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样啊。”那跟他没关系,他只负责替李伯仲挡灾。

“你不会管这种闲事吧?”她必须要确定银翼的意思,这直接关系着她的任务能否完成。

“不会。”不过出于对雇主的尊重,他还是会提醒他。

“很好。”风行得到答案后站起身,“很长时间没回去了,‘老头’很想见你。”说罢如风一般离去,真应了她的名儿——风行。

银翼松下嘴角的笑纹,暗叹,难怪李伯仲会急着让他把那女人带过去,看来是怕大战之后更多人想杀他杀不到,拿那女人做要挟——

二十三 死路、生路 一

在“东立”,风行的身手并不算高,但要从银翼手下夺食却非她莫属,因为银翼唯一不会杀的人就是她,尽管可能会把她打成残废,但不会让她死,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就连风行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老头才会把这次任务交给她。

当然,李伯仲这种人怎么会为了几个女人就范呢?所以风行退而求其次,把他的妻妾全部拢到一起跟他要价。

东立为什么做这种买命的营生?当然是为了钱,既然银翼能从他李伯仲手里搬来金山银山,“老头”当然不会不善用这棵摇钱树,最好他们这些世家公子狗咬狗,他们这种人才能从中得利。

***

七月十三,京城四门大开,同时也标志着政权轮替结束,该下台的悄无声息地消失,挤到台上来的,袖子里藏了三根火折——打算纵火用的。新政权想要稳固,必然要把旧东西全部烧掉,否则何以自处?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就是旧关系,不然哪来的新关系网?

李家站队站对了边,一跃成为了岳锵手下的头等功臣,又是圣旨褒奖,又是御赐金印,皇叔岳锵在努力向众人展示着自己对功臣的厚爱,以期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然而此时的李伯仲,并没有因为得赏而高兴,他要面对的事,那可真的是家国天下

入了夜,京城依旧要宵禁,李府破败的后院里一片漆黑,只有花厅里亮着两盏昏黄的灯。

李伯仲坐在案后,手上拿到是早上进城时得到的战报,大岳军在北方对游牧族一战失利,新得权的王叔岳锵将这只烫手山芋第一时间交到了他手上,没办法,谁让这位殿下手上唯一好用的只有他这个小小的汉北呢?内斗他在行,对外作战这种事当然要交给莽夫去处理。

而李伯仲就是这个“莽夫”的首选。

这一仗,汉北是打还是不打呢?刚刚丢了三千精锐,如今又要跟北方彪悍的游牧族对垒,这对汉北军可是严重的考验,打赢了还罢,打输了那就得元气大伤,但如果不打,以眼下的情况来看,北方要塞势必不保,那失去的恐怕就是北方万顷良田,以及数以万计的百姓,而且北方乱,则汉北将要面临四方受敌的窘况,所以这一仗不但要打,而且必须要赢,要赢啊谈何容易!

咻——

一根银丝串着一只蜘蛛定在李伯仲的手下,是坐在他对面的银翼所为。

李伯仲没被吓倒,反而是看着桌案上那根被银丝穿死的蜘蛛发呆,似乎是得到了什么启示,半天后,眉头才渐渐松下来。

没错,银翼这无聊的举动到真给了他打胜仗的启示:汉北只要出一支奇师,就像这根银丝一样,从东往西,将战火引向西北方的北虏,那么汉西军就不得不被迫参战,到时借势打势,用他汉西的兵,打他汉北的仗!

银翼蹙眉看着对面的李伯仲,这人也许真能有一番作为。

“不是说要回去一趟吗?”发呆了一个晚上,李伯仲终于是开口了。

银翼收回银丝,“我可以把你那几个女人带回来。”只要他开口请求他。

“这件事不必麻烦你。”他们之间的交易不是毫无限制的,只要他提出协议以外的请求,那就表示银翼的使用年限将会缩短。

“难道你有更好的人选?”

李伯仲只是哼笑一声,他要怎么做,还没到必须向他报备的地步。

银翼起身,既然人家已经有了横好的打算,那就随他了,“对了,如果三个人中只有一个可以活,你会选谁?”走到门口时,银翼回头问了个他觉得十分有趣的问题。

李伯仲回他同样的笑意,“如果你觉得我会选谁,你可以先杀了她。”

银翼的笑意僵在嘴角,随即又舒展——他明白了,以后他杀他,不会去利用女人,这法子确实愚蠢。看来“老头”真是越来越退步了,居然会用这么不上道的手段。

银翼离去后,一名青衫护卫从侧门进来,“公子,属下去了。”

李伯仲摆手,“不必了,你们去也是于事无补。”估计跟不到城外就会性命不保。

“可几位夫人都——”

李伯仲蹙眉不语,半刻后道,“过几天,我要到北关一趟,一旦接到他们的要求,尽量把女莹带回来。”

“那——其余两位夫人”

“二夫人也尽量送回西平。”唯独没说那个他要她跟他上天入地的女子。

护卫偷瞧一眼李伯仲,不过没敢再问,看来那位卿夫人是不用努力救了?“属下明白了。”

“下去吧。”微微挥手。

护卫恭敬地退进了侧门。

李伯仲坐回位子,望着案上的青灯微微发怔

记得就在这里,他曾偷偷藏过一只小丑狗,正是那只丑狗陪他渡过了很多孤单怕黑的夜晚,陪着他读书、习武,躲在花丛下向他摇尾巴,那算是他最好的“亲人”了。可惜,小狗总要长大,长大了便再也难藏,父亲得知后什么也没说,只递给它一把刀,那刀刃就对着那只丑狗在他的记忆里,他似乎只哭过那么一次。所以他一直都很仇恨父亲,直至成人之后。因为就是他一点点把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过他能理解他,所以他很尊重他,但这尊重跟亲情无关。

这次“东立”连抄他的后院,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遇上这种事确实丢脸,不过也算让那些恨他的人小小消了一口气。

他本来是可以避免这件事的,就像银翼说得,他可以让他帮忙,但他更喜欢一劳永逸。女人不可能成为他的弱点,这一点,要先让想杀他的人明白。

至于那只“小狗”,她的死路也许才是她的生路。

灯火微微跳跃,李伯仲仰躺到椅背上,咽喉正对着门口,今晚他要见的不只是银翼跟那几个护卫,还有最重要的一个,这会儿也差不多快到了

大约两刻之后,一个带着半张假面具,身形矮小的青衣人出现在李伯仲面前,他是东立“老头”派来的。

李伯仲不怎么喜欢赌,所以他押宝的方式通常是两边通吃,既支持银翼取代“老头”,也不会停止跟“老头”做交易,而且是避着所有人的交易

***

七月十五,盂兰节,祭鬼避鬼的日子,而白卿却坐在一片坟场里。

她是五天前的晚上由他送回的京城,到李府时,家里空无一人,娉儿她们已经被送回了西平,李氏夫妇也没有出现,面对残破不堪的府院,她静静呆站了半天,然后开始动手收拾房舍,把丑丑的尸体送到街上的收尸车里。

她第一次虔诚的拜佛就是在李家的院门前,对着一个背着佛像化缘的小和尚,五体投地,那小和尚呆呆地站在原地,先是木然,随即口中念念有词,似乎真成了被度化的佛。

她做这一切时,李伯仲就站在她的身后。

他们背后是被毁坏近半的家园,身前是满目疮痍的世界,她一个弱女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向佛祖五体投地,而他,就那么默默不语。

那晚,他出了城,白卿也出了城,当然,她不是自愿的,是被抓走的。

抓她的人将她放在了这片坟地里,一直等到盂兰节这天他的两位夫人也被运来。

三个女人互视,白卿淡笑,赵女莹撅嘴,而那位怀孕的先是打量前者,最后偷眼后者,真是一二三都到齐了,是拽头发撕脸,还是抱头痛哭呢?显然那两位赵氏都不会这么做,大家闺秀的体面还是要坚守的。

“都齐了,那咱们就看你们的相公会愿意谁留在这儿。”风行一身白衣,加之肤色苍白,黑发披散,即使白天看也如鬼魅。

此刻再镇定,估计也镇定不到哪儿去了,女人嘛,被关在笼子里养了几千年,能有多大见识?没见识当然就容易胆怯。

赵女莹偷眼瞧瞧白卿,伯仲哥为了这个女人居然能推掉梓童姐那样的人儿,想想也不会让她留在这儿吧?虽然嫉恨,可伯仲哥喜欢这个女人总归是事实。

“为什么一定要有人留在这儿?”白卿出言询问,声音虚弱轻浅,这个“白衣鬼女”的话让人觉得蹊跷,既然是一起抓来要挟李伯仲的,为什么一定要有人死?

风行微显不屑,“因为你们每个人都是天价,这可要看你们的男人舍得给谁出钱了。”

原来是这样——

那留下的岂不只有她白卿!

二十四 死路、生路 二

钱是好东西,据说也是衡量男人对女人真心程度的一个标尺。

当女人真站到天平上让男人称分量,那么这时感情已经不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了,这个当口,男人要考虑的不是感情,而是经由上半身支配的思考。

赵女莹是李家堂堂正正迎进门的媳妇,她被绑已经是个耻辱,何况她背后还站着声名显赫的赵家,李伯仲既然能弃美丽贤良的郡主而屈就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娃,显然婚娶对他来说是一种政治考量,所以不管花多少代价,李伯仲都不会不救她。

这第一笔天价,出了。

再说那位二夫人,先不提她鼓胀的肚子即将诞出李伯仲的第一个孩子,单说她的身世,也足够让人觉得蹊跷了,赵家居然会在嫁过去一个正统的女儿后,随即又补送过来一个年轻貌美的旁系女儿,想来是担心李伯仲对年少无知的女娃没兴趣,送来一个可口的女子,提示他要收心。这位二夫人虽然眉睫低顺,但眼珠却出卖了她的精明, 不知道他是不是赵家送来专门对付她白卿这只狐狸精的。

只是——送来这么一个精明的女人,他们不怕她今后有碍主母的地位?当然,不管谁得宠,对赵家来说都是一样的。

李伯仲会为这位二夫人出高价吗?一半一半吧,如果她没有那个肚子,也许行情与她白卿差不了多少,是那个孩子救了她。

这是第二份天价,李伯仲会给他未出世的孩子。

两份天价都出了,第三份相比之下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不是白卿太自卑,只是现实摆在那儿,她也许会得到他一点点感情,毕竟在一起这么久了,但感情算什么呢?他连亲情都只是面子上的尊重。钱对他也许不算什么,但对他的军队,他的野心却是大大的有用,她还记得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眸子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比她重要,所以你要他拿什么来换她?说白了,她不过就是个以色侍人的女人。对男人来说,有了权势,这样的女人还会缺吗?

叹息,头靠在一块残碑上,望着手腕上那对翠绿的镯子,是他送的,要还给他啊——

伸手摘下,递给一旁的赵女莹,这丫头虽然对她的脸色不好,但眼底还是纯真的,她喜欢眼底干净的女子,“这个帮我还给他吧。”

赵女莹看着她手上那对镯子,翡翠的,很精致,翡翠一直是皇家钟爱的东西,所以到了民间也就变得价值连城,伯仲哥会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一定非常喜欢她,他好像还没送过她这种女人的礼物呢,“不想要就丢了,不想丢自己还给他。”她又不是替人送东西的下人。

“很贵重的东西,丢了可惜,放在我这儿,我怕被盗墓的盯上。”她讨厌陌生人进她的屋子,所以讨厌盗墓的。

她的话让三个女人齐刷刷地望过来。

白卿却闭上了眼睛,算了,不还就不还吧,当是他欠她的好了。

天色阴沉了下来,风在树尖上渐渐开始肆虐

***

入了夜,风大雨大。

十尺见方的破草房里,只剩下两个女人和一盏青灯。

风行望着角落里熟睡的女人,忽然有些同情她,一个女人,嫁出去的女人,却被自己的男人丢弃在荒坟野岭,她真觉得是那个男人更该杀,但世事就是如此难以琢磨。

“喂——”用脚踢踢白卿。

白卿依旧闭着眼,“你请便吧。”她不想睁开眼睛,谁愿意眼睁睁瞅着自己被杀?

“你不恨他?”每个冤死的人在死前多半是狰狞地诅咒那些害他们的人。

“要恨的人太多了。”而且她觉得是这个世界更恨她,否则她的人生怎么会是这样?

“我给你找了个埋身的地方。”这么精细的骨骼曝在荒野里太可惜了。

白卿缓缓睁开眼睛,淡笑,“你真不适合做这一行。”女人做这一行已经有先天的缺陷了,这女人还这么好心。

风行没说什么,她知道自己不适合这一行,可在这种世道,谁又能决定的了自己的命运呢?从腕子上抽出两根无色的针,这便是她的武器。

青灯跳跃两下,风行指尖微动,针走得方向不是白卿的咽喉,而是穿越半开的木门,飞向门外的暗处

有人?而且还能躲过她的针!风行半侧过脸,仔细听着门外常人听不见的呼吸声,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沾东立的买卖?

听了好一阵,在确定了对方的动静后,风行才跨步出去。

破木门在风中吱呀吱呀地转动着,白卿手脚冰凉,怔怔的望着木门,在生与死的刹那间时间突然就那么停滞了,死前的决然与没死成的庆幸夹杂在一起,造就了真正的恐惧。

银翼站在暗处,看着那个因为没死成而呆滞的女人,唇角微翘,李伯仲啊,你终还是舍不得让这个女人就这么死了,看来她对你还有那么点可取之处,作为契约伙伴,我就成全了你这爱美之心。

“再不走,可就没机会了。”倚在门框处,笑嘻嘻地瞅着角落里的白卿。

白卿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这个男人。

“不用猜,我不是李伯仲派来救你的,只是——碰巧来看个人而已,如果你还不想死,从现在开始不停地往东跑,跑到明天早晨还没被追上的话,你就自由了。”

自由了

望着门外的大风大雨

白卿最终还是跑进了暗夜,选择了自由。

银翼望着那抹背影笑笑,弯身蹲在了草房门口,指尖玩弄着他的银丝,银丝上依稀还能看见血迹,就在刚才来的路上,他送一个人去了西天,哦,不,那个人应该下地狱才是,他跟他没什么区别,都是“老头”的杀人工具,差别在那人差他一招,所以此刻蹲在这儿的人就成了他。

李伯仲,你小子居然暗地里还跟“老头”有勾搭,若不是今晚他过来,恐怕“风”那个笨女人早就被人给杀了。

提提踏踏——几声轻浅的脚步声后,风行一身湿漉漉地站到门口,望着同样湿漉漉的银翼,“怎么会来?”

“路过。”擦掉银丝上的血迹,缠回指尖。

“那女人呢?”以下巴示意了下屋角。

“跑了。”

“你放的?”

“自己跑的。”起身进屋,风行也跟了进来。

“你受伤了?”风行抬起他一支胳膊,看了看,腰间有些血迹,“谁这么有能耐?”居然敢动他。

“假面,他终于得偿所愿了。”假面跟银翼在东立算是齐名,所以一直想跟他比个高下。

“你杀了他?!”风行停下替他敷伤口的动作,一脸的惊讶。

倚在墙上,银翼点头。

“你疯啦!窝里斗是犯大忌的,你杀了他就是跟整个东立作对!”

“怎么,你是要捉我回去兴师问罪?”

“”风行狠狠把药粉摁到了他的伤口上,她当然不会那么做。

银翼咧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对了——”风行忽而停止擦药的动作,“假面怎么会来这儿?”

银翼闭上双眸,不愿跟这个女人多解释,她的脑袋一向不怎么灵光。

假面是“老头”的嫡系,他的行动向来是“老头”亲自指派的,而他居然能从李伯仲的大帐里出来,可见老头跟李伯仲一定有某些交易,李伯仲这个人确是个狠角色,居然两边都能利用。

若不是假面为了跟他比试,透露了一句话,他还真不会来这儿,假面说来接个女人,这让他想起了风行的任务,看这女人说话的情形,显然她什么事都不知道,东立行事向来不假第二人,第二人一旦参与了,那就表示第一个人已经没用了,假面来带走那个女人时,也就是风行的死期,“你别回去了。”这话是闭着眼说得。

风行正仔细给他包扎伤口,“那怎么行,我还要回去复命。”她又不像他,艺高人胆大,可以来去自由。

“好久没看师傅了,我们去看看他吧。”直接的命令,这个女人不会听从,那就换个方式。

风行看着他,眼睛眨巴两下,最终点头,难得他还能记得给师傅扫墓

***

凌晨,同样下着大雨,汉北军帐里还亮着灯,李伯仲仰在椅背上,正睡着。

一名青衫护卫掀开帐帘一角,见李伯仲正熟睡,不禁要退下。

“进来吧。”李伯仲坐起身,他只是闭着眼,并没有入睡。

护卫进来,放下帐帘后道:“两位夫人已经送往京城,此刻应该已经进了城。”

“知道了。”

“”护卫偷眼瞧过去一眼,随即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这是夫人让属下带给公子的。”将帕子放到长桌上,随后才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