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形简单,钗头亦是不起眼的云形,但整只钗却亮晶晶的,一看就价值不斐,素波便比昨日严肃得多,“你的东西我不会要,你也不要再来了!”

陈秋海瑟缩了一下,却又鼓起勇气,“我是真心的!”

素波看着陈秋海,便如她上了大学后再看高中生一般,很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虽然她如今外表瞧着比陈秋海要小,但她其实是比他大上几岁的!

因此心里只是好笑,却并不真正生气,便将跟着叔父、何老太太学的礼法拿出来挡着,“陈公子读过书的,难道不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道理吗?”

陈秋海便被素波这句话臊得脸更红了。他亦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见了素波起便似失了魂魄一般,前天晚上想了一夜,便到西南门来等人,心里想好了,过节时大家都出门玩儿,就装做巧遇上了,然后便能在一处说话了。

还暗地里买了一匹红绸,与妹妹的一样,准备送给徐小姐。因他一直又想着,如果徐小姐也做了这样红绸的衣裳穿着,该有多漂亮!

人没等到,红绸也被拒了回来,知道她在守孝,出门就去了银楼,将过年时所有的压岁钱都买了这支钗,不想又错了。

果真,自己亦是读书人,怎么就忘记了礼法规矩呢。

陈秋海见素波板了脸说完关了门进了屋里去,再不理他,怅然地垂下头走了。可是一路走,又一路想,突然醒悟道:“等她孝期满了便来提亲就好了。”又患得患失地想,“她不会也拒了吧。”可是终究还是自信的,徐家这么穷,只要多给些聘礼,她叔叔哪里会不愿意?倒是父亲未必高兴,陈秋海曾偷听到他与母亲商量着要给自己结一门官宦人家的亲事。

但是,母亲是最疼自己的,陈秋海打定主意先悄悄向母亲说。

陈秋海再没来上门打扰,素波便当自己的劝说有效了,放下这段心事,连徐叔父也没有告诉。

过了十五,文澜阁重新开门,叔父也如先前一般每日抄书,素波依旧管着家事,日子就像流水一般地过去了。

不知不觉又到了当年素波与叔父入府时的秋季,素波的孝期也正好满了。

这一天叔父回来时就拿了一匹大红绸缎给素波,“过了孝期,不要再整日穿着素绢的衣裙了,哪里像一个姑娘家,拿这绸做件新衣吧。”

素波见了这红绸眼前也是一亮,奇怪地问:“叔父哪里买的绸,要好多钱呢?”

在前世也许大家会觉得红绸好俗气,可是在这里,却因为染色的不易,以及掉色等等的问题,红色的织品要比其它颜色的贵一些,也更得人们的喜爱。

入乡随俗,素波的眼光也变了不少,毕竟平日里常见的都是些黑蓝、褐色及浅黄色的织品,再看到红色,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住了。可是,为了省钱,她从未舍得买红色的。

现在叔父拿的红绸,不止颜色鲜亮,而且质地也极好,一看就是上等的绸缎,至少要值好几缗钱!

徐叔父便笑了,“文澜阁修书已有小成,丞相那日来了十分高兴,就赏下绸缎,我也得了一匹。”

素波也开心,却也道:“大家一定都喜欢红色的,叔父能得这匹还真幸运!”

“大家都知道我有一个侄女今年过了孝期,因此便照顾我一些。”

素波一笑,自那次送了钱,就成了贯例,她与叔父会将丞相府年节时的赏钱都送到陈征事家中,虽然没有多少,但是以徐家叔侄的水平,已经尽了最大的力,与文澜阁中旁人相比绝对不差,陈征事应该是明白的,所以也不再为难叔父。而叔父这人,一向最老实肯干,与文澜阁的同事们相处从来都是尽让的,因此他们便稳稳在地相府里留下了下来。

是以,素波接了这绸更加开心,一时顾不上吃饭,先在榻上展开,手指在光滑如水的绸面上抚过,“这匹绸的长度足足的,我做一身衣裙还会余下几尺呢,正可以做了两几双鞋面,还有帕子、荷包什么的。”

但是,以素波的审美,还是不喜欢从头到脚都是红通通的,因此她又思谋着,“刚好前些天做了件月白色的素绢袄子、藏青色裙子,再添这一身红的,搭在一处穿就是了。”

素波这两年也学了些绣花,因此再于月白色的小袄下面绣上几朵红色的小花,系了大红的裙子,虽无首饰,但拿红绸在发间略点缀一下,再拿出铜镜照着,自己免不了心生得意,真是一个小美人啊!

还有那条藏青裙,颜色未免太重,但是当初素波是因为它比别的布便宜了三成才买的,现在搭了红绸衣,立即便灵动起来,尤其是裙侧挂了一个红缎荷包,行动时裙下还会隐约露出大红的绣鞋,素波用自己眼角一扫,却将背挺得更直了。

她也是爱美的呀!

可是,素波却发现叔父心情不大好了,他平日里虽然喜欢板着脸,但性子却是极平和的,到了家里,只要自己与他说笑几句,眼睛里便都是笑意。

不知从哪一天起,他回家后便一直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就连自己的话有时也听不到。

素波便悄悄打听何老太太,“是不是文澜阁里又有什么事了?”

何老太太便安抚她,“是有些小事,但并不要紧,你不必管。”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平日里有什么事何老太太并不瞒着素波,因她一眼就看出徐宁在人□□故上还不如小素波呢,毕竟素波虽然不大懂,却是可以好好教导的。而素波也果真将徐家家事管得不错。

何老太太就笑了,“你到底还是太小了。”

素波嘟了嘟嘴,又软言相求,“老夫人,你就告诉我吧!”

何老太太被素波摇着手臂,身子也跟着晃起来,笑得哈哈的,可还是不肯说:“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素波虽不知道果真是什么事,但见何老太太还是笑着,倒不至于十分担心了,慢慢地叔父也恢复了原样。

再一转眼就到了春节前,素波依例将相府发的两贯过年钱装到匣子里,准备与叔父一同送到陈征事家中,不想叔父见了立即摆手道:“不必再送!”

素波立即就觉得出了叔父的怒意,以往叔父也曾为了送礼而心生不快,但是如今他却是真生气了的,就连陈征事的名字都不愿意提起。

难道?素波便知道叔父前些天的不快一定与陈征事有关。然后她立即想到叔父和自己会不会被赶出丞相府,便急切地向叔父的脸上看去。

徐宁看到素波睁着大眼睛,满脸的担忧,不觉便难过起来,家道中落,最难的就是孩子,素波才多大,竟如此懂事,平时再谨小慎微不过从不惹一点事非的,什么错都没有。便抬手抚了抚她的头,笑道:“素波,别怕,叔父如今在文澜阁这么久了,大家都与我交好,陈征事也不能奈我何。”

人人都以为自己带着侄女逃难至京城,便担负着这一重的累赘,但其实素波不只从没给自己带来麻烦,反而是自己处处需要她的照料。反是因为自己的无能,素波才会想着打点陈征事,然后是非才找上门来。

第12章 改元大事

初听陈征事说素波勾引他的儿子,徐宁平生第一次有想打人的冲动,自家的侄女是什么样的品性自己最清楚,再稳重再放心不过的,哪里会理陈征事的儿子!

陈征事说话时自是要瞒着别人的,可还是被何老先生撞见了。老先生拦住了两人,又主动居中调解,找了门前院里的小厮们一一询问,弄清了素波从没出过文澜阁西侧这一处,反倒是陈秋海打点了守门的过去了几回。

事情是显而易见的。

陈征事没了脸,几次想发作,可徐宁到了文澜已经两年多了,文澜阁里谁不知道他学问深厚,人品高洁?又有何老先生等人一力维护,想将他弄走也不容易。

但是从那以后,陈征事便开始事事为难徐宁,不论阁中有何事情,总要多分叔父一些事务。但徐宁是个硬脾气的,从不吭声,只把所有的活做得一丝不差,无懈可击,让他一进抓不到把柄。

但他们的关系便彻底成了仇人。

再要徐宁给陈征事送礼,打死他也不肯去的。

素波收了钱,隐隐地猜到了事情可能与陈秋海有关,自己出孝后陈秋海又来过几次,还说了些求娶的话。可是自己都拒了呀,甚至连徐家的院门都没让他进过!

想了想还是悄悄去问何老太太,“叔父是不是因为我得罪了陈征事?”

何老太太立即答:“不是。”

“您也跟着叔父骗我?”素波摇头道:“老夫人这样快地说不是,一定就是了。”

“不必怕陈征事,”老夫人便瞪起眼睛,“他虽然想在文澜阁一手遮天,但做得太过也是不成的,何老先生等几个人都知道实情,他若是敢颠倒黑白,就告到丞相处,倒时候他的不是比谁的都多。”

素波就道:“其实我真的冤枉,陈秋海来找我,我也赶了他几次,可是他就是来,我有什么办法?”

这孩子还是猜出来了,何老夫人也不再隐瞒,便告诉素波,“只要不理他就好了,大事自有长辈们作主。”

“我再见是他,连门都不应了。”

何老太太便叹了一声,说了心里话,“陈征事也是傻的,据我看陈秋海虽然配不上你,但若是一片真心,这亲事也未必不好,他反还拿乔,真是做梦呢!其实你叔父倒从没看上陈家,一直另给你相看世家子弟。”

陈家虽然现在任着相府的征事,但毕竟出身寒门,因此何老太太与徐宁骨子里是瞧不上的,特别在婚嫁之事,最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

素波知道自己的亲事就在眼前了,倒也没有一点羞涩之意,只道:“这样的大事我都听徐叔父的。”她在这里从不与男子交往,就是认识那么几个人,又哪里知道谁的人品好?因此听叔父的话才是对的。叔父虽然有些迂腐,但人品心性却都是极正派的。

“你这话就对了。”何老太太赞同地点了点头,“你才多大?哪里会识人?倒是长辈们经历的多,见识的多,选的人倒还能可靠些。”

“但其实我不想嫁人,”素波低声道:“我愿意陪着叔父过一辈子。”

“这才是小孩子的傻话!”何老太太便笑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叔父也盼着将你嫁给可以托付的人呢。”说罢却不再多谈,只与素波说起过年备的东西,老夫人现在已经觉得素波是可以商量的人了,小姑娘机灵得紧,颇有些好主意呢。

又是春节时分,大家也又都重新聚到了一起,虽然每一年的人员都有会些变化,但是素波所熟悉的何家、曲家、仍然与徐家一样留在这里,还有已经见过几回的许先生、诸先生也仍然在文澜阁中。

因每年都在一处,平时也便也有了往来,大家早比先前时亲近多了。

老夫人还是最喜欢素波,与她坐在一处,笑着拉了她的手赞道:“这套红衣红裙还是一套穿着漂亮!”

因为过年,素波便将这一套红衣红裙一处穿了,自觉得红得过了份,整个人成了个红灯笼,当然不是那种大肚的灯笼,而是凹凸有致的美人灯笼,但是老人家的眼光嘛,就是这样的。

其实俗是俗了点,但是,素波也觉得很好看,她毕竟是美女呀!美女就是穿什么都好看的!

素波帮着何老太太张罗着酒席,她如今在文澜阁西边这处已经住了两年多,所有的人都认识了,不只与大家关系好,又与厨房、门上等几处都十分亲近,酒席这般的小事都不在话下。

正如徐家的孝期已经过去,乱世早已经慢慢平复,京中已然一片繁华,而眼下正处于万众瞩目的文澜阁的士人们又与先时不同,更加意气风发起来。

眼下他们自进了何家之后便一直谈起皇上从今天改已经用了五年的建武年号为中元,个个十分地激动,对于桌上的酒菜半分不放在心上。

年号不就是纪年用的吗?素波还能随口说出几个非常有名的年号,什么贞观、康熙、雍正之类的,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用得着这样兴奋吗?

但是素波听着大家的议论,慢慢明白了,原来年号不是随便叫的,而是有着深刻的意义,正是寄托着君王与臣子们的希冀。

“本朝初建,四方战乱未息,自然要以武力平定天下,故曰‘建武’,现在天下初定,不宜再以武力为首要,正所谓的‘虽马得天下,但却不可马上治天下。’是以改为中元。”

曲先生正向大家道:“‘中’者,中兴之意,‘元’者,首要之意,以中兴为要,自然要以文治天下了。”

“正是,正是,”徐叔父听了亦笑道:“中元年号一出,便可知皇上不会再任由那些武官们峙功傲行,而要更加依重文官中兴天下了。”

别看只有两个字的年号,可却有着极深刻的含意,从“建武”改为“中元”,对于文官体系是一个非常好的信号,而他们所在丞相府正是文官集团的首脑,所以对于大家都是好消息。

看着大家都笑逐颜开,素波也笑了。她对于武官也没有好印象,毕竟刚到京城遇到那个要强买自己为奴的邓十九就是邓太尉的儿子,现在自己和叔父在丞相府中,也算是搭上了文官集团的船,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

正说着,许先生从外面走来,笑着拱手贺喜,大家回了礼,何老先生便向许先生笑问:“这次“中元”两字正是丞相拟定呈上的,丞相一向看中许先生,那日便请了许先生过去商量,想来许先生一定知道改元内情?”

许先生便谦虚地道:“改元何等重要的大事,自然是相府中博学鸿儒们拟定的,我不过在侧服侍笔墨而已。”

曲先生听了赶紧道:“原本草拟年号之时,丞相亦命人传我去正殿商议的,只是那两日我发了病,竟不能起身,错过了机会,还请许先生为我们讲一讲当时的情形?”

素波早认识了许先生,当她初入相府那年,就曾在春节时见过他,十几岁的年纪就进了文澜阁,现在也是文澜阁中最年轻的。又听叔父提过,说他原来是青州世家出身,为人平和,学问高深,极得丞相信任,叔父也对他极为推崇,还请到他到过家里吃酒。

大约是整日在阁中抄书,许先生皮肤极白,一双眼睛黑如点漆,又因为过年,换了一身崭新的青布袍子,身上佩着一块青玉佩,更让人觉得气质超卓,温文如玉。

素波听了他如此的年纪竟然能参与丞相拟定年号的大事,不免十分佩服,很想听他如何说,于是只凝神望着他。

不料许先生却非常敏感,马上发现素波在看他,将头转过来一笑,倒让素波不自在起来,赶紧低了头。

他们虽然见过几面,也说过话,但其实还是很陌生的。

再抬头的时候,许先生早将头转了回去,向着大家侃侃而道:“其实正如大家刚刚所评论,天下已定,皇上自要以文治国,大儒们便定了这两个字由丞相送了上去。只是改元虽易,可真要实行起来却难,是以我辈尚需竭心尽力,编定五经,辅佐皇上治理天下。”

大约是中国的文人都有着兼济天下的雄心壮志,是以大家便慷慨激昂地聊起了天下大治之盛况。素波看平时寡言少语的叔父也在其间听得津津有味,便悄悄地坐到何老太太身边。

到了晚上,叔父又说了一则新闻,“听说正旦那天丞相上朝贺岁,见到大病初愈出来参加朝会的胶东王,思念女儿,伤心不已,便提出将胶东王接到文澜阁读书,皇上便也答允了。现在胶东王已经被接到了相府,过些天就到文澜阁里读书。”

“胶东王?”

“就是静妃的儿子,先前他一直病着,好多年没出过内廷,是以大家听了都觉得生疏。”

提到了静妃,素波就明白了,“原来是丞相的亲外孙。”

关于皇家内帏的小道消息,在什么时候都是坊间最喜闻乐道的,还是穿越到这个时空不过几个月的素波在进京的路也听到不少,其中最广为流传的就是静妃的故事。但是到了丞相府中却再没有听过。

第13章 静妃传闻

当今的皇上还没做皇上时,不过是寻常人家,一日在陆相家——当时的陆相当然也不是丞相,而是不大不小的世家家主,不过要比皇上家富贵很多——遇到了陆相的长女,一见倾心,遣媒求娶。

那时的陆相一眼看出皇上非寻常之辈,便立即允婚,贴了不少的嫁妆把女儿嫁了过去。可就在他们成亲不久,时局大乱,皇上便抛下家小参加义军,很快斩露头角。后来皇上遇到了邓太尉——当然那时邓太尉也不是太尉,而是前朝割据一方的大将,两军最终合为一支,又用联姻的方式加强了彼此的关系,皇上再娶了邓太尉的女儿。

此后皇上打下大半天下,真正登基做了皇上,到了封后的时候,便有些为难,陆相的女儿是原配妻子,可邓太尉的女儿也是明媒正娶的;陆相自皇上起兵后就一直追随皇上,辅佐有功,可邓太尉带兵攻城掠地,也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两个女人,也都各自生了好几个儿子,又都贤淑良善,品性高洁,堪为天下之母。

于是,为了册封谁做皇后,朝中的大臣们分成了两派,听说还差一点儿在朝堂上打了起来。就在这时,陆相上书坚决请皇上封邓太尉的女儿做了皇后,而他虽居丞相之位,却愈发谨慎,从不贪功揽权,折节下士,只以辅政修书为已任。

邓太尉的女儿做了皇后,她生的皇长子便也被封为太子,另外几个儿子也都各自封王。而没能封后的陆氏只能屈居静妃之位,更不幸的是她生的皇二子和皇四子陆续病死,两年前她也一病不起,只留下小儿子皇六子,也就是如今的这位胶东王。

在进丞相府前,素波还听有人谣传静妃和她的两个儿子都是被邓皇后害死的,自然也有人不信,因为邓皇后是有名的贤后,待所有皇子皇女如同已出,陆妃所生的长女清河公主与她形同亲生母女,出嫁时的排场要比陆皇后娶儿媳还要大,而赵美人所生的皇七子也活得好好的,又封了长沙王。

不过,自从进了丞相府,素波就再也没听到关于静妃的任何传言了,陆家对于静妃的遭遇并无不平,时间一久,她也将这些不关自己的事情都扔到了脑后,因此初听到胶东王的名号一时并没有想起他是静妃的儿子。

现在想起来,更觉百姓的传闻皆是空穴来风。陆相对胶东王如此疼爱,哪里会让女儿和外孙被害死呢?要知道这个时代儿童夭折的比例相当高,就是邓皇后的亲生儿子也没能全部养大,静妃的两个儿子病逝、小儿子病弱也不奇怪。

但是素波也有些疑问,“皇子不是有皇子府的吗?为什么住到相府里呢?”

徐叔父笑道:“前朝时除了太子居于东宫以外,其余皇子略大一些就都不能住在宫里。可本朝初建,规矩便没有那么森严,不只胶东王,便是皇后所出的河间王、江都王和赵美人所出的长沙王都住在宫里。胶东王一直病着,自然更不能出宫建府了。至于皇子到外祖府中读书,前朝倒有先例,没什么特别的。”

又告诉素波,“再则陆相接胶东王回府也是有原因的。听说胶东王已经十四岁了,可是因为一直病着,倒像不到十岁的孩子,陆相见了恸哭失声便要接回陆府读书调养,皇上本还迟疑,但皇后却见胶东王如此病弱,亦伤心落泪,自责不已,下殿跪求皇上答应的。”

原来是这样。

胶东王的到来,对于素波来说就是一个小小的话题,此后又会听说一些他的消息,比如说胶东王生性极孝,虽不能日日进宫主胺,但每日晨起必向皇宫方向给父皇母后行礼方才用膳;比如说胶东王生性聪敏异常,过目不忘;比如说胶东王异常谦逊,对士人敬重优礼等等,不一而足,都是一片溢美之辞。

文澜阁与相府内院相距并不远,可是素波却从来不跨入那道大门,所以就似两个世界一般。何老太太却因为是陆相家的亲戚在内院见了一回,只道:“果然是皇子,虽然还小,却容貌非凡、气度沉静。现在有陆相教着,将来定然能成为一代贤王。”

素波听了只一笑,贤王不贤王的与自己可没有关系,越是大人物,自己越是要离着远一些。

这一日中午,她提着食盒自厨房回来,刚要进屋,就听何老太太的声音,立即停住了脚步,老夫人平日有什么事都向自己说,唯有亲事却瞒着自己,她其实一直很好奇,便屏息倾听。

“你先前让我帮素波寻个好人家,眼下倒有一个机缘:我刚去毕老夫人那里听到一个消息,原来胶东王在宫中时一直病着,身边连个服侍的女子都没有,所以毕老夫人便想给他收个人,一定要知根知底,家世相貌都不错的,我就想到了素波,不知你可愿意?”

素波知道毕老夫人就是丞相夫人,何老太太正是与她有亲。

徐叔父便问:“可有侧妃的封号?”

“那是要经过皇上皇后下旨的,眼下毕老夫人的意思是悄悄接到胶东王身边,但她特别与我说了,虽然现在不能大办,但将来却未必不能封妃。而且,毕竟第一个到胶东王身边,如果能生下长子…”

素波先前听有人说过,邓皇后之所以被封为皇后,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生下了皇上的长子。静妃固然先嫁过去的,但是她先生的却是个公主,而邓皇后则一举得男。在母以子为贵的时代,正统固然是大道,但对女人来说生子更是王道。素波便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处。

何老太太便又道:“素波是极好的孩子,在我心里当自己的亲孙女一样呢,因此她的亲事我十分地上心。先前曲先生让我帮忙提娶素波做续弦,我问也没问便直接帮你们拒了。但到胶东王身边,我倒觉得是个好机缘。——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徐家毕竟败落了,素波就是再好,做皇子正妃亦不能了,但若能到皇子身边,多少人巴不得的。且她的容貌,正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着实出众得很,将来的造化未可限量啊!”

原来还有曲先生想娶自己做续弦!可他比叔父小不了多少啊?自己从来都将他当成长辈的!怎么可能?

“以色事人,色衰而爱驰。”叔父停顿了一下却有了决心,“如果没有正式的封号,我就不愿意。”

素波心里呯呯地跳,仿佛刚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她可是一个花季少女,从来没有恋爱过,竟差一点成了胶东王的妾?是可忍,孰不可忍?就是自己为了生存放弃了许多自尊,但亦不能堕落到这个地步啊!

她抚了抚胸,好在叔父拒绝了!

当然叔父是因为没有册封,看样子如果自己能得到胶东王侧妃之位,他会同意的。素波又想起了先前听徐叔父说起家里曾出过许多后妃,十分以之为荣的意思。看来以他的观念,不管是后还是妃,都是不错的,只要有名份。

幸亏毕老夫人没有权力答应给胶东王的妾什么封号啊!

“唉!我也虑的是这个,我们这些人,还是把名看得比什么都重,”何老太太叹道:“因此我并没有直接在毕老夫人面前提起素波,只悄悄地来告诉你一声。你既然不愿意,那就只做没有此事。”

叔父应了,却又道:“素波的亲事,还要老夫人再帮帮忙。”

“那是自然的,而且眼下也有一个人,原本正要与你商议,却有胶东王的事,所以便急忙先说了…”

因心里乱糟糟的,素波便分了神,更兼屋里两个人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她竟一时听不大清,又知道这个时间何老太太也就要回自己的屋子与何老先生用饭,被她看到了亦是不好,索性后退几步,重新走进屋子,“叔父先回来了?”

再看到何老太太,便笑问:“咦,老夫人也过来了,要么我们在一处吃饭吧。”

何老太太就笑,“我家老先生也就回来了,我就走了。”说着向叔父点了点头,“过两日再说吧。”

徐叔父送到了门前,也道:“我等老夫人的信。”

明知道自己的将来可能就被这两个人定了下来,但是素波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是好,既不能反对,更不能质问,反而只能笑眯眯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与徐叔父送了何老太太回去。

叔父心不在焉,随便吃了几口便回了文澜阁,素波也难得地吃不下饭,也不知道叔父和何老太太能给自己定一门什么样的亲事。这两个人对自己无疑是非常好的,也是一心为自己着想,但是,他们的三观与自己还是有许多许多的差异!

但是这差异,是因为历史的鸿沟而无法弥补的!

素波收了碗筷,送去了厨房,转身回了屋子,却无精打采。平日里这时间她是午睡的,因此躺到了床上瞪着屋顶,如果叔父和何老太太果真将自己嫁给一个不靠谱的人,那可怎么办?

第14章 定下亲事

素波醒过来时正是午后,看看太阳,应该是未时左右,她平日里也是这个时候起来的。看来自己不仅可耻地睡着了,而且还睡得很香。

这时她的心情,却又没有午睡前那么糟了。叔父与何老太太虽然与自己有三观不同,但是看问题的大致方向是一样的,就比如给胶东王做妾的事,何老太太根本没有在毕老夫人面前提起自己,只悄悄告诉了叔父,而叔父犹豫了一下就拒绝了,当然还有陈秋海、曲先生等等,现在不也都顺利地解决掉了吗?

那么自己的亲事,应该也会有好结果的。再说素波要求并不高,她从没想过嫁高帅富,只要瞧着顺眼点,品行端正些的人就行了。

这样的人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素波这样安慰了自己之后,果然担心之情又消退了一些。

偏巧这时赵婆子过来喊她,“今天徐小姐怎么还没过去?大家正等着你呢!”

平日这时素波一般都去厨房,在那里消磨些时光,再弄些好吃的,今日倒忘记了,因此应了一声,便赶紧对着铜镜掠了掠头发,出门随赵婆子去了。

到了厨房,几个厨娘在一起说话,见了她便招手道:“快来坐,难得今天有新鲜的藕,已经按你上次说的夹肉糜炸了,我们都吃过了,你也赶紧尝尝,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说着将几个藕夹递了过来。

素波心里的那点小别扭就一下子全部烟消云散了。比起眼下的美食,那遥远的亲事真算不得什么!

不过她接过藕夹,鼻子微微翕动了一下却皱起了眉,“这油炸过鱼了?”

厨娘就说:“哪里,这可是新油。”

素波咬了一口藕就更肯定了,“一定是炸过鱼的。”

“用的是新油,绝对没炸过鱼,而且我们吃着都觉得很好。”几个人又都拿了藕夹再品,个个摇头,又想了起来,“今天我们厨房并没有做鱼呀。”

但是素波就是肯定,“不对,有鱼腥气,混到了藕夹里便坏了味道。”她便觉得不好吃了。

突然间一个厨娘想了起来,“我知道了,炸藕夹的锅是昨日炖鱼用的,想来洗得不够干净。”

赵婆子几个人就叹道:“徐小姐的嘴,可真真是了不得,哪怕有一星半点儿的味道都能尝出来!”

素波从小味觉就特别灵敏,还曾有人请她考虑做品酒师呢,现在能吃出锅里残留的鱼腥气真不算什么,更精细的味道她都能分辩。当然了,这种本领有好也有坏,她有时也因此特别挑剔,她真吃不下有怪味的东西呀!

洗锅的厨娘便有些讪讪的,“其实我洗了两次锅,不想还没有洗干净,累得徐小姐不吃这藕夹了呢。”

素波哪里会让她为难,就笑着说:“我这两日正有些上火,不想吃油炸的东西,你们只管吃好了,我喝点茶水。”

大家都知道素波就是这样的,从不让别人为难,就说:“还剩了几根藕,不如我们重新炸些你吃。”

素波想一想,“别麻烦了,你们要是过意不去,我就将这藕拿回去,再要点骨头,炖了汤与叔父晚上吃。”

“东西都有,你只管拿。”

素波就带了两根藕、几根骨头回了家。她先将骨头用水焯过,再与切成块的藕一起加清水小火慢炖,调料加得很少,让骨头的醇香与藕的清香融合到一处,那正是极妙的滋味儿。吃的时候,骨头上面的肉软烂香嫩,冬藕粉糯带甜,好吃又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