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我们赶紧吃饭吧。”素波说着已经将稻米饭分成两碗,把一双筷子递到叔父手中,自己拿了另一双坐下,大眼睛瞧着叔父,只等他端起了碗吃,便也可以吃了。

徐叔父却以为素波见了肉食为难,便道:“吃吧,居丧亦有权变,《礼记》所谓‘身有疾则饮酒食肉’,如今你初遭大难,可以应这个礼了。”

说毕端起碗来,将一口饭送入口中。

素波哪里还管什么《礼记》不《礼记》的,且她认为哀思最重要的在心意,而不是形式,现在便赶紧夹了一块肉吃了起来。

肉香在舌上绽放,曾经是个吃货的素波在这一瞬间差点泪流满面,她已经三月不知肉味了!

真正三个月连一块肉都没吃过,绝不夸张!

而这肉,固然因为没有得当的烹调而做得十分简单,但毕竟是纯天然喂养的土猪肉,香气与素波在前世吃到的三月出栏的饲料猪肉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就是高价买的绿色猪肉也无法望其项背,毕竟起点是完全不同的!

在吃到第一块肉的时候,素波简直激动万分,只觉得这是世上最最美味的东西,醇香至极,醉人心肺,而她的舌,她的胃,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急切地需要,不单只是美食的欲望,也是营养生存的本能。

然后第二块,第三块,肚子里慢慢饱了起来,素波就又有了新的感觉。

如果要让自己来做——肉不要切成小块,而是大块放在水中,加葱姜桂皮等物,用小火慢慢地煮,煮到快酥烂的时候拿出,待稍凉时切片,蘸了用蒜泥、盐、香油等等调好的汁,瘦肉香而不柴,肥肉醇而不腻,肉的原味得以最大的保留,这才是如此上好的猪肉的最佳做法和吃法!

还有青菜,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切成段,用烧热的清油快速翻炒几下,加上调料,勾芡出锅——素炒时蔬;还可以先用沸水淖过,然后切好拌上汁味——凉拌小菜;当然又可以加了鸡蛋、面粉裹好用七成热的油过一下——炸蔬菜丸子,每一样都各有特色。

当然笋汤就更有待提高了,鸡汤打底,切成细丝的笋,再加上银芽、撕成丝的鸡胸肉,怎一个鲜美了得?

素波放慢了吃饭的速度,身为一个吃货的她不知不觉就想到,既然生活已经稳定了,那么或许可以把自己的这些想法付诸实现?一面想着,已经将眼前的饭菜自动想像成经她改造后的美味佳肴了,带着笑意咽了下去。

同时,向来食不言寝不语的徐先生也发出了一声轻而又轻的赞叹,他虽然是土生土长本时代的人,又出身世家,往昔吃过无数的美食,但徐家已经没落了,再经历几个月衣食不周的逃难生涯,吃到如此的饭菜也颇为感慨。

一时间,两人埋头吃饭,最后将所有东西一扫而空。

虽然赵婆子没说要送回食盒,但平白吃到了一顿饱饭的素波觉得自己应该主动些,遂将碗碟洗好了重新装进食盒向赵婆子来时的方向走过去,半路却正遇到那位赵婆子来取食盒,赶紧迎了上去笑问:“嬷嬷好。”

赵婆子不意素波主动与自己招呼,又十分客气,接过她送回的餐具,脸上便现出了笑意,“怎么好劳烦小姐送来?”

文澜阁西边住的都是穷酸之辈,因此厨房里的下人也瞧不起他们。但是,那些个穷酸毕竟又与寻常人不同,陆丞相见了都要叫一声先生的,是以大家又不敢真下他们的面子。

赵婆子与大家也是一样的,最讨厌的是这些穷酸们。不只是因为他们又穷又酸,而是他们的架子一向拿得很大,就比如取饭送食盒这些小事,那些人再不肯动一下手的,仿佛做了便丢了身份。

曾经有一位穷酸因为自己忘记送饭过去,竟然就不来取,饿了两天,最后在文澜阁里昏了过去,差一点闹出事来,累得赵婆子差一点因此被赶出厨房。

赵婆子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们来取一次饭菜竟要比活活饿死的糟糕吗?心中便更对这些人满心鄙夷,但从此又再不敢轻忽。

眼下的小姑娘却是不同,又可爱又乖巧,才吃过饭就主动将餐具送了出来,又笑嘻嘻地称自己嬷嬷,这还是在厨房吃饭的人中第一个如此尊敬自己的,让赵婆子不由得受宠若惊。

素波却知道,自己这个小姐本来就是冒牌的,而且就算是先前的徐小姐来了,其实也只不过空有一个世家女的名儿而已,徐家早不成了,遭了灾就更彻底没落,落架的凤凰连鸡都不如,又有什么可骄傲的。

而且,在喜欢美食的素波看来,与赵婆子这样厨房的工作人员打好交道其实是非常重要的事——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从此在安安稳稳地生活之中,时不时地弄些美食,已经是素波不知不觉间给自己定下的最高追求了,她从来也不是有志向的人,就在她来到这个世上之前,也不过是一个成绩十分平庸的学生,上着一个平庸的大学,学着一个平庸的专业…

素波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本领去追求更高更好的生活。否则,身为穿越人士,她怎么会到了这个世上已经数月了,竟一筹未展,只能跟着叔父逃难?

自己唯一的优势,那就是有一副不错的皮囊,很得老师同学们喜欢,可到了这里就完全成了劣势,叔父和自己因此才受了这么多的磨难。

赵婆子对徐小姐印象极好,此时就笑着指了厨房告诉她,“府里厨房有好几处,我们这里专管文澜阁诸位先生和家眷的餐饭。不过文澜阁里陈征事,还有几位大儒,又另有专门的小厨房,至于相府里,又有内厨房…”

素波本有意去厨房看看,但毕竟是刚刚相识,总要有点矜持,又怕久不回去叔父会担心,就笑着向赵婆子告辞。再回到小院,天色已晚,叔侄二人自逃难以来,风餐露宿,就是进京后住进了客栈,也没有如此舒适安全的环境,早就乏到了极点,便关门闭户,早早安歇。

第二天一早,早饭之后云哥儿果然来接叔父去文澜阁。叔父因相府内自然是安全的,也不似过去在客栈时一般要将素波锁在屋内,只是叮嘱她不要乱走,在家等他中午回来。

叔父还没有回来,云哥儿便送来两贯钱,“这是相府给徐先生用的。”素波看着闪着黄灿灿光芒的铜钱,就连那穿钱的青绳都崭新干净,心里满是愉悦,暗暗算起来要买的东西,又向云哥儿道谢,拆了那青绳拿下一把塞给他,“去买些零嘴儿吃吧。”

云哥还是不收,走了后没一小会儿又抱着两匹绢进来道:“这是相府给徐先生裁衣的。”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了,打滚儿求收藏!

第5章 百年世

素波收了钱和绢,心里感慨,相府的待遇还真不错!

如今叔父和自己已经解决了吃饭的问题,接下来最重要的应该是添置绵被和绵衣裳,毕竟秋天已经来了,冬天还会远吗?

素波先前也是家里的娇娇女,考大学之前不必说,她从没有做过一点家务——就是她想做,爸爸妈妈也不肯啊,异口同声地让她专心学习。

上了大学之后,她在假期学了些厨艺,但也做得不多,毕竟住校时又没有机会了。至于工作——她还没有机会,素波出事前才上了大学。

过去,她什么也不会,现在她其实还是什么也不会,但是她却知道自己一定要学会。叔父是完全不懂得日常生计的,因此素波便将要这责任都担了起来。她起身将钱和绢钱收好,出了院门,锁了门去何老太太家。

她要问清在哪里能买得到针线、棉花,要多少钱,然后怎么做出棉被和棉衣。要知道在这个世上不似先前那样商品丰富,什么都可以自商场网上购买,就是官宦人家的女子也要亲自做许多针线,更不用说她这个没落的世家女了。

何老太太是个极热心的老妇人,又喜欢唠叨,因此她用心帮素波算好应该如何添置东西,要知道相府发给的钱并不够一次将这些东西都买全了,因此要先做冬衣,然后等下个月再做被子。又告诉她,“先用相府的绢布给你叔父做一件外裳,文澜阁里的先生没有穿破旧麻衣的。”

噢,毕竟是出入文澜阁的,总不好太寒酸!

素波从善如流,按何老太太的指点求了云哥儿到铺子里买东西,又将两匹绢抱来请老夫人教她裁衣裳。

这个年纪的女孩早应该会些针凿了,尤其是世家女,家里自然早早教过,可是何老太太见素波竟然什么也不懂,心里便暗暗叹一声,“徐家果然没落了,连教养女子的能力都没有了。”可又对素波多了几分怜惜,“真是个可爱的孩子,若是没有天下大乱,她一定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呢。”

因此一点也不在意素波什么也不会,慢慢地从最简单的穿针引线教她,“就这样,对了。”又用手轻轻地将素波的身子扳正,“就是缝衣,也要有美好的姿态。”心里又想道,“如果自己有孙女,也应该是这样大了。”倒把乖巧的素波当成了孙女看。

素波没想那么多,只是本能地感觉出何老太太的善意,更愿意亲近她,听她的教导。事实上,她从没想过自己竟有会做针线的时候,前世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几乎没有人会,但是她用心学,很快就做得不错了,其实真不难的。

到了徐叔父回来的时候,就见素波有模有样地坐窗边缝衣,赞赏地点了点头,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道:“素波,江阴徐家可能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虽然式微,可我们也不能坠了徐家的声名。我虽然只在文澜阁半日,便觉相府里人事繁杂,你我更要谨言慎行。”

素波前世算得上一张白纸,象牙里十几年的学习其实什么都不懂,但是到了这里才几个月,却无师自通知道世事的艰难,得叔父提点立即也想到了丞相府里的复杂,赶紧答道:“叔父,我晓得的,平日里只在自家院子做针线,除了去何老太太那里请教,到厨房取饭菜,别处再不乱走。”

相府送来的两匹绢都给徐叔父做了新衣,正可以换洗。何老太太原劝了一句,“素波,两匹绢一匹给徐先生做,另一匹你也做一件新的吧。”可是素波摇头拒了,“我只在这里,又不出门,穿新衣旧衣又有什么区别?”她果真不打算四处乱跑的,几个月的经历让她懂得了谨慎的必要性。

何老太太就笑了,“好个懂事的孩子!”又道:“毕竟是小姑娘呢,总不好穿得太旧吧。”

“不用了,我和叔父都做新棉衣御寒就足够了。”素波算过帐,他们的钱并不多,都要用在刀刃上。棉衣棉被都要做好的,叔父身体一向不好,自己又变成了只有十岁的小女孩,身体很孱弱,总要以实惠为主,至于外表,她这个宅女改改旧衣就行了。

攒了两个月的钱,两人添了新被褥、薄棉衣、厚棉衣,徐叔父有新绢袍,素波也将旧衣裳重新加长些,冬日来的时候,他们便都穿得很暖了。

当他们得了第三个月的工钱时,她便求了云哥添了一个小泥炉,又买了些炭。

开水虽然可以到厂房去打,但是厨房里也不是总有的,而且打回来的水很快就会变凉,就是放在包了棉套的瓷壶里,也只勉强还有些温度,哪里如自己现烧了开水泡茶的好?而且,屋子里多了一个小炉,也暖和得多,又将湿气驱散了,徐叔父在一旁读书,素波做针钱,又或者他们随意说些闲话,冬日便不再难过。

素波还有一件担心的事,那就是徐叔父的咳嗽到了冬天更重了,想请医生诊脉抓药需要很多钱,他们根本没有,而徐叔父也不肯,一再说他的病是胎里带来的,每年冬天都要犯,年少徐家还风光时吃过无数补药亦没有什么效果,待到春天天气暖时就自然好了。

何老太太便给了素波一个偏方,于是每到晚上,素波便会煨着一碗糖梨水,润肺止咳嗽,让叔父睡前喝下。可对于他们来说,糖和梨子也并不便宜,而且煨糖梨水又十分费时间精神的。

但是素波还是勉力将这份钱留了出来,每天细心地将梨子去皮切成小小的方块,再加了糖在小泥炉上炖上一个多时辰,软软甜甜的,喝了些日子咳嗽果然轻了些,徐叔父便笑道:“素波这孩子还真用心…”

素波便也笑,她是真心感谢徐叔父的,如果没有叔父,自己虽然穿到了同名同姓的徐素波身上,可也只有死路一条。正是徐叔父将她从水中救上来,给她请医治病,后来又带着她到京城,邓十九要买她,叔父怎么也不肯,也是因此才屈就到相府抄书谋生。

这样的恩情,与前世父母对她是一样的,只是先前的她一向当成是应该的,现在才知道自己要感恩。

因此素波笑眯眯地道:“叔父,若没有你,我哪里还能有命在?所以家里的事情我一定都做好,不要你多操心。”

“我们徐家真是彻底败落了。你原本也是大家小姐,现在竟亲自做这些事,唉!叔父无能啊。”

素波听了徐叔父感慨,却依旧没有多少共鸣,她到了这里时徐家已经遭了灾,比起颠沛流离的难民只略强了一点,根本没享受过一天大小姐的待遇,也就无所谓失落了。“我被叔父救回来已经是大幸了,哪里还想什么大家小姐不大家小姐?况且我们徐家经过战乱,也就不算世家高门了。我们叔侄如今能在相府内平安度日,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你这话说得好,”徐叔父本是有些迂腐的读书人,遂道:“圣人安贫乐道,不以欲伤生,不以利累己。正合我们如今之状况。”说罢遂喝了糖梨水睡下。

除了糖梨水,素波又不断地用这个小小的泥炉做更多的东西。

这一天,徐叔父才进了小院,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及进了屋子,便见素波摆出饭菜,其实还是原来简单的几种,可是味道却又完全不一样了。就连徐叔父这样不重口腹之欲的人都忍不住问:“今天的饭菜怎么如此好吃?”

素波就带了几分得意的笑道:“这米饭是我从厨房里领了米自己蒸出来的,因叔父胃肠弱,便多添了点水,便糯糯软软的了。”

又指了那菜道:“今天厨房做的是羊肉,她们炖好后先把我们的份量盛了回来,又放在炉上用小火煨了半天,估量着叔父回来的时间加了萝卜块,是不是闻着便香多了?还有这豆腐,我跟刘厨娘说,用砂锅做比用铁锅味道不一样,她试了一下也觉得好,还说以后就都用砂锅了呢。”

外面刚好下了第一场雪,徐叔父自文澜阁出来便觉得有些冷,现在看着热热的羊汤,闻着香醇的豆腐,还有松软可口的米饭,还没进口,便立即觉得身上暖和了,胃也无端地舒服起来。

可是,徐叔父并没有拿起筷子吃饭,踌躇了一下便严肃地道:“无怪我听人说你与厨房的人走得很近。素波,我们是江阴徐家的人,几百年的世家…”

素波就反问了一句,“世家不也要吃饭的吗?”

世家是要吃饭的,“可是君子远庖厨…”

“但我不是君子,而是小女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了,打滚儿求收藏!

还是老规矩,发长评的送红包!捉虫的送红包!

祝大家看文愉快!

第6章 一毛不拨

徐叔父一向自诩满腹经纶,却不知为什么却驳不倒素波的话,只得道:“你多向何老太太学一学,她可是出身大家。”

“我买这个小泥炉就是向何老太太学的呢,而且老夫人晚上也时常有小炉炖些汤水给何老先生喝。”只是何老太太也与叔父一样,并不大与厨房里的人来往,但素波选择性地忽略过了,只眨着大眼睛向他道:“叔父,我就是个小女子,闲来无事做些好吃的,让家里人过得更好,算是错的吗?”

徐叔父想了一想,“不错。”再想到这些天的经历,以及身为世家子弟,学富五车的自己竟沦为文澜阁抄书的,他又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是叔父胶柱鼓瑟了。”

素波便笑了,她年纪虽小,形容也未完全长开,但这些天吃得略好些,脸上的黄瘦便消退了,底子的白皙便显了出来,笑容便更加动人,“叔父,我们不必理别人的闲话,我们叔侄从江阴逃出来,也不过是想活下来而已。如今我们不但活下来,而且能吃得饱穿得暖了,岂不就是成功!”

徐叔父从小并不是被这样教导的,他也曾经有过雄心壮志,达则兼济天下,现在落魄了,他一直记着穷则独善其身。但,似乎并不是吃饱穿暖就成功啊!

可是,他最终也肯定了,素波的话不违反他做人的原则。

再看着可爱的侄女,徐家仅剩下的一点血脉,徐叔父心里最后的不赞同也消散,“你不过一个女孩,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要不违了大义就行。”

素波以后再到厨房就算过了明路了,其实她很喜欢厨房这个地方。

三四间屋子,外面看着很普通,里面因灶上一直燃着火却要比别处都温暖一些,又有许多桌案,上面放着菜箱,东西虽然杂乱,可是就是让她觉得自在。

素波来的时日长了,早知道这个厨房的档次正如叔父和自己在府里的地位,比起上面的丞相、陈征事等人,就是底层。但是又好歹算是文人,与婢仆之流名义上天差地别,因此再不能与陆府下人们一处的。

相府里便为这些文人们单设了厨房,供应还算不差,但其实做出来的饭菜却着实不怎么样。

厨房里六七个厨娘仆妇胖胖的,懒懒的,一日三餐都是糊弄着。根本与她先前在古书中看到的那些富贵人家的精明能干的厨娘两个样!就连她们自已,虽然免不了偷弄些吃的,但大多数时候也与大家一样吃那些做坏了的饭菜。

说也难怪,对于文澜阁最下层抄书打杂的人,陆丞相虽是关照的,但是他高高在上日理万机,说句待遇上不能差了之后,哪里还会关照到厨房做饭做菜的小事上呢?

真正管着这些事的管家之流,其实再不会重视的。向这些穷酸们示好有什么用?他们除了读过几本书,认得几个字就没有别的长处!更何况,就是对他们好些,他们往往也看不出来,就似向瞎子们抛媚眼一般。

穷酸们在意的是面子,孟尝君的门客曾叹过,“食无鱼,长铗归来兮!”要的并不是东西,而是体面!现在厨房里每餐有肉,穷酸们再没有人能说出什么,难道他们还好意思讲究口腹之欲吗?

因此派到这处厨房的厨娘们没有一个精通厨艺,多又是在府里没有人脉,或者喜欢懒惰耍滑之辈。

反之,来到这处厨房里的人也会时常愤慨不平,因为这些用饭的穷酸们从来没有一文赏钱。

文澜阁另一处的厨房就时有赏钱可拿,相府的属官和大儒们富贵而大气,哪样菜做得好就放赏,有时候是几匹绢,有时候是一把把的铜钱;内厨房里就更不必说,只说那厨娘们的吃穿用度,都跟主子们差不多;至于外面给仆役的厨房是没有赏钱,可是他们却也不必受这些穷酸的气呀!

因为穷酸们还是有架子的,一时哪里没有做到,他们便觉得没有颜面,若是报了上去,吃亏的又是下人了。

素波慢慢熟了,就知道了她们的不满。

可是她也不肯拿出赏钱来,徐叔父每个月只一贯钱,第一个月的两贯是初到相府的见面礼,与那绢布一样,后来就没有了。而一贯钱只有一千个铜钱,真不算多,若是赏了,就算每个人只一个钱,也要用去六七钱,而且赏了一次还会有第二次,中间隔得久了又会生出怨怼,若是每天都赏,那可是一笔极大的开支,还不如就一毛不拨。

叔父和自己缺的东西还多着呢,处处都要用钱,素波到现在为止,连件新衣服也没舍得买。

但是,素波也有办法。几乎没有人不喜欢美食,几个厨娘懒,可她们也一样馋,俗话说又懒又馋是有道理的,这两者时常伴随着一同出现。

而能做出美食最方便的地方,自然是厨房,毕竟这里有各种的原料,又有现成的灶火,而她的目标也不过提高自己的饮食水准。

第一次素波在厨房里做了一道清蒸鱼,差点将厨房里的几个人惊得呆了,不是说世家女吗?怎么会做菜?而且只用如此简单的方法做鱼,会好吃吗?

但是,这道清蒸江鱼果真鲜美无比,肉质细嫩得几乎可以媲美鲜鱼脍,却又比鲜鱼脍更多地保留了鱼的本味,大家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将一条鱼都吃光了,然后又赞叹不已。

原本不过随意答应小女孩让她试一试的,但是这个结果却让厨房的所有人都震惊,但是她们又很快又明白,原来世家的底蕴果真非同凡响,就是在吃食上,也与别人不同,是有家传食谱的。

素波将自己的厨艺推到徐氏祖传食谱上并没有多少负担。她虽然不知道徐家是不是有祖传食谱,但是可以肯定历史上有许多世家果真是有的!

以她对吃的无比爱好,她对这方面的趣闻十分关注,而前世又是个信息量十分大的社会,互联网、图书馆,甚至小吃店里,她看了无数与饮食相关的传说。自然也知道了古代人为了斗富或者炫耀,时常会将一些食谱保密,就如晋代石崇家的厨师向王恺泄露了石家食谱的秘笈,竟然被杀死了。

素波祖传食谱的说法其实也正合她眼下的情况,她固然喜欢美食,也愿意亲手去尝试,但真正会做的菜并不多。前世她一直上学,并没有太多机会练习,好在她的吃过的美食却不少,正是看过祖传食谱却因为年幼小而只能说出大概,却不甚精通的模样。

就比如在做清蒸鱼时,她就指出了鱼要鲜,滋味要腌透,蒸的时间更要恰到好处,才在厨娘的帮忙下成功的。

一道清蒸鱼使得厨娘们再遇到素波在美食上的高妙见识,又想到素波果然是江阴徐家的后代,再听她说起许多菜都头头是道,再不会置疑,竟肯听她的指挥。

而只要细细琢磨,用心去试,又有什么做不出来?更何况她还有一个特别有用的帮手,那就是素波的味觉特别灵敏,她从很小的时候就能尝出极细微的味道变化,到了这里也没有改变。

许多好吃的东西就在素波的指点下出现了,而这些好吃的,哪里还会没有素波和叔父的份?

素波就这样把自家的饮食水平不断提高了,其实她不只是提高了自己叔侄的,就连所有由这个厨房供应饮食的人也都受了益——当然他们也受过害,毕竟做菜的过程中,有成功就有失败。

大家享受成功的同时,自然也要品尝失败。

但是,素波很肯定,成功的时候比失败要多,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

就这样,素波平日里许多时光都在厨房度过了,而且她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厨房。

回想起进丞相府之前做饭的经历,素波深深地觉得,丞相府的厨房真是太好了,设备太高档了,菜品太丰富了!调料太齐全了!

几个大灶小灶都是用青砖砌成,配有各种大小的锅,各种各样的刀具案板,几个粗细不一的石磨、捣臼,各种点心模子,甚至还有专门磨姜汁的小器具,柴草木炭都随便用。

每日外面送来的东西全是按份例来的,丞相对于文澜阁十分大方,鸡鸭鱼肉,米面菜蔬、样样不少,而厨房里各人的分工也明确,有上灶的、打杂的,负责添柴的、当然还有传送饭菜的。

规模虽然不大,但功能极为齐全。

不用说与野外拿几块石头搭出来临时的小灶相比,就是客栈里也没有如此像样的厨房,最让素波觉得满意的是,做饭时不必一个人又要看着上面的饭菜又要管着下面的柴草了。

素波时常赞叹不已。

不是她忘记了前世那些方便快捷的电锅煤气烤箱,那些只要轻按一下按扭就能将许许多的事情一次搞定的高科技产品,而是她知道怎么想也没有用,若是只是想就能想回去,她早就回去了。

事实上她曾经无数次的伤心难过追忆,但是都没有用处。

在游轮失事时,爸爸妈妈拼了力将自己送了出来,他们的嘱咐还在耳边,“素波,你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是的,自己会努力生活,将日子过得更好,这样才能让他们慰籍。

第7章 思虑不周

前世也好,到了这里也好,素波从没有盼过飞黄腾达,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子,努力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心情也好。

就如眼下,早上熬了百果粥,中午吃了荷叶蒸鸡,晚上是不是应该做点粟米糕吃?快过年了,叔父和自己各添一件新衣的钱是不是够用呢?还有,应该做两双绵拖鞋的,在家里穿着又暖和又舒服…

因此徐叔父时常赞叹,“素波这孩子真是懂事,我原以为带着你上京一定会很累,结果非但不用我为你操心,反倒还要你一个小孩子来照顾我。”

徐叔父满意,素波就开心了,相处日久,她果真把徐叔父当成了自己的长辈至亲。他虽然迂腐,虽然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是他却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人,他们经历了许多的艰难,从哀鸿遍野的江阴到了京城,又逃到了丞相府,相依为命。

“叔父,你照顾我更多呀!”没有叔父,素波活不到现在,而且在日常生活中,她又跟了叔父学了许多,礼仪、规矩、世情,就连何老太太也常夸她颇有几分淑女的风范呢。

徐叔父是世家出身,进京路上再落魄的时候也始终守着许多的规矩,现在他已经重新找回了士人的身份,虽然只是相府里抄书的,却依旧是读书人的做派,并不习惯与女眷们在一处说闲话的,先前在江阴时他便与素波这个侄女几乎没说过话,是以竟不知道素波是这么个可爱的性子。

眼下小小的院子里只有他们叔侄两个,他倒渐渐地被素波影响到了,因此听了她叽叽喳喳地说话愈发适应,甚至偶尔也会跟着说上几句。

说的最多的自然就是他所在的文澜阁了。

文澜阁本是相府的藏书楼,但又不是一座普通的藏书楼。

本朝初定时,满腹经纶的陆丞相入京后并不似其他功臣大肆接收金银美女,而只是将无人关心,又已经毁损混乱不堪的先朝律书、户籍、图册一一收于相府的一座阁楼,并名之为文澜阁。

最初并没有人对文澜阁多加注意,毕竟战乱之后百废待兴,朝中上下一时还顾不上藏书的事。但是马上能得天下,终不能马上治之,因此去岁皇上见书缺简脱,礼崩乐坏,亲自下诏令陆丞相勘误五经,订正后刻石以示天下,为儒生读书范本。

陆丞相便将这一重任交给了文澜阁。

毕竟文澜阁早成了整个朝廷书籍图册最多最全的地方,而陆相又延请了不少当代的大儒客居府中。

随后,陆丞相遵皇上之令悬赏以求天下典籍,招揽博学之儒生,文澜阁遂成为本朝文风最鼎盛之处。

徐叔父先前的同乡兼同窗陈朔正是相府的属官丞相征事,现在主管文澜阁。

当时徐叔父带着素波到了京城,唯一的老熟人就是这个陈征事,因此进京先到丞相府门前给陈征事送了帖子,指望着他能帮帮忙。不想陈征事对老同窗十分冷淡,推脱事务繁忙连面都没见,只是恰逢文澜阁大举招揽儒生,也就顺手留他在文澜阁里抄书了。

叔父再不说别人坏话的,但素波听叔父的语气,这个陈征事先前读书时比不了叔父,又受过叔父的恩惠,但招了叔父进来,并不礼遇。

叔父身上总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忧伤,在素波想来,除了家世的没落,他在文澜阁里也不开心,但有自己拖累,也只能屈就抄书了。

若是没有自己,他一个人可以继续去找徐家的旧宅,或者另托一处容身,都要容易多了。素波明白叔父的心事,便更加乖巧了。

叔父并没有想到小小的素波会想这么多,也不过有口无心地说上一番,怀才不遇,是文人的通病,他亦不例外。这一日却想起一事嘱咐,“文澜阁西边虽然简陋,但是胜在人少安静,不似阁东那边,陆相府里的几位少爷和外面的一些子弟们时常往来,他们中颇有一些不成材的。”

素波保证,“我只在文澜阁西边住着,别处再不乱走的。”如果没有能力,长得漂亮也是负担。就是因为她的相貌他们叔侄才被迫进了相府,如果再到相府内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岂不是前功尽弃?

是以素波宁愿做个宅女,反正她也是有过见识的现代人,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可吸引她的,还是老老实实在家中,弄些美食就好了。

叔父也点头,“文澜阁与相府幸好是完全分开的,就是我们住的地方也与文澜阁内隔着一道门,又有人守着。再者你也稳重,叔父放心。”却又板着脸道:“相府里颇招揽了些青年才俊,待我仔细为你物色一个世家子弟做夫君,订亲成亲你就有了归宿。”

什么?自己才十岁,就要订亲成亲?素波一时惊得瞪大了眼睛,却见徐叔父并不看她,已经站起身向门外走去,“我去阁里,晚上再回来。”

原来徐叔父也不大自在。素波与他接触了几个月,倒是有些了解,徐叔父本就是个书呆子,在兵荒马乱的时代失去了家族的庇护,也急惶惶地不知所措,不比自己这个突然穿越到这里的人有什么办法。

否则他们两人也不至于在江阴无所容身,只得逃到京城,在京城也难立足,最后托身相府的。

不过,他一定是真心为自己着想才会有这个主意的,又因为家里又没有其他女眷,只能亲自对自己说,所以也极别扭呢。

素波悄悄笑了,想找机会对徐叔父说自己现在还不想嫁人,可是徐叔父再也没提,她也就慢慢忘记了了。毕竟刚刚安顿下来,有很多事情要做,而素波又是认真过日子的人,所以每日竟然就忙忙碌碌地过去了。

就这样,徐家叔侄不知不觉就在相府里住了数月,从初秋到了数九寒冬,眼看着春节将至,相府封了印,文澜阁也关了起来,所有的人都放了假。

放假之前,陆丞相便赏了文澜阁每人两贯钱,这钱拿了回来,素波十分开心,家里正一样样置办东西,每个月钱都不够用,这两贯钱正可以派上大用处!

又算计着用这两贯钱先买些什么,过年时总要弄些小吃的,有些也不好全从厨房里来;叔父喜欢读书,也爱写些读书笔记,只是他再迂腐不过,不肯自文澜阁占一点便宜,是以笔墨还要添;再想着给叔父和自己买两匹素绢做衣服,毕竟是过年了,叔父的衣裳旧了,而自己的更旧,裙角衣袖已经短了许多,又接了两次,颜色深浅不同,着实不大像样;至于日常的用品,缺的就更多了。

不料何老太太却叫她过去,悄悄提醒,“你们总该给陈征事送年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