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和他讲自己在片场的故事,把大团的泡泡捏出各种形状来,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吐槽各种事情。

戚麟从来没有演过,也没有体验过这样的角色。

Loan的身份游走在警察和罪犯之间,善恶观和道德观都是在不断被冲击着的。

当他回归罪犯的身份,和那些人重新同流合污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像在不受控制的堕落,连行事也在不受控制的往黑暗一面靠拢。

可当他穿上那身警察的制服,进入绝对秩序和光明的环境时,就仿佛一个满身罪恶的人突然进入了教堂,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要洗刷掉从内心到两双手的全部脏污。

白凭给戚麟特意租了一个小教堂,哪怕是在教堂的戏份已经全部拍完了,也可以让他一个人坐在教堂的长椅上适应角色和身份。

后来戚麟自己都觉得,坐在教堂里的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个活在矛盾与渴望中的双面人。

“我以前觉得,演电影是一种自我价值的实现,”戚麟陷在泡泡和热水里,慢慢道:“可越进入角色,去体验他们的情感和人生,我越觉得……这也是一种道。”

向众生展现悲欢离合,给他们撕裂开光明与黑暗,让他们能够看见无数种活着的方式,与人在不同情况下的最终选择。

这是何其神圣又有使命感的工作。

“有时候我自己演着演着,都觉得自己也陷进了迷失里——就好像看不见善恶的界限了一样。”戚麟深呼吸道:“然后我再走进那纯白的教堂,去看耶稣的神像。”

有那么一刻,连他自己都在渴望着被救赎。

他直起身子,看向半眯着眼睛的江绝:“如果商业片都深刻如此——你演过的那些话剧和电影,又会是怎样的感觉?”

江绝睁开了眼睛,忽然道:“戚麟。”

“哎?”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在交换着体验对方的人生?”

戚麟认真的想了想,回答道:“我将来搞不好真的会为了体验人生,去演话剧了哎。”

他越来越迷恋这种感觉了。

哪怕有无数镜头对着自己,哪怕场外站着好多人在观察着他。

可一旦进入角色,就好像拥有了全新的生命,以及全新的自由。

当他是戚麟的时候,他要无时无刻注意言行,要如陶偶一般随时笑着。

可当他成为Loan的时候,他就是市井里浪荡又不羁的飞贼,从来不用顾及其他人的眼光。

这种抽离感真是让人上瘾。

他们一起在被子里谈心到后半夜,又在片场里度过了一整天,星期天一到,便拥抱告别,各奔东西。

一个周末过得是那样的快,当飞机再次在时都机场落地时,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江绝回到了时戏院,跟开着保姆车的汲汲挥手告别,转身上了四楼。

在404的房间门口,有个男孩正靠在墙边玩手机,在看见他时愣了下,露出大大的笑容来。

“江绝?”

他染了深栗色的短发,眼睛又大又圆,有种精灵般活泼又出挑的感觉。

他的穿衣风格和江绝戚麟都不一样——外套用了大胆的撞色拼接,手上的一串金属环和戒指都亮闪闪的。

江绝在看向他的时候,意识到有好几个女生凑在不远处,连手机都掏出来了。

——她们拍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男生。

“我是大一新生林久光。”小偶像拎起手中的小点心,笑眯眯地歪着头看向他:“之前拍过四五部电视剧,也演过电影的小配角。”

“你演的越羽实在是太惊艳了——我在电影院刷了好几遍。”

“谢谢。”江绝靠近了房间门口,意识到门口那些散乱的礼物都被他收拾整理好了。

“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林久光把小礼物捧到了他的面前。

芒果芝士班戟看起来光滑Q弹,正散着若有似无的甜润香气。

作者有话要说:晚点还有两更!么么哒!!

☆、第 50 章

江绝看着他琥珀色的瞳孔, 接了那份礼物。

“交朋友当然可以。我不太喜欢吃甜品。”他试探着转身看向旁边围着那几个女生:“可以转赠给她们吗?”

那几个女生意识到他指的是自己, 瞬间露出惊喜不已的神情。

“都行啊。”林久光相当好说话, 笑着向她们招了招手:“你们愿意收下吗?”

“愿——愿意!”

江绝没有和他多聊几句,在告别关门之后把手机翻了出来。

在遇到戚麟之后,这事儿他已经有经验了。

林久光三个字的发音一打出来, 对应的字就挑了出来,网页上开始加载大幅的特写和海报,各种相关介绍也跟着跳了出来——

童星出道, 早年演了各种老明星的孩子, 青春期时转型担任主角拍了几部偶像剧,今年和去年都有在电影里担任小配角。

还拿过白玉兰奖的提名。

江绝翻到某一个熟悉的剧名时, 心里动了一下。

他居然还是《风华绝代》里的那个小皇子……真是长大了啊,面对面都没认出来。

但是……林久光为什么会特意跑到这儿来蹲人?

江绝想了想, 又给戚麟拨了个电话。

“咱两是有心电感应吗。”戚麟叼着糖道:“我刚下戏。”

“我跟你说个很奇怪的事,”江绝思忖了下, 继续道:“你认识林久光吗?他今天过来找我交朋友了。”

“林——久光?”戚麟看着车窗外飘逝而过的风景,慢悠悠道:“我跟他不熟,但是跟他男朋友很熟哎。”

“等等, ”江绝皱眉道:“他今年才大一, 你和他男朋友很熟?”

那起码读初高中的时候就开始恋爱了吧……真的不算早恋吗。

“嗯,我们家买过他男朋友的油画,现在还挂在餐厅旁边呢。”戚麟咬碎了糖块,嚼的嘎吱嘎吱响:“他跟他男朋友恋爱好几年了吧……那位是个天才画家,现在应该在国外读书吧。”

交情这么熟还不打个折, 真是过分。

“先不要扯这么远,”江绝揉了揉太阳穴道:“为什么他会带着蛋糕来等我?”

粉丝影迷什么的……听起来太像借口了吧。

戚麟认真地想了想,斟酌道:“因为,你现在也是学长了吧。”

虽然刚大二,但也已经是前辈了。

“你的意思是——他是来拜山头的?”江绝忽然有点后悔,他刚才太警惕,把点心都转赠给路人了,闻起来真的很新鲜啊:“他人品怎么样啊?”

“不好说。”戚麟噗嗤笑了起来,压低声音道:“这可是个小暴脾气,对喜欢的人特别好,对讨厌的人从来都不给好脸色。”

像戚麟这样做什么事都四平八稳的,就算被摄影机怼到脸上了也会保持修养。

然而林久光虽然年纪小而且也没什么靠山,愣是就不会写‘忍’这个字。

据说早年间有圈里人摸着他大腿想借着资源占这小朋友的便宜,愣是一杯牛栏山二锅头泼眼睛里辣的好几天都没好。

按理说这么‘不识抬举’的人应该走不远,可他天生一副好皮相,从小就精灵古怪的,又演什么像什么,国民度相当不错——也确实拍的电视剧都相当好看。

“我真没把那个二皇子跟他联系起来……”江绝松了口气,把其他礼物拎到阳台去了:“他真是长大了啊,我以前看电视的时候,他才十岁不到的样子。”

“再过两年,咱们就是大四老学长了,你敢想吗。”戚麟躺倒在后排座位上,想起什么又道:“我们这边拍戏要到二月底才收工了——一出组刚好开学。”

“你可以和我爸一起过年了。”江绝慢悠悠道:“他搞不好还会露一手,炖个火锅什么的给全剧组的人一起吃。”

“哎?那我给他打下手去!”戚麟来了兴趣:“我会杀鱼!”

戚麟一直有个奇异的隐藏属性,就是解剖狂魔。

他因为学音乐和做音乐的缘故,初中高中都是象征性的读一下,每年能回去上两个月的课都不错了。

语文书自然是背不熟的,数学题不一定能做顺,毕竟确实没太多时间能反复练习。

但只有一门课,一上去就天赋异禀。

——从小学初中到高中,几乎所有科学/生物课的老师看到他时都笑得合不拢嘴。

给他一张流程图,戚麟就能把一条活鱼从宰杀到解剖分分钟搞定,不光是分区切块驾轻就熟,就算老师出题让他择哪条神经出来,也能照着步骤图一遍就过。

“这孩子不去做外科医生太可惜了。”高中生物老师如是评价道。

江绝听到这,隐约觉得他跟着自家爸爸搞不好真能弄个烤全羊出来。

“你们两到时候玩的开心啊。”

第二天上表演课的时候,江绝拎着书包一走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前排的林久光。

“江哥!”林久光挥了挥爪子,跟只小豹子似的眼睛发亮:“你也来啦~”

江绝往后退了三步,又看了眼教室的门牌号。

没走错。

“久久因为基础很好,被秦老师拉来听进阶课程了。”班长刚好也准备进门,顺口解释道:“你也认识他吗?”

江绝看了眼那男孩的轻灰色美瞳,想了想道:“算认识吧。”

等其他人都坐下的时候,秦老师拎着公文包走了进来。

她看见第一排一左一右坐着的两公众人物时,扬了扬眉:“都赶完公告回来上课了?”

屏幕上的PPT亮了起来,开始放映有关人物塑造的各种重点梳理。

他们最近在学的这一课,举的案例刚好是易卜生的经典作品《人民公敌》。

这部戏不仅反映了环保问题和官僚作风,更生动写实的将群体的从众与愚昧也表现了出来。

秦老师讲了一半,看了眼台下那两哗哗写笔记的男孩,突然看向其他同学道:“你们想看他们两演一段儿么?”

哪怕她没有点名,其他人也瞬间领会到这她指的是谁,立马开始吹口哨鼓掌起来了。

江绝很久没有上台展示过,听见大伙儿起哄时看了一眼林久光。

那男孩不羞不臊,已经顺势起了身,看了眼台词又过了一遍脑子,挑眉笑道:“你选哪个角色?”

竟没有半分畏惧的意思。

江绝起了身,在更加热烈的欢呼声中走上了讲台。

“我选斯多克芒医生吧。”

秦老师退到台下来,用教鞭啪的打了一下桌面,清脆的声音犹如打板。

江绝进入到医生的状态里,表情温和里带着几分嘲弄。

“大概你觉得今天这儿有风,把帽子戴上吧。”

“谢谢你。”市长先生瞥了眼帽子,注视着他道:“昨晚我大概着了凉,现在站着直哆嗦。”

在他起身戴上帽子的那一刻,他转身定点般的看向医生,露出审视的表情来。

那目光好像在隐约地暗示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医生露出傲慢又正直的表情来,不紧不慢道:“我倒是觉得,昨晚热的很。”

下一秒,那市长缓缓往前踱了两步。

他一迈步,官员的气场就散了出来。

稳重,油滑,又不容置喙。

“我很抱歉。”他低下头来,语气里却没有半分的意思,反而有种玩味感:“昨晚没法制止那些过火的举动。”

江绝心里紧了一下。

林久光的表演风格,和他是截然不同的。

江绝会融进人物里,仿佛纯白的纸张被绘上不同的颜色。

但林久光会让人物更贴合自己——从眼神到气质,都会被沾染上他特有的风格。

在和他对戏的时候,江绝能够感觉到一种明显的对抗感。

对方无时无刻不在控制节奏,甚至连自己的台词节奏都会被他牵着走。

明显的个人风格带动着角色性格,在观众眼里就好像一切都水到渠成。

“原来你们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这件事。”江绝冷下脸来,直接将手中的拐杖拍在了桌上,气势也开始刻意拉升:“我已经回答过你了。”

“是吗?”林久光露出看小孩般的眼神,凉凉道:“那时候的你,地位可比现在稳固的多。”

这剧本中的两个人,在不断地争夺着话语权和压制感。

可戏外的两个人,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江绝和江烟止对戏的时候,角色的身份是上下级,臣要有臣的克制和隐忍,不可能直接把君王怼的脸面无存。

可现在,他和林久光是平级。

后者就像一个突然露出獠牙的对手,在不断地拉锯着抢夺更压制性的姿态。

在这一刻,江绝忽然感觉自己的某些沉眠已久的能力在重新被唤醒。

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市侩又张扬,连带着整个人的气质都开始转变成那个自我又固执的医生。

“我绝不会低头的。”他盯着市长的眼睛道:“一个自由的人不该像猪似的在臭水坑里打滚儿——更不可能做这种连自己都会唾骂的丑事!”

“我亲爱的弟弟,”林久光忽然抬手抚向他的头顶,眼神里充满怜悯与哄劝:“你这样,最后可能会一无所有。”

下面的同学渐渐都看呆了。

他们感觉这两个人之间的火/药味儿太重,搞不好等会真的要打起来了。

等等——他们到底是在表演吵架,还是已经吵起来了?!

秦老师在台下喝着枸杞泡菊花,看热闹完全不嫌事大。

就这一个动作,好像就直接宣告了控制权。

他是市长,是斯多克芒医生的亲哥哥,更是做这个局的幕后人。

有些事情,不是抗争就会有结果的。

江绝露出被激怒的眼神,寒声道:“把你的手,抽开。”

林久光注视着他,慢条斯理地问道:“我要是不呢?”

下一秒,江绝勾唇笑了起来。

他任由那只手抚着自己的头顶,甚至如猫一样的蹭了一下他的手心。

这个动作顺从而又嘲讽,林久光只感觉仿佛掌心被刺了一下,此刻抽也不是放着也不是。

仅仅这一个动作,主动和被动的角色就倒转了过来。

江绝太享受这样棋逢对手的感觉了。

大脑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思索着对策,所有的情感与思想都在被充分调动,就好像见到终于能够厮杀出高下的对手一样。

一切都要跟着台词走,说的话也必须顺应人物性格和情节。

课本上的每一个字都在脑海中飞速组织拼装,再变化成新的利剑。

“市长先生。”他轻飘飘道:“你真是我看到过的,最卑鄙无耻的小人。”

林久光没想到他会把几百字后头的台词突然抽到前面来用,直接跳过了大段的争执和嘲讽,上来直接甩了这么一句话。

他露出错愕的神情来,卡了几秒钟的词。

“好,”秦老师拍了拍巴掌:“市长先生被呛着了,下来喝口水吧。”

江绝从锋芒相对的状态里抽回神来,又看了一眼鞠了个躬准备下场的林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