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左右桌的同学都忍不住凑过来,夸他真的表现力爆棚,在台上太自然了。

“我刚才都看的好急啊,戚麟你炒鸡棒!”

戚麟抽了张纸巾,递给江绝擦指甲缝里被掐成渣的粉笔灰,忍不住敲了敲脑子。

——刚才怎么回事来着?!

☆、第 6 章

直到从琴房里抱着新写的谱子回来,戚麟都在不断回味着刚才的感觉。

他草草的吃了水煮蛋和沙拉,在健身房里呆了一个小时洗澡回来,又不得不在宿舍门口礼貌地应付完各种守在那蹲点的学姐学长,抱着一堆礼物回到房间。

令人有些意外的是,江绝没有坐那看书,正侧着身笑容温柔的和谁打着电话。

他在和那个人交谈的时候,声音轻柔而又低沉,哪怕讨论的只是课本内容,也仿佛在轻声呢喃一样。

……和女朋友打电话呢?

戚麟并没有八卦的兴趣,却不得不留神起江老干部的说话方式。

就仿佛是配音系的毕业生一样。

他日常对话时当然不是播音腔,但字正腔圆声音清澈,也不会夹杂哪怕一点点的换气声。

而到了专心打电话的时候,声音被下意识地调低放缓,哪怕戚麟只是站在门口,也被这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勾的心里有些痒痒的。

简直像深夜电台主播放着爵士乐念着诗一样。

直到电话挂断,江绝脸上仍旧笑意浅浅,显然心情好了许多。

他起身喝了杯温水,瞥见戚麟在专心地看那本《演员自我修养》,轻咳了一声。

“开始上课吗?”戚麟麻利地拿出笔记本转向他,显然跃跃欲试:“我准备好了。”

江绝走近他,拿起那本《演员自我修养》道:“我记得,上次我说的不是这一本。”

“嗯!《表演的艺术》我看完了。”戚麟生怕他不信似的,又补充道:“午休时间刚好有三个小时。”

有那么一瞬间,江绝觉得哪怕自己要他造个长城出来,他真的都会去连夜搬砖。

江老干部握着保温杯在他身边坐下,示意他可以问问题了。

“今天下午的那场即兴表演——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戚麟心里惦记着经纪人叮嘱的事情,语气有些急切:“我觉得是你在带着我入戏,还有整场吵架的剧情,真的太真实了。”

他甚至在即兴表演结束以后,都下意识的去看他的手心。

完全是把自己代入进那个丈夫的角色里了呀。

江绝翻着比新书还干净的两本书,突然问道:“你觉得下午那一场,是方法派,体验派、还是表现派?”

戚麟屏住呼吸想了一刻,竖起手指道:“不要提醒我,这题我应该会!”

他好歹还是跟着公司里的老师补过课的。

方法派倾向动用自己真实旧有记忆和情绪去让角色更加真实,而体验派则是整个人沉浸入角色之中,以潜意识里对角色的认知来进行构筑。

“我觉得,是体验派。”戚麟回忆着下午的那堂课,努力分析道:“你让我不自觉地把自己代入进这个角色里了。”

“是方法派。”江绝认真道:“而且,你也并没有入戏。”

那些外行的学生在台下看的只是热闹而已。

怎么可能?大家都说这一段特别好啊。

江绝的坐姿调整地略放松了些,慢慢道:“我不理你,不和你有交流,做奇怪的事情,你才会觉得急。”

“你在台上迷茫和着急的情绪,是真实的。”

“如果你是体验派的话,作为一个丈夫,会下意识的做丈夫才会做的行为。”

你会关上厨房的门,

而戚麟的即兴表演和女朋友争执吵架没太多区别。

“那么,这就是我们今天这堂课的开始。”江绝放下那本书,随手接过了笔,在他的笔记本上开始写讲义。

“戚麟,我们为什么要练声台形表?”

这三大流派,就如同网游里的少林武当峨眉三大派。

好像每个人不选个自己的本命,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玩家。

可实际上,体验派和方法派同宗同源,一个是斯坦尼在莫斯科艺术剧院的训练方法,一个是纽约演员工作室的训练方法。

方法派要求演员借助形体到道具,以及个人的自由意志去入戏,如今诸多院校在表演系里强化学生的形体能力和创作能力,亦是大有用意的。

江绝翻到了课本的第八页,低头专心地读给他听。

“——对于斯坦尼来说,最伟大的演员是萨尔□□。”

“萨尔□□曾说,什么是表演?声音,声音,还是声音。”

在这整个体系里,外在的东西可以把人代入戏中,戏本身又可以反着影响外在的一切,而这就是表演艺术的迷人之处。

讲到这里,江绝停顿了一下,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你在走神吗?”

戚麟的表情有些复杂,只摇了摇头,又把椅子往后推了一些,看向江绝道:“我有个事想说给你听,可以保密吗。”

对他而言,从能力上,江绝恐怕未成年时就进了剧团,讲起这些理论时头头是道,显然不输于任何人。

从做人上,哪怕只是和他接触短短两天,也能感受到他的稳重与踏实,应该不是那种喜欢乱传闲话的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把这事说出去,自己的粉丝也会帮着控评与澄清谣言,顶多就是被老范劈头盖脸骂一顿。

那少年缓缓把书合上,点了点头。

戚麟深呼吸了一口气,几乎紧张地手心都是汗。

“我得到了一个试镜机会,就在今年十一月。”

只剩两个月了,自己公司那边都显然没太大指望,态度简直是重在参与。

江皇的事情怎么能重在参与!

打断他的腿他都要去试镜好吗!

老范不给他找老师加班补课,他自己找——他舍友好像就是个天才!

戚麟搓着手心,只觉得自己心跳快的像要表白。

“剧本还没拿到手,可主演确认定了,绝对不会改。”

“男主角是虞刃,女主角……是江烟止。”

他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连椅子都在跟着抖。

江绝在同一时间表情一片空白,跟着也懵了。

我妈?

……我妈?!

“你也超惊讶对不对!”戚麟根本坐不住了,他脑子里乱了一整天,各种心情全都糊在了一起:“她可是那个大满贯拿了三轮的江烟止啊!她是奥斯卡终身评委啊!我要是能试镜成功,就可以跟她演姐弟了!!!”

江绝坐在旁边都懵了,伸出双手下意识地揉了揉脸。

“我真没骗你,”戚麟猛地转身回来,咚地坐回凳子上:“可是导演是法国人,没办法打……呸,就是这个角色要公开试镜,不成就是不成。”

“江绝我今儿一整天都是慌的,这事儿真的不能砸。”

他下一秒就晃到了他面前,平日里就熠熠生光的眸子近距离看简直有星星在闪。

“她是我女神!我四岁的时候就在看她演的《追月神》了!”

“我超——超爱她!”

江绝咽了口唾沫,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江烟止?”

这是他头一次在舍友面前叫自己亲妈的全名。

而且舍友还想和自己亲妈演姐弟。

戚麟愣了一下,突然又猛地起身道:“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

不上网可以,没听说过她……也勉强可以吧。

但你要是敢说她一句坏话,咱们就绝交!

“我……听说过,”江绝艰难道:“也看过她的片子。”

刚才还跟她打了个越洋电话。

“她真的超神了,”戚麟见他没黑自己偶像的意思,这才放心地把椅子拖回原来的距离,一脸认真:“而且这是息影四年以后首次复出,这电影不可能扑,我女神的电影就没扑过一部。”

江绝心情复杂的都想下楼跑一圈了。

他现在该说什么?

祝你和我麻麻合作愉快?

我来帮你准备试镜,这样你就可以见到我妈了?

他揉了揉眉头,尽量用自然的语气道:“在剧本和试镜要求出来之前,我们先练基本功。”

就戚麟这勤勤恳恳的态度,还有那看向自己时明亮干净的眸子,他都不好意思开口拒绝。

对,基本功!

戚麟已经开始幻想和女神一起对台词的场景了,听到这句话立刻拍拍脑袋拿起课本,一脸虔诚和认真。

江绝眯着眼睛看了他半天,反而讲不下去了。

讲道理,你真的要和我妈一起拍电影吗。

那回头我妈要是来宿舍看我,你岂不是要疯掉……

“你讲到声音了,方法派和声音的关系。”戚麟竖起爪子发誓道:“我以后再也不走神了,江老师我保证。”

江绝回过神来,低头把手机拿了出来,开了录音器。

“来,对着这个录段台词吧。”

☆、第 7 章

哪怕只是台灯在旁边打光,江绝的侧面也好看的如同日系写真。

他的五官柔和而轮廓漂亮,没有整容脸那样突兀的线条,吸引人的更多是由内而外的气质。

温润,纯粹,又蕴含着无声的力量。

戚麟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干咳了一声翻了翻课本,接过了手机。

他挑中的是经典话剧《恋爱的犀牛》其中的一段。

如今的电影很少有长篇的独白,相比而言还是话剧更好用来单独练习。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美女,高楼和街道也变幻了能通常的形状,像在电影里。”

戚麟专心看着每一个字,下意识地用了低沉又略有些沙哑的声线。

“你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有点湿乎乎的,奇怪的气息。”

他顿了一下,试图表达出略有些沮丧和温柔的感觉。

“擦身而过的时候,才知道你在哭。“

“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

他对这种练习其实是有信心的。

艺考之前曾经加班加点的补过课,加之自己当了多年的歌手,无论肺活量还是气息控制都会比常人好很多,起码不会有那种生活化的散乱感。

每个字要咬准音节,每个平仄要用气息顶全,再加入一些情绪……

江绝在旁边听着这几句台词,突然想起了浴室里残留的月桂香气。

一点点的甜味,有些像糕点,陡一回忆有点饿。

他回过神来,接过手机,让戚麟的声音被再次播放。

没有杂音,没有咽口水的声音,显然是之前被专业训练过的。

比他预料中的要好很多。

“我觉得好尴尬啊。”戚麟坐在旁边不自在道:“但是字句腔调感觉没问题啊。”

江绝又放了一遍录音,专心听完了前后,这才开口道:“你发现没有,人们从来不会把电视里的台词当成家里有人在闲谈。”

原因是,电视剧里的声音,无论是咆哮、诉说、质问、哀求,都气息充足,几乎是让每个字穿透性地在观众耳边绽开。

“是中气不足吗?”戚麟意识到了什么,他站起来开始深呼吸调整气息,对着手机再次开始独白。

“——你是不同的,惟一的,柔软的,干净的,天空一样的,我的明明,我怎么样才能让你明白?”

他试图把情景代入到那种暗恋的忐忑感中,让自己的情绪进一步的贴合人物。

诚挚,缓慢,又带着几分凝重。

少年的声音被增加了有递进层次的质感,微微哀求的意味让人有些心神不宁。

江绝眨了眨眼,肯定道:“是这么个意思。”

甚至不用手机再次确认,他都感觉到这男孩子的悟性和天赋。

刚才还一脸深情款款的戚麟凑前一步,笑的有些小得意,指了指胸口道:“这个是横膈膜呼吸法,我声乐老师以前说过,唱歌和练台词有共同之处的。”

没想到这江老师不为所动,显然连夸奖都没打算给,直接拿起笔给他勾了几页,转身唰唰写下几行字。

那动作叫一个干净利落,简直跟大夫开处方似的。

“从今天开始,这几个角色都过一遍,每晚自己对着录音机练,练到什么效果我已经教给你了。”

言下的意思显然是,你先自己练吧,我窝回去看书了。

几个角色从贴合他形象的大男孩到狡诈小气的商贩,从狐假虎威的县太爷到小心翼翼的备胎男,勾的不仅毫无联系,而且一个比一个难度高。

“哎江哥——江哥你就准备下课了吗!”戚麟生怕他就这么撤了,忙不迭道:“你能不能跟我讲讲这个电影剧本的事情,我还能怎么准备啊?”

老江虽然是个话剧演员,可怎么着也懂点行,万一能多指点几句呢。

江绝只感觉自己每次想溜回去看书的时候都被他跟薅住一只猫似的抓住,眼睛平直的看向自己肩头的那只爪子,简短道:“我是九六年十二月出生的。”

“那你比我小哎小江老师,我是七月生的!”戚麟更肆无忌惮地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蛊惑般的再次念叨道:“多讲一点好不好?好嘛好嘛。”

他虽然台词说的不熟,可平时里放放电给粉丝发发福利还是得心应手的。

江绝只感觉他的指尖掠过自己的耳垂和脖间,呼吸乱了一寸,直接往后挪了一小步。

他看了眼挺拔颀长的这位舍友,决定认怂。

虽然那本《费加罗的婚礼》还没有看完,但他真怕这货直接自来熟地一把搂过来,跟隔壁邻居养的大金毛那样乱蹭——这事戚麟绝对干得出来。

真是太不要脸了。

事情比戚麟想象的要顺利,却还是多了不少的波折。

他是一个足够用心的好学生,上课专心听讲做笔记,晨功永远第一个到,现在一整个清单的绕口令都背的滚瓜烂熟,甚至开始试着练贯口。

——越练越觉得舌头可以打个双喜结出来,念到最后简直想当场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一帮学生开始适应逐渐繁忙和充实的崭新大学生活,而那些曾经翘课去偷拍戚麟的人也显然忙于抢饭抢教室以及抢练声房,唯一不变的就是每天宿舍门口清理不完的各种礼物。

连带着前后左右的宿舍都收了不少恩惠,没事帮忙通风报信还收拾下门口的果篮糕点盒,免得又引来舍管大妈的暴怒。

可过了两三个星期以后,情况不太对劲了。

那个斯文安静的,每天定时替戚麟收走礼物的舍友,好像好几天都没有出来打扫战场了。

紧接着连戚麟都不再出没宿舍,到了九月底,那门口的礼物连着三四天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