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意的完全不是那个哥哥对自己做了什么,而是父母在外人面前,根本不相信她。

本来想入镜抱孩子的真家长懵了,下意识地退了几步,江绝也立刻出镜,示意旁边的无关人员都闪开。

镜头再一次对准了,直接把这孩子的真情流露全都拍了下来——

这可以剪辑到梦境或者其他环节里。

张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手足无措地锤着演员父母,一边吼道:“你们凭什么不相信我!我才是你们的亲女儿啊!”

“我说的明明都是真话,你们却相信他——他算什么啊!凭什么啊!”

她其实知道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剧本,可心里那口恶气就是咽不下去。

小祈明明没有做错,却被爸妈认为是在说谎,甚至受到不该有的训斥。

哪怕这场戏拍完了,她也生气的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

等这孩子哭累了,大伙儿才小心翼翼地上来哄,表示都过去了啊,拍完了拍完了……

可对于小孩儿而言,被性侵这件事,甚至没有被父母背叛和不信任来的恐怖。

她更在意的,是母亲居然相信了一个帮忙补习的哥哥,却不肯多听她说一句话。

张流缓过神来,两个眼睛都哭肿了,显然还气呼呼的:“这个剧本太讨厌了!”

白凭安抚着她跟着点头:“太讨厌了!”

江绝心里叹了口气,默默去找孩子家长赔不是。

演员父母再次补妆就位,小演员出场噤声,开始拍陈医生登门拜访孩子父母的那一幕戏。

换成便装的戚麟站在门口,神情略有些忐忑地按响了门铃。

孩子母亲随口问道:“谁啊?”

“心理老师——”

孩子父母打开门的时候,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

如果是班主任或者数学老师来家访,他们是非常欢迎的。

但是心理老师——学校有这种老师吗?

戚麟扮演的陈医生显然知性又理智,做事情滴水不漏。

他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针孔摄像头。

显然,要说服孩子的父母,跟他们讲通这件事情,是非常不容易的。

孩子父母都深信着名节论,一提到相关的话题就会条件反射地否认,甚至为这个哥哥进行辩护。

“这小祈才这么小,她懂什么呀,瞎胡闹而已。”

“她说的那个黎轶哥哥,嗨呀,那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又聪明又听话,是国外留学回来的高材生呢!干不出这种龌龊事来!”

戚麟本来都在戏里,听到这种话差点背过气去。

他也知道这都是台词,愣是听得火冒三丈,还要扮演那个冷静到极点的陈医生。

“至少出于保护孩子的目的,你们还是在家里装一个摄像头,好吗?”他掏出自费购买的这个东西:“它可以把家里的情况都实时反映到你们的手机里——至少不要让这个黎轶哥哥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可不可以?”

孩子父亲将信将疑地接过那东西,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要钱?”

“我是学校的老师……”

“真不是来推销的?你不会把我们家里的事情发到网上吧?”

“真不是……”

等这一场戏拍完,戚麟后背都湿透了。

真是急出来的。

受害者的父母为罪犯拼命洗白这件事,完全让他恨不得跟那小演员似的痛骂这两角色。

高学历高收入就不会是猥亵犯了吗?!

有女朋友就不会犯罪了吗?!!

名校毕业就一定是个好人了吗???

孩子的真家长简直想抽剧中那两个傻逼父母了。

可等扮演夫妇的演员下场休息,为了孩子将来的演艺生涯,她还得笑眯眯地过去递水说老师们辛苦了辛苦了。

江绝今天的工作还很繁重,估计要拍到半夜去。

戚麟下了戏之后,换了身衣服,一个人出去散步。

他本来以为自己也很理智,不会跟那小孩儿似的对着演员的角色发脾气。

可真的演完这么暴躁的情节之后,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穿越那个广场的时候,看见有个路人离开的背影,一群鸽子如活泼的浮云般扑棱着翅膀,还有只纯黑的野猫在嗅什么东西。

“别乱吃——”他喝了一声,快步走了过去。

流浪猫的身边似乎是那路人扔的什么药剂,谁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还有个黑色的塑料袋像死鸽子一样团在阶梯的角落里,显然也是那路人扔得。

真没公德心。

戚麟把那药连塑料袋一起捡起来扔垃圾桶里,气势汹汹地训了那黑猫一顿:“什么东西都敢吃!也不怕肚子疼啊!”

黑猫睁着金色的大眼睛,仰着头看向他喵了一声。

它虽然是只小流浪猫,可一身皮毛跟缎子似的,在阳光下还泛着光。

那双兽瞳比珠宝还要好看,只是爪子和尾巴稍微有些脏。

“不许顶嘴!以后也不能乱吃东西知道吗!”

然后又小小的喵了一声。

戚麟刚才还气势挺足的,这时候倒怂了下来。

“要不……我把你捡回去吧。”他蹲了下来,伸出掌心道:“就叫你小祈,好不好?”

……也不知道绝绝会不会喜欢它。

是在不喜欢的话,把它送去流浪猫救助中心好了。

纯黑的猫咪昂头喵了一声,金灿灿的眸子好看极了。

它凑过去蹭了蹭他的掌心,自来熟地还舔了舔他。

“好嘞。”戚麟把它抱在了怀里,笑眯眯道:“你以后就跟我混啦。”

作者有话要说:江绝一回家,看见地板和沙发上的梅花印:!!!

第 113 章 ...

江绝一回到家,就看见玄关前的白色大理石地板上有个梅花印。

“……?”

客厅显然刚刚被打扫过, 而且之前散乱摆放的乐谱和笔记全部都整理的干干净净, 远处还隐约能听见猫叫声。

“绝——”

还没等戚麟出来, 小爪子在地上啪嗒啪嗒的细碎声音就响了起来。

江绝一扭头,就看见一只小黑猫跳到了茶几上面。

“我——”戚麟带着手套出来,显然是想给它洗澡来着:“你——”

你别生气啊。

江绝把包放下来,皱眉看向那只蹲坐在茶几角落上,跟黑檀木雕像似的猫:“下来。”

黑猫小声喵了一下,非常服软的跳到地毯上趴着了。

“这是我在广场里捡的——看它要吃脏东西来着, ”戚麟生怕他不愿意, 小声道:“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就把它送给可靠的朋友, 或者送救助中心去。”

这黑猫回来以后没多久, 已经对三层楼式的结构记得清清楚楚,金色的兽眸里透着小机灵,显然明白这家里食物链顶端的霸主是谁。

霸主绝瞥了他一眼,开口道:“会用猫砂了吗?”

“会了!它好像还会用马桶!”

“给它戴个有号码名牌的项圈吧,”江绝不放心道:“明天下戏了我们带它去打针。”

戚麟露出惊喜的表情:“你不介意它在家里吗?太好了!”

江绝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无奈笑道:“毕竟是你抱回来的啊,它叫什么?”

“小祈。”

他弯下腰,把这猫翻转着抱起来, 看了眼尾巴根:“你把它抱回来这么久,就没有看见它屁股后面的蛋蛋吗?”

猫……有蛋蛋?

戚麟干咳了一声:“这名字给男孩子也挺好的。”

出人意料的是,这只猫当真非常听话——

本来小猫第一天回来不应该洗澡, 可是他没什么应激反应,连躲在床底下寻求安全感的常规操作都没有。

能吃能睡能撒欢,已经开始嚼屋里君子兰的叶子了。

于是江绝和戚麟换了围裙和手套,打了盆热水给它洗了个澡。

小家伙站在吹风机底下竟然不怕,反而眯着眼颇为享受,偶尔被弄疼了才细细的叫一声。

江绝原本对它没什么感觉,不由得也多了几份好感。

戚麟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把猫粮猫罐头猫砂买全了,看在它会用马桶上厕所的份上,决定直接把一楼的卫生间让给它用。

第二天再抽空去兽医那看了一下,三个月大、身体健康、需要及时打疫苗。

小猫舔了舔江绝的手心,一脸讨好的看着家里的霸主。

霸主先生应了一声,默默付了猫三联的疫苗钱。

另一边,片场里头。

由于要拍学校的戏份,先集中拍完内景再出外景。

学校本身还真没有能装下一整个拍摄团队的心理咨询室,肯定还是要在棚内建一个半开放式的房间,就跟上次的小方块似的。

白凭见江绝回来了,瞥了眼他衣角的小梅花印,心想这孩子跑哪逗猫去了,咳了一声过去跟他讲拍摄注意事项。

今天的全部戏份都是戚麟的,江绝昨天把大部分的室内戏拍完了,算是能减轻点工作量。

戚麟扮演的陈医生,本身是人本主义学派的。

心理医生虽然都是心理系出身,但是越往后越会倾向于不同的治疗类型。

有些江湖骗子考了个证就来诓骗病人,如果问问他对心理学的了解,和治疗方式的选择,恐怕也只能含糊着胡扯。

常规的主流学派之一,是精神分析,即追根溯源的分析问题本质,从根部帮忙治疗。

而人本主义的医生,更有关怀感和包容感。

去倾听、去理解,让来访者能够得到充分的被尊重感。

这就是戚麟花了很长时间去学习的东西。

他在这一个月里,没有去别的地方,也暂时放下了其他的宣传,而是老老实实地跟着上官医生写病历听病人诉苦。

他没有行医资质,不允许在过程中发表任何言论,病人也是在清楚有实习生在场的情况下,跟医生继续咨询的。

如今来到现场,甚至不用太多的去铺垫和准备,戚麟就进入了状态。

白大褂一套在身上,柔顺的发型配上温和的眼神,让人莫名的有种亲近感。

张流跟江绝对戏的时候还有些小紧张,NG了好几次,可一看见戚麟,甚至会有些小害羞。

戚麟哥哥真的太好看啦!

这小姑娘跟他说话的时候,都小声的生怕不够淑女,显然跟之前那个在剧场哈哈哈哈狂笑的形象判若两人。

“你好?”陈医生坐定之后,看着眼前才十二岁上下的小客人:“我是学校的心理医生,会尽力帮你解开心里的困惑,请相信我,好吗?”

他虽然也是男性,可说话时温润和蔼,而且整个人的气场都是向外舒展的。

比起那个私下里几乎带着几分惊悚变态感的黎轶,陈医生显然要让人放心很多。

小女孩之前做了很久的准备,包括通过手机和各种途径了解自救的方式,此刻竟然颇为放松。

“其实,不相信你,我也找不到其他人了。”她坐直了些,语气显然有种超脱年龄的世故。

“我的爸妈不相信我,和班主任谈论这些,她未必肯惹上这些麻烦。”

小祈抬起头来,露出淡淡的笑容:“所以,只能选择你了。”

陈医生微微皱眉,开始听她解释相关的事情。

整个过程,都压抑又有些不合时宜的平静。

江绝本来想去引导张流怎么来表现这个情节,但白凭预先拦住,说先让这个小孩儿自由发挥看看。

她在说这些的时候,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不哭不难过,也不会如同受伤的小动物一样露出怯生生的眼神。

镇静,理智,以及过度的早熟。

江绝在镜头外,忽然觉得这么表达出来也挺好的。

小演员确实有演技不成熟的地方,但这个角色本来就独立又勇敢,不然也不会最终成功自救。

她在这个环境下,用利益最大化、风险最小化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有种超脱年龄的智慧。

陈医生显然非常担心她。

这样小的孩子,完全抽离着来表述这件事,是在潜意识的隔离痛苦与不安。

她把某些需求和情感全部按了下去,让它们消失在表层意识里,才能有如此镇静的样子。

这并不是件好事。

“我说的……足够清晰了吗?”她忽然问道。

陈医生回过神来,深呼吸道:“你真的,非常成熟,我很赞同你的一些选择。”

他露出更严肃的神情,如同与一个成年人交谈一般,姿态也更为平等:“你不愿意报警吗?”

小祈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我不愿意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报警。”

这件事,如果在证据不充足的情况下,只凭借她一个人的指控来报警,显然很危险。

警察来了,父母会感觉到被冒犯和打扰,而且最后极有可能不了了之。

所以不可以。这样自己会再次被训斥,以及更加的不被信任。

而如果让父母抓他个现行,也很不可能。

只要听到门锁的响声,一切就会立刻结束了。

陈医生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心疼的表情,仔细想了想道:“这样好不好?我去和你的父母进行家访,用最安全的方式劝他们保护好你,可以吗?”

小女孩扬起头,询问道:“怎么保护?”

“比方说……”他想了想道:“摄像头?连接手机的摄像头?装在比较隐秘的位置?”

“你可以先帮我买吗?”小女孩为难道:“压岁钱还要几个月,我到时候还给你。”

陈医生哑然失笑,挥挥手道:“不用你破费了,就当老师送你的就好。”

“我觉得……这样不能完全解决问题。”小祈抬起头道:“你觉得,那个哥哥是个变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