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打开的一瞬间,戚麟穿着代言风衣的照片便跳了出来。

他摸索着注册了账号,第一个开始翻阅的就是自家母亲的消息。

在看到相关词条的时候,心里还是会忍不住紧一下。

江烟止身上的争议太多了。

她过去和七八个知名人物有过公开恋情,有一天突然戴上了婚戒,却从不肯公开具体的人物。

她公开表示息影之时,无数媒体揣测是因为流产或者做富豪小三被威胁,还有各种不堪入耳的传闻和质疑也一直在坊间流传。

所有的事情都是喜忧参半。

江绝翻动着网页,能够看到无数人在热烈的谈论着《人鱼歌》的官宣和定妆照,他们的期待与快乐是那样的真实和热忱,各种不怀好意的谩骂与羞辱也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他本能的不想让任何人攻击自己母亲的私生活,心里却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网络的存在,在无限的放大戾气。

他静静的消化了好一会儿,最后看了眼镜头里笑容平静的母亲,又开始搜索戚麟。

——这完全打开了他新世界的大门。

在短短几分钟里,江绝翻了戚麟的官方博,粉丝团官博,工作室官博,然后在话题广场看到了黑称。

『白皮鳞』

他由于人气太高,黑粉们甚至为他建立了黑料超话,乐此不疲的各种影射他靠金主上位,又或者是一系列下半身及亲属的问候。

在指尖陡然翻出一张恶意P成的遗照时,他差点把手机摔到地上。

戚麟到底做了什么,会引发这么恶毒的攻击?

他们在做这些照片的时候,难道自己的心里不会觉得恶心吗?!

江绝抓紧手机,心里突然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不上网,可他懂基本的逻辑。

自己哪怕随手一翻都会有这么多内涵他和污蔑他的博文,他实际接触到的□□和人身攻击,绝对是自己所知道的数倍。

可戚麟——戚麟他总是在微笑着啊。

哪怕是从寝室走到图书馆,一路上会被不同的人追要合影和签名;

哪怕是他在食堂里吃一碗面,都要被当成稀有动物一样拍来拍去;

哪怕他在教室里上选修课,窗外也一直会有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他永远,每一小时每一秒里都在经营着偶像的那一面,一旦出了宿舍便再没有私人生活。

他做的这么多,难道还不够吗。

心疼的情绪开始蔓延。

他有几秒钟甚至说不出话来。

江绝被家人保护的太好,对丑恶的体验一直颇为浅薄。

他花了好长的时间坐在那里,根本不能理解这其中的一切。

魏风说过,有什么不懂得都随时可以找他询问,而且母亲说他是挺不错的人。

江绝拨通了号码,开始调整呼吸和语气。

“嗨?小江同学,有什么要聊的吗?”魏风正抽着烟在后院里荡秋千,声音忽高忽低。

他的秋田犬绕着秋千架子跑来了跑去,不时的嚎两声。

江绝听着狗叫声稍微缓了些情绪,开始讲自己在之前半个小时里看到的东西。

“哦,戚麟吗?我还听说过他的料子,有朋友在SPF上班来着。”魏风想了想道:“这孩子之前在公司拆礼物的时候,有封信里夹着带血的刀片,他拆开以后差点被划伤。”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血,就不得而知了。

“——什么?!”江绝自己都没注意到声调的拔高,太多的情绪在脑子里混乱成一团。

“偶像这个东西,和明星不一样的。”魏风又抽了一大口,喷了个烟圈道:“不瞒你说,如今这圈子为了红,其实是在造神,造人们的信仰。”

神,是要绝对光明而没有阴影的。

所有的缺憾和不足都要美化成雕像上凹陷的痕迹,形象要完美无缺不能有任何瑕疵。

人们为了捍卫一座神像的至高无上,会去试图摧毁同样类型的神像,来捍卫信仰的独一无二。

他们在狂热地追寻和爱恋着一个幻想。

“可是……魏叔,”江绝握着电话喃喃道:“这世上,没有神啊。”

谁又能完美无瑕,毫无指摘的点呢。

“对,这就是问题所在。”魏风对这孩子的悟性颇为满意:“人们发现神像的光辉不够耀眼时,会愤怒。”

他们的信仰如果自己出了问题,又或者被污蔑着出了什么问题,怒意和戾气都会瞬间迸发。

为了捍卫内心中幻想的那抹光影,他们甚至会试图抹杀掉不够完美的神像本身。

想要进这个圈子,想要红,你就必须去面对这一切。

江绝脑海中浮现出那惨白的遗像,没来由的背后发冷。

他只想拍电影和创作艺术,就如同从前在话剧院满足而辛苦的那许多年一样。

可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如果有了名气,或者公开了和母亲的关系之后,会遇到什么。

“哎哎哎你别慌,小祖宗你怎么没声了!”魏风突然意识到这孩子在想什么,心里庆幸他们早就签了合同不能反悔,好言好语的安慰道:“这做演员只要不演反派,其实也还好,你别跟戚麟比——他是流量明星,靠这个吃饭的,不一样哈不一样!”

江绝轻轻嗯了一声,和他简单的聊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戚麟回来的时候,开心的一边哼小曲儿一边晃钥匙串儿。

他今天和江皇待了整整一下午,还一起吃了晚饭。

梦想成真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江绝!小江老师!看我给你带回来什么!”他一关门,就噌噌噌凑到书桌旁边,从包里掏出了一张被保护的颇为平整的签名照。

江烟止搂着戚麟的肩,笑眯眯比了一个V字。

戚麟生怕他误会自己在炫耀,又把照片转了过去。

背面的白底上,江烟止的字迹龙飞凤舞。

『祝江绝步步高升,成为更优秀的人。——江烟止』

“我跟她说,我有个特别好的下铺,还是话剧院的男主角,”戚麟的心思都在照片上,没发现江绝的眼眶有些微红:“不知道你偶像是谁,但我觉得这个也许能鼓励到你吧,你喜欢吗?”

他一抬头,发现江绝在注视着自己。

江绝忍着其他的情绪,上前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来的颇为温暖,简短却有力。

戚麟拍了拍他的背,表情有些茫然。

“虽然不知道为啥突然要抱抱,可我还挺喜欢的。”

他笑眯眯的揉了揉江绝的头发。

“一起加油啦。”

☆、第 19 章

大学生忙归忙,但聚餐和K歌之类的事情总是少不了的。

一来方便认识些新朋友,二来也可以忙里偷闲的找找乐子。

戚麟想了很久要不要出去。

他心里颇为躁动,可一旦被狗仔跟拍了,头条新闻能往惊悚文学还是艳情文学方向扯,他想都想不到。

……也可能是青少年法治文学。

令人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江绝参演话剧的事儿告一段落之后,答应了班里聚餐的邀约。

“你喜欢唱歌吗?”戚麟略有些惊讶,下意识道:“还是去搜集素材?”

江绝想了想道:“其实我还没有去过KTV。”

他的初高中生活一半在学校一半在话剧院和国外,还确实没有体验过。

戚麟思索了片刻,给班委发了一条消息,表示自己也要去,但拜托班里保密,在大家到齐之前尽量别外传。

他这些天在练歌房练得喉咙都有些哑了,这么做单纯是想多和江绝待一会儿。

学校不远处就是公园和商业区,购物中心旁边有好几家KTV,包厢也设计的宽敞又舒适。

眼下正值初冬,一众学生都裹得颇为厚实,直到笑闹着涌进包厢里面,也没有路人多侧目一眼。

直到戚麟解下口罩的时候,有人才终于意识到他也来了,直接捂着嘴惊呼出声。

“戚麟你也来了!”

“哇我们岂不是有演唱会可以听了!”

“啊啊啊我可以听戚戚的现场了!”

“各位各位,都听我说,”班长拿了话筒严肃地咳了一声:“戚麟平时出门不方便,今天难得有和我们一起玩的机会——拜托你们别发消息引其他班的同学过来,留几分尊重和保护,可以吗?”

可惜五分钟之后就有隔壁班的女生突然出现,借着找朋友的名义三三两两混进包厢,还有更多人在门口徘徊张望。

戚麟倒是没感到意外,推托说喉咙不舒服坐在台下,只小声怂恿着江绝上台唱歌。

旁边两三个妆容精致的小女生想着法子和他搭话,都被轻描淡写的挡了回去。

江绝拿着话筒的时候略有些拘束,他看向台下同学们的笑容,气息不稳的唱了一首英文歌。

声音温和低沉,尾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润感。

戚麟坐在台下心不在焉的剥着热栗子望着他,直到江绝唱完下台坐回来,才隐约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

他最近好像把太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舍友身上。

咳,这是对友谊的重视,不用多想。

排队唱歌的人越来越多,好些人都不约而同的点了戚麟前两张专辑里的成名曲,开始花式翻唱比赛。

还有的姑娘生怕他看不见自己,当场脱了外套开始扭腰摆臀的跳着热舞,引得不少男生吹口哨叫好。

江绝的心思都在热栗子上。

他没想到KTV会这么吵闹,人们连说话都要扯着嗓子喊。

他的指甲昨天刚修剪整齐,新炒的栗子虽然好吃但不太好剥。

他在乱晃的灯光下摸索着缝隙,掌心里突然被塞了一个热乎乎圆滚滚的甜栗子。

江绝侧眸看了眼戚麟,对口型似的说了句谢谢,自然地接受了投喂。

也许他喜欢的不仅仅是棉花糖,而是带甜味的各种食物?

戚麟不时应付着其他人的问候甚至是敬酒,营业性假笑全程滴水不漏,其他时候就歪在江绝身边,听着闹哄哄的音乐给他剥栗子。

楼外北风呼啸吹得透骨凉,包厢里暖洋洋的让人有些没精神。

他们窝在人群中听着歌吃着栗子,有种奇异的小隐隐于世式度假感。

戚麟弹吉他时指尖利索,剥起栗子来更利索,一开始还放在江绝的手心里,后来便直接你一个我一个,喂得相当顺手。

男生之间互相喂东西吃再正常不过,加之江同学一直是病号人设,其他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好些男生跟风过来,嬉皮笑脸的向他讨栗子吃,戚麟也笑眯眯地把栗子放到了他们的手心里。

只不过是带壳的——要吃自己剥去。

更多的女生拥挤在点歌台前,或者开始争妍斗艳的跳舞,甚至有人用民族唱法来唱戚麟的英文歌,就差换四国语言花式表白了。

江绝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看了半天热闹之后突然想起来身边坐着谁。

他坐正了一些,又看向了戚麟。

一包栗子早已吃完,戚麟被他看得也坐直了,下意识地想要不要自己出门再给他买一袋。

“上去唱歌吗?”江绝提议道:“他们看起来都玩的很开心。”

自己虽然好像没完全融入进来,但热栗子确实很甜。

戚麟眨眨眼,凑近了一些问道:“你想听什么?”

江老干部摆了摆手,表示你玩你的就好。

他一站起来,女生们就开始欢呼尖叫——明明刚开始只有十来个自己班里的,后面愣是又挤进来六七个,沙发不够坐就坐地板上,都在悄悄地拿手机发朋友圈和微博。

他挑了一首老歌,嗓音沙哑而温柔。

像这样舒缓的慢歌颇为适合表白,听得好些人都在跟着节奏摇晃。

江绝没找到跟着晃的拍子,却也在专注看着那束光芒下的他。

他的侧影轮廓被蒙上了纯白的光,鼻梁与唇瓣都犹如古希腊雕像里的少年。

每一个转音与换气都被处理的恰到好处,蓝调里忧郁而又慵懒的感觉亦随着声音流淌而出。

“——And when I'm about to fall,somehow you're always waiting with.”

Your open arms to catch me,

You're gonna save me from myself.

这是他们今年最后一次见面。

从KTV回宿舍之后的第二天,江绝就被魏风带进了组里,提前安排进了SPF的练习生课程里,开始早上练声乐下午练舞蹈的固定生活。

他需要在二月开拍之前能完成至少两段流畅的舞蹈,并且熟悉完所有的相关资料。

还没有等圣诞节过完,戚麟也被安排进剧组之中,开始天天看漫画似的分镜头解说,以及跟编剧和导演沟通各种问题。

电影往往有上千个镜头,一般在拍摄过程中会有专门的统筹人员进行排片,将外景和内棚戏区分开来,不同季节和天气的场景梳理排列清楚。

而演员不仅要跟着剧组在不同环境下进行拍摄,同样的台词对话可能要被放在多个场景里,一遍遍的拍到有最佳镜头为止。

大胡子法国导演说起话来就手舞足蹈的,虽然跟大部分人有沟通障碍,但每次交代工作时都唾沫星子飞溅连带着毛乎乎的大手直比划。

小戚同学在排队等着开拍的过程里,相当开心的碰到了一个老熟人——虞叔。

虞叔虽然现在四十好几,但身材和脸不输任何年轻人。

他为了演这条人鱼把留了多年的胡子都剃了,乍一看还有几分刚出道时的青涩小生既视感。

当年戚麟满月酒的时候,脖子上戴的小金锁还是虞刃送的——他作为虹光传媒的前任顶梁柱,和老板们一直关系不错,虽然后面出去单干工作室了,在业内人缘是越来越好。

“我是真没想到,你小子要来演我的小叔子。”虞刃随手放下写满标记和注释的剧本,随口道:“还有半个小时和老江演第一场,你和她之前对戏感觉怎么样?”

戚麟笑容一僵,颇为艰难道:“有点难。”

“有点?”虞刃眉毛一挑:“你确定?”

“不……是超难好吗。”戚麟揉了揉额头,压低声音道:“我本来以为,在场外对台词不会有太多压力的。”

虞刃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非常理解的点了点头:“我刚出道的第一部电视剧,就是跟她演的。”

从江烟止入戏的那一刻起,节奏就全部都被她握在手中了。

从眼神到气息,从语速到两人的距离。

只有在身临其境的时候,自己才能感觉到这种张力和沉浸度的恐怖之处。

那种气流般悄无声息的侵略与控制,简直和妖怪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虞刃(摇头):不 她就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