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说。他当年找我的时候情绪就比较激动,我看出他学艺的心情非常急迫,恨不能当场就拜师。也许他急着要使用催眠术去完成某件事情?我拒绝了他,就等于扼杀了他的欲望,他因此怀恨在心。”

罗飞禁不住要问:“那他的欲望是什么呢?测试中有没有体现出来?”

凌明鼎摇头道:“没有。测试只是得到一些指向性的结果。要想详细了解他的心理,至少得做一次催眠探索。可我当时没这个兴趣。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具备天分但不适合学习催眠的人,仅此而已。”

罗飞失望地耸耸肩膀。如果能掌握白亚星学习催眠术的具体动机,对于了解对手、分析案情都有着极大的帮助。可惜这个机会早已被凌明鼎错过。随后他转念一想,又问:“那他后来是向谁学习的催眠术?他的老师应该很了解他吧?”

凌明鼎咧着嘴说:“我哪知道是跟谁学的?这些年社会上的催眠培训班多如牛毛。”

“像他这样高水平的催眠师,普通的培训班能教得出来?”罗飞不甘心地追问,他觉得白亚星应该有个非常杰出的业内导师。

“罗警官,你对这个行业还是不太了解。催眠师的水平高不高,主要是靠天分。有时候我愿意把催眠比作一门艺术,而不是技术。就像写作一样——”凌明鼎打了个比方说,“作家的水平取决于他对生活的理解,而催眠师的水平则取决于他对人心的理解。作家依赖于老师的指导吗?不需要的,他只要学会组词造句即可。同理也是,催眠师只要学会基本的催眠手法,此后的行业成就全看个人。”

“就是说我们根本无法锁定白亚星的老师,而且这个老师很可能对白亚星也不够了解?”

“是的。”

“看来还得从别的渠道去了解这个家伙。这个工作我来做。另外我们会尽快查出这个人的行踪。”罗飞安排好自己的工作规划后,又特意提醒凌明鼎,“你可得小心一点。”

对方说得郑重,凌明鼎“嗯”了一声。

“他的动机不明,这对你非常不利。你要知道,他这次对你发难,其中原因肯定不是‘利益’二字。”

凌明鼎领会了,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白亚星已然是个坐拥亿万资产的富豪,催眠师大会所涉及的利益分配于他根本毫无意义,可他却频频插手,其中必然有更深的缘由。

个人恩怨?流派纷争?这些假设在亿万富豪面前都缺乏力度。

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必须是一个异常强大的理由。

凌明鼎一时间难觅答案。但他知道,无论对方想掀起怎样的风暴,自己都将处于风暴的中心。

站稳一点吧!那家伙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这就是罗飞的潜台词。

02

为了进一步了解白亚星的过往背景,罗飞专门跑了一趟西南省城,在那里他见到了白亚星当年的顶头上司何欣。

何欣曾任公安局刑侦副局长,现在已退居二线。一提及白亚星,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惋惜的神色。

“你猜得没错——所谓生病就是一个托词,真正原因是白亚星的个人生活出了问题,后果严重,影响恶劣。这事按纪律是要开除的,念在他以前立过大功,最后就让他办了‘因病离职’。”

“这事能具体说说吗?”

何局长默叹一声道:“白亚星有个女朋友,叫高梅,是个小学老师。本来两人的感情非常好,但白亚星在外面有了新欢,就把高梅给抛弃了。这女孩想不开,最后居然自杀了。这事在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我们不处理也不行啊。”

“哦。那女孩对白亚星很痴情?”

“应该是吧。人家的私事我也了解不多——我们只能从组织程序上对白亚星进行处理。”

罗飞点头表示理解,随后他又问道:“您觉得白亚星这个人怎么样?”

“是个好苗子啊,可惜了!”何局长叹息道,“他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不管是业务还是人品,都没得说。没想到最后栽在男女关系上。不过这事要细说起来呢,也情有可原…”

何局长似乎有意为自己的门生开脱,却欲言又止。罗飞便用附和的口吻试探道:“是啊,男人嘛,血气方刚的,在这方面犯错也难免。而且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这里面的是非对错,外人又怎么说得清楚。”

罗飞这话让何局长觉得对方立场相同,于是他便放心地打开了话匣子:“白亚星的新欢是他在执行卧底任务时结识的,那女人曾经救过他一命。在那种险恶的环境里,男女间很容易产生感情的。所以我觉得不能对白亚星过于苛责。只是他没能处理好和高梅之间的关系,闹出了人命,这事就没法弄了。”

罗飞知道白亚星卧底破获黑恶集团的事迹,没想到其中还有一段情感故事。何局长见罗飞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便又道:“你如果对这事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当年的案件卷宗。”

“好的。”罗飞立刻说道,“方便的话,我想现在就看。”

“那我这就安排。”何局长拨了几个电话,很顺利地安排妥当,只等相关人员送来卷宗。在等待的过程中,罗飞又问:“白亚星离职之后在干什么?”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他好像去了外地,联系方式也变了,我想找他也找不到。”说到这里,何局长顿了一顿,然后反问罗飞,“你这次过来,是因为他在龙州犯了案子?”

“现在还不能确定。”罗飞斟酌着说道,“只能说有些案子可能和他有牵连,我们需要找他配合调查。”

何局长“嗯”了一声。作为一名老公安,他能掂量出罗飞话语中的分量。这次对方前来拜访,是有高层领导提前打过招呼的,这事恐怕小不了。但他实在不相信白亚星会走上歧途,有些话他还是忍不住要说出来。

“我听说是涉及一起抢劫杀人案?”何局长沉吟着说道,“恕我直言,以白亚星的秉性和能力,他不可能参与这样的案子。”

抢劫杀人,这是领导对省城彩票案的定性吗?罗飞摇摇头,觉得不尽准确。他现在也没时间细想这些法理上的问题,只对何局长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能理解您对白亚星的态度。不过这案子涉及的金额实在太大,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有多大?”何局长微微眯起眼睛,那态度仿佛在说,你别以为我没见过世面!

罗飞一字一句地把那个数字吐出来:“5.7亿元人民币。”

这次何局长瞪大了眼珠了,半晌没再说话。

片刻后,档案室的工作人员送来卷宗。那起案件发生在白亚星的命运转折点之前,这人究竟如何从一个警界精英转变成了邪恶的催眠师?罗飞希望能从卷宗里找出端倪。

此案是针对西南省城某黑恶集团的一次专项打击行动,案情错综复杂,牵涉人员众多。所有的卷宗摞起来有半米多高,其中与白亚星相关的部分就有厚厚的两本。罗飞把这两本认真看完,对有效的内容归纳总结一番,熟记于脑海中。

根据卷宗记录,白亚星最初并不在西南省城任职,案发前他在另一下属地市担任刑警中队长。当年专案组计划往黑恶集团安插一名卧底,主要从事情报传递和证据收集的工作。这个任务显然不能交给本地的刑警,所以白亚星便被抽调上来,他秘密潜入省城,开始了长达两年的卧底生涯。

卧底过程当然会发生许多惊心动魄的暗战,其中某段情节令罗飞尤为关注,因为白亚星正是在这次事件中认识了后来的情场新欢。

当时白亚星已经在黑恶集团中潜伏了七个月,渐渐得到了集团首脑的信任。某天他被派往西南边境,从境外毒贩手中购买毒品。

那是白亚星第一次参与毒品买卖,他跟着一个大哥来到了交易地点。对方也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缅甸的毒贩,另一个则是毒贩在内地招收的马仔。白亚星万没想到,那个马仔竟是他以前亲手抓捕过的违法人员。

那人也立刻认出了白亚星,他一边大喊:“警察!”一边拔枪射击,四人间爆发了一场混战。最终白亚星打死了另外三人,但他自己也被那马仔击中,身负重伤。

白亚星强撑着撤离了交易地点,后来晕倒在一条小路边。恰好有个女人从路边经过,就是这女人救了白亚星一命。

女人名叫杜娜,在当地小镇经营着一家诊所。她把白亚星带回诊所悉心治疗,孤男寡女相处,两人的关系多少有些暧昧。一个月之后,白亚星伤愈回到省城,他把杜娜也带了过去。白亚星的说法是需要杜娜帮着解释一些事情,借以打消黑恶集团首脑对自己的怀疑。但实际上枪战现场只有白亚星一人存活,这件事怎么编全凭他的一张嘴,根本没必要牵扯一个局外的女人进来。

此后杜娜便在省城陪伴白亚星,两人似乎已成情人关系。这倒帮白亚星更好地隐藏了身份,因为在那些黑帮分子看来,一个不找女人的男人是不正常的。

一年后警方收网,黑恶集团被一锅端起。白亚星荣立个人一等功,并且被破格提拔为省城刑警支队队长。

此后白亚星、杜娜和高梅之间便产生了一段三角恋情纠葛。这些内容在案件卷宗中没有涉及,但罗飞却很有兴趣进一步了解。他向何局长打听到高梅父母的联系方式,准备登门拜访。

高梅的父母就住在省城,那套住房本是组织上奖励给白亚星的,出于种种原因,最后成了高梅父母的住所。罗飞登门时老两口都在家中,他们待人谦逊客气,一看就是出自知书达理的书香门第。

高父陪着罗飞在客厅落座,高母则忙着沏茶。罗飞很快被对面墙上挂着的照片吸引住了,那是一张放大了的合照,男主角黑黑壮壮的,正是白亚星,另有一个女人依偎在他怀中,那女人身着白裙,容貌婉约秀美,甜蜜的笑容洋溢在脸上,幸福无限。

高父注意到罗飞的视线,他哀伤地轻叹了一声。

罗飞觉得有些奇怪,他没想到白亚星的照片仍然会挂在高梅父母的住所。所以他此行问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不恨他吗?”

高父把目光从白亚星的照片上收回,他看着罗飞,黯然说道:“不恨是不可能的。但我们都当亚星是自己的孩子,唉,做父母的,对自己的孩子再恨又能怎样呢?”

罗飞点点头,原来高家父母对白亚星是这样的情感。由此看来,白亚星和高家一定有过极为亲密的关系。接下来高父的一番讲述则印证了罗飞的判断。

白亚星的父母和高梅的父母早就熟识,从这个角度来说,两家可谓世交。白亚星比高梅大五岁,从小便像大哥哥般带着高梅玩耍。成年后白亚星当了刑警,高梅则当了小学老师,两人的关系愈发亲近。两家上人也有意撮合,于是两人便确定了恋爱关系。

后来白亚星接受卧底任务前往省城,他给高梅的解释是辞职做生意。出于保密的需要,他一度更换了手机号,与家人朋友断了联系。两年的时间对关心白亚星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他们不知道对方到底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

独守闺房的高梅更是痛苦无比,但这丝毫没有动摇她对白亚星的感情。两年后白亚星功成名就,两人终于得以团圆。

为了补偿对高梅的情感愧疚,白亚星在很多方面都做了努力。他动用关系把高梅的工作调到了省城,并且把组织上奖励给自己的住房也让给高梅一家居住。另一方面,两人开始频频约会,每次见面都如胶似漆。一切看起来是如此完美,大家都在期待他们今后的幸福生活。

然而危机却在平静的表面下悄悄酝酿。

从高梅父母的视角来说,他们首先感觉到女儿的情绪有点问题,后来又发觉两个年轻人之间屡有争吵。作为过来人,高梅父母觉得小两口有些磕磕碰碰的在所难免,也就没有在意。同时他们觉得两个孩子都不小了,也该把成家的事情提上议程,于是便在高梅面前催促了几次。高梅一开始总是支吾面对,后来再问她时,她竟委屈地大哭起来。

老人这才意识到事态有些严重,经过耐心的追问,高梅终于说出了心中的委屈。

原来自两个年轻人重逢之后,白亚星表面上对高梅亲密如初,实际上却有所疏远。而高梅生性敏感,渐渐便对这段情感的可靠度产生了怀疑。后来父母谈及婚嫁的事情,高梅也向白亚星转达过,白亚星每次都以工作繁忙为借口进行推托。几次下来,高梅便多了个心眼,她暗地里调查白亚星的手机记录,发现后者经常和一个女人进行联系,这个女人就是杜娜。

其实高梅一家早就知道杜娜的存在,对方救过白亚星的性命,他们对此也心怀感激。而白亚星则说,自己和杜娜的情人关系完全是一种假象,是为了迷惑黑帮,其实他们之间只是普通的朋友。高梅最初相信这种说法,但当白亚星一再推托婚事之后,她难免要质疑其中另有隐情。

面对高梅的质问,白亚星终于承认和杜娜的关系非同一般。他甚至明言,自己不愿和高梅结婚,就是因为尚未在两段情感之间作出取舍。这样的答复让高梅深受打击,在一番激烈的争吵之后,两人宣告分手。

漂亮的高梅从来都不缺乏追求者。和白亚星分手之后,她很快就答应了另外一名男子的求婚。这个男人叫周新宇,自己经营着一家外贸公司,年纪轻轻的,也算是事业有成。

但高梅的父母了解女儿,他们知道高梅的第二次恋情完全是一种赌气式的行为。她只是在告诉白亚星,你不愿意和我结婚,有的是人愿意!你如果再不知道珍惜,那我可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

高梅的动作似乎真的刺激到了白亚星。后者来找过高梅几次,试图修复两人之间的情感。可是一接触到实质性的问题时,白亚星却又退缩不前,很显然他还是放不下那个叫做杜娜的女人。

事态便在这样的过程中一步步恶化。高梅和周新宇确定了婚期,她把那个日子当成留给白亚星的最后期限,逼迫对方向自己屈服低头。

高梅的父母知道女儿根本不喜欢那个姓周的男人,但他们又没有能力去抚慰女儿。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白亚星能够彻底回头,只有这个男人能够挽救女儿的人生。

眼看婚期一天天临近,高梅和白亚星之间的关系却一直没有修复。高父觉得不能再等了,他以长者的身份找到白亚星,和对方进行了一次男人之间的交谈。在交谈中,高父明显感到白亚星仍然深爱着高梅,但确实有一种巨大的障碍阻拦在两个人之间,让白亚星无从决断。高父郑重地告知白亚星:如果你对此事再放任下去,那高梅的下半辈子将在痛苦中沉沦,而你就是将高梅推入深渊的凶手。

这次交谈触动了白亚星,就在高梅和周新宇结婚的前一天,白亚星提出要和高梅单独见面。高梅的父母对这次见面充满了期待,他们觉得这是两个年轻人重归于好的最佳时机。他们特意离开住所,给两个孩子留下了充足的独处时间。可惜最终他们却等来一个无法挽回的悲剧。

白亚星是当天上午八点到达高家的,一直到中午十一点多了,徘徊在外的高梅父母仍然不知道两人谈得如何。后来高父忍不住给高梅打了电话,却没人接听。于是高父又拨打了白亚星的手机,白亚星则说自己九点多就已经离开。高梅父母连忙赶回家中,到了女儿房间一看,却见高梅独自躺在床上,早已人事不知。两个老人连忙把女儿送到医院,但为时已晚。高梅因服用了烈性农药,不治身亡。

白亚星得知消息后也赶到了医院,他伏在高梅的遗体前,痛哭流涕。原来上午交谈时,白亚星只想劝说高梅取消和周新宇的婚约,但对于自己和高梅之间的情感,白亚星仍然无法给予答复。两人不欢而散。在彻底绝望之后,高梅竟通过服药自尽的方式来完成一个残酷的结局。

高梅的父母虽然悲痛,但他们并没有为难白亚星。只是高梅的未婚夫周新宇咽不下这口气。他数次找到公安局领导,状告白亚星玩弄女性,破坏他人婚姻。在压力之下,白亚星只好办了“因病离职”,不久之后他就离开了西南省城,从此不知所终。

上述就是由高梅父母叙述的白高二人的情感恩怨。正是这场恩怨造成了白亚星的命运转折。罗飞听完在心中默默梳理了片刻,感觉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多问几句。

“您刚才说道,白亚星开始的时候对高梅表面上亲密,实际上却疏远了。这个‘实际疏远’有什么体现?”

高父说道:“就是正常说话交往什么的都挺好,但就是没有那种恋人之间的感觉。比如说有时候白亚星来家里了,我们老两口想着要不要回避一下,给他们留点私密的空间。可白亚星倒好像不愿和高梅独处,我们找借口说出去买点菜,他就抢着说要买什么我去吧,诸如这类的。有几次我们留他吃饭吃晚了,就劝他住在这里,他也坚决不同意。反正那种感觉和以前确实不一样。虽然说说笑笑的,面子上过得去,但就是不像谈恋爱的男女。”

罗飞大概明白了,他又深入问了句:“那他们之前是什么样的?有没有…嗯,亲密接触过?”

高父略显尴尬,他“嘿”了一声说道:“在他们分别之前当然是很好的。其实,他们之间能发生的都发生过了…现在的年轻人嘛,我们也不会干涉太多。”

罗飞点点头。那白亚星后来的表现确实不太正常。他想了一会儿,又问:“白亚星表面上的感觉是不是装出来的?其实他对高梅已经没什么感情了?”

“要说装的倒也不像。”高父沉吟着说道,“高梅有个头疼感冒什么的,他都会很着急,那些应该是真情流露。包括最后高梅自杀,他那种悲痛绝对装不出来。所以我觉得他还是很在意高梅,但他又无法忘记另一个女人。唉,高梅也是太性急了,为什么不多给对方一些时间呢?也怪我们平时太宠她,养成了她的坏脾气…”

高父说到这里,陪坐在一旁的高母已经偷偷抹起了眼泪。虽然已事隔多年,但当思绪啮咬住老人的伤口,依旧痛彻心扉。

罗飞又换了第二个话题:“高梅自杀时的药物是哪里来的?”

“是她自己买的,就在出事的前一天。”高父回答说,“我们整理遗物的时候,在她的钱包里发现有购买农药的票据。”

“那么说,她至少在前一天就有了自杀的准备。”罗飞继续问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一些征兆呢?”

高父沉叹一声道:“细想起来也有,但当时谁会往那方面去想?我记得那天晚上她说过,如果白亚星不肯回头,她一定要让对方后悔一辈子。这种话就像赌气一样,事发后回想起来,才觉得很可怕…”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您应该记得出事那天的具体日期吧?”

“怎么会不记得?十一月二十三日。”高父闭起了眼睛。那是他生命中最痛苦的一天,令他至今仍不敢直面以对。

“谢谢您。”罗飞起身告辞,他也想尽快结束这场悲伤的访谈。

03

赶回龙州之后,罗飞先回刑警队和自己的属下简单碰了碰,随后又马不停蹄地直奔茂业大厦,他有一些事急着和凌明鼎商讨。

协会门口仍然贴着“首届中国催眠师大会联络处”的字样,屋内的年轻人也如上次那样忙忙碌碌。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一点大会遭受重挫的迹象。

只有袁秘书的脸色不太好看,她板着面孔,眉头也深深蹙起。

罗飞知道凌明鼎会用催眠手法来激励自己的员工,不过这种手法应该不会用在袁秘书身上。所以这个女人才情绪低落吗?或者另有原因?当罗飞跟着对方走进凌明鼎的办公室,答案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夏梦瑶也在屋内,她和凌明鼎对面而坐,两人正聊着什么,气氛融洽又热烈。

看到罗飞来了,凌明鼎起身相迎。夏梦瑶也站起来,微笑着招呼说:“罗警官,你好。”

罗飞回应道:“你好。”他略微有些意外,不知夏梦瑶为何会出现在凌明鼎的办公室。

“我们在讨论催眠师大会的后续计划。”凌明鼎看出了罗飞的困惑,很简单解释了一句,随后他又转头对夏梦瑶说道,“你到外面等一会儿吧,我先和罗警官说几句。”

夏梦瑶点点头,随袁秘书一同向屋外走去。袁秘书一边走一边问:“聊得怎么样?”

“还行吧。”夏梦瑶笑吟吟说道,“等下请袁姐提提意见。当然具体的方案还得凌老师拿主意。”

袁秘书道:“那就别问我了,反正我说了也是白说。”她也是带着笑在说话,但目光却毫无善意。

很显然,袁秘书的负面情绪正是来源于夏梦瑶。坐在办公室里和凌明鼎商讨计划,这不是袁秘书的工作吗?为何却让另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成为主角?即便是罗飞这样不喜八卦的人,此刻也很想了解其中的玄妙。

但凌明鼎抢先挑起了另一个话题。

“找到那家伙了吗?”他有点迫不及待地问道,甚至都忘了招呼罗飞落座。

罗飞摇摇头,自己走到办公桌前坐下。那正是刚刚夏梦瑶所坐的位置。罗飞看到桌面上有一叠文案稿纸,最上面一张的标题是:《催眠表演大会策划案》。

“怎么会找不到呢?”凌明鼎坐在了罗飞的对面,他既失望又着急,“那家伙的照片,身份资料都搞清楚了,怎么会找不到他?”

“确实找不到。”罗飞无奈地摊摊手,“我出差这几天,小刘他们把龙州的宾馆酒店全都筛了遍,但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那他就是没住宾馆?他会不会在龙州买了房子,有自己的私人住所?”

“这个我们也查过了,在龙州并没有属于白亚星的房产。”

“可他一定就在龙州!他还能住在哪里?”

罗飞能理解对方的心情,但他必须提醒对方面对现实:“别指望能轻轻松松找出白亚星的行踪。你要知道,那家伙有着极高的反侦查能力,而且还掌握着巨额的资金。他要想把自己隐藏起来简直太容易了。”

凌明鼎把身体靠向椅背,显得有点泄气。不过片刻后他又挺直了腰板,提议道:“应该立刻把他的资金冻结,并且在全市范围内发布悬赏通告。”

罗飞立刻摇头道:“这不可能,我们根本没有这个权限。”

“没有权限?”凌明鼎很不理解,“你们是警察,怎么会没有权限?”

“我们是警察没错,但白亚星并不是罪犯。”罗飞耐心解释道,“我们对他的怀疑全是主观推测,并没有掌握哪怕是一条靠谱的证据。所以我们现在寻找白亚星,只能说请他配合调查,根本无权采取任何强制措施。”

凌明鼎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也就是说,就算现在找到他,也不可能逮捕他?”

“当然不能。但是找到他就可以监控他的行动,总比现在的局面好得多。”

“是的。”凌明鼎赞同罗飞的观点,他愤愤说道,“这家伙一直在背地里捣鬼,这几天就没消停过!”

罗飞“哦”了一声,难怪凌明鼎会这么着急。他随即问道,“这家伙都做了些什么?”

“他想把我彻底整垮。现在杨冰他们也拉了个山头,成立了一个‘中国催眠师行业联合会’。已经有很多催眠师加入了他们的联合会,各路媒体也在帮着造势。我觉得杨冰他们肯定没这么大的能耐,而且这个所谓的联合会根本没有产业前途,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捧场?背后肯定是白亚星在控制局面!”

罗飞点点头,沉吟片刻之后,他又问道:“他们最近有没有针对你个人展开攻击?”

“那倒没有。”凌明鼎注意到罗飞的神色过于郑重,便反问道,“怎么了?”

罗飞眯起眼睛说道:“现在可以确信,白亚星对你有着强烈的个人仇恨。”

“是吗?”凌明鼎对此已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呢?就因为我拒绝过他拜师的要求?”

“直接原因就是如此。”罗飞轻轻叹了一声,又道,“当然你并不知道,你那次拒绝了他,几乎改变了他的一生。”

凌明鼎愈发茫然,他只能凝目看着罗飞,等待对方的解答。

罗飞便把在西南省城了解到的情况向凌明鼎讲述了一遍,重点是白亚星和两个女人之间的三角关系以及最终高梅是如何服药自尽的。

凌明鼎听完之后把手一摊,无辜地问道:“这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高梅自杀的具体时间是七年前的十一月二十三日。我查了当地的新闻记录,你在西南省城开办讲座,招收学员的时间正是七年前的十一月份。”说完这段提示语之后,罗飞反问,“你还觉得高梅的死和你没有关系吗?”

凌明鼎神色一凛:“你的意思是,当时白亚星着急要学习催眠术,就是为了处理情感上的纠葛?”

罗飞点点头,随后开始详解:“当时他夹在高梅和杜娜之间无法两全,所以迫切要找到一种解决危机的方法。这个时候他恰好听到了你的讲座,便想到可以用催眠术来控制两个女人的情感。正如你所说,他拜师的目的含有太强的个人欲望,所以没能通过测试。被你拒绝之后,白亚星的如意算盘就落了空,他只能以生硬的手段去面对高梅的最后通牒。随后高梅伤心自尽,这对白亚星来说是个无法承受的悲剧。他会陷入深深的自责,要想缓解情绪时,你就成了最佳的宣泄口。白亚星会痛恨你的袖手旁观,痛恨你的冷漠和自以为是。在他的精神世界中,你已经彻底变成了害死高梅的凶手。后来他从别的地方学会了催眠术,便专程来龙州找你报仇。你有没有注意到,高梅和你妻子死亡的过程是非常相似的,都是由于感受到爱人的背叛,随后服用烈性农药自杀。这不就解释了白亚星的行为动机吗?他要让你承受同样的痛苦!”

凌明鼎怔怔地听完,半晌没说出话来。五年了,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和妻子为何会遭人设计!他的心中翻腾起一种难以描述的酸楚感觉,无辜、懊恼,同时又充满了愤怒。

看着对方那副恍然若失的模样,罗飞忍不住宽慰道:“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你妻子的死并不是你的过错。相反,我认为你作了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凌明鼎抬头看着罗飞,后者又用更加坚定的口吻说道:“如果所有的催眠师都像你一样恪守原则,催眠术就不会沦为某些人手中的犯罪工具。”

凌明鼎略略舒展容颜,说了声:“谢谢你的理解。”片刻后他又愤愤说道,“就算那家伙有理由恨我,但也不至于穷追不放吧?他已经害死了我的妻子,我们俩怎么也扯平了,为什么还要来破坏我的催眠师大会?”

“我就是想和你讨论这个问题。你再回忆一下当年和白亚星碰面的细节,还有没有其他激怒对方的地方?尤其是和你那套催眠理论相关的。”

凌明鼎明白罗飞的意思,他努力回忆了片刻,无奈摇头道:“不应该啊…他那么坚决要报名学艺,说明很信任我的催眠理论。后来我们争吵的时候,我只说他的个人性格不适合学习催眠。他恨我就算了,对心穴理论也这么排斥,这里面的原因我确实想不明白。”

罗飞不太甘心,他继续鼓动对方:“你有空再好好琢磨琢磨。这事挺关键的,如果能想通了,有助于我们判断白亚星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先前凌明鼎提起过,在白亚星的操控下,杨冰等人正在构建一个规模庞大的行业联合会,其目的性现在尚不清楚。这样一个全国性的催眠师团体万一成为邪恶力量的工具,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罗飞急切想了解白亚星的行为动机。凌明鼎也明白其中的利害所在,他点头道:“嗯,我再想想——不过你们警方也得主动一点,不能就这么等着。”

“那当然。接下来要调整一下思路,我准备不再查访白亚星的行踪,把人手抽调出来,对那些参加联合会的催眠师展开监控。”罗飞顿了一下,又略带迟疑道,“不过监控催眠师还真不是简单的事,搞不好会弄巧成拙。”

有上次监控杨冰等人的失败经历在先,凌明鼎深知罗飞并非杞人忧天。甚至在省城的时候,连罗飞自己都差点着了道儿。不过凌明鼎转念想了想,却有了另外一个主意。

“或许我们可以将计就计,没准还能打入到他们内部。”

“哦?”罗飞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怎么个将计就计法?”

凌明鼎暗自斟酌了一会儿,对罗飞说道:“我想和你借一个人用用。”

罗飞眼睛一眯,问道:“谁?”

“陈嘉鑫。”

罗飞疑惑:“为什么是他?”

“小陈是你身边的人,更和我们一起去过省城。白亚星肯定对他很感兴趣。”凌明鼎解释说,“只要催眠了陈嘉鑫,白亚星就可以通过他来掌控警方的行动。”

“你是想把陈嘉鑫当成诱饵去引对方上钩?”

“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道理我们懂,白亚星肯定也懂。小陈离你那么近,又是极为敏感的受体。如果你派他出去调查,肯定能引起白亚星的关注。他以为一口能吞下块肥肉,没想到却吞进个孙悟空,反在他肚子里搅个天翻地覆。”

罗飞明白对方的思路,但有一点他深感担心:“既然陈嘉鑫是你所说的敏感者,怎么保证他会起到‘诱饵’的作用?他可能真的会变成一块肥肉,被白亚星美美地吞下去,一点渣都不剩。”

“我当然有办法控制,不过得征求你的同意。”凌明鼎看着罗飞说道,“所以我才说,想借一个人用用。”

罗飞反问对方:“怎么个借法?”

“让我首先对陈嘉鑫进行催眠,在他精神世界里对这次任务进行强化。只要他接受了我的催眠,就会完全忠实于这次行动,不管对手再怎么蛊惑,他也不会做出危害我方的行为。”

罗飞听得将信将疑:“这事靠谱吗?”

“当然靠谱。”凌明鼎又从专业的角度继续解释,“这是一种成熟的心理控制技术,行业术语叫做‘心锚术’。就好比我在你的精神世界中先打下一支锚,以后你的思维就会受到心锚的限制,不可能偏离预定的范围。而且接受心锚的对象越敏感,心锚扎得就越深。所以我们要给白亚星抛个诱饵的话,小陈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种技术白亚星肯定也懂吧?你敢保证打下去的心锚不会被对方破解?”

“不会的,每个人的手法不一样。从理论上来说,我打下去的心锚,只有我自己才能破解。打个比方吧,小陈是因为一本书的影响才立志要当刑警的,这就说明他是一个敏感的心锚对象。他看到了写刑警的书,就想要当刑警,这个想法根深蒂固,很难改变。你以后再拿描写律师的书,描写法官的书给他看,也不能动摇他想当刑警的念头。可反过来呢,如果他先看到了一本描写律师的书,那他最初的理想或许就是当个律师,这个理想也是难以动摇的。以后你再拿那本描写刑警的书给他,他也不会想当刑警了。”

“也就是说,他这样的人一旦下了某种决心,就不会再改变?”

“要改也可以改,但必须知道他之前到底受了怎样的影响。”

“那你现在还能改变他的理想吗?让他别再当刑警了。”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罗飞有点半开玩笑的意思。

“如果我看过那本书的话就可以。我必须知道是哪些情节影响了他,然后有针对性地展开破解。”

“不看书的话就不可能?”罗飞想起那本书还躺在自己办公室的书橱里,最近的案子太忙,自己也尚未看过。

“不可能——所以白亚星也不可能破解我给小陈种下的心锚。”凌明鼎很自信地敲了敲桌面,说道,“这个计划无非有两种结果,理想的结果是白亚星不知道小陈被我种过心锚,当他和小陈接触的时候,小陈就会成为我们的眼线;坏的结果是白亚星看破了我们的计划,那他就不会冒险去接触小陈,这样对我们也不会造成额外的威胁。”

罗飞想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好吧。不过你还得征得陈嘉鑫本人的同意。”

凌明鼎微微一笑,说道:“我相信他不会拒绝的。他是一个热情而且充满了正义感的小伙子。”

罗飞也笑了笑。从这一点来说,他认同凌明鼎的判断。随后罗飞又换了个话题,他指着桌面上的那叠文档问对方:“你刚才和小夏具体商量些什么呢?”

凌明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道:“对了,这事我还没跟你细说。小夏现在是我在正面战场上的秘密武器,我正准备给她提供广阔的舞台,让她好好地施展一番。”

罗飞一愣:“这是怎么个说法?”

“你不知道啊,这些天小夏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凌明鼎感慨地说道,“上次在催眠师大会现场,小夏拦在我面前,当时不是被记者拍下来了吗?这张照片不但上了报纸,还被人转发到网络上,结果吸引了大批的支持者。小夏还开办了个人网站,和网友们进行交流,现在她有很多粉丝呢。因为小夏本人是支持催眠师大会和心穴理论的,这就吸引她的粉丝们也成了催眠师大会的支持者,甚至有一部分媒体也跟着倒戈,对我们展开了正面的报道。”

原来是这样,罗飞不禁莞尔。这事听来意外,细想又在情理之中。夏梦瑶本身是个绝色的美女,那天在镜头前又是率性流露,气势十足。这样的照片发到网上去,怎能不叫那些网民着迷?这本就是个消费美女的网络时代,而这种真实的、未经包装的抓拍照片更是满足了网络传播所需的一切要素。再加上催眠师大会这个背景,种种理由叠加在一起,夏梦瑶想不火都难呢。

“那你是准备让小夏来担任你的形象代言人了?”罗飞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不。”凌明鼎郑重地纠正对方,“我是要把小夏培养成新一代的美女催眠师,成为整个行业的形象代言人。”

“什么?”这话着实出乎罗飞的意料,“小夏去当催眠师?”他一时无法把那个纯真的美女和催眠这个神秘的行业联系在一起。不过细细一想,他又叹道,“这绝对是一个充满了魅力的组合,噱头十足。”

凌明鼎倒严肃起来,摇着手指说道:“不光是噱头。我已经给小夏做过测试,不管是行业潜力还是从业心理,她的得分都非常高,甚至可以说,她就是催眠界的天才。再加上我的点拨,她的行业前景不可限量。”

“是吗?”罗飞忍不住往门口处看了看,好像夏梦瑶的身影仍然停留在那里似的。把头转回来之后,罗飞拿起了桌面上的那叠文档。

“《催眠表演大会策划案》?”他问道,“谁的表演?”

凌明鼎给出的答案正如罗飞所料:“夏梦瑶——三天之后。”

“这个——”罗飞咂了咂嘴,“也太快了点吧?”

“一点都不快。我说过,催眠是一门艺术,而不是技术。对于天才来说,只要掌握了基本的技巧,她随时都能展现出超乎想象的能力。”凌明鼎越说越兴奋,他已经开始憧憬三天后表演大会的火爆场面了。

罗飞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情。面对着强大的对手,几乎被逼到了绝境,此时夏梦瑶的出现就像是一针强心剂,凌明鼎必然会将其牢牢地抓住,就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作为一名外行,罗飞无法判断凌明鼎对夏梦瑶的评价是否准确,他也不知道一个女人是否真的能扭转颓势,但他很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

“你把表演大会的详细方案发给我一份,我必须做出相应的安保措施。”罗飞的语调极为郑重,似乎要提醒凌明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