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家的路上很多人都看她,然后就微笑,于是她很臭屁地问他,我今天是不是很美,怎么那么多人看我?

他表情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洗澡时她才发现自己脸上有一道滑稽的番茄酱印,显然是他替她擦嘴时故意抹上的。

她冲出浴室,无比羞愤地大吼,李乔我讨厌你讨厌你!

回应她的是从他房间里传来的肆无忌惮的大笑。

爽朗的,得意的笑声,直到如今,还在她心里一遍遍地回荡。

餐厅里的老歌悠悠地唱,Thoseweresuchhappytimesandnotsolongago,howIwonderedwheretheygone.

究竟该怎样悼念,从前那些时光?

她一根根地吃着面前的那份薯条,在心里默念,爱他,恨他,爱他,恨他…

最后一根,恨他。

是该恨他的,恨他走进她生命的最初,以那样温柔那样深情的样子,轻而易举就蛊惑了她稚嫩懵懂的心;恨他此后的种种宠溺种种呵护,再无别人可以取代;恨他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拒于心门之外,想方设法地逃避她的感情。

她是恨他的。

可却始终无法放弃。

二十五、不要和别人结婚

门锁轻轻扣动,在深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刻意放低的脚步声从客厅一路蔓延到他卧室的门口,然后停止不前。

黑暗中李乔盯着那扇门,呼吸似乎也跟着凝滞。

门被打开的时候,他合上眼,胸口骤然一紧。9

有人在他床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熟悉的香味钻进鼻腔,是他用过的HugoBoss——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他用什么香水,她就用相同的。起初她是偷偷地去他浴室里拿他的香水喷在她床上或者玩具熊上,后来她就干脆明目张胆地去买一样的牌子,一样的香型,不管那些都是男用的。问她,她说闻着他的味道,就能感觉他在身边。

“你今天没有锁门,是以为我不会再来了么?”娇柔的声音忽然间响起,不知是问他,还是自语。

心中千头万绪,他不知该怎样面对她,于是依然闭着眼装睡。

“你知道吗,苏问我,你是我什么人,我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径自说着,似乎是自嘲地一笑,“像我干爹一样的人?我叔叔?还是我一直以来喜欢的男人?后来我告诉他,你是我父母的朋友,说完这句话我突然觉得很害怕,才发现其实你我之间的关系那么浅,浅得如果有一天你决定转身离开,我连阻止的理由都没有,而事实上,我感觉你已经开始要离开我了…”

她的声音里,有茫然,有惶恐,有忧伤——那么阳光开朗的人,她伤心了吗?她应该伤心的,他一直记得她在街头转身的那刻,眼里的一抹灰色。

她猜到了,他是要离开她。四十岁以前,最刻骨铭心的那段爱情已埋葬在那一年的圣安德鲁斯,从此他内心深处一直阴雨绵绵,没有信心也无能为力去栽养一株崭新的花朵。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女孩脸上一抹熟悉的笑容勾动了他胸口那处柔软,从此他情不自禁地宠她,疼她,却不知自己惹起一段不该有的情思。可是他拿什么去回应她?又有什么必要?与她相比,他的身心都已开始苍老,而她正值豆蔻,家世,美貌,才华——任何一样都可以保证她一个美好的未来。

“你不要结婚…好不好?”她压抑的声音轻轻地传来,“我不要你和别人结婚…”

她在求他,放下了骄傲在求他——她哭了吗?她是个倔强的孩子,其实很少哭,几乎从来不在他面前掉眼泪,就算是他告诉她齐雅是他未婚妻时,她也是红着眼狠狠地盯着他,咬唇忍住快要夺眶的泪水。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的心骤然一抽。

“我以后不会随便进来了,钥匙我留在鞋柜上,”她似乎是缓缓站起身望着他,短促而轻声地开口,“我怕以后再来的时候,你房间里是两个人…”1

一个蝶扑般的轻吻落在他的唇上,温暖而柔软,却几乎灼伤了他。

脚步声渐渐远离,关门声响起的那刻,李乔猛然从床上坐起,呼吸紊乱。

空气里还弥漫着她身上淡淡的香,他蓦地握紧了拳——那款香水,是七年前彼此分开时他用过的款式,她却一直坚持用着没有变,七年如一日,是不是每次当她想念他的时候,就会重温他当日的气息?7

——李乔,书上说七年之痒,再相爱的人经过七年也会彼此厌倦,甚至变心,可为什么七年之后,我看着你还是这么难过?

又想起她问,一切真的会过去吗?就算感觉时间像停止了一样也会吗?

这一刻,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他的胸口起伏不定,然后起身下床走向客厅。

——我以后不会随便进来了,钥匙我留在鞋柜上。

按开灯,客厅里一片明亮。

他盯着鞋柜上那把钥匙,僵在原地,表情阴晴不定。

泫然若泣的声音依旧在耳边缠绕,我怕以后再来的时候,你房间里是两个人。

她已经被他成功地打击到了,这样很好。

这样应该很好。

为什么他会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忽然间空掉了。

马路的另一边,有个娇小的身影静静地隐匿在树下。

喜欢看着对面的那幢房子,灯火通明的客厅,落地窗清晰地映出一个男人的剪影,久久地伫立。2

于是,她的唇边缓缓绽放出一个笑容,异常妩媚。

他是在乎她的,她知道,一直都知道。

二十六、既无情可言

李乔与齐雅的订婚宴。

夜色未临时,李家豪宅外已是名车云集,灯光点缀的花园里,衣香鬓影,人来人往。钻石华服包装下的男男女女,恍若争奇斗艳。

李乔挽着齐雅穿梭人群中,微笑应对一干艳羡的目光,不时和人寒暄招呼。

好不容易得了个空,李乔拿了一杯酒走到僻静的角落,有些无奈地一笑:“我大概是老了,以前这种场面是游刃有余,现在都觉得眼花缭乱。”

“我能说真话吗?”齐雅穿了一身银白小礼服,纤秀的香肩毕露,整个人无比雅致,望着他轻轻笑道,“我觉得你根本就是心不在焉。”

“哦?有吗?”李乔看似不经心地一笑,黑眸微黯。

“来来来,我们跳舞,”齐雅双臂勾上他的脖子,巧笑倩兮,“我喜欢这首曲子。”

巴赫的小步舞曲。

简单明快的调子,用钢琴演奏的时候,像泉水一样,叮咚地流淌。

他弹琴,喜欢就跟着节奏蹦蹦跳跳的,从沙发跳到地毯,乱蓬蓬的头发扑在红艳的小脸上,明亮的眼眸盛满了盈盈的笑意,他越弹越快,她也越跳越快,像个快乐的小疯子,然后她摘了桌上的玫瑰,叼了一支在嘴上,大笑着扑到他怀里,姿态骄傲地勾起他的下颚,我喜欢这首曲子。

他微笑凝视她,那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小美人?

她说,卡门,我叫卡门,你愿意带我私奔吗,先生?

“在想什么,亲爱的?”齐雅玩笑地瞅着他,眼里有一丝探询的意味。

他摇摇头,思绪微敛,目光越过她的肩头,望向远处的夜空。

苍穹辽阔处,依旧是当时明月,清朗如斯。

黑色的轿车缓缓滑进大门,李乔的神色微凝。

下车的是叶听风,他亲手从一旁的秘书手里把礼盒交给齐雅,朝李乔微微一笑:“祝贺你们。”

“谢谢。”李乔颔首,目光瞥向他身后,司机正将车开走。

叶听风注视着他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淡笑。

李乔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欲言又止。

她——没有来吗?自从那夜她留下钥匙,他已有很久没有见到她。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是不是还在伤心?

“叶先生,怎么不见喜欢?”齐雅突然问。

李乔的胸口居然有一刻的紧绷。

“她么,最近常往外跑,也不知道忙什么,我这些日子在南部,一直没时间管她,听家里佣人说,她常常夜不归宿,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叶听风似乎有些头疼地苦笑,棕眸看向李乔,“不过我想她应该多半在你那里住,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李乔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她没有在我那住。”他僵硬地开口。

她常往外跑?夜不归宿?她到底去哪里疯?又住在哪里?一大堆疑问在脑海里冒出来,他觉得心里蹿起了一团火,烧得他气怒无比。

“她没去你那住?”叶听风惊讶的表情无疑是火上浇油,“那她住在哪里?我赌场和酒店的人没有告诉我她有搬过去。”

“她有没有说今天会过来?”李乔脸色越来越沉。

“先生,小姐好像有给你留言提到她会去看苏先生的演奏会。”一旁的秘书适时解答1

苏先生?想到那个男人注视喜欢的眼神,李乔心里有些发堵,下一刻手已经情不自禁地掏出电话,才按下她的号码他又迅速切断。

算了,她自己玩得开心就好,他叫她来做什么?2

齐雅却笑吟吟地拿过他手中的电话:“我来和她说。”

李乔没有阻止,只是看着她拨了电话放在耳畔。

齐雅凝神听着那边的反应,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忍不住笑出来。

“怎么了?”李乔纳闷地瞪着她的反应,把电话拿了过来再次拨通。

没人接听。

漫长的等待后,电话转入语音信箱,有一道甜美的声音传来:“hello,我是正在生气的叶喜欢,如果你不是李乔,请在‘嘀’声后留言,如果你是李乔,请立刻挂断电话,谢谢。”

Shit!他在心里暗咒,脸上闪过一丝狼狈,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天底下大概也只有她才能做出这种事情。

“正在生气的叶喜欢”么?她果然是怨着他的,所以不愿意过来,也不想接他的电话,这一刻,他说不出心头的滋味。)

一阵张扬的马达声划破夜色由远及近,红色的跑车在路口嚣张地急转弯,直到门口才放慢了速度,缓缓停下来。

黑眸危险地眯起,李乔盯着那辆车——他送给喜欢的生日礼物。

她活腻了是不是?学人家开快车!

车门打开,一个娇小的身影钻了出来,轻巧地迈着步子走向他们。

“嗨,晚上好。”喜欢甜甜地笑着,挥手朝他们打招呼。

她戴着一顶白色的棒球帽,穿了一件帅气的格子衬衫,直筒牛仔裤紧紧地包裹着修长的双腿,脚下是一双简单的白色匡威,在盛装打扮的人群中,因为那份独有的青春朝气而显得格外出众。

纤巧的脖子上挂着一副大得夸张的耳机,MP3上别出心裁地拴了一条银链,随着她走路的节奏轻轻拍打着腰际,晃出一道道闪亮的光芒。

“我想你,老爸。”她踮起脚,在叶听风颊边印上一吻。

“以后车别开这么快。”叶听风皱眉轻轻责备了一句,眼里却是无可奈何的宠溺

“开跑车不快有什么意思?”喜欢撒娇,偷瞅了一眼旁边的男人,“你得怪买车的人。”

李乔盯着她,额上青筋跳动。

“订婚快乐,两位,祝你们能幸福美满,天长地久。”喜欢注视着面前的这对男女说道,语气慵懒。

明明是祝福的字句,到她嘴里,却怎么听着都有点不是味儿,仿佛她说的是“节哀顺变”、“好自为之”之类的话。

被“祝福”的某位仁兄表现也好不了哪去,一张脸阴沉得仿佛他不是在订婚,而是奔丧。

“你过来,”他忽然捉住喜欢的手,拉着她往前走,“我有话和你说。”

喜欢却没挣扎,由着他紧拽着疾步穿过花园,走廊,来到寂静无人的后院。

“把你未婚妻晾在那,不好吧。”她喜欢闲闲地开口,坐上秋千悠闲地晃荡。

他盯着她,试图从她的笑颜里找出一丝蛛丝马迹,可是她的笑容那么明媚,那么纯净,不带一丝悲伤。

这一刻,他忽然怀疑起那夜她在他耳畔委屈的轻泣低语是不是他的幻觉。

“看够了没有?”她轻轻地笑,歪着脑袋望着他,样子乖巧可爱,“是不是以为我会哭闹,发脾气?或者逃避着不肯过来?”

脚尖一点,她飞得高高的,像一只快乐的雀儿,在他眼前展翅,纤巧的身影在他眼前晃着,晃着,仿佛要飞走了一样,他突然觉得心烦意乱。

下一刻,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拽住秋千的绳子,硬是将她制在自己的掌下。

他的强横动作让她身子失去重心,顿时倒向一边,她惊呼,却被他及时搂在怀里。

帽子在慌乱间掉了下来,李乔望了她一眼,顿时怔愣。

她剪短了头发。

细碎的短发让她看起来像个清秀而俏皮的小男生,明眸清澈如月光如泉水,他看得竟有些恍惚。*

“为什么剪掉了长发?”他问,声音有些低哑。_

很小的时候,她就有一头柔软的长发,很有光泽的棕色,衬着白瓷一样无暇的肌肤,让她看起来像个洋娃娃。*

可是她很懒,每次晚上洗完澡,她都不想吹那头长发,只想快点上床睡觉。

他怕她感冒闹头疼,只好连哄带骗地帮她吹,这一吹就成了习惯,那一年的寒假,他几乎成了她的专业发型师,晚上负责帮她吹干梳顺,白天还得照着她的指示编发辫,烫卷或者弄直。

接触过的女人,各种发型,各种发色,可当初指尖流淌过的那份丝滑柔软,却一直留在记忆里,无可比拟。

“蓄发言情,剃发明志,”她凝视他,依然是恬淡的笑,让他分不清她话里的真假,“既无情可言,蓄发做什么?”

然而对于感情之事,她终究是年轻而沉不住气,叫他看出了她在试探他。

李乔退开身,声音顿时冷了下来:“随便你。”

二十七、怎么不娶我

乍离他的怀抱,喜欢忽然觉得有些冷,她抬头望向他的侧脸,夜色下线条英俊而清冷,这么多年,依旧让她百看不厌。

记忆中最初的他,总是喜欢一身川久保玲,纨绔子弟的气息,却又十分优雅,彼时他风华正茂,笑起来时一双漂亮的凤眸勾魂摄魄。如今见到他,几乎都是正装,成套的三件式,从袖扣到领带都搭配得无懈可击,眉间已有一道褶痕,看人的眼神也是越来越深,她知道这样的他,会让更多女人动心不已,而她却更怀念当初那个笑容如阳光般和煦的年轻男子。

又或者,她是害怕的,害怕随着时间的改变,他会变得让她觉得越来越陌生。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她开口问,莫名地就有些烦躁。

他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在她脸上:“你这阵子都住在哪里?”

“我住在哪里你介意么?我以为你巴不得我离你远远的,”水眸略带嘲讽地看着他,她的语气轻描淡写,“我住家里啊。”

“撒谎,”他的眼里隐隐有怒气,“你爸说你根本没在家住。”

她站起身,仰着头与他对视:“我住哪里你管不着!”

既然她走的时候他没有挽留,现在又何必操心她的去向?

“是!谁也管不了你!”他的嗓音顿时提高了几分,“叶喜欢,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觉得凡事这样随心所欲很了不起是不是?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整天到处闲荡,夜不归宿,和街上那些不务正业,只会喝酒泡吧厮混的鬼妹有什么差别?你才十八岁,有没有认真想过以后做什么?难道你准备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吗?”

他严厉的指责顿时惹火了喜欢,下意识地,她反唇相讥:“那你呢?你十八岁时想做的事情和你现在做的是同一桩吗?为什么你床头永远放着当初乐队演出时的照片?我刚到纽约跟不上课程,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你给我写的唯一一封邮件你还记得吗?还是,你根本已经忘记了钢琴有几个琴键?”

是一个深夜,她坐在电脑前读他的邮件,上面只有几句台词。

——拿一部钢琴来说,从琴键开始,又结束。你知道钢琴只有八十八个键,随便什么琴都没差。它们不是无限的。你才是无限的,在琴键上弹奏出的音乐是无限的。

于是在异国他乡那些日子,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看那部电影,白天或黑夜,然后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笑着流泪。

电影里的人,固执地不肯下船,习惯于他的钢琴,他的音乐,有限的悲欢,即使是欲望,也不会虚妄到超出船头和船尾,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看不到尽头,有无穷的选择太多的不确定,所以他宁可一辈子都留在船上,守着他所有的热情和希望。

她想,她也有这样一艘船的,李乔就像她的那艘船,承载了她一路上的喜怒哀乐,她习惯,也心甘情愿留在这一片并不广阔的天地,如果离开,不是纵身汪洋而溺毙,就是从此登岸永不回头。+

她的话显然是刺痛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他脸色有一点苍白:“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是啊,都过去了,”喜欢在气头上不依不饶,“我看你对自己的现状满意得很,枯燥的黑白键盘哪比得上华夏建设在各地兴建的高楼大厦,你李总裁银行户头上的数字?如今还嫌开拓的疆土不够广,干脆连自己也卖了来个商业联姻,真是牺牲到底。你和齐雅在一起七年?你以为我真是三岁小孩?不要告诉我,你和她见了两面就深陷爱河,非她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