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在一旁僵愣的呆滞,这姐弟二人都离开“宗秀园”她才反应过来,纳闷的自言道:“夕落怎么还拿萝卜刻上印章了?”

宋妈妈在旁道:“刚刚小少爷脸上的章字倒是刻的真好,那萝卜上好似还有一虎头?”

“大姑娘之前可从不会刻字的。”杏儿在一旁插嘴,胡氏却狠瞪她,“院子里的事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杏儿忙答,胡氏再瞪她,“七姑娘及笄之礼的箱笼都收拾妥当了?”

“这…时辰还早。”杏儿反驳,但即刻道:“奴婢这就去。”

看着杏儿离开,胡氏无奈摇头,吩咐宋妈妈,“选个人,给她配出去吧,留不住了。”

林夕落与林天诩到了族学,林天诩立即把大萝卜印章拿出来显摆一通,虽只是一块大白萝卜,小家伙儿们年纪都不大,看着那雕的精美虎头、隽秀的刻字,各个都满眼惊奇,更惊奇的是这印章材料,小手都想上去摸几下,林天诩却好似宝贝一样不肯让任何人碰。

“这可是大姐给我雕的,千万别弄坏了,这物件怕碰。”林天诩小心翼翼说着,不知何物的人还当是什么珍奇宝贝,可见了这块大萝卜哈哈大笑之余也觉此物甚是奇特,围在一起不停的叽喳议论,倒让这寻常静谧宁和的族学学堂忽然热闹起来。

林绮兰坐在一旁,后有小姑娘过来为她描述着那刻字印章,她不免惊奇的回头看看林夕落,终究忍不住过去笑着寒暄叙话几句,问起这章印之事,“…那精美的章印真是妹妹亲手刻的?”

“哄逗孩子玩的,当不得真。”林夕落随口敷衍,林绮兰笑笑了事,又说起林芳懿的及笄礼,未问林夕落送何物,只说了她所增的物件,“妹妹看我赠此物可合适?”

无非是怕林夕落送的物件超过她这位嫡出的身份,林夕落只摇头道:“姐姐说的物件我都未听说过,想必都很贵重吧?”她这一外来的,怎么可能听说过?

林绮兰自不知道林夕落心中腹诽,只笑着说了几句就回了座位。

而这一会儿,林竖贤也走进学堂,听着熙攘喧闹则没动声色,凑到人群中听着林天诩夸口吹嘘,再瞧他手中握的章物、纸张上的印痕,林竖贤不免很是奇异,若有所思的看了两眼林夕落,随即轻咳几声,尺敲桌面。

“硁硁”几声响过,屋内顿时鸦雀无声,瞬间各自回去坐好,林天诩急忙将桌上印章的纸张收拾起来,回头朝着林夕落龇牙一笑,正经坐直。

林竖贤未提此事,只摆了手让各自行字,行字之后便随意说上两句让各自散了。

收拾桌物之时,林竖贤走到林天诩面前,摊手在他面前摆了摆指头,林天诩笑着拿出那印章放入其手。物入手中,林竖贤也愣了刚刚离远瞧见只见一润白之物,如今此物入手才见是一…萝卜?

可上雕虎头栩栩如生,纸上印字精致华美…如若没有多年的功夫,是绝无这般手艺的…将物件还给林天诩,林竖贤没有多问半句。

书科习完,林夕落领着林天诩离开族学,族学正院门口已有胡氏和小轿等候,见她们出来,丫鬟们立即迎上前,林夕落带着天诩上了轿,则齐往“香赋园”赶去。

虽说二姨太太之前已经下令对林芳懿的及笄礼一切从简,可尽管如此,“香赋园”今日也人聚满堂,及其热闹。

屋内招待的是外府前来庆贺的夫人、小姐们,府内的夫人、姑娘们全都在另一小院聚着,胡氏给三夫人递上礼单、小厮们将物件送入一旁的礼屋,三夫人越过胡氏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林夕落,挤出一分笑:“这是夕落?”

“三伯母。”林夕落上前行礼,三夫人点了点头,“再过些时日可就是你的及笄之日了,这姑娘家定亲的话,十五及笄,这如若没定亲事,也可不急。”

胡氏眉头微皱,转了话题道:“芳懿这方三嫂选了谁了?”

“这可是难为人了,来提亲的太多,都是达官贵人,也是借老太爷的颜面才有这番好日子,说句不中听的,单凭三老爷这次五品的官儿也是挂着庶系的名头…不过我说的也不算。”三夫人话语中特意提了“庶系”和“官儿”,明摆着是指林夕落一七品县令之女,不屑一顾。

胡氏面色难看,本欲借口离开,熟料八姑奶奶林夙晴瞧见了她们,拽着不肯放人。

“…还没说上几句贴心的话就走?七嫂也实在太不心疼人了。”林夙晴眼中带笑,可那笑容却透着虚假审度,特别是看向林夕落的目光,笑容更深一层,却让林夕落浑身发冷。

“母亲与伯母、姑母聊,女儿带着弟弟到一旁看看。”林夕落借口四处走走,林夙晴有意阻拦,三夫人没什么好脸色,胡氏急忙点头,吩咐几声小心,更让丫鬟、小厮跟随。

林夕落觉得左左右右全是人群,索性带着天诩去一旁静谧之地歇上一歇,也看看这“香赋园”的景色。

虽说都是“园”,可二房的宅院单隔出来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地界,雕石、池塘、凉亭、假山、草坪、花园、游湖、小船,站在湖边朝远处看去,只隐隐约约能瞧见湖对岸的垂柳。

林夕落独自坐在岸边石桌之前,林天诩与几个小兄弟在一旁聊天。

越不想见谁、反倒是越能瞧见,林夕落正在湖边溜达,就见不远处的小船内的几个娇倩身影中,脱颖而出的便是林芳懿。

今日她乃及笄礼的东道主,招待府外来客自是推脱不得,此时正在这里与众府小姐嬉笑谈天,却也正巧有人朝这方看来,眼见一单只身影,指着便问:“那是谁?”

林芳懿朝此看来,正巧与林夕落对上目光如若用仇人相见分外眼明这话来形容也并不恰当,但林芳懿看到林夕落时,她昨日被二姨太太抽的半边脸顿时火辣炽热,心中忿气涌起,可再一想昨晚三老爷与三夫人的警告叮嘱,她的粉拳攥的发白,硬将心里之气压制下来。

可让她笑对此人,林芳懿绝做不出来,让她视若无睹,她憋闷心中的怨气何处泄去?

心中一念突起,林芳懿想下船上岸,哪怕是奚落一顿也能松一口气?心里这般想,林芳懿已经迈步上了岸,可上岸后却发现刚刚那处空无一人?

跺脚懊恼,林芳懿冷哼回了小船之上,瞧着各府小姐疑惑不解,她索性眯眼一笑,言道:“这位九妹妹?你们可不知道她的厉害,这可是林府出类拔萃的名女,听我给你们细细讲起…”

林夕落并非因为不愿与林芳懿遇上离去,而因正见林芳懿上岸之时,后方有一小丫鬟来寻她,道是二姨太太要见她,林夕落纳闷半晌,可又不得不去,将林天诩送到胡氏那里,她则跟随小丫鬟去了后园。

待见到刘妈妈,林夕落笃定的确是二姨太太要见她,而如今面对二姨太太的目光,林夕落反倒镇定自若,与其对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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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陷阱

琼鼻、狐眼,如若不知这位二姨太太已是五旬妇人,林夕落只觉她似伯姑母一辈儿之人,而林芳懿那双狐狸眼与此人好似同出一模,却是无媚无醉,无妖无狠,只似形而无半分意动,相差甚远。

林夕落心底狐疑谨慎,先福身行了礼,而这礼则依着规矩而来,没如寻常人那般越礼巴结。

“给姨祖母请安了。”林夕落行了礼,二姨太太面无表情的脸上挂了一分笑意,侧目瞧瞧随即道:“多年未见,也出落成大姑娘了,如若偶遇,恐也是半丝认不出来。”

林夕落只淡笑没有回话,二姨太太笑着朝宋妈妈摆了手,宋妈妈端起桌上的小盒,二姨太太道:“你们归来也有些许时日,我正巧身子弱,没能招呼你们过来玩一玩,择日不如撞日,这才派人去请了你,这些时日也听人屡屡说起你,倒知你喜好、脾性都与寻常的姑娘不太一样,礼重不如合心,吩咐人去选了一套物件,瞧瞧可合心意?”

宋妈妈将盒子端过来,林夕落斟酌下接过手,盒子很沉,迟疑后便行到一旁小桌打开,里面是一包又一包的皮麻袋子,林夕落停滞不动,看向了二姨太太,二姨太太也正在看她,招手笑道:“快快打开。”

略微思忖,林夕落才取出皮麻包,打开一瞧,她的心却是“咯噔”一下并非如寻常拜见的夫人们所赠花绣布料,也非四姨太太所赠的珠串玉玩,这是一包刀,雕刻所用的刀,大大小小、圆刀、切刀、邪刀、花刃刀,雕木、雕玉、雕石的全都在…林夕落想寻的这包裹里几乎都有再打开另外一包,乃是雕针,大大小小、粗粗细细一应俱全二姨太太能知她在寻此物,但应并非冬荷所言,冬荷只知“刻刀”二字,对其余并无所知…她与林芳懿斗气在书桌之上刻字,这二姨太太就能知晓她爱好雕刻?反而把这齐全物件都备好,这老太婆的心思得有多深?

林夕落的心格外的沉,这些物件是她一直所寻,可如今摆在眼前,她却下不去收入囊中的手。

看着林夕落迟疑不动,二姨太太露出笑意,给宋妈妈使了眼色,宋妈妈在旁道:“九姑娘可放宽心,二姨太太为人大度,不喜太以规矩拘禁姑娘们,何况九姑娘刻字连老太爷都夸赞出口,二姨太太才让人寻了这套物件送您。”

二姨太太接话道:

“这也不过是投其所好,谁说姑娘就只能绣个花、读《女纲》?难不成我这姨祖母送的物件,你就不收了?那我就将此物递给老太爷,请老太爷赏你?”

二姨太太话中带着辈分的威压,虽她是在笑,可林夕落知道这笑容背后可没那么简单,把这些皮麻袋子重新包好,放入盒中,林夕落捧在怀里走到二姨太太跟前,“姨祖母果真体恤夕落,夕落谢过姨祖母的赏赐。”

“罢了罢了,何必说这‘谢’字?手心手背都是肉,这院子里的姑娘们我的确最爱芳懿,只因她像我,可如今见了你,倒觉得你更合我的心。”二姨太太不再多说,端了茶杯,出言道:“往后有空闲的时辰就来陪陪我这老太婆,有什么想寻的物件也可来找我,府里头的事说不上话,可府外头寻点儿把玩的物件,这还做得了”

茶杯落桌,宋妈妈则上前扶着林夕落,“老奴送九姑娘出去?别让七夫人等久了。”

林夕落再次行了福礼,跟随宋妈妈出了后园的门。

宋妈妈未送多远,就看到春桃和冬荷则在门口等着她,林夕落从春桃的怀中拿了绣包银子,随手塞入宋妈**袖口,“谢过宋妈妈相送。”

“九姑娘慢行。”宋妈妈笑容更灿,转身离去。

冬荷捧着盒子,心思慌乱,林夕落半字未说便上了小轿。

这位二姨太太并非如她所想那般跋扈、厉色,那笑中带了几分真,却让人觉得阴狠,话语中带了几分宠,却让人生畏,但她所赠这一盒雕刀的作为,倒让林夕落心中更多了警惕谨慎,虽此物合心,却总觉得不对劲儿。

胡氏见到林夕落归来急忙上前,看她脸上带着笑,这心中才算松了口气,人多耳杂,母女二人未对此事多说,而这时林芳懿的及笄礼也已开了,插簪、挽发,众人礼贺,这过程很快便完,一应众人也留此用了饭。

大夫人、三夫人与林芳懿招待外来的宾客,府内的人则各自行事,胡氏带着林夕落与天诩先行告退,三夫人和林夙晴也没拦,倒是顺顺当当的让她们走了。

胡氏出了“香赋园”长喘一口气,瞧她回头望向这院子的怨念目光,林夕落便知她又想起这各房之间的差距,莫说是胡氏,连带着她再回“宗秀园”都觉出有金宅进了麻雀窝的感觉。

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林夕落回到此地便没了遵规守礼、没了怕给胡氏丢脸面的架子,浑身松懈,开始把玩起二姨太太送给她的雕刀。

胡氏此时才有心细问二姨太太寻她之事,再看林夕落得赠之物,不由得吓的嚎了几嗓子,把林政孝惊的急忙从书屋跑进来:“怎么了?这是出了什么事?”

“那老太婆,怎么…怎么送了夕落这么多厉件儿?她这安的什么心?恶毒至极”胡氏恨不得将这些物件全都扔出去,林夕落连忙拦住,“娘,娘这都是雕刻之物,您莫这般焦心。”

胡氏急驳道:“你是一姑娘家,她所赠之物不是金银绸绫,却是这匠人用的糙物,怎会是单单把玩之心?娘这些年受的委屈也就罢了,可她却拿此物来坑你,娘绝不能忍”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林政孝眼见此事要大急忙阻拦,胡氏不听,继续躁言:“她这番对待女儿,让我怎能静心,老爷,女儿这可是临及笄之时,虽说亲事已定,但之前归府挨斥、为天诩出头,又被先生责罚这名声已经落下,而如今二姨太太又送这等糙物给她,这明摆着是要把夕落的坏名声坐实,装的如慈善菩萨,其实蛇蝎心肠”

“夫人…”林政孝拖了长音,“明日我便再去吏部好生打探一番,老爷子寿诞过完,我等便离府可行?”

胡氏怔住,坐在一旁开始掉泪,林夕落也有些头疼,她对二姨太太所赠此物的确心中纳罕,可却没想到接了二姨太太这一套雕刀会引发胡氏这番怒气。

她承认,她想的略微简单,或许因不懂这时代“名节”二字对一个女人来讲到底有多重、多沉,可从未见过胡氏如此歇斯底里的发火,显然这件事的影响很大。

姨祖母所赠,她如若不接可算不敬、但接了此物,她本人的名节或许有弊,明摆着是逼她咽下这口气,林夕落本人并不在意,什么名节名声对她来说有何意义?没人瞧得上她、没人提亲抑或那李泊言退亲她才高兴。

可她不想让胡氏如此伤感…家人之痛,是她所不能忍、不能容。

“娘,此事的确是女儿没想清楚,是女儿的疏忽,但此事已然如此,您如若再伤心落泪,女儿可无颜再过了,您愿女儿为这名节二字撞墙死了了事?”林夕落连哄带吓,胡氏生怕她再出事,连忙双手抹脸,硬将眼泪憋了回去,哄劝道:“夕落,你可不能做傻事,娘不对,是娘太较真儿。”

“娘。”林夕落偎在她的怀里,“此事就这么算了?还是依着父亲说的,待祖父大寿过完,我们就跟随父亲离开此地。”

“对,对,娘等着,娘还盼着你好好嫁人呢。”胡氏眼泪无声掉落,对林夕落的一句“死了了事”格外敏感,之前她可险些失去一次女儿,那种痛,她不愿再尝。

母女二人互慰许久,林夕落给天诩使了眼色,明摆着让林天诩想辙哄胡氏回屋去歇歇,林天诩挠着头,这大姐的吩咐他不敢不从,可想辙哄母亲这事他从来没做过?

再见林夕落的目光越发的凶,林天诩只得忽然喊,“哎呦,我屁股疼”

“怎么了?”胡氏担忧的看过来,林天诩继续装,“又疼又痒的,今天摔了一跤,娘…”

胡氏有些不耐,又担忧林夕落不愿离去,犹豫之间,林夕落连忙道:“娘,先陪天诩去看看,他今儿湖边疯玩,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伤。”林夕落这话说着,林天诩连忙又嚎两声,撕心裂肺,疼痛不已,可这装假的功夫实在太差,屁股疼你倒是捂着屁股?可他捂得却是肚子胡氏焦急之后也看出些端倪,狠狠瞪了林天诩一眼,可林天诩不依不饶,在这儿闹将开来,她也推脱不开,看出林政孝似有话与林夕落谈,胡氏便借机带着林天诩离开正堂。

林夕落摆手让周围的丫鬟们全都下去,父女二人单独留此叙话。

林政孝瞧着丫鬟关上房门,率先出言:“夕落,此事就此作罢,莫因你母亲之言太往心里去,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我等只求安稳过了这些时日就好。”

林夕落摇头心叹,苦笑言道:“…忍字头上一把刀,这利刃扎的是这颗心,父亲,您打算退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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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雕刀

林夕落如此直言质问,让林政孝怔住半晌都不知如何回答。

忍一句、息一怒、饶一着、退一步,这乃林政孝心中常以自我安慰的四句话,可多年以来照此做为,也的确让林政孝心中不平。

如若生母未曾离去?哪怕老夫人还在世?这种想法每隔几日就出现在林政孝脑中,寻常三年回幽州城述职、回林府见老太爷都乃他独身一人,还无忍痛之感,如今带着妻子儿女归来,接二连三出的事,林政孝的心里也甚是愤懑。

凭什么?这三个字压抑心底不敢多想,凭什么?就凭你姓这个“林”字。

自忍可以,如今连身边人都受了委屈,自己的女儿问出如此一句,着实让林政孝自责愧疚,他这一家之主当的如此失败。

“夕落,你有什么打算?”林政孝不再多想反而问出这样一句,林夕落自路上出事后的改变,林政孝都看在眼中,但他并非迂腐之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话语他并不上心。

自己力亏、嫡子幼小、贤妻胆弱,唯独林夕落这大女儿才胆具备,做了七年县令,林政孝早已明了知人善用的道理,何况他也担忧自家这闺女的胆子,别再闹出什么大事来?

林夕落沉半晌,未答,反问:“父亲不愿女儿传出恶名?”

“这是当然。”林政孝的心揪了一分,目光紧紧的看着她,打定主意要刨根问底。

“如若女儿传出恶名,父亲会如何?”林夕落这话问出,却让林政孝猛拍额头,脚步筹措半晌才道:“夕落,一人是一家,父亲不怕,可你要想一想你的母亲会为此担忧?还有天诩。”

林夕落点了点头,“女儿明白了。”

“前世”她一家就是一人,那酗酒的父亲自可忽略不计,只她一人拿主意就好,哪怕鲁莽、粗犷、惹是生非也不过一人承担,如今不可胡乱而为,却因一人要连累一家…

林政孝依旧不放心,“夕落,你明明白白告诉父亲,你有何打算?”

“为这匠名之上披个孝字。”林夕落手仔细的摸着那雕刀、雕针,“这物件总不能白费”

林政孝惊诧,随即与林夕落细细谈起。

月升、星耀、薄雾、清亮,父女二人针对此事整整聊了一宿,林政孝累的吃过早饭便倒头大睡,心中忧事已明,睡的安稳,林夕落没有休憩,去角房以冷水洗漱一番,便带着天诩去了族学。

林天诩去了学科,林夕落去绣坊,昨日林芳懿及笄,众位姐妹都前去祝贺,今日一进族学院门,便能听到议论纷纷,待看到林夕落到此,俱都看向了她,显然,二姨太太昨日单独见林夕落之事都已知晓。

林夕落拜过曲嬷嬷,便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林芳懿行步过来,脸上挂着的笑带着嘲讽,明摆着要揭她的短。

“哗啦啦”几声脆响,一包雕刀、一包雕针全都被林夕落摆在桌面之上,抽出一根最细最长的针摸在手中,目光冷漠的看着林芳懿,林芳懿的脚步霍然而停林夕落曾说过的话,林芳懿始终不敢忘,在她脸上刻字?这个人说不定真会做得出来。

下意识摸摸自己面颊,林芳懿索性站在原地不动,想上前又胆怯,不开口还憋闷,斟酌半天才指着林夕落言道:“绣坊之科,你带着这物件作甚?这乃匠人所用,你还不扔掉?”

林夕落看着她,回道:“七姐姐真聪明,居然知道此物乃匠人所用?”

林芳懿瞪眼心虚,看着她那副冰冷模样不敢还嘴,踌躇无措,林绮兰在一旁插言训道:“嬷嬷还在,如此无礼成何体统?都乃姑娘家,是否还顾忌点儿颜面?刚过及笄之日,莫要无理取闹。”

林芳懿惹不起林夕落,但林绮兰在此插嘴她倒是寻着发泄的地儿,回驳道:“刚刚那番喧闹你都不理,我刚开口你便斥,嫡六姐这遵的是何处的规矩?”

“七妹妹,嬷嬷瞧着呢。”林瑕玉在一旁插嘴,林芳懿扭身回去,随即又看着林瑕玉,刺儿道:“你跟嫡六姐关系这般好?她怎么现在还不为你办及笄之礼?呵呵”林芳懿坐回自个儿的位子,林瑕玉羞恼低头,林绮兰尴尬原地,却不知该接什么话,只得拽着林瑕玉回去。

曲嬷嬷一直都坐在正位抿茶,好似这些争吵如茶汤上的水沫,撇一撇便了事,唯独多看了林夕落两眼,林夕落放下手里一直把玩着那根细长雕针,重新拿起绣袋,绣着那百尺丝线。

午时休憩,林瑕玉初次没有随同林绮兰一起离开,坐在原位抹泪。

林夕落收拾好行囊便走,反而被林瑕玉喊住,“九妹妹,你等等。”

“何事?”林夕落停住脚步,林瑕玉起身上前道:“四姨祖母知晓你临及笄之时,要送上几份小礼,但不知妹妹喜好,所以让我特意来问问…”话语停顿,“定不能像这样的物件,给妹妹名声上添累赘。”

林瑕玉指着林夕落的雕刀包裹,林夕落却笑了,“这物件倒是有些沉,可惜不用我拎着,倒不算累赘,四姨祖母的好意夕落心领了,不过还是为姐姐及笄的事多操几分心思,不必顾忌妹妹我的事了。”

林瑕玉的脸色通红,尴尬问道:“及笄可十五,如若未有亲事,也可后推,妹妹的亲事已经定了?”

“谢过姐姐惦记。”林夕落说完便带着春桃离去,林瑕玉禁抿着嘴,看着空无一人的族学学堂,继续拿起绣针,狠狠的扎在绣布的花蕊之上林夕落直接去了书科学堂,林芳懿在用过午饭之后,则与三夫人田氏说起今日的林夕落。

“她今日居然带着雕刀、雕针去的族学,而且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摆在桌上,这也太傻了,旁人都知羞臊,她反倒对此毫不在意。”林芳懿想起她拿着雕针的冷漠,不由得补上一句:“而且那模样极其凶,七叔父和七叔母可都没这脾气,她不会是从别处捡来的吧?小时候挨了欺负特别爱哭,现在谁见谁怕她。”

“浑说。”田氏立即挡住她的嘴,“你与她不合归不合,一个丫头怎可把糙话挂在嘴边,老太爷最厌恶家里出丑事风言,你可要记着,你马上就要选亲了”

林芳懿耸耸肩,田氏则想了半晌,“此事是你祖母定的,你就不要再插话,明儿起就歇了不必再去族学,娘接了许多帖子,这几日带你去各府走动走动。”

“今儿本就是去与嬷嬷说停学之事,否则谁会去那里。”林芳懿眼珠子转,“娘,公主府来帖子了吗?”

“你还在想进宫之事?”田氏瞪眼,林芳懿嘟嘴,“这几家提亲的最好不过是个三品族孙,凭借女儿的本事,不比宫内的女人差半分。”

“心比天高”田氏思忖半晌,“看来还得去问问你祖母,是否要再递个帖子去公主府了。”

二姨太太得知林夕落今日作为,倒是没什么反应,刘妈妈在一旁道:“依着七夫人的脾性,发通火也就罢了,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的对着来?九姑娘这么做,迟早要被老太爷知道。”

“胡氏那个蔫人,半杠子压不出个屁来,这绝不是她的主意。”二姨太太撂了茶碗,冷笑道:“老太爷知道又如何?如今内宅乱,他还得用着我,至于因为个丫头的事再斥我一顿?何况借这丫头的事,让老太爷知晓那个肚子里有了,不正合适?”

宋妈妈问:“九姑娘这里是不是还要…”

“不必管她,最重要的是那个女人的肚子,这可又过了一个月了”二姨太太话语中带着冷意,刘妈妈连忙道:“已经打探过了,的确是有了,只等二姨太太吩咐了。”

“吩咐什么?眼瞅着九姑娘要及笄,芳懿的及笄礼都是她跟着操办,这一碗水要端平,夕落的及笄礼就她操办吧?紧接着便是老太爷的寿辰,花甲之庆是大事,不知有多少贵客要来,这府中该修葺的地方要修,该布置的地儿要布置,各院子的池塘、游湖的淤泥是不是该清一清?小船太过寒酸,要建阔气的,还有这屋顶、阁楼,该砂浆的砂浆、该撒漆的撒漆,这些事还用我说?”

“那些管事的别总寻思着不办事,要多办事,多请示事,难不成拿了银子白吃白喝?”二姨太太越说越厉,刘妈妈连忙应承,“还是二姨太太操心府中事,否则这府里头都荒废了。”

“不是还有大夫人?都请示她去,莫来烦我,谁敢登门问事,就给我打出去”二姨太太说完,便叫丫鬟来捶腿,刘妈妈点了头,即刻出门叫丫鬟们传话给各个管事。

此时的林夕落,正在与林竖贤详谈为林忠德贺六十花甲之寿要准备的“寿”字,林竖贤听她说完,不免瞠目瞪了半晌,目光中装的全是惊愕、怪异,林夕落忍不住催促,“先生,您倒是出个主意?”

林竖贤忍不住道:“这可还有二月多日,你真的要雕百寿图?”

林夕落斩钉截铁:“如言假话,天打雷劈”

第二十八章 请师

林竖贤沉默了。

沉默之因一乃惊叹林夕落要雕百寿图的打算,二乃细算这每日要行的工时,可否真的完成,而最令他惊奇的是:她会雕字吗?

刻字不提,林夕落曾绣针于书桌之上行字,他亲眼所见,但雕字与刻字完全是两个概念,不可同日而语…

而她所提的百寿图还是百个不同字形之字、组起仍是一个诺大的“寿”字不提选用木料所需耗费的银子,单是这工时就并非常人能为,她能做得到吗?

“离你及笄礼日还有四十七天,离族长花甲之寿还有七十九天,你可算过每日要用多少工时才可完成这百寿图?莫随意起心,结果折腾的人仰马翻,徒劳无功,一片狼藉,还瞎了好木料。”林竖贤说到最后不免语气加重,神色也带着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