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绮夫人冷笑一声,扬了扬下巴。从花影树丛后一溜的出来十来个穿红着绿的年轻女子来,团团将祝年等人围在中间,祝年带来的人原也不是什么善类,哪里将这些娇滴滴的女子放在眼里。淫笑着扑上去,谁知不过一炷香功夫,就被这些女子拿住,用麻绳五花大绑的捆起来丢在了地上。一个五大三粗的仆妇上去,举起蒲扇大的巴掌对着祝年的粉白的脸旋风般的扇将去,直打得祝年的脸红肿不堪,一帮子刁奴哀声求饶,才罢了手。

绿绮夫人望着仍然昏睡的彦信:“三殿下!得罪了!既然殿下故意要看臣妇的笑话,臣妇少不得配合殿下进宫一番。”对着春碧道:“去备了车,我这就亲自将殿下送进宫去。”

春碧正要出去,就听一声长笑,昏睡的彦信睁开了眼,眼神清亮,哪里有刚才喝醉酒的样子!彦信道:“夫人好手段,好气魄!”阿怜看了绿绮夫人一眼,垂着手退入了花影里。

绿绮夫人怫然:“殿下这是何意?”

彦信道:“孤已然是酒醒了,还请夫人进一步说话!”

绿绮夫人却是后退了半步,冷笑道:“臣妇恐怕没有时间,还要想着怎么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呢。”

彦信哈哈一笑:“这却好办,只要夫人放了祝年,小王保证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绿绮夫人眼里闪着寒光,冷冷的盯着彦信看了半晌,方才挥了挥手。祝年挣扎着行了礼,一溜烟跑没了影踪。

待彦信带了人回去,已是三更天了。绿绮夫人揉揉额头,走进听涛居,见润露坐在外屋值夜,便问:“晨儿睡了么?”润露打起帘子:“刚上床。”绿绮夫人走进屋里,只见昏暗的灯影下,初晨披散着头发,只披了一件月白色的单衣,靠在床头,望着帐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绿绮夫人坐到她面前,沙哑着嗓子:“若非我准备充分,今日所有努力都将被这条恶狼破坏贻尽。”

初晨道:“我想不久宫中大概就有旨意下了,所以他们才会这般急躁。”

绿绮夫人笑笑:“他们想和我斗,却是嫩了些。”

“我看这二人都不是任人糊弄的主,母亲还是小心些。毕竟他们身份在那里,何况你的对手目前并不是他们,而是一条经验丰富的老狼,你有把握吗?”初晨指的是瑞帝,绿绮夫人自然知道:“这你不必担心,你到底看得起谁?”

初晨漠然的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我不知道。”母亲虽然总是问她,但实际上也只不过是问问罢了,哪里又会真的为她着想?

绿绮夫人疲惫的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你再等等看,只有最后胜利的那个人,才能配的上你。”

只怕她根本熬不到那个时候,初晨垂下眼睛:“你和广陵王谈了什么?你手里到底还有什么?引得他们这样狗咬狗?”

绿绮夫人笑笑:“没有什么,不过就是有个倾城倾国的女儿罢了。”

初晨冷冷的道:“你不愿告诉我就算了,我劝你一句,你还是小心些的好,不要机关算尽,反而成了他人的笑柄。说不定,到时一家人死得更难看。”

绿绮夫人脸气得通红,“噌”的站起来,抬手往初晨脸上打去,怒道:“你这是女儿和母亲说的话么?我这么辛苦是为了谁?你不心疼我也就算了,怎么这样!”

第八章 胭脂湿

初晨挨了一个耳光,头都打得偏过去,偏生就像没事似的,仿佛刚才挨打的人不是她。她躺下去拉起被子,“你的辛苦自然是为了你要为的人,那却不是我。你等着吧,到时候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要睡了。”说完就将背脊对准了绿绮夫人。

脚步声渐渐远去,一滴冰凉的泪珠慢慢滑下初晨的脸颊。

彦信舒服的闭着眼睛泡在玉石砌成的温泉池里,几个美丽女子只着纱衣,露出曼妙的曲线细细的为他搓揉。祝年垂手立在旁边垂着眼不敢多看,他面色乌青,脸和嘴唇都肿的老高,说话都有些困难,呲着牙道:“爷!都是奴才无能。”

彦信没有回答,祝年正在不安的时候,低沉的嗓音响起来:“你做得很好。今日你吃苦了,是孤没有想到这个娇滴滴的女人居然如此狠辣,身边有那样的高手。风氏,几百年的世家巨阀,果然是有其过人之处的。”

祝年很是吃了些苦头,现下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他恨恨的道:“几个女人罢了,稍后奴才就带人去灭了她们,定然为爷出这口气,看那夫人还得意的起来么?”他当然不敢真的这样做,这样说无非是求个心理平衡罢了。

彦信自然知道他的脾性,也懒得教训他,挥挥手,道:“她若没有这两下,爷还瞧不上她!今日虽然没有达成最初的目的,但也不算是没有任何收获。打听清楚了吗?她手里那东西放在哪里?”

祝年为难的道:“爷!找不着。这些日子,奴才用了几十种法子,动用了百十号人也找不出来。”

彦信闭上眼,祝年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五更天,狂风大作,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滴打在窗上,打在窗外的芭蕉上,润露醒来,想着小姐一向眠浅,又喜欢开着窗子睡,忙披了件夹衣,起身去里间关窗。

刚关好了窗,就听见初晨低声问:“几更了?”

“五更了。”润露答着,走过去替她按按被角,才触到被子,就觉得有些潮,便道:“又做噩梦了?”初晨不答,低低的发出了几声咳嗽,润露伸手一摸,烫的惊人,忙低喊了两声,春意披衣进来,打发了春黛去禀报夫人,自己取了帕子给初晨擦汗。

绿绮夫人听了,也不急,慢慢的起身,梳洗了好一歇,吃了早膳,方让人去请大夫。春黛等了半天,不由有些恼火,回到房中,恨恨的跟春意说了,又道:“意姐姐,我们小姐怎么就比不上少爷们金贵,外人知道了,还以为不是夫人生的呢!”

春意叹了口气:“休要乱说,被人听见了,仔细你的皮!”初晨在里面道:“在外面乱嚼些什么呢?可是活的不耐烦了么?”说着又咳嗽了几声。

春黛还要说,就听院门轻响,阿怜带了大夫走了进来,严厉的扫了几个丫头一眼,她功夫好,耳力好,众人知她已听见了,心中害怕,还少不得硬着头皮上前赔笑着。

初晨挣扎着道:“嬷嬷,这几个丫头不懂事,但对我还算尽心,还请嬷嬷多关照一下。”阿怜点点头:“宫里来召,夫人要忙着进宫,她心中挂念姑娘,让老奴来伺候着,吩咐了,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和老奴说。”见初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又道:“姑娘的性子也太倔了些,这又是何苦?”

初晨轻轻一笑:“我若是性子再不倔些,只怕早已成了一堆白骨了。”

阿怜有心想劝,但看了看大夫,终是有外人在场,不便多说,只得叹口气。

太和殿上,绿绮夫人按品大妆,跪在瑞帝面前。高阙之上,瑞帝掩在重重帘幕的阴影之中,并看不清脸色。瑞帝久久不发话,绿绮夫人也不急,只管低头耐心等候。

不多时,太子和彦信从殿外一起走入跪下。瑞帝还是不发一言,三人一直跪着。半晌,瑞帝低沉的声音带着些回音响起:“彦宁、彦信你二人可知罪?”

太子讶然抬头:“父皇?孩儿不知。”边说边偷眼看着彦信,彦信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瑞帝呵呵冷笑:“好啊!朕养的好儿子,都会为了女人斗得你死我活了,还说不知?朕还没死呢!”

太子的头“嗡”的一声响,额上沁出冷汗来。心中百念千转,不知是绿绮夫人告的自己,还是彦信告的自己,忙忙的将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为从脑中过了一遍,确信没有过分和留下把柄的地方,心里才安定下来。

瑞帝冷眼看着太子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到正常,冷哼了一声:“彦信!你干的好事!”

彦信伏在地上:“儿臣不肖,请父皇治罪!”

“你认错倒是挺快的,怎不为自己辨别两句?朕怎么治你你都无怨么?”

“父皇自是公正的,儿臣心服口服。”彦信面无表情。

“好呀!你听着!你身为皇子,酒后失德,放纵恶奴,夜闯宵禁,欺辱臣眷,该当何罪?”

“但凭父皇处置。”

“来人,给朕拖下去打四十庭杖!”

“皇上息怒!”绿绮夫人和太子忙替彦信求情。

“住口!彦宁,昨晚发生的事情难道你就不知么?”瑞帝怒道。

太子脸色煞白,彦信夜闯听涛居,他自是知道的。但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他都要装作不知道,而且还要帮着掩盖的。彦信这一闹若是传出去会极大的损害初晨的闺誉,搞不好瑞帝还会迫于压力将初晨指给彦信,或者迁怒于初晨,或者即便将初晨指给了他,以后说起来也不好听。彦信大概就是料准了这点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胡闹,若不是绿绮夫人应对得当,手里又有几个高手,昨夜只怕彦信已经得逞了。

太子稳了稳神,朗声道:“儿臣昨夜身体不适,睡得极早,发生了什么事情,实是不知。还请父皇恕罪。”瑞帝冷冷的看了他半晌,太子毫不退缩。此时殿外已传来廷杖打在人身上的闷响声,太子又道:“父皇,儿臣虽不知三弟做了什么事情,还请父皇怜惜三弟自幼失母,难免疏狂,饶过他这一回吧。”言毕连磕了三个响头。

瑞帝不说话,半柱香后方抬眼望着郑德喜,郑德喜道:“皇上,打了三十廷杖了。”瑞帝挥挥手,郑德喜忙跑出去传旨。彦信是天潢贵胄,这廷杖每打一杖都要等上一会,生怕殿上的主子什么时候反悔,来不及传信,受刑的人就会多挨一杖。

内侍用春凳抬了彦信进去,彦信身上的锦袍早被剥下,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衣上可见斑斑血迹。进了殿,彦信咬着牙要挣起给瑞帝磕头,瑞帝挥了挥手,彦信大声道:“儿臣谢父皇恩!”

瑞帝笑道:“还这般精神,看来是没怎么打着呢,你这般顽劣,朕活着尚可打你几杖,待朕百年后,还不知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呢?”

太子一听,心一下子又提了老高,冷汗都冒出来,有心辩白,又不知从何说起,辩白是错,不辩白也是错,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又听瑞帝道:“不过还好,太子是极疼你这个弟弟的,今日若不是他为你求情,你恐怕此刻没有这般精神。你要记住你太子哥哥这个情!”

彦信侧头看了太子一眼,扯着嘴角:“彦信谢过皇兄!皇兄的情,彦信记在心中了。”太子忙关切的道:“可疼得厉害么?我那里有上好的伤药,呆会就让人送来,以后不要肆意妄为了。”彦信垂着眼睛点点头。

瑞帝笑道:“看着你们兄友弟恭,朕心甚慰。”然后才方想起来似的,“哎呀,阿绮,怎么还跪着,快平身,朕老了,这记性越来越差了。”绿绮夫人扯着嘴角慢慢爬起,她跪的时间太长,站立不稳,身子一晃,郑德喜忙上前扶住。绿绮夫人正要开口,却听瑞帝道:“阿绮,这样处置,你可满意?”

绿绮夫人叹了口气,知瑞帝故意挑拨,低声道:“是臣妇的不是,请皇上恕罪。臣妇有私心,原想着三殿下年轻又喝醉了酒,且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害,又想到传出去对大家都不好,所以就把这件事情瞒着了。谁知皇上圣明,还请皇上治臣妇的罪。”

“若非你悔悟得极快,尽早将这件事告诉了朕,否则朕定要治你一个放纵皇子行恶,知情不报之罪!”

绿绮夫人见瑞帝明摆着要将告密这屎盆子扣在自己身上了,多说无益,只得苦笑:“谢主隆恩。”

入夜,绿绮夫人坐在初晨床边:“你不是吃了药么,怎么这烧不见退?”

初晨脸色潮红:“我的旧疾似乎犯了。”

绿绮夫人叹口气,伸手探探她的额头:“我还以为,这么些年都没有犯病,恐怕不会再犯了,谁知偏在这要紧关头犯了病,这可怎么好。”

初晨有气无力的:“你不必担心,如此一来,不就清净了么?”看着绿绮夫人忧愁的眉头,还是问:“可是遇到麻烦了?”

绿绮夫人叹道:“事情有些变化。唉!你这身子,总是在关键时刻重病,帮不上我的忙。你若是好好的,我也不至于这样被动。”

初晨听了,脸色煞白,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绿绮夫人起身:“算了,你且安心养着,我自有安排。”

绿绮夫人刚推开自己的房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她转身对着春碧道:“春碧,我的帕子掉在小姐房里了,你去找来。”看春碧走远,她示意阿怜守住门口,慢慢走进,关了门,低声道:“出来吧!没有外人。”

第九章 暗几重

瑞帝穿着一身玄色长袍,缓步从帘后走出,坐到一个从窗外看不见的角落里,低声笑道:“阿绮,你过来。”

绿绮夫人反往窗边退了一步,“不知皇上深夜驾临,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瑞帝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阿绮,你还在生朕的气么?”

绿绮夫人低声道:“皇上为何这样说?臣妇就是丢了性命,也不敢生皇上的气的。”

瑞帝道:“朕知道你心中一直都在怨着,但是你可曾为朕想过。你和他在塞外琴瑟和鸣,悠然自得的时候,朕一个人要面对这暗潮汹涌,血雨腥风,你欢喜的时候,可曾有一点点的为朕挂怀?你可知道,每次当朕又杀了那些骨肉血亲的时候,一想到你和他正其乐融融,尽享天伦之乐,朕的心里就仿佛被千百颗钢针穿透。”他的声音不大,听来含着无数的怅然和幽怨。

绿绮夫人神情有些软化,随即又冷道:“所以你今日要报复我么?”

“是你逼我的。”瑞帝再也不称朕。

绿绮夫人苦笑:“我逼你的?你这话说的真真可笑。你不要我,难道还要我为你守一辈子?”

“你为何要回来?”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如果不是你让人日日逼索,让我风氏一门都要活不下去了,我又怎会回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你到底还是为了他,所以我说是你逼我的。”

绿绮夫人竖眉:“你想怎样?”

瑞帝避而不答,反问:“听说你和初晨的关系不是很好?”

绿绮夫人目光如炬:“你不要打她的主意。若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会让你后悔的。”

瑞帝哈哈一笑:“阿绮,果然还是和我翻脸了么?这个女儿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

绿绮夫人瞪大了眼睛,后退一步:“我拼死也会护得她周全的。”

瑞帝道:“唉!你还是这个性子,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咱们两个,你就不要装了。再说,你死了倒没什么关系,可是你那两个稚子和你的亲亲好郎君呢?还有你藏起来的那个宝贝,你舍得么?在你心中,是初晨要重要些呢,还是他们要重要些?”他说到“亲亲好郎君”时,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绿绮夫人失神的望着那摇曳的烛火,涩声道:“你到底想怎样?”

瑞帝沉默片刻,起身去扶她的肩头:“你还是这么瘦。”

绿绮夫人闪身躲过,坚决的道:“使君有妇,罗敷有夫。陛下还是离妾身远些的好。”

瑞帝的手停在空中,“阿绮,初晨若是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情,她会不会恨你?”

“她早已恨了,我不在乎她再多恨些。”绿绮夫人决绝的道。既然瑞帝和她彼此都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也就索性不再装。

瑞帝摇摇头,“阿绮,你总是这样决绝。我就奇怪了,难道她不是你亲生的吗?”

绿绮夫人冷笑:“这个问题你不该来问我,你做得比我狠绝多了。为了大局牺牲局部,我原本就是跟你学的。”

瑞帝笑道:“你这是答应合作了?那今后她的死活你就不要过问了。你还是怨我当时放弃你吗?经过这些年,我发现我们始终是最像的啊!你这个女儿,性子和你夫妇二人都不太像,沉静得很,多亏身体不太好,否则朕还真不放心呢。”

绿绮夫人透过窗看着天上的一弯冷月,几点残星,夜已很深,她无意再跟他绕圈子,“陛下,还是长话短说吧。”

“阿绮,你糊涂些不好吗?”瑞帝叹口气,“那个东西呢?”

“什么?”

“上次你给我的只是上半部,下半部呢?”瑞帝有些生气。

“我有的都给你了。你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当然不是,我是专门来看你的。只是顺便问问,怕你忘了。”瑞帝温柔的道,一双眼睛暗色沉沉,紧紧盯着绿绮夫人,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

绿绮夫人自如的笑笑,眼神清亮的望着瑞帝,“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敢忘了?我们一大家子人的命都捏在陛下手里呢。”

瑞帝阴沉沉的道:“但愿你这次足够聪明。”

“这几日中,到我这里来的访客不少,是陛下放出去的风吧?年岁渐长,你的手段越发高明了。即隐藏了事实,又有人帮你找东西。所有人都以为东西还在我手里,我夜夜不得安稳,你倒好,高枕无忧。”

“你可是怨我?阿绮,我们好好的相处不好么?我已经老了,只想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你不想吗?”瑞帝带了一丝恳求的意味。绿绮夫人沉默了片刻,长长的叹了口气,不是她不想,是不能。

“阿绮,只要这件事一完,以后我不会再为难你,不会再为难风氏。”

三日后,风氏家主宁国公风天茗——绿绮夫人的公公逝世的消息突然传入京城,没了风天茗的风家立时乱成一锅粥。风家自景帝年间被逐离京城到了荒凉的北地之后,朝廷年年逼索,特别是瑞帝登基后更甚。

在这样的光景下,曾经闻名天下,权倾朝野的世家早没有了当初的风光,人心涣散,全靠风天茗一人呕心沥血,苦苦支撑。眼见他全力培养的接班人——嫡子风子瑛(风初晨的父亲)好不容易成了才,正想松口气,风子瑛却被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投毒,虽侥幸未死,却长期卧床不起,成了半个废人。

这中间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推动,眼看孙子辈还未成才,他虽殚精竭虑,却无力回天。最终带着满腹的心事和不甘,风老爷子闭上了眼睛。他一死,一直得他庇护风初晨一家立刻成了各房的眼中钉,肉中刺,群起而攻之,绿绮夫人再厉害,也鞭长莫及,无法确保家中重病的丈夫和两个稚子的安宁。

绿绮夫人禀了宫中,要回北地奔丧守孝。宫中久久没有回音,但在随后下给宗室子弟指婚的圣旨中却没有给太子和广陵王彦信指婚的旨意。众人猜着,恐怕是留着等风初晨的守孝期满,再由她选择的。太子一日无正妃,就意味着一日没有嫡子出生的可能,冷后哭了一天,瑞帝只是不理。

一时间,风初晨这个名字和她的各种传闻传遍了民间,据说她天生妖媚,深得皇帝的喜爱和纵容,包括太子和广陵王彦信为了她被皇帝申斥,彦信醉闯听涛居,被施了三十廷杖却仍然痴心不改的事情都传了出来,风初晨成了红颜祸水,成了众人最羡慕最嫉妒的女子。

这话传到初晨耳中,初晨没有任何表情,多年的家族争斗,让她敏感的感觉到事情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她恐怕已经被绿绮夫人卖了,从此后,什么太子妃,广陵王妃都再与她无关,她能不能活下来都还是个未知数。

绿绮夫人看着病怏怏的初晨,终是开了口,“晨儿,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母亲是叫我不要回去么?”初晨早有预感,事不关己的淡然。

“晨儿,家里的情况不太好。我必须回去,你身体不好,不适宜长途跋涉,而且你留在这里,可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可以让他们稍微安心一些,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帮帮家里。”绿绮夫人斟字酌句。

“不用说了,你放心的去就是。”初晨面色如常。把一只羊扔进狼群中,她可以想像她独自一个人留在京中的日子是怎样的,但在母亲心中,危难时刻,自己永远都是最先被抛弃的那一个。

绿绮夫人叹口气,“晨儿,我把阿怜留给你,若是你有什么,只需和阿怜说。我走前,会看着你搬回老宅中去住,凡事小心。”留下阿怜,恐怕是为了更好的监视她和控制她吧?初晨冷冷的想。

绿绮夫人抚着初晨的头发,道:“你是个好孩子,不要怨娘狠心。你也知道你爹爹卧病多年,你弟弟太小,我若是不回去,那些人会将他们拆骨入腹的。这样我们一家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你按我说的去做,做好了,我们一家自会有相见的日子,我必不会亏待你,就是你两个弟弟也会一辈子记你的恩。”你怕他们被人拆骨入腹,那我呢?你可曾想过,也有很多人等着将我拆骨入腹?初晨心中痛极,面上却全无表情。

绿绮夫人顿了顿,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又冷厉的道:“你若是想着要跑或者是不按我说的去做,那么,你记住,我只当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她的表情冷酷,眼神坚决狠厉——一如十年前的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她把五岁的女儿独自一人扔在飓风雪原上的时候一样。

待绿绮夫人走后,春意端着药进来,只见初晨瘦弱的身影掩在帐幕的阴影里,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哀伤,又夹杂着一股子恨意。看见她进来,初晨咧嘴对她笑了笑,道:“春意,你看,关键时刻,你家这个病弱的小姐还是有些用的。同人不同命啊!”初晨美丽的笑容在春意看来很是阴冷,她不由打了个冷战,有些张惶,再问初晨,初晨却是一个字也不肯说了。

天瑞十四年暮春的那个早上,芳草萋萋,杨花乱飞,初晨拖着病弱的身子立在清冷的晨光中,在目送绿绮夫人带着二十多个仆从离开了京城后,发现自己孑然一身,在京城中从此无依无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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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乱风吹(上)

初晨关起大门,借着养病守孝,轻易不与外人来往。这样过了一年,原以为众人都淡忘了她,但一次偶然的外出刚好被那紫苑郡主碰上了,硬拉着去参加了一个小型宴会。从此众人就不肯放过她,宫中、权贵们的贵妇小姐们每有宴会必然要邀请她的。

初晨不喜欢这样的场景,又抱着枪打出头鸟的想法,尽量保持低调,但总有那推不掉也不能推的人家,十次宴请中总有那么五六次必须出席。一段时间之后,居然也与京中权贵家眷们熟识了十之五六。原来的故人中,太子自不必说了,隔三差五自是要派人送些东西去的,曾萝和左清偶尔也会到访,只有叶柠再也没有去看过她,偶然遇上了也只是一副淡淡的样子。

彦宁则在那一顿廷杖之后,在众人面前没了影踪,只是时不时的又从广陵王府传出些据说是为初晨写的诗词和幽怨的箫音来。太子党和广陵王党在朝堂上更是互掐得厉害。瑞帝却只是一味的暧昧不明,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双方互掐,反正掐去掐来,最后做主的人还是他。

有两个皇子为她相争,众人都只道初晨风光无比,但其中的酸涩苦楚只有初晨自己知道。她自然知道要低调,可是瑞帝和绿绮夫人不会允许她低调,他们就是要将她推到风口浪尖,好充分发挥她棋子的作用。但既是博弈,自然有对手,不管她走到哪里,总有人要讽刺她或是暗里使绊子,花样百出的陷害或栽赃,就算百般小心,也还是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这日午后,空气清新,气温宜人,刚好冷后在宫中举行送春迎夏之宴,遍邀各宗室、勋贵命妇、贵女。因着萧淑妃的凝香宫中遍植的各种名贵牡丹正是盛放之时,此宴便设在其宫中。萧淑妃殚精竭虑,忙乱了好几日方打点妥当,只望此宴能顺利进行,能让皇后满意才好。

萧淑妃此人,初晨是见过几面的,只是没有什么接触,此人看上去温柔平和,文静端庄。但初晨深知,宫中女子争奇斗妍,萧淑妃容貌只是中等,出身也是一般官宦人家,膝下又只有一位尚在稚龄的公主,却稳居四妃之一,这本身就不容易做到。因此初晨见了她,总是万分小心恭顺的。

萧淑妃让人在牡丹园中用青缎搭了一圈棚子,棚子下设了几塌,方便众人既能赏花,又阴凉通风。座次是根据各家的品秩来安排的,根据风家一等公的爵位和几百年世家的地位,除了几位妃子和皇室宗亲外,初晨的位子在众女算是前面的了。

初晨一进去,就有平时和她相熟的几个贵女热情的和她打了招呼,她都一一热情的回了礼。在众人复杂目光的包围中,她平静端庄的跟着宫女到自己的位子坐下。皇后还没来,倒是那位萧淑妃热情的问了几句她的病和近况,初晨恭谨的一一作答了。

此时,叶柠和左清也结伴而来,二人走到她下手坐下,左清笑眯眯的跟她攀谈起来,叶柠却只是疏淡有礼的笑了笑,就垂下眼睛默然不语。冷后在宴会即将开始时才出现,她身边还带着曾萝和太子那个叫丽云的小妾和麒麟儿。

冷后气势威严的在主位坐下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开场白后,宴会算是正式开始了。莺歌燕语,歌舞升平,冷后也放下架子,带着众人玩了些行酒令,猜谜,投壶之类的游戏,一时之间宾主尽欢。这样玩乐了一两个时辰后,瑞帝身边的首领太监张德喜突然来了,笑眯眯的跟冷后禀报了几句,就见冷后笑道:“诸位卿家有福了,因着今日皇上心情甚悦,又是沐休日,因此打算宴赏全臣,在沐德园安排了斗兽大会。诸位可以先休息一个时辰,再到沐德园去观赏。”众女一听,欣喜万分,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

左清见初晨一脸的好奇,便笑道:“晨姐姐不知道吧?这斗兽大会可是精彩得很。就是由勇士与四方进献来的各种凶猛异兽相斗,好看着呢。”初晨看了那些兴奋异常的贵女们,心中纳闷,这些平时看来娇滴滴的女子怎么也会喜欢这样血腥的场面?

左清见她的样子,便解释:“晨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个是不会出人命的。只是精彩罢了,只要是男人,无论出身,都可以申请入场斗兽,若是斗赢了,便是英雄,自然得到奖赏和众人的尊敬;若是输了,自然有高手在旁边保护,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也就是有些丢脸罢了。”

此时,大部分人都找了和自己相熟交好的人三三两两的到园中赏花去了。初晨觉得有些疲倦,正打算起身去休憩一会,曾萝笑着走了过来,“几位姐姐可有兴趣一起去赏花?”叶柠不置可否的笑笑,左清抿着嘴道:“妹妹不用侍奉皇后娘娘么?”却是在暗讽曾萝讨好皇后的意思。曾萝面不改色的道:“娘娘先前要我给她描个花样,现在已经描好了,自然不用再烦娘娘了。”

左清嗤笑:“娘娘在宫中,什么样的花色没有见过?要你来描?我素不知妹妹擅长女红。”曾萝寒着脸正要说话,叶柠淡淡的道:“清妹妹,你这话就不对了。曾妹妹不是那等轻浮的人,擅长什么还要到处炫耀么?你不知道原是正常的事情。”

左清哼了一声,白了曾萝一眼,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叶柠又道:“曾妹妹,我有些倦了,就不陪你了,你请便。”话虽客气,但那冷淡拒绝的意思是很明白的。曾萝脸红了红,转头对着初晨:“晨姐姐,你呢?”初晨还没有回答,就见皇后身边一个姓张的女官走过来:“谁是风家的小姐,皇后娘娘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