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吧。三天后我回来检查。”

“你们要还是这德性,我就跟院里撤回公开演出的申请。 ”秦以竹连多教一句的兴趣都没有,冷着脸起身道:“你们丢的起人,我可还是要脸的。”

等她关门一走,大伙儿静默了几秒钟,等确认她去其他组里看情况了,才七嘴八舌的开始议论。

“就这么无聊的本子,又臭又烂像三十年前的过气货,谁想演啊!”有人忍不住道。

“是五十年前的。”江绝平静道。

“老掉牙了都!”开玩笑那人以为江绝也在揶揄,拔高了声音道:“她还威胁我们!就练了一遍哎!一句都没教就好意思说咱们!”

“还要不要学分了?”方诚然冷冷道:“你不想演就出去。”

戚麟挥了挥手,看向其他人道:“我们计时吧。二十五分钟一遍,谁超时自己回去多练。”

三天之后如果还过不了,秦老师可能真给他们所有人记不及格。

伴随着手机的计时开始,大伙儿才终于严肃起来。

他们拿着剧本一句接一句的开始大声念,这次连情绪都顾不上了。

等最后一句台词念完,时间过了三十五分钟。

——总有人没注意到轮着自己的词,又或者是眼睛走岔抢了别人的词。

直到这个时候,气氛才越来越严肃。

他们原以为今天练习到下午五点就能散了,却不得不都顺延到了晚上。

等到了晚上,台词终于全都能顺下来的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咱们这……完全不像在演话剧啊。”

像十二人大型诗朗诵,还是越听越尴尬的那种。

刚好轮到了休息整合的间断,江绝唤了戚麟一声,习惯性的跟他讲戏。

“刚才在表达质疑的时候,你不能这么直着来。”他解释道:“三号是个市侩人物,而且接近全程都是在带着情绪做判决,念台词的时候要阴阳怪气一点。”

戚麟没太理解,试着念了一句:“是这样吗?”

“……你这就像太监了。”江绝无奈道:“要嘲弄又不满,不满的感觉一定要拿捏好。”

其他人下意识地听着他们两交谈剧情,戚麟专心找着情绪和感觉,表情颇为困惑。

陈路越看越觉得过分,打断道:“你别为难他了成吗?平时成绩好就来给咱当老师了啊?”

她是戚麟的老粉,因为现在和戚麟同班,还成为了戚麟全国官方后援会的副会长,平时没少悄悄偷拍各种照片和小视频。

两人同时愣了下,戚麟一头雾水:“没事儿,我是没太搞懂。”

陈路以为戚麟脾气太好还在打圆场,站起来道:“江绝,论表演,戚麟起码还在几个有名头的电影电视剧里上过镜,人家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方诚然皱了下眉,想起身为他说句话。

戚麟揉了揉脸,侧身看了眼桌子对面的江绝:“我能说吗?”

江绝扬了眉,示意他随意。

“实际上,”戚麟顿了一下,慢慢道:“江绝他……是时都话剧院的正牌男主角。”

“他的公开表演经验,至少有五年。”

下一秒,陈路瞪大了眼睛,脸都直接绿了,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伴随着倒抽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其他人一个个全都懵了:“——你说什么?!”

-2-

什么事儿都有鄙视链,就像听古典音乐的瞧不上流行乐,流行乐瞧不上喊麦一样。

在表演艺术里,这个链条大概是歌剧>音乐剧>话剧>电影>电视剧,确实也越往前挑战的难度越高,相对也曲高和寡。

但论捞金能力,这链条又是反过来的。

可能够在国家级大剧院里演男主角,而且还有五年有余的公开表演经验,这事放在表演系里的班里,简直就跟有人刚入学就站在了终点线一样——

“五年?!时戏院?!”温杭向来稳重,这时候都忍不住了:“一张票七八百块的那个时戏院?!真的假的?!”

“我爸说进去演配角都可难了,不要工资都未必能混的进去——难怪江绝平时成绩这么好!”

“秦老师肯定看过他的戏,不然怎么每次都九十五一百分!”

陈路直接坐了下来,瘪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本来有心给自己偶像出头,刚好刷一波好感,哪想到碰这么一鼻子灰。

“那岂不是十三四岁就已经开始演了,那得多小就入行啊!”

戚麟一瞧见有人开始掏出手机给江绝拍照,直接出声喝止,沉声道:“够权威了吧?”

何止是权威……像他这个身份的出去来个公开课都不知道多少人抢着掏钱。

“这次练习是咱们练习群戏的一个机会,”他双手按着桌子,认真了神情道:“既然有专业能力过硬的人可以帮忙辅导一下,咱们都珍惜着点时间,行吗?”

戚麟原本没有想过要公开江绝身份的。

但是他们两都要准备私下的电影剧本,本来时间就不够多,陪着这些人瞎胡闹真的太浪费时间。

像江绝和他,因为缺席率太高,考试基本上都要完美表现来拿稳绩点,如果这次期末大作业被耽误了,挂科只能重修不能补考——他们哪里有时间再重修一遍。

不抬出个权威的身份来,没人能服,但江绝如果自爆,就颇有几分自我抬举自我吹捧的感觉,搞不好还会引人反感。

戚麟平时因为偶像的身份,人缘一直非常好,由他牵头让江绝带着大家过流程,是在节省所有人的时间和精力。

从这几点看,这是最收益最大化的选择了。

值得庆幸的是,哪怕他们两没有事先沟通过,也能这样默契的达成一致,真是太好不过。

盛天烁的脸色变了又变,又兴奋又不爽。

班里又有偶像又有老演员,根本没他出头和说话的份。

他一面盘算着怎么私下巴结下这平日里不声不响的闷罐子,一面又警惕着他们两抢了自己的戏份。

江绝拿了纸笔,在一片安静中开了口。

“什么事都要有个规矩。”

他的眼神平静稳重,声音严肃明亮,如同在剧场里一样,把每个字都能清晰的送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排练的时候,没有特殊情况,不要闲聊,不要玩手机,有事举手。”

刚才几个小时里所有人如同一盘散沙,班长也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他把许多想法都摁了下来,甚至做好了被挂科的准备。

他演过太多的话剧,深知人性的矛盾与对立,也知道如果自己出声干预,可能会招惹多少的非议和针对。

可是戚麟却挺身站了出来,把事情往好的一面引导。

既然他都冒着风险挺身而出扛雷了,自己没有再安静的必要。

“我既然暂任导演,那么现在给你们分阶段和层次,时间表由温杭来定,缺席三次我们会和老师申请换人。”

有两个打算全程浑水摸鱼的人表情一动,老实了不少。

戚麟坐在不远处,听着他条理清晰的处理所有事情。

他从未见过这样一面的江绝,就如同一个持重清醒的官员,把什么事都安排的恰到好处。

冷静、疏离,以及无声的威严。

刚才还一团糟的乱局,在几分钟里被拆解梳理,一切都在变得井然有序。

“我说戏的时间不多,每天只能分出一个半小时出来。”他低头在时间表旁边写着注解:“地点还是这里,E304。”

“才一个半小时……”有人小声抱怨道:“十二个人哪够啊。”

江绝动作一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那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今晚都回去把台词背熟。”江绝计算着自己回宿舍以后还剩多少时间,起身合上了剧本。

“等等!”盛天烁直接站了起来:“我是男主角,我的台词起码一两千字吧——这怎么可能背的熟啊?”

“现在是晚上七点,哪怕是十二点睡,你也至少有四个小时。”江绝顿了一下,温和道:“如果你觉得太难,我们可以换角色。”

盛天烁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憋着气坐了回去。

“好了,都回去吧。”

伴随着人们纷纷离开,戚麟和江绝回了宿舍。

“你真觉得……他们背的完啊。”戚麟颇不放心的开口道:“我觉得悬啊。”

江绝往前走着,慢悠悠道:“能读顺就不错了。”

戚麟怔了下,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你是想让他们起码把自己的台词顺熟,免得对戏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口?”

江绝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认真道:“你看今天对戏,有几个人是知道这剧情在讲什么的?”

有些人连荧光笔标记都没有,压根不知道自己台词有几段,位置在哪里。

戚麟噗嗤一笑,叹着气摇了摇头。

表演系每届都只出寥寥几个能成名的演员,是有原因的。

他们回去以后各自洗澡,一个窝床上看话剧本子,一个在桌前写电影角色分析。

沙沙的写字声很轻,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戚麟忍着饿看着剧本,拿荧光笔把自己的每行台词都加亮之后,花了些时间背台词。

这个故事其实在看懂之后,非常有意思。

他表面上只是十二个人在争各自的理,但呈现的却是社会众生的百态。

每个人都看起来颇为正义和讲理,可在故事的一开始,他们其实是在齐心协力的处死一个无辜的人。

乌合之众四个字,被各执一词的争执和吵嚷表现的再清晰不过。

这话剧全程都是在一张桌子旁边进行,没有场景转换,没有多余的道具,但说教的话少,令人深思的细节很多。

戚麟在看这个本子的时候,不知不觉地想起圈子里的事情。

在粉圈文化日益发展的现在,只要人一多,各种审判和制裁就层出不穷。

只要有冲突,有对峙,大众就急不可耐的给其中一方扣上罪该万死的帽子,并且追溯无关的过去来进一步否定那人本身的存在。

就连他自己,也一度被盖上‘不敬业’、‘抢资源’、‘私生活混乱’之类的各种帽子。

一张角度模糊的偷拍,一句被片段截取的话语,就可以成为定罪的全部理由。

虽然有反黑站保持运营,可所谓的黑料只要被刻意放大扭曲,他就成了许多人口中的跳梁小丑。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的在现实里泼油漆砸鸡蛋的人没几个,可是在网络之中,各种暴力手段都在推陈出新。

这话剧里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在捍卫法律,可实际上他们都只是在借着机会发泄自己内心的恐惧与愤怒,真正就事论事的人一开始只有两三个。

司法尚且需要完善与改进,私法又能客观几何?

司法尚且每年都有冤假错案,只凭一时激愤便全盘否定他人,恨不得抽骨剥皮的群愤又能客观到哪里去?

“在笑什么?”江绝放下笔准备休息一会儿,随口问道。

戚麟回忆着自己过去被审判的种种,和他聊了几句。

“人们……真的是太容易被煽动了。”他放下手中的剧本,慢慢道:“私刑在现在,其实也在被滥用。”

激愤的人们攻击与抹黑着被审判的人,用尽方法想要抹去他的存在。

“他们难道就不能用逻辑去思考吗,漏洞和破绽明明那么明显。”

江绝听他说了许久,开口道:“古斯塔夫在《乌合之众》这本书里,说过这么一段话。”

“人一到群体中,智商就严重降低。为了获取认同,个体愿意抛弃是非,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倍感安全的归属感。”

就如同今天的排练里,就算有人心里想着要珍惜时间好好排戏,可为了获取和大家融洽的归属感,他也会违背本意去跟着笑闹。

戚麟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认真道:“《十二公民》这个剧本,其实很讽刺,对吗?”

江绝泛起了笑意:“这就是它的经典之处。”

“你很喜欢这个本子。”戚麟观察着他的表情,又开口道:“所以才会配合我,花时间陪大家一起排戏。”

“嗯。”江绝笑容渐浓:“非常喜欢。”

☆、第 35 章

第二天, 所有人都准时到齐了。

江绝出现的时候, 手里还拎了一个闹钟。

表盘和指针可以让人更明晰的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十二个角色里, 只有三四个是台词颇多的,但其他人的存在同样是为了不断引爆情绪,或者引发转折。

有人待机似的等了六七分钟还没到自己的台词, 可能就开始不知不觉地走神了。

大伙儿在看向他的时候,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敬畏和信任。

盛天烁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又开始在脑子里过词。

——他昨天背到了晚上一两点, 熟练到能脱口而出, 绝不给他半分挑刺的机会。

“第一遍,开始。”

众人严肃了神色, 每个人都开始进入状态。

直到最后一个人背完词,时间是三十六分钟。

“好多了。”有人忍不住道:“昨天咱还读都读不顺呢。”

“可以开始排戏了。”江绝翻开了笔记本, 询问道:“人物分析都做了吗。”

有的人面露喜色,想着是有备而来, 还有的人一脸尴尬,恐怕脑子里都是空的。

他们颇花了些时间去打磨角色,每个人的台词也不断修改。

再过第二遍第三遍, 进一步的深化和调整。

秒针忠实地往前跳跃着, 气氛却始终严肃而又认真。

一开始,大伙儿不闹腾是因为江绝说过,不遵规矩的可以随时推出,他自己出面申请换人。

可越往后排,话剧的难度才逐渐显了出来。

台词——仅仅是声音这一项, 都让他们直接练到了秦老师练习的那一天。

平时大伙儿都练晨功,有的是真心为了顺顺口条,有的是怕被扣成绩不敢缺勤,真功夫和假把式这时候就颇为明显了。

像女生容易中气不足,声音小了其他人听不清,声音大了又成了扯着嗓子喊,台词课里教的横膈膜发音都忘到健身房里去了。

男生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一个个都声音洪亮,可真吵起架来就跟泼妇骂街似的,据理力争和胡搅蛮缠的角色没有任何区别。

像盛天烁这种台词太多的,破音或者口吃是常事,急起来脸都是红的,偏偏一大团的台词堵在喉头就是过不去。

温杭虽然说话有些口音,可他挑的角色说话只用阴阳怪气就好,难度适中,自己也不算太累。

晨功里顺口溜说不顺,顶多在台词课老师面前露个拙,自己能力不足也总有难友一起拿低分。

可话剧与群戏,从来都没有独善其身。

剧本里的角色,在争一个道义,争一个对法律和人文的捍卫,非常生活化的在不断抢话和打断。

可是作为演员,想要在正确的时间点截胡打岔,必须要听清楚其他人在说什么。

而压制性角色和被压制性角色的台词功底如果不足,听起来角色完全就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