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就这点范围,我们实地走访一下。”罗飞抬腕看看手表,“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出发。”

04

第二天早上八点,医生们刚刚上班,罗飞就带着小刘来了。他们很快便找到一个关键的目击者:宋燕燕。她是昨天下午在门诊楼药房坐班的医师。

“对,这个人昨天来过。”宋医师一眼就认出了姚柏的照片,“这小伙子古里古怪的,我印象深得很。”

“哦?你一见到他就觉得他古怪吗?”

“那倒不是,看他模样还挺正常的——”宋医师抬手在自己额头点了点,“就是脑子有点问题。”

“怎么了?”

“他想来开药,可手里又没有医生的方子。我让他先找医生,他却说找医生没用,还说自己知道开什么药。嘿,你想直接买药那就去药店啊,来医院捣什么乱呢?”

开药?难道姚柏果然有病?罗飞又追问:“他想开什么药?”

宋医师不屑地一笑:“他说了个乱七八糟的名字!好像叫抗体病毒血清什么的。”

“抗体病毒血清?”三个医学名词组合在一起,这是药名吗?确实有点怪。罗飞扭头看了小刘,意思在问:你听说过这药没有?后者也茫然摇头。

宋医师劝道:“你们就别琢磨了。照我说根本没这个药。”

罗飞笑了笑,却在心里把那个古怪的药名牢牢记下。然后他继续问道:“后来呢?”

“我说没这个药,那家伙还不肯走,看他的样子很紧张,就像急等这个药救命一样。可我也帮不了他啊,只能劝他先去找医生。这样僵了好几分钟,后面开药的人都等不及了。就在这时,那个挂钟响了。”

宋医师一边说,一边伸手指了指药房对面的墙壁。罗飞回头看了一眼,那墙上确实有一面挂钟。可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提到这个细节。

“那个钟每到准点都会报时,就是‘当当当’地响几下。”说到这里,宋医师反问了罗飞一句,“你觉得这东西吓人吗?”

罗飞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吓人的?”

“那个小伙子就被吓了个半死。一个男人,那么大的块头,居然会害怕挂钟。”宋医师再次点了点自己的脑壳,“你说他这里是不是有点毛病?”

这事听来的确荒诞,罗飞需要了解更加详细的信息:“他具体有什么反应呢?”

“挂钟一响,他就猛地把头扭了过去,死死地盯着钟看,身体还一个劲打哆嗦。等钟敲完了他才把脸转回来,他的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的,眼睛也直了,简直像是丢了魂。”

罗飞心念大动:这不就是整个案件的关键所在吗?让姚柏从正常变得不正常的节点!这个节点已展现在自己眼前——如此清晰,却又如此地令人费解!

“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发生其他的事情?”罗飞试图引导目击者的思维,“那家伙突然间情绪大变,他是不是看到了别的东西?”

“没有。”宋医师的回答非常确切,“那会儿不是五点吗?钟一共敲了五下,他就是呆呆地站着,一直看着那个钟。我敢肯定他就是被那个钟给吓坏的。”

“那他…有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动作?或者说出什么特别的话?”

医生还是摇头:“啥话也没说。我还问了句怎么了,他也没理我。然后他走了。”

“他离开时的姿势呢,有没有什么不同?”

“是很怪啊,两个脚在地上一拖一拖。大概是被吓到腿软了吧?”

罗飞点点头,同时和小刘对视了一眼。现在可以确定姚柏的反常状态就起始于昨天下午五点整。可导致他失常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他是不是有什么恐物症之类的啊?”小刘猜测着说道,“比如说特别害怕挂钟,或者听见敲钟的声音就受不了。”

罗飞皱眉道:“不太说得通。如果有这样的怪病,应该早被人发现了。”

是啊。挂钟是随处可见的东西,如果姚柏真有恐惧挂钟的怪病,那他绝对每天都会发病。可他此前的工作生活一直很正常啊。

小刘咧咧嘴,正失望间,却听罗飞又说道:“不过这也是个思路,你去查着试试。这次挖深一点,他的个人兴趣、癖好,包括朋友圈子什么的,全都细细地梳理一遍。或许能有线索。”

“好吧。”小刘嘴上应承了下来,心中对完成任务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两人刚刚走出医院,罗飞就接到了张雨的来电。

“罗队,你有空的话就过来一趟,这里有个新情况,需要你亲自看看。”法医在电话那头说道,“另外昨天现场的那个巡警,你最好把他也带来。”

罗飞立刻打电话找到了陈嘉鑫。一番沟通,决定由陈嘉鑫开巡逻车来接罗飞,小刘则先行去调查姚柏的个人情况。

四十分钟之后,罗飞在法医中心的停尸房见到了张雨。

张雨稍作寒暄,随后拉开了存放尸体的冰柜。他指着姚柏的尸体说道:“你们看看这里。”

张雨所指的是死者的右后侧颈部,细细看去,那里有两排细小的伤痕,很像是牙齿啃咬的痕迹。

张雨看着陈嘉鑫问道:“这个牙痕会不会是受害人留下的?”

陈嘉鑫回忆了一会儿,摇头说:“不会。当时受害人被嫌犯死死压住,根本无力反抗。再说了,就算他反咬,也只会咬到嫌犯的正面,不可能咬到对方的后脖子。”

张雨“嗯”了一声说:“和我的判断是一致的。”不过他的判断另有依据,“你们看,这里已经出现了结痂组织,所以伤口形成的时间距离死者死亡至少有一小时开外。”

罗飞的眼神一跳:“那就是说,在案发前曾有人攻击过死者,并且在他的后颈部留下了这个咬痕?”

“是的。先是他被咬,后来他又咬别人。这两件事情有没有什么联系?”

这的确是个值得关注的新思路!难怪张雨会急匆匆把自己叫过来。罗飞俯身凑近去看那两排咬痕,同时问道:“能从这个咬痕比对出牙齿的主人吗?”

“希望不大。”张雨为难地挠了挠头皮,“主要是咬得太浅了,留下的特征信息很少。最多能作排除,不能作为确证。”

罗飞明白张雨的意思。死者颈部的咬痕确实非常浅,近乎于情人间的玩闹。所以这个咬痕的证据效力就不够强。要作牙模比对的话,这个证据只能排除明显差异者的嫌疑,而不能作为痕迹相似者的确证。

这样一次小小的啮咬真的会导致死者后来的疯狂举动吗?罗飞继续查验那处咬痕,喃喃自语道:“不像是有毒的样子啊?”

“有毒?”张雨很不理解地瞪着眼睛,“这牙痕肯定是人咬的,怎么会有毒?”

“哦,是这样的。”罗飞起身解释说,“死者案发前曾到医院里寻找一种血清,我在想他的行为会不会和这次被咬有关。”

“是吗?”张雨琢磨了一会儿,也觉得这事有意思,便追问道,“他要找什么血清?”

罗飞记得很清楚,脱口而出:“抗体病毒血清。”

“这是什么东西?”张雨摇摇头,显然他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药房的大夫说根本没有这种药——”罗飞无奈地摊着手,感觉像是嚼住了一块鸡肋。这线索实在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在沉默的气氛中,旁边的另外一个人却开了口。

“我…我能不能说一句?”插话者是陈嘉鑫。小伙子旁听很久了,一直碍于身份不敢多言。此刻大概实在按捺不住,终于战战兢兢地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哦?你有什么思路?”罗飞很热情地问道。

“我觉得你们可能把药名听错了。不是抗体病毒血清,是抗T病毒血清。”陈嘉鑫说话的声音不大,显得缺乏自信。不过他还是尽力想把这事解释清楚,所以又强调了一句:“是英文字母RST的T,不是汉字身体的体。”

“抗T病毒血清?”张雨眨了眨眼睛,“有这种药吗?”

罗飞在这方面不专业,他只能期待地看着陈嘉鑫,等待对方回答。

在两个前辈的注视下,陈嘉鑫愈发紧张,话语也变得吞吞吐吐:“有是有的…不过听起来有点…有点荒唐。”

“荒唐怕什么?集思广益嘛!”罗飞提高了声调,半是鼓励,半是催促。

陈嘉鑫这才鼓足勇气说了:“那是一种治疗僵尸病毒的药物。”

“什么僵尸病毒?”罗飞一愣,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听清楚了。

而小伙子接下来的话更加令他茫然。

“就是T病毒。感染这种病毒之后,人就会变成半死不活的僵尸。然后他们就会主动攻击正常人,攻击的方式只有一种——用牙咬。被咬到的人很快也会变成僵尸。而抗T病毒血清,顾名思义,就是能够对抗T病毒的药物。被咬的人如果能及时注射抗T病毒血清,自己就不会变成僵尸了。”小伙子一气说到这里,最后才补充了一句,“这些都是《生化危机》中的情节。”

“生化危机?这又是什么?”罗飞简直要彻底晕菜。

陈嘉鑫解释说:“是一款僵尸题材的电脑游戏,还拍了好几部同名电影,在年轻人当中非常流行。”

“你也迷这些东西?”罗飞微微皱起了眉头,暗忖小伙子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怎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拿出来说呢?

陈嘉鑫摇头道:“我本来也不了解这些东西的。只是早上看报纸上说僵尸僵尸的,就上网查了些资料。”

罗飞想起了昨天来到现场的那帮记者,他不知道那些人具体把报道写成了啥样。但一定会添油加醋,极尽渲染之能事。

这时又听陈嘉鑫说道:“报纸我带着呢,你要不要看看?”

罗飞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小伙子便从口袋里摸出份报纸递给他。罗飞展开版面,很快找到了相关报道。

标题很惊悚:《闹市惊现啃脸僵尸》。正文如下:昨日下午五时许,我市阳和路发生一起恶性案件。一名男子先是数次骚扰路人未果,后又当街啃食另一过路司机的脸部。闻讯赶来的警察连开三枪才将该男子击毙。受害司机半张脸被啃光,目前仍在医院抢救。据现场目击者介绍,啃脸男子动作缓慢,脾气狂暴,其行为表现与恐怖电影中的“僵尸”非常相像。因为警方婉拒了记者的调查,目前此案的真相仍是一个谜团。

罗飞阅毕,目光从报纸转到陈嘉鑫身上,他问道:“你看了这篇报道,然后就相信了‘僵尸’的说法?”

“相信也谈不上,我只是…只是很想找到真相。”顿了顿后,小伙子又说道,“但这件事真的太奇怪了,那个人像僵尸一样走路、咬人,脖子上还有一个牙印。还有他在医院想找的药,如果他说的确实就是‘抗T病毒血清’…”

说到这里陈嘉鑫自己停了口,他也知道这个思路实在是太荒唐。罗飞和张雨默然对视着——他们都读懂了那个小伙子的潜台词。片刻后,张雨首先摇头否决:“这完全不科学,不可能的!”

罗飞却依旧沉默,他这种态度让张雨略感不安,后者忍不住要问:“罗队长,现在你是怎么想的?”

“僵尸当然是不存在的。不过他讲的这些东西倒是启发了我——”罗飞伸手指了指陈嘉鑫,沉吟道,“这事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

罗飞没有急于说明,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振铃响了三四声之后,听筒内传来了小刘的声音:“喂?罗队?”

“你在哪儿呢?”

“我在姚柏的公司,刚刚和他生前几个要好的同事聊了会儿。”

“有什么进展吗?”

“有个线索很值得研究!你不打过来,我正准备打过去呢!”小刘说完就问罗飞,“今天的报纸你看了没有?”

听到这话罗飞心念一动,难道助手已经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一边回答说:“就是僵尸那篇吧?看了。”一边把手机的扬声器打开,让身边的两个人也能听见他们的通话。

“我刚刚问到的好几个人都说,姚柏这次是迷恋僵尸走火入魔了!这小子是个标准的僵尸迷,他最喜欢一款叫做《生化危机》的僵尸游戏,国外拍的僵尸电影更是每部必看!”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条线索的确很有价值,回头到队里我们再详细分析。”罗飞打发了电话那头的小刘,然后他看着张雨,用之前的话反问对方,“现在你是怎么想的?”

“沉迷于虚拟世界,走火入魔。这事听起来离奇,但也不是没有先例。”张雨一边说一边凝目沉思,眉头中却始终有个疙瘩解不开,末了他伸手指指姚柏的尸体,把心头疑问抛向罗飞,“他脖子上的咬痕怎么解释?”

罗飞的目光早就盯上了那个咬痕,他思忖着说道:“看来不仅有内因,还有外力…”

“外力?”张雨马上明白了,“你是说有人在诱导他走火入魔?”

罗飞点头道:“这个咬痕就是其他人存在的铁证。”

没错。死者再怎么走火入魔,也不可能咬到自己的后脖颈。这必然是他人所为。张雨顺着这个思路琢磨了一会儿,心中有了些猜测:“他们是不是在玩一种情景模拟的游戏?然后这家伙入戏太深导致失控?我觉得可以查一查和死者有相同爱好的圈内人。”

罗飞却摇摇头,神色凝重。“恐怕没这么简单。”他沉着声音说道,“那家伙应该是有预谋的,他做了非常精妙的策划和布局。”

“哦?”

“他做了一个扣子,或者叫做…”罗飞想了想,又找出一个意思更加贴切的词语,“叫做触发器。”

张雨脸上的神色愈发困惑了。

“死者被咬后先是去了中康医院,他在寻找什么抗体病毒血清——”说到这里罗飞往陈嘉鑫身上瞥了一眼,又补充说,“嗯,或者是抗T病毒血清。”

陈嘉鑫欣慰地一笑,他感觉自己得到了对方的首肯。

罗飞又继续说道:“这时死者确实沉浸在一种情景模拟的状态中,但他的神智尚未失控。不久之后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医院那里有一个挂钟,下午五点整的时候挂钟开始报时,死者听到钟声后立刻吓得魂不附体。随后他便离开了医院,据目击者说,他从这时才开始变得目光呆滞、行动缓慢,可算真正进入了走火入魔的状态。”

还有这样的情节!张雨讶然反问:“这钟声就是你说的触发器?那是怎么做到的呢?”

“怎么做到的我现在也猜不透。”罗飞沉默了一会儿,又正色道,“如果事情真像我设想的一样,那这案子就决不是什么意外了!”

不是意外,难道竟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谋杀?张雨的后背有些隐隐发凉。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法医,还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和另类的作案手法。

而随后打来的一个电话让他意识到,一场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第二章 神鬼莫测的“瞬间催眠术”

01

打电话过来的是一个叫做董杰的年轻法医。电话接通之后,他很恭敬地问道:“张老师,您现在忙吗?”

“我正和刑警队罗队长谈一个案子——你找我有事?”

“我这边有个现场吃不准,您能不能帮忙看一下?”

对工作上的事情张雨从不推辞,但刚刚的话题又意犹未尽,他便鼓动罗飞:“又出案子了,一块去看看?”

罗飞也想和张雨再多聊一会儿,当下便应了对方的邀请。一行三人离开了法医中心。因为是帮忙不是正式出任务,张雨就没开法医车,三人上了陈嘉鑫的巡逻车,一路往案发地而去。

在车上两人继续先前的话题,越聊越觉得此事决不简单。末了罗飞给小刘打了个电话,吩咐对方继续查找监控录像,这次要从姚柏离家时开始查起,争取查清此人离家后所有的活动轨迹。

半个小时之后抵达了目的地。这是西城的一处居民小区,案发现场位于一幢六层的高楼脚下。警戒线已经拉起,这次圈外没几个人围观。

不是小区内的居民不喜欢看热闹,而是这热闹少有人敢看。因为圈子中心的那具尸体实在是太惨了。

死者横尸呈俯卧状,整个脑袋摔成个稀烂,看上去就像是一摊红白浆液中浸泡着一团黑色的头发。他的上半截身体也很奇怪,软软地趴搭着,似乎胸腔里没有肋骨,只是一只皮囊包裹着内脏的“人体汤包”。

罗飞和张雨还好,陈嘉鑫见到这场面可有些受不了了。他用手捂着嘴,差点就要呕吐出来。罗飞注意到小伙子的窘态,便打发他说:“这里没你的事,你去车上等着吧。”

陈嘉鑫如释重负般离去。这时另外一个小伙子风风火火地迎上来,口中不住地打着招呼:“张老师、罗队长,辛苦你们了。”此人正是法医中心的年轻人董杰。

案子是按跳楼自杀报的,所以一开始便没动用罗飞和张雨这样的重量级人物。不过董杰在初步勘验尸体之后,却发现有些不太对劲。他不敢擅下结论,这才打电话向张雨求助。

“最主要的疑点就是四肢未见严重损伤,而头胸部位却是大面积的粉碎性骨折。”董杰一边简明扼要地说着,一边把二位援兵引到了尸体前。其实他知道这话说不说都无所谓,以这两位的资历,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

高坠身亡属于法医常见的死亡类型。一般来说,坠楼者在落地前都会有个保护头部的本能动作——或者是发力撑开双臂遮挡,或者是屈臂抱头。不管是何种方式,双臂都将受到极为严重的损伤。当然也有坠楼者因空中姿态改变而下肢先行着地,那他的腿骨和骨盆便会摔得粉碎。但凡四肢无恙而头胸损毁严重的,法医鉴定时便要考虑凶杀后抛尸伪造自杀现场的可能性。

张雨蹲下身来,贴近死者的身体细细查看。董杰猜到他在找什么,又主动说道:“我已经认真看过了,死者身体上并无可疑的外伤。不过他的脑袋摔成那样…”

既然有凶杀的疑点,那么就要查找尸体上有没有刀口之类的可疑伤痕。现在倒是没找到可疑外伤,但也无法排除凶杀的可能。因为死者的脑袋已经摔碎了,没准那致命的伤口就在头部呢。

尸体就是这样了。张雨站起身,仰头问了句:“楼上现场看过了吗?”这块不属于法医的工作范围,张雨问完话之后,目光投向了一旁站着的几个派出所民警。

“看过了,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说话的是个派出所副所长,年纪不小了。他知道罗飞是个刑侦专家,又主动汇报说,“楼顶有两个目击者。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就在警车里。”

现场有目击者?那事情就好办多了。罗飞和张雨交换了一下眼神,说:“过去看看吧?”张雨点头赞同。于是老所长当先领着,一行人向着警戒圈外的一辆警车走去。

“两个孩子,在楼顶搞对象呢,正好看到了死者跳楼的过程。我看着他们不像在说谎,不过那话又实在是…”老所长一路走一路唠叨着,最后像说不下去了,摇头连连咂嘴。

罗飞揣摩对方的语意,问道:“他们的说法很不可信?”

“这个…你们一聊就知道了。”老所长来到车门前,他没有上车,而是侧身把通道让了出来。

罗飞和张雨猫腰钻进车里。却见后排坐着一男一女,年纪也就十六七岁。另有一个民警陪在他们对面。这民警不认识罗飞和张雨,见上来两个穿便衣的人,一时间有些诧异。

“这是市局来的专家,你没事就出来吧。”老所长在车外招呼道。民警“噢”的一声,很识趣地下车给专家们腾出了位置。

罗飞和张雨并肩坐下。那对少男少女抬头看着他们,紧张兮兮的。

“没什么大事。”罗飞用轻松的语调说道,“就是把你们看到的事情再复述一遍。”

女孩转过头,怯生生看了男孩一眼,似乎在等待对方拿主意。男孩咬了咬嘴唇,答非所问地说道:“警察叔叔,这事不会通知家长吧?”

罗飞心中暗笑,明白这对小情侣定是瞒着家长去楼顶幽会的。一出事,首先想到的是这段地下恋情可不能向家长捅破了。

“不会的,你们配合警察把事情讲清楚就行。”

有了罗飞的保证,男孩这才进入正题。他说:“那人就是自己跳下去的,我们两个都看见了。”

“说具体点,从什么位置跳的?当时你们在哪儿?现场还有没有其他人?等等。把你记得的都说出来。”

“好吧。”男孩瘪瘪嘴,有些嫌麻烦的样子,可他又不敢违抗,只好努力回忆了片刻,然后描述道,“我们俩今天一早就在楼顶约会。后来那个人上来喂鸽子。我们本来想换个地方的,但他喂鸽子喂得很好玩,我们就多看了一会儿。过了有十几分钟吧,楼下好像有人吹哨子,鸽子听见哨音就飞了起来。那人追着来到围栏边,然后就跳下去了。”

死者自杀前在喂鸽子?罗飞觉得这也是个疑点。一般来说,人在自杀前总会瞻前顾后犹豫很久,怎么会有心情喂鸽子?不过这个问题暂且放在一边,先把某些细节问清楚再说。

“你说他喂鸽子喂得很好玩。怎么个好玩法?”

“他蹲在那群鸽子中间,一边撒食物一边咕咕咕地叫着。然后他走到哪里,那群鸽子就跟到哪里,就像是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似的。”

女孩在旁边也补充道:“他走路的时候都是蹲着的,就像是一只大鸽子。”

听到此话,罗飞的心蓦地一跳。他转头看了看张雨,张雨先还没反应过来,见对方神色不对,这才幡然警觉:死者像是一只大鸽子!而姚柏死前则表现得像是一个僵尸。为什么两人都出现了怪异的拟物行为,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罗飞随即切进下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他跳楼的时候是怎么跳的?”

“他先是爬上了围栏,然后又蹲在围栏上。没过一会儿,也就一两秒钟吧,他就跳下去了。他把两个手臂展开这么举着,好像要飞的样子。”男孩一边说一边展开双臂,像是小孩玩耍时模拟飞机的翅膀。

“他在学鸽子呢。而且他跳楼的地方就是那群鸽子飞走的地方。”女孩补充说道。看来对方像“大鸽子”这件事给她的印象极深。说完这话女孩又给了句评价,“我看他不是跳楼自杀,而是玩鸽子玩傻了,还以为自己也能飞呢!”

罗飞和张雨虽然没有亲历现场,但两个孩子这么一描述,再联系尸体的惨状,他们完全能想象出死者坠楼时的诡异姿态。而女孩的那句评价更在证实,这又是一起因走火入魔,精神失控而导致的死亡事件。

罗飞用古怪的神色看着张雨:“你觉得这事…”

张雨知道罗飞想问什么,他愣了一会儿,说道:“如果要和那件事相比,好像还缺点东西。”

“缺什么?”

“外力和触发器。”

罗飞露出苦笑,他提醒对方:“都已经有了!”

“有了?”张雨还是没转过弯,直到罗飞赤裸裸说出那个关键词之后,他才恍然大悟。

“哨子!”

是的。哨子!玩鸽子的人都会用哨音来控制鸽群的行动,这是常识。可那男孩说了,当时驱动鸽群飞走的哨音并非死者吹奏。那哨音来自于楼下某处。

这正是此案中导致死者离奇坠楼的外力和触发器。

于是这两起看似毫不相干的案子,终于在此处完美地串并起来。

02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要找出两起命案背后的神秘黑手。

罗飞首先查明了坠楼死者的相关信息。

死者名叫章明,男,五十五岁,本地下岗工人。此人早年离异,无子无女,多年来一直独自生活。养鸽子是他最大的爱好,在他的情感世界中,鸽子便等同于陪伴自己的亲人。

今天早晨七点钟左右,章明如往常一样出门吃早茶,逛早市。到九点多的时候,章明回到小区内。其间曾有熟人和他打招呼,但章明神色怪异,并未回应对方。十点钟左右,章明来到楼顶,开始与鸽子嬉戏。

章明坠楼的具体时间是上午的十点十八分。除了楼顶那对情侣之外,楼下亦有人目击到这惨烈的一幕。当时章明的确是展开双臂,以飞行般的姿势从楼顶跳下。他的头胸部率先落地,相关骨骼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粉碎。

坠楼事件发生前的哨声成了罗飞重点关注的线索。他很快找到了吹哨子的人,令他意外的是,那竟是一个年仅七岁的小男孩。

在事发居民楼东侧有一处小广场,广场内设置了一些公众健身娱乐设施。当天正是周日,附近有不少小孩都来到广场玩耍。据吹哨的男孩讲述,他是在广场秋千的座椅上发现了那只哨子,随后便捡起来吹着玩。没想到这一吹却引发了一场悲剧。

罗飞提取了那只哨子。经章明的邻居辨认,这哨子本是章明随身携带、用来训导鸽子的装备,是何原因让其出现在了孩童玩耍的秋千上?

罗飞认为这也是那“神秘黑手”布的好局。这家伙对章明进行了精神蛊惑,并且将哨音设置为诱导章明跳楼的“触发器”。此人还拿走了章明的哨子,他把哨子放在秋千上,就是为了让玩耍的孩子们看见。出于孩童的天性,发现哨子的小孩肯定会拿起来吹着玩。当哨音响起的时候,这家伙的计划也就大功告成了。

事发小区是开放式的管理,那个广场更是周边居民休闲时的共用去处,人流不息。广场附近也没有设置监控探头,所以很难查出是谁放置了那个哨子。后来的鉴定则表明,哨子上只有几个小孩子的指纹,可见此前的痕迹已被人刻意擦去。

罗飞只好把关注的焦点继续往回拉,试图还原章明早晨离家后的行动轨迹。对于昨天发生的那起“僵尸案”,小刘也正在从事类似的调查。

然而两条线上的排查都不顺利。

首先是姚柏的情况。其住所附近的道路监控显示,姚柏于昨日下午两点十一分上了一辆出租车。调查出租车司机获悉,姚柏乘坐此车于十五分钟后抵达了宝力大厦——一座集购物、美食、休闲于一体的现代化商业中心。调取大厦内的监控,可见姚柏先是在二楼的购物广场晃了一圈,随后他到达顶楼的美嘉影城,去售票口购买了一张电影票。

下午三点十二分,姚柏检票入场。影城一般是提前十分钟开始检票,能推断出姚柏要观看的是三点二十分上映的一部与僵尸有关的科幻电影。

影城内部一共有六个放映厅,厅内厅外都没有安装监控设施。所以姚柏在场内的行动便无法排查。下午四点二十三分,姚柏走出检票口。随后他在大厦门口上了另一辆出租车,这次行车的目的地便是中康医院。

由此可见,如果确有人蛊惑了姚柏,那地点就在影城内部。姚柏离开时那部科幻电影尚未完场,也侧证出他定是遭遇了某些计划外的状况。当时六个放映厅内有上千名观众正在观影,而且影城一向都是匿名购票,要想从上千名身份不明的人员中排查出嫌疑对象,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罗飞这边的调查也遭遇到相同的困境。

章明离开小区后,首先去附近的蒋桥饺面馆吃了早点,其间虽无录像,但有面馆伙计作证,在吃早点的过程中,并无可疑人员和章明接触,此阶段章明的言行也一切正常。

吃完早点之后,章明在街边溜达了一会儿,他的身影被沿途监控拍摄到几次。最后一处监控探头则显示,章明于上午八点十一分进入了翠泉路农贸市场。

毫无疑问,农贸市场是一个比电影院更加开放、人流更加密集的复杂环境,整个市场内也没有安装监控探头。从章明进入市场到九点二十七分出来,这期间整整一小时十六分钟,他与什么人接触过,做过哪些事情都无从得知。而他出了市场便踏上了回家的返途,可见那致命的情绪变化正是在市场内部发生。

罗飞知道自己遇到了狡猾的对手——那家伙的行事滴水不漏,几乎没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

既然外部的线索中断,那就只能转换思路,从案件内部展开分析,即通过作案动机来排查潜在的嫌疑人。按理说这次内部分析的基础应该是不错的,首先作案者手法奇特,这能大大缩小嫌疑对象的特征范围;其次有两起案件可以串并,如果能找到案件中的相关点,对判断作案动机和目的将大有裨益。

可惜这两点并未在侦查过程中显现出实际的效用。

两名死者的关系网完全独立,找不到任何关联之处。在与他们有日常接触的人群中,也没有发现心理学或精神病学的相关从业人员。罗飞还特别调查过姚柏身边有无痴迷“僵尸文化”的朋友,结果发现姚柏的爱好纯属个人行为,并未结交什么同好。

章明倒是参加了一个“鸽友”的圈子。圈内人常常聚在一起交流养鸽心得。不过这些鸽友多半都是生活清闲的中老年男子,无论从动机还是手段上,他们都不符合作案者的特征。

面对这样的僵局,罗飞不得不考虑另一种可能:作案者并不在死者的社交圈子里。也就是说作案者对目标的选择是完全随机的,并不具有特定的指向性。

联想到影院和农贸市场这两个作案地点,这种推测便更有说服力。或许只是一次公共场所的偶遇,某个神秘的不速之客便彻底改变了死者的人生轨迹。

但无论如何,作案必须有动机。作案人到底想要什么?单纯的报复社会?或者有着尚未暴露的邪恶目的?

这天的刑侦会一直开到深夜,两起案件仍无实质性的进展。为了这事罗飞有点小小的失眠,他倒不是畏惧探案的艰难,而是另有所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