她这般疯癫的声音时,也觉得心烦意乱。

他并不想再待下去,亦没有心情应对这个疯妇,连告辞的礼都懒得行了,转身就想出殿。

傅太后厉声喝止,再一次上前揪住他的袍袖,“你答应不答应!”

晋王回头,看到她枯槁眼眸中稍稍露出的凶狠光芒。昔日风华万千、尊贵娴雅的太子妃,今日却沦落成了这幅模样,着实叫人感慨。其实那时候她这个太子妃待他也不算太差吧,越王固然阴狠恶毒,太子却还是像个兄长一样,偶尔会指点他读书,有时候阖家之宴,太子妃对他也曾照拂。

在皇家权位角逐之中,不敢奢望谁能疼爱你,能不起谋害之心,已十分难得了。

晋王到底没能硬下心肠。他缓了动作,轻轻拿开那只枯瘦的手,“太后放心,臣弟自有分寸。”他说话一向温和,这般和风细雨的神态,也稍稍安抚了傅太后狂躁紧张的情绪。她微微恍神之间,晋王已经出门走了。

昭阳宫外依旧是三月的明媚春光,阖宫上下的素白帐幔却叫人心情沉重。晋王稍稍缓了脚步,回味傅太后的话语——她安排了禁卫军,这疯妇是信口雌黄还是确有此事?疯癫之人的心思难以猜度,晋王却知道韩玠的处境,即便威势显赫,朝堂上却非所有人都拜服。宫外有人说小皇帝驾崩和傅太后发疯都是韩玠的手笔,这谣言绝非空穴来风,会不会有人以此为由,在典礼发难?

片刻思考之后,晋王直往文华殿去找韩玠。

第147章

时隔一年,再次筹办皇帝的丧礼,所有的仪程还未生疏,礼部做起来得心应手。

大殓之后移了梓宫,还是和去年一样,棺前隆重设了几筵、安神帛及立铭旌等物,阖宫上下皆为大行皇帝服丧。只是前次是为年事已高的元靖皇帝,这次是为才止五岁的小皇帝,难免叫人感慨。成孝的时候,要紧的宗亲和众臣都聚得齐全,满目皆是枯白的帐幔,因小皇帝未有传位的圣旨,叩拜后第一件事,就是择定嗣位的皇帝。

如今朝堂上下,宫廷内外是个什么形势,在场众人都是心知肚明。

元靖帝膝下现放着两个皇子,晋王固然有贤名,却没什么建树,看平常举止,对朝政也不甚上心。倒是韩玠辛劳,以摄政王的身份总理朝堂事务,于六部三司都极熟悉,更难得的是有射杀南苑王、平定雁鸣关战事之功劳,论才能功勋皆可服众。是以在大多数人眼中,韩玠登基,几乎是众望所归。

傅太后当然是个例外。

她是隆庆皇帝的母亲,即便平常疯疯癫癫不怎么能踏出昭阳宫,那也是闭宫静养而非禁足,今日的丧礼上,她自然不能缺席。或许是心头渴求强烈,压住了潜藏于心的恐惧,今日她竟然也没怎么发作,安安稳稳的撑到了现在。

金德是隆庆小皇帝跟前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待众人叩拜完毕,正想着请韩玠上去,那头傅太后已经挪步上前,抢个先机。她的面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强自镇定,目光扫过底下众宗亲和重臣,开口说了两句客套话后便婉转奔向正题。说了几句,觉得心虚,便又抬眉看向人群中的岐王和晋王。

因宗亲之中,韩玠以摄政王的身份站得靠前,傅太后这一抬头时,恰恰与韩玠的目光对视,便是一阵莫名的心慌,旋即挪开目光,直奔岐王。

可惜岐王并未如预料般看向她。

再看向晋王,那位满面哀戚,更没功夫理会她。

傅太后掌心湿腻,揪紧了衣裳,强自支撑下去,“…先帝在时,常夸晋王才能卓著,贤良仁善,明宗皇帝在时…”絮絮叨叨的一通话,无非是说晋王贤名仁慈,得前面两位皇帝看重,合该继位等等。可惜她自疯癫后大不如前,即便这长篇大论是先前就想好了的,说出来也不怎么连贯,她越说越紧张,疯癫日久的脑子愈发混沌,最后求救似的看向了晋王。

这回晋王理会她了,目光一触之后,缓缓挪开。

“臣弟惭愧,虽忝居王位,未能为先帝尽孝,未能为大行皇帝辅国理政,如何当得贤良二字。论才能、论德行,信王兄为辅佐大行皇帝鞠躬尽瘁,立下赫赫功劳,朝野上下,无人能及。”他稍稍侧身,像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臣弟自愧平庸,实不敢当此谬赞。”

傅太后的脸猛然变得惨白。

众目睽睽之下,最后一丝幻想被击得粉碎,她即便费心安排,晋王自愿退出,她能如何?况原先曾露过口风的岐王岿然不动,先前假意答应的晋王在此时釜底抽薪,那么她所安排的一切,她的垂死挣扎…连日来的期待与幻想化为泡影,那种熟悉的无措与惊恐又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傅太后瞧着底下满目缟素,不小心又对上了韩玠的眼睛。

他的脸上没太多表情,只是冷淡的看着她,那眼神似是嘲讽,似是不屑…

傅太后理不清那么多了,脑子要爆炸了似的,整个人都在颤抖,浑身上下像是冒起了虚汗,令她连站都站不稳。天旋地转,她费尽心力的挣扎,在此时显得可笑。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傅太后的目光恍惚扫过一些熟悉的面孔,看到她们眼中的嘲讽,怪异又讽刺的看着她,仿佛她是戏台上自献其丑的傻子。

韩玠依旧站得笔直,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太后伤心太过,凤体违和,宣太医。”他沉声说。

*

五日之后,韩玠登基。

登基大典与去年没什么不同。又是三月的艳阳天气,宫城上下皆被明媚的阳光笼罩,檐头瓦上,熠熠生辉。经过冲洗的汉白玉阶不染纤尘,丹陛之上游龙飞舞,群臣列于阶下,韩玠一步步走上去,脚步坚定。

去年这个时候,他牵着思安的手,将他送至皇位。一年光阴折转,那个孩子不再惧怕空荡肃穆的乾清殿,却终究没能抵过身体的拖累。

“信王叔,将来我长大了,一定会是个明君!”

“信王叔,皇爷爷说了,为人君者,不能怕吃苦,要读更多的书,做更多的好事,才对得起这朝堂天下!”

“信王叔…”

“信王叔…”

那个孩子曾在这明黄龙椅上畏惧惶惑,曾在这龙椅上孤独无依,也曾在这龙椅上端坐,借着他给的胆气,颁下一道道圣旨——如果身体再健朗一些,将来的他,必定会是个好君王。

韩玠手指拂过龙椅,端端正正的坐下。

阳光铺满了皇城,殿外的汉白玉阶和护栏边是整整齐齐的禁军守卫,朝臣们跪列两侧,往外是韩玠所熟悉的宫宇楼阙,巍峨而肃穆,那檐头的明黄琉璃瓦映照着阳光,稍稍刺眼。群臣叩拜,韩玠朗然开口,颁下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例行的为大行皇帝上谥号,封皇后,尊太妃。

待得小皇帝的丧礼完毕,已是四月了。

去年因元靖帝驾崩和雁鸣关战事而推迟的春试被列上议程,韩玠对这些事算是驾轻就熟,从摄政王到皇帝,除了身份转变之外,做的事情却仿佛没有太大的变化。

倒是谢璇不大适应。

从信王府搬进皇宫,诸般事务都有些陌生。她以前不怎么择床,这回却不知怎么的娇气了起来,连着两三天都没能睡得安稳,只能在晌午时补眠。从王妃到皇后,手上又多了许多事务,难免要费些神思——好在有婉太皇太妃在旁边帮忙,大小事宜经她详细一说,倒是全都捋顺了,能让她安心歇觉。

韩玠议完事回来时正是晌午,四月的天气渐渐暖热,谢璇已经用完了午膳,由芳洲扶着散步完了,正在午睡。

他今儿在朝堂上事情不多,将前阵子积压的事情全都理完了,只觉得无事一身轻,瞧着谢璇那恬淡睡容,自己也犯困起来,便也蹭上去,同谢璇一道午睡。

等真的躺在了榻上,却又睁着眼睛睡不着,他将手搭在谢璇的腰间,摸到那渐渐消瘦下去的腰腹时,十分心疼。其实自打生了昭儿和盈盈之后,谢璇已经丰满了许多,该显得身段儿全都显出来,经月子里一养,更是丰腴了不少。

而这一个月劳心劳力,他忙着小皇帝的丧事和登基之初的诸般琐事,两个孩子就只能留给她,加之她身上事儿也不少,不知不觉之间,竟清减了这样许多。韩玠叹了口气,凑过去在她额头吻了一下,怀里的谢璇似被打扰了梦境,不满的皱皱眉头,却往他怀里蹭了蹭。

“玉玠哥哥…”谢璇的手也环到了韩玠腰间,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你回来了?”

“嗯,今儿事情少,没耽误太多时间。”他的声音中也有倦意。

“用午膳了么?”

“跟卫首辅他们议事,顺便就用了。”韩玠的手掌在她腰间摩挲,“这些日子事情多了疏忽,才发现你瘦了不少,在宫里不习惯么?”

谢璇凑在韩玠跟前,点了点头,“自打生下这一对宝贝,就比从前更少眠了。夜里睡不着,白天就没心思用饭,你又那么忙…”自小皇帝驾崩以来,两人已有许久不曾行房,此时谢璇午睡才醒,心绪慵懒,便不自觉的撒娇起来,往韩玠唇边凑了凑,“待会你再陪我用些点心。”

“好。”韩玠趁势吃了一嘴豆腐。

“这宫里太空荡了。”谢璇枕着韩玠的胳膊,闭了眼睛喃喃,“先前那几位妃嫔移居别宫,几位太皇太妃也不怎么出门,好多宫室都空着,出门去除了找几个长辈,反倒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从前她若觉得闷了,出门就能找温百草,或是去找谢珺等姐妹,或是去城外游山玩水,乃至坐车到街市走一圈,也能散散心。

如今倒好了,四四方方的宫城,走来走去全是一样的宫殿长廊,想散心都没多少地方可去。

“过两天请你姐姐她们进来一次吧。”韩玠低头,征询她的意思。

“可以么?”

“嗯,宫中诸事已定,外头有我,你可以安心做皇后了。”韩玠翻身起来,拿手臂撑着头,居高临下的瞧着谢璇,“其实做皇后也不难,事情挑几个得力的女官分下去,也无需费心,你呢,照顾好两个孩子就好。若是觉得闷,也能来书房找我,正好一起解闷。”

“我怕打扰你,”谢璇的手臂吊在他脖颈间,“新官儿上任都有一堆事情理不清,更何况你是个皇帝。玉玠哥哥,我倒现在都还觉得恍惚呢,怎么忽然就成了皇后。有时候半夜醒来瞧着这寝殿也觉得陌生,要不是身边有你,我都怀疑是跑错地方了。”

“习惯就好,有我在。”韩玠低头,吻住了谢璇的唇。

缠绵又温柔的吻,稍稍安抚了谢璇的心绪,她心里那股莫名的焦躁渐渐散了,才道:“嗯,有你在身边,哪儿都是一样的。”——不管是前世的靖宁侯府,此生的信王府,乃至这座威仪皇城,有韩玠在,心里便能踏实许多。

躺着难受,谢璇便又坐起身来,拉着韩玠去看两个孩子,谁知道那俩也正睡觉,于是到窗边吹着风,商议请谢珺她们入宫的事情。谢璇毕竟不如韩玠经过大风大浪,陡然成了皇后,许多事情便束手束脚的不敢放开手去做,“请姐姐她们进来的话,在哪儿好呢?太皇太妃也想念姐姐呢,到时候也得见见。”

“既然觉得宫城无趣,就在南御苑,或是谢池。”

“可以吗?”谢池的风光当然是诱人的,谢璇惊喜。

“有何不可?”韩玠带着她在宫廊慢行,“这宫廷内外,你想去哪儿都行。等南御苑和谢池都玩腻了,咱们就挑时间去行宫,其实北边还有个宫苑,只是从前失于打理,回头休憩出来,去那儿散心也很好。”

这样多的地方列出来,那种枷锁禁锢的感觉便消失殆尽,谢璇侧头睇着韩玠,笑意盈盈,“才当了皇帝就这样大费周章,放任我各处散心,不怕言官们说你昏聩?”

“朝堂上无愧于心,后宫里的事碍着他们什么了?”

“那往后我就能多去谢池!”——从前谢池被圈住,没有皇家宗亲引路便很难近来,谢璇贪恋其中风光,却总难以尽兴游玩,如今这满湖风光放到了眼皮子底下,倒是不能辜负的。

于是三日之后,谢璇在南御苑设了小宴,只邀请谢珺和谢玖、温百草、韩采衣、唐婉容几个人过来。那一日韩玠的也得空,顺道请了卫远道和小舅子谢澹,以及晋王。因有谢珺在,对于邀请好友许少留的事有些迟疑,问了问谢璇的意思,谢璇却是半点都不犹豫,“当然请啊,为什么不请。姐姐又没欠着许家,难道还要时刻避着?回头把融儿也带过来,还能让姐姐高兴些。”

韩玠果真邀请了许少留,又吩咐带着许融,许少留不得不遵命。

初夏的南御苑自然是极美的,谢璇这小宴与冬至等大宴不同,不去挑那宽敞阔朗的地方,却设在了御苑外谢池边上的一座楼阁。楼阁临水而立,推窗便是谢池的满湖碧波,拂堤杨柳和近处成片的碧绿荷叶送入眼中,心旷神怡。

谢璇因为贪恋这儿风景,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半个时辰过来,挑了龙舟同韩玠游湖半圈,将连日的郁气散尽。

谢珺和谢玖来得最早,途中顺道接了温百草,三人行礼拜见,原以为成了皇后的谢璇能正经严肃些,谁知道一照面,谢璇头一个问起的竟是霞衣阁——

“温姐姐如今不必每日照顾孩子,该有不少精力放在霞衣阁上,那边近况如何?”

谢珺便将近况说个明白,末了打趣,“高夫人前两天还说呢,这回咱们仰仗着皇后,也不怕那些宵小之徒,回头再盘下两间铺子,将生意做大些,也不浪费她的心血。就是不知道皇后意下如何,毕竟这还是你的铺子。”

“我还不是都听姐姐的。”谢璇倚窗而坐,长发挽起发髻,飞凤珠钗挑在鬓边,比从前更增娇艳贵丽。她前阵子忌口了不少东西,如今渐渐放开些,便不时的拿了蜜饯慢慢嚼着,“说起来这霞衣坊以后可就要托付给姐姐了,我这儿担着母仪天下的名字,再要把掌柜的召进来吩咐生意上的事,还不得叫人笑死?只有一样,尚衣局的衣裳都不及温姐姐的衣裳秀气,回头等温姐姐有空,也得帮我做两件才是。”

这是自然的,有皇后娘娘这个金字活招牌放着,温百草怕是要名躁京城了。

这头正自说着,女官在外禀报,不多会儿帘子掀起,却是韩采衣和唐婉容到来,她们的身后,跟着许融小郎君。

第 148 章 圆满结局

许融身上穿着单薄的夏衫,比上次见面时又长高了许多。七岁的男孩儿承袭了许家一贯的温文有礼,跟在韩采衣身后,走得端方。见着谢璇,他便端端正正的行礼,称呼却还没改过来,跟小时候似的,“融儿给皇后姨姨行礼,皇后姨姨金安。”

这煞有介事的认真模样还是谢珺从小就教出来的,谢璇忙起身亲自将他扶起,比了比身高就夸奖,“融儿又长高了些,姨姨恐怕要抱不动你了。”

“融儿长高了就能抱着弟弟妹妹,”许融仰起脸来,方才的恭敬淡去,神色间便现出亲近,“融儿已经好久没见他们了!”毕竟小孩子家心思藏不住,谢珺又不强求他小小年纪就不显喜怒,是以心中渴望便全写在脸上。

谢璇带着他到桌边,“弟弟妹妹还没睡醒,待会去好不好?”

许融点了个头,便笑盈盈的看向谢珺,“娘!”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去,他并未因谢珺离开庆国公府而生分,甚至因为在谢珺那儿有许多稀奇玩意儿,没事时还要多跑几趟过去,母子俩亲近如旧,没了公府中那些规矩,许融偶尔还能贴在谢珺怀里撒个娇。

后头韩采衣同唐婉容行礼过了,便乐不可支,“这孩子可真是鬼灵精,看见我往这边来就立马跟过来,还说是因为想念我了,结果却是冲着两个孩子。”躬身在许融脸上捏了一把,往窗户跟前一站,还是从前的开朗性情,“说起来,从小到大来了这谢池不知多少回,却是头一次站在这儿往外瞧,风光就是不一样,皇后娘娘——回头你隔三差五的就让我过来逛逛如何?”

“何必隔三差五,我就把钥匙给了你,每日来逛吧!”谢璇心情甚好,因为不愿拘束,便将其他女官们打发出去,只留了带进宫的芳洲和木叶在身边伺候。

木叶这两年技艺精进,比之御膳房的名厨们毫不逊色,每日里到御膳房挑些合心意的食材,回头在小厨房里做几样精致小菜,每回都能叫谢璇多用些饭。

今日的糕点果脯也是出自她的手,谢璇身边女官不少,木叶专司膳食,有上好的食材伺候着,自然比从前更添滋味。

韩采衣尝了几个,啧啧称叹,又将许融拉过来,硬要给他喂些糕点。

其实这小宴也没甚大事,不过是亲近的几人相聚,就着谢池的无边风光闲聊。周围窗户洞开,四下里的浓绿水波尽收眼底,隔着一道凌空拱桥就是韩玠和许少留、卫远道及谢澹几个人,许融在这边玩了会儿,见襁褓里两个小孩始终不肯醒,只好先到那边去。

谢珺目送他出了珠帘,在一名宫人的带领下踏过拱桥,进了对面。

她因对儿子心存歉疚,便格外疼爱,见他安然过去时才放下心,想要收回目光,一抬头却瞧见了许少留。

他不知是何时到了拱桥对面的,身上还是一袭鸦色长衫,锦衣博带,风采如旧。他的目光也正往这边看着,恰恰落在谢珺的位置,隔着一道拱桥,目光似有眷恋。

夫妻纵然已经和离,却还有许融牵系,谢珺虽在和离的那一日说了些刺心的话,却并未将关系闹僵。客气疏离的点了点头,谢珺没有任何流连,收回目光,听到唐婉容正在打趣——

“…采衣这一拖就到了如今,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她还是拧着脖子不肯。姨母拗不过她,气得骂了好几回。”

谢珺闻言也是一笑,睇向韩采衣,“你母亲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今日如此顽固,当初就该趁着年弱五花大绑的捆起来送到花轿里去。现在想绑,都绑不动你了。”

这自然是玩笑话,韩采衣颇为得意,“我娘她打不过我,轻功也不及我,自然没法捉来五花大绑。爹和大哥又都在雁鸣关,没人帮手,我娘只能干着急,嘿嘿!”

谢玖瞧她这副得意样儿,便喊唐婉容,“我记得采衣身手虽好,却打不过唐小将军的吧?听说唐小将军正在回京途中,到时候请他出手,事儿就成了。”

“其实…”唐婉容就坐在韩采衣身边,声音依旧如从前般温柔,“我哥哥一直没娶亲,到时候直接把采衣抢来也不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当初同为闺中姑娘,提起少女心事时都能脸红好半天,如今这四位嫁了人生了子,就连一向温柔的唐婉容都这般打趣起来。除了不怎么相熟的温百草一直笑眯眯的不说话之外,这三位刚才可一个劲儿打趣她,韩采衣满脸的失望哀叹,“你们呐…合着伙欺负我。”

“不过说真的,”唐婉容正色,“我哥要是能抢了你,我娘得高兴死。”

你哥才不想抢我呢,他惦记过我嫂子!如今守在雁鸣关外,那边民风粗犷开放,不定哪天就学他父亲的例子,抢个民女当媳妇。韩采衣腹诽。

谢珺也凑趣,“说我们合伙欺负你?你自己算算,如今都十八了,当日的姐妹都成了母亲,就只你,还这样散漫。”

“十八岁就活该被五花大绑塞进花轿?我如今闲云野鹤,二十岁都不算晚!”韩采衣不服气,直拿眼睛往谢璇身上瞟。

显然她已经招架不住几位的围攻了,谢璇不声不响的瞧了半天热闹,啜了口茶啧啧一叹,“咱还是别操心了,采衣这副模样必定是心有所属,且等着瞧吧。”——先前已经从韩玠口中得知晋王有意于韩采衣的消息,如今谢璇就等着国丧过去,晋王请礼部筹备,风风光光的将韩采衣娶过去。

韩采衣顺水推舟,哈哈笑道:“还是皇后知我!”举杯虚敬,一饮而尽。

这般坦然磊落,倒让其余三位不辨真假,于是翻过这篇,另寻他趣。

韩采衣坐在窗边,瞧着外头的谢池长堤,稍稍出神。

是啊,她就是心有所属,一直在等他。

从十二三岁时渐渐明了心意,到后来追去泸州,直至晋王回京后因国丧而耽搁,流年如同逝水在不经意间滑过,秋尽夏至,四时流转,春花盛开零落了许多回,昔日的豆蔻少女愈来愈高挑,明朗活泼之外偶尔也学会了伤春悲秋。惊觉这些变化时,韩采衣才明白,原来她已经十八岁了。

自那年初遇,竟已是八年时光。

其实何尝不羡慕谢璇和唐婉蓉?身边有夫郎陪伴,膝下有稚子承欢,许多女儿家最渴求的,也无非是这样平实熨帖的幸福。

可她还是固执的守在闺房,等那个人来提亲。

远处的沿堤杨柳葳蕤生姿,细长的柳丝儿浮于水面,参差的掩映着后头古朴雅致的院落。

恍然忆起很多年前,她同谢璇在谢堤上游玩,小院外绿柳拂堤,那个少年郎佩玉衣锦,言语神情令人如沐春风。那时的韩采衣还不曾对这位殿下多留心,还贪恋着跟唐灵钧一起打闹的欢畅淋漓,直到后来,不知从何时开始,目光不自觉的往他身上流连——那份从容与通透,温和与蕴秀,令他与所有的少年截然不同,像是春日的阳光洒在院子角落里,安静又温暖。

而她即便习惯了上蹿下跳,却很想像墙根下的猫儿一般,慵懒的沐浴在柔和春光下。

*

半日欢笑,叫人心神皆畅。

韩采衣已有许久不曾来谢池游玩,被一番打趣后想起旧日之事,便蠢蠢欲动的要到谢堤上走一走。唐婉容和谢玖也都颇有兴致,温百草从前极少来这里,听说谢堤上有不少好去处,便也跟着一起走走。

这楼阁里就只剩下了谢珺和谢璇。

毕竟姐妹心有灵犀,对面许少留时常瞟过来的目光不止谢珺感受到了,就连谢璇都有所察觉,于是很自觉的以怕热为由,赖在了楼阁之中。待得韩采衣她们出去,谢璇才开口,“姐姐打算一直这么避着?”

“你也觉得我该跟他再谈一次?”

“嗯,我也觉得。”谢璇咬重了那个“也”字,握着谢珺的手微微一笑,“恐怕当日和离,许大人还是负气的,所以许多话没说清楚,至今都觉得遗憾。我虽不该多掺和,不过姐姐这般坐卧不安,我瞧着也难受啊。”

确实坐卧不安,被许少留的目光那样瞟着的时候,谢珺哪儿都难受。

她已经和离了,走出庆国公府,除了许融之外,跟许少留已经没有太多干系。而他那种藕断丝连的目光,确实让她浑身难受。

谢珺意有所动,拱桥那边许融已经蹬蹬蹬跑过来了。半日松快,此时的规矩也没那么重,他跑到谢璇身边,仰着脸满是期待,“皇后姨姨,弟弟妹妹该醒来了吧?”

“醒来了,我带你瞧瞧。”谢璇牵起他的手,转向侧间。

侧间里的龙凤胎才睡醒没多久,正头并头的吐奶泡泡玩。盈盈好动一些,侧着个身子面朝昭儿,将哥哥放在外面的手拿来玩,昭儿任由她折腾,被糊了满手的口水也没什么意见,目光落在襁褓外的一架绣屏上,在彩绣的河山间流连。

许融瞧着有趣,偏头跟谢璇探讨,“妹妹好喜欢玩手,上回我把手指头递过去,她就握住了不放。”询问似的瞧了谢璇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把手指头伸过去蹭蹭盈盈的脸蛋,“小公主,小公主,我是表哥。”

盈盈显然是被这新来的表哥吸引了,丢开昭儿的手,张开嘴笑着,捧住了许融的手,却没往嘴里送——她如今挑剔得很,除了自家嫩笋般的手指头和亲哥哥的手,旁的一概不吃。

被婴儿牢牢攥着,许融显然小心翼翼,又觉得高兴,趁着谢璇跟奶娘问话的时候,在两个小宝贝脸上各自香了一口。

昭儿被这动静打扰,不满的瞪着许融,扭头一瞧自家妹妹竟然捧了旁人的手,就有些怔怔的,眨巴着眼睛瞧了片刻,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妹妹居然丢下他,去抱着别人的指头玩!

许融吓坏了,还以为他是因为被自己亲了不满,忙小声哄着,“殿下不哭,殿下不哭,我…我…我给你唱歌听。”对着婴儿紧张,竟然连话都有些结巴了。于是小心翼翼的唱起谢珺给他唱过的催眠小曲儿,才慢慢安抚了昭儿的不满,便又破涕为笑。

这头三个孩子其乐融融,楼阁之外,谢珺同许少留隔着三四步的距离相对。

谢珺面上水波不兴,是一如既往的客气,倒是许少留刚才喝了些酒,情绪起伏之下有些难以自禁,目光笼罩着谢珺,“…就当是从前我错了,不该擅做主张纳了崔凤,叫你不快。融儿很依赖你,我母亲…即使我们已经和离,母亲还总是惦记着你。谢珺,一年多了吧?你惩罚我的我已受了,昔日的错处我也已明白,回来吧。你还是庆国公府的少夫人,不必为生意奔忙,也不必和融儿两处相隔。只要你回来,过去的全部划清,咱们还是一家人。”

他的身姿还是跟从前一样儒雅,甚至更添成熟男子的韵味。

谢珺却再难生出当初的那种怦然心动。

大概对他的心已死寂,所以即使春风燎原,于她而言,还是扬不起半点火星。

“过去的已经过去,我既已选择和离,就不会回头。”谢珺缓缓开口,往后退了两步,出乎意料的心平气和,“少留,庆国公府门第贵重,你在朝中前途无量,何必囿于过往。”

“可我为过往而遗憾。”许少留的手扶住了旁边的桌案,“你当初提出和离的时候,我生气、愤懑、恼怒,所以不曾挽留,更不愿意软语低头。隔了一年,现在才觉得遗憾,你是我的妻子,是融儿的母亲,我不想就这样错失了你。”

可遗憾又如何呢?两人早已和离了,婚事斩断的时候,所有的感情都已割裂。

谢珺瞧了许少留片刻,没有半点犹疑,“醒醒吧,射出去的箭,哪有回头的。”

那道愈来愈有风韵的背影已经离去,许少留却还怔怔的站着,头一次觉得茫然无措。朝堂上起落沉浮,他自认眼光独到,几乎能将每一位同僚的心思揣摩得熟透,看人几乎从未错过。而今,他却觉得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