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角落中的两个小叫花子在低声商议。

“…这么大肆抓捕,会不会是婶娘离开皇宫了?”魏仲恒蹲的腰酸腿麻,虽然他是个苦庶子出身,可这一天当了叫花子。白眼、拳头都没少挨,终于明白人间疾苦和险恶了。

林天诩很是认真的点了头,“不管是不是。应该给姐夫去个消息,带家伙了吗?”

“带了!”魏仲恒当即从怀里取出一把极细的针来,取一个小木片便在上面刻字,刻好之后,林天诩躲了角落之中,朝着天空吹了一声绕三声的口哨。

一只翔鸟火速飞下,魏仲恒麻利的将木片绑在鸟爪子之上。随后放飞。

二人长舒口气,可正打算想走之时,忽然发现后背之地有两名九卫在紧紧的盯着他们,手中泛青的刀芒格外刺眼,而这种状况不由得让魏仲恒腿脚发软。

林天诩的胆子大一些。看着二人道:“两位大哥,俺…俺没有钱!”

“刚刚的哨音是你吹的吗?”侍卫探问,林天诩连忙摇头,“不是,是一个女人,放了鸟儿她就跑了!”

“女人…”九卫瞪了眼,“什么样的女人?”

“没、没太看清,脸上抹了好多泥巴。”魏仲恒胆怯的在后面补了一句,两个九卫打量二人片刻。也觉得两个小叫花子不太可能有问题,冷哼一声便朝着林天诩所指的方向追去。

“果真、果真是追婶娘的!”魏仲恒的心里格外的害怕,虽然刚刚二人猜测是那样,但他们俩那两句回答也是试探。

林天诩连忙点头,“咱们四处找,一定要找到大姐!”

***

林夕落再醒来时。发现这是一个只有昏暗灯光的小屋。

似是听见她有了响动,旁边一人匆匆的跑来,林夕落看到她的容貌忽然大惊,“花妈妈!”

花妈妈微微颔首点头,拿了一个软软的靠枕为林夕落垫上,随后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道:“亲眼见到五夫人被太子请到宫中,老奴这心里头就犯嘀咕,跟着就去皇宫的后面想寻两个人花银子打探五夫人的消息,银子送上,老奴正在等,可离远了就看有个人像您,老奴也不敢冒然上去认,更怕您大喊,就把您给打昏了,幸好下手轻,否则…否则惹出大祸了!”

林夕落用手抚了下肚子,“您也瞧出来了?”

花妈妈点头,“有喜了,还遭这样大的罪,五夫人够苦的了。”

“善有善报,我逃离皇宫,正寻思如何出去就遇上了您…”林夕落有些羞赧,却又不知该不该说腹中胎儿的事,花妈妈看出她神色上的复杂,安抚道:“老奴信您的…”

“花妈妈…”林夕落有些动容酸涩,花妈妈道:“官兵在四处搜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查到这里来,五夫人还是快想个办法能离开,亦或让什么人来搭救一把,再或者…您想个辙?”

林夕落点头,她也知道即便被花妈妈搭救,她也仍处在危险当中。

“您这里有针吗?”林夕落轻声探问,花妈妈连忙点头,即刻跑去拿来。

林夕落拿下发髻上的木条,紧紧的攥了攥拳头,随后拿起针来,在其上雕刻了一行又一行根本无法用肉眼看见的字。

花妈妈只看的稀奇,但在一旁一声不响。

林夕落雕完,针尖儿刺破了手指,一滴红涌了出来,正落在木条之上。

将手放在口中含着,随后林夕落拿了木条别在花妈妈的头发上,开口道:“这里也没有传信的鹰隼和鸟儿,花妈妈最好能亲自出城一趟,想必五爷此时也会在城外,如若您无法寻到,就去宣阳侯的陵墓周围打探,终归您是侯夫人的贴身妈妈,被太子的人查问也不会出大事,若见到青岩,将这个木条簪子给他,他自当会看到其上的字。”

花妈妈摸摸发髻上的簪子,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也没有问只肯定的点头。

林夕落看出刚刚提及侯夫人时,花妈妈脸上的苦涩。“…侯夫人去的突然,若妈妈不嫌弃,我也命大能够逃出去,愿孝敬妈妈一辈子。”

“五夫人不必多说。老奴什么都在心里装着呢,您是好人,五爷…他也是好人。”花妈妈说完。则连忙跑到一旁,推开一旁的箱子,后面有一个半米多高的土坑。

“老奴背您回来后就在挖这个地方,怕官兵查到,您也有地方躲一躲。若老奴出去的话,就委屈夫人在此地躲一下,前面有杂物柜子挡着。想必官兵也不见得会推开,若真的推开…”花妈妈不愿再说,林夕落也阻止了她,“您放心,我一定无事!”

花妈妈点了头。也知道事情紧急,连忙换好衣裳立即出去。

林夕落休歇片刻便下了地,扶着腰身在那个角落中比量了一下,随后拎了一把已经有些钝了的菜刀便咬牙窝身进去,又用尽力气将柜子挪在前,只留了一个缝隙用以呼吸。

实在不敢听闻声音之后再动,那时,恐怕她已经没有了气力。

如今林夕落只有等待,等待着救她的人前来…

林天诩和魏仲恒二人挠破了脑袋。终于想了一个比较馊的馊主意来寻找林夕落。

那就是跟着搜查的官兵。

万一搜查的官兵遗落了哪个角落呢?官兵搜查完,二人过半晌再去喊两嗓子,没有的人回应再继续跟着跑。

这样一来,即便林夕落被不幸抓走,他们也能知道消息,就算二个小人无法把她救走。也能跟着给魏青岩发个讯息…

主意很馊,但也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很多老百姓人家被官兵查完,就会忽然发现有俩小叫花子进门要饭,随后再喊两句莫名其妙的话:“大姐,弟弟想你啊,快出来揍我吧…”

“婶娘,雕刀丢啦…”

“天诩是个小混蛋!”

“仲恒笨的只会读《论语》…”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只寻思着找两句能让林夕落一下子就听出是他们来的话,可这话越说越难听,俩人索性也不要这一张小脸了,若遇上好心的人家还能得一个炊饼,随后便继续跟着官兵跑。

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在林夕落所呆的屋中响起。

林夕落屏住了呼吸,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

手中的刀握的紧紧,只要有人挪开眼前的箱柜,林夕落当即就会扔出刀去,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声音说着,杯碗落地细碎刺耳的声音,官兵对陈林道不善的怒骂声音…

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让林夕落的脑袋嗡嗡作响。

一阵酸臭的味道忽然从缝隙中窜进了林夕落的鼻子里,刺鼻不已,林夕落捂紧了手也仍然没忍住呕吐出来!

屋中的声音豁然停滞!

随后便有脚步声朝着她这里缓缓行来。

林夕落即刻用袖子擦了擦嘴,而后握紧手中的刀,紧紧的攥着。

柜子被一阵脚踹,一下又一下子的挪开。

林夕落窝在其中的坑洞也逐渐的露出缝隙…

“这里有人!”

一声尖叫,林夕落正准备抬头举刀,就见一声犀利的尖锐叫声,此人应声倒地。

随后刀剑碰撞的声音,一人厉声叫嚷:“小崽子,不许跑!”

一阵追逐的声音跑出此地,更有一双小手朝林夕落伸来,“婶娘!”

“仲恒?”林夕落被魏仲恒抱出了坑洞之中,还未等林夕落开口问话,就听外面一阵叫嚷,“快来救我啊…”

林夕落拎着菜刀便跑了出去,不等她下手,魏仲恒已经抢过菜刀冲上前,一刀砍在了那个官兵的身上!

官兵倒地,血流滚滚…

林夕落呆滞的看着魏仲恒,魏仲恒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呆若木鸡的看着林天诩,随后“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

魏青岩看到魏仲恒传出的消息,更见到了花妈妈送出来的木条簪上的刻字,他终究没能忍住气,当即朝向大军下令道:“攻城!”

“投降不杀,抵抗格杀勿论!我,只要我的女人!”

第四百七十二章 要人

魏仲恒不知道自己从哪里产生的勇气去杀人。

或许是为了保护林夕落,亦或许是为了救林天诩,但他的确是杀了人,那一刀正砍在欲抓林天诩的官兵后心处,官兵的刀已经对准了林天诩。

魏仲恒情急之下才一刀砍去。

本就是一把钝锈的刀,却能让他扎进敌人的身体。

若不是爆发了浑身的气力,恐怕很难做到这一点…

魏仲恒吓傻了!怔怔的呆在原地,林天诩推开那个以死的官兵,拽着魏仲恒便跑,一边跑还一边扶着林夕落:“大姐,咱们赶紧走吧,这里死人了!”

林夕落颔首点头,心中也有惊慌,她虽不是第一次看到死人,可那股血腥气实在作呕,连忙捂住嘴就往外快步的走。

躲躲闪闪,三个人已经不知走到了何处,林夕落根本不知道花妈妈当时把她带到何处,而林天诩和魏仲恒二人压根儿就不认识路,三人跌跌撞撞的乱跑,还要躲着搜查的官兵。

林夕落心中感慨,她只盼着魏青岩能快些来救她,否则她真的快挺不住了!

***

魏青岩攻城很顺利。

顺利到他都出乎意料。

城内的官兵不过是用刀抵挡了几下,死了两个人,便当即投降开城,放了魏青岩率亲兵进城。

相对于死,“忠”这个字便苍白了许多,幽州城就好像是一个吹弹可破的球,以往防御的乃是宣阳侯与魏青岩麾下良将,如今良将在外,城内手指可数清的兵权又被众人争来夺去,权利的争斗抵不过霸道的横刀刺入。

故而,所有人不想担责任、所有人都不想出头、所有人都怕掉了脑袋让他人捡了便宜,大开城门,魏青岩顺顺当当的进入。

进来虽是进来了,但魏青岩所过之地空无一人。连百姓的影子都没有。

角落中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魏青岩余光探知,这周围已经布满了官兵,只在看着他会有什么举动。

“征战沙场,为大周开疆扩土,太子殿下却扣留我的女人家眷,我不服!”魏青岩长槊直指苍天。怒吼道:“我魏青岩对大周问心无愧,更无私藏祸心,只求妻子安康过日子,可你们不让我好生过活。你们也休想过的踏实!狗屁的卓越军功,狗屁的开疆英雄!半个时辰之内,交出我的女人,交不出来,我就血洗官宦人家,从新任一等首辅田中南田大人家起始!计时!”

魏青岩话毕,亲卫当即燃烧计时香。火苗窜起的那一刻,顿时有一阵喧嚣叫嚷,更有急促的脚步声远离此地。

李泊言亲自刻字系于鸟爪之上,随后腾空而起,林夕落如若看到、听到,一定会使用鸟鸣之音,而他们也可寻信鸟起落的方向去找她。

魏青岩站立此地,吩咐魏海道:

“派人化装成百姓去寻找,周青扬一定会派人抓夕落。他不会就此服软,田中南可缠他一时半晌,但咱们一定要快。”

魏海应声即刻去办,魏青岩看向李泊言,“找出城中暗卫,问讯他们可知否夕落的下落,如若有消息,当即来报,不必隐藏身份。”

李泊言领命。魏青岩驾马四处查看…

此时。田中南早已仓皇的跑去了皇宫,家中已经大门紧闭。一家子人都慌乱一团。

谁都没有想到,魏青岩这个家伙居然进城从一等首辅之家开杀,这是哪儿的事啊?

田中南的心都快跳了出来!

他在成为新任首辅之前一直都是周青扬的左膀右臂,引陈林道陷害齐献王是他出的主意,让太子亲自去扣押林夕落引魏青岩回幽州城也是他出的主意。

可主意是他出的,但事儿却也得太子点头才行啊,他可不想一家子当了替罪羊!

魏青岩是什么人?那可是个活阎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田中南听完小厮的回禀,从椅子上没坐稳直接溜到了地上,顾不得衣襟上还有灰尘,当即便进宫见周青扬。

周青扬此时也听到了九卫的回禀,除却大骂陈林道之外,正在焦头烂额的发愁。

魏青岩他…他居然真做得出来这种逆天的事,让他情何以堪?

“田大人到!”

门外一声回报,周青扬才抬了头,看到田中南颤颤巍巍的跑来,周青扬的脸上不免有些失望。

这哪里有一品首辅重臣的稳重?好像是落荒而逃的村野农夫。

周青扬皱了眉,可田中南却没有上心,即刻道:“太子殿下,魏青岩已经杀入城中,更是扬言要血洗老臣一家,如此猖狂跋扈之辈,太子殿下要治他的罪啊!”

“治他的罪?怎么治?田大人既然如此有主意,那此时就交由你来办可好?”周青扬说罢冷哼一声,田中南登时一颤,待见到周青扬神色不愉之后,连忙改口道:“老臣之意并非是要强硬的治他,太子殿下收留其妻子也乃是仁德之意,而他进城不禀是第一等罪、口出狂言乃第二等罪、目无君上乃是第三等罪,但魏青岩的确军功卓越,太子殿下大量不会与其斤斤计较,不妨行‘责问书’一封,让魏青岩早日悔过回头,交出兵权与其妻子团聚,不知殿下觉得老臣之建可行?”

田中南说完一通,周青扬猛拍桌案,怒道:“劝谏?本宫拿什么给他团聚?你去不成?”

“他…他的妻子,那个忠郡王妃…”田中南支支吾吾,周青扬指着他便道:“本宫如若找得着这个女人,还用得着你在此地废话?”

田中南一怔,不单是对林夕落失踪感到惊讶,更对太子的态度表示震惊。

尽管始终辅佐周青扬,但周青扬一直都以礼相待,今日可谓是破了戒了,这一番尖酸刻薄之象让田中南有些不知所措。

二人僵持半晌,田中南嘎巴几下嘴,豁然想起魏青岩要血洗他家,连忙道:“太子殿下还是要尽快解决此事,否则…否则老臣一家性命难保,更难保魏青岩会否直冲皇宫而来…”

最后一句可是点着了周青扬心中的后怕,即刻吩咐九卫:“加派人手全城搜捕,一定要将林夕落那个女人给本宫抓回来!田大人去稳住魏青岩,一定要在本宫抓到他女人之前稳住他!”

田中南点了头随即又瞠目结舌,让他去稳住魏青岩?这…这不是自己去找死吗?

***

魏青岩所派亲兵好似一张无形的网,在幽州城内的四处寻找林夕落。

而此时,周青扬所派的九卫也早已化装成平民模样,在城内潜伏着…

林夕落正带着魏仲恒与林天诩躲避着抓捕他们的人,凭借着以往的印象,林夕落带着二人跑到了粮行之地,虽然方一柱带着大部分人离去,但也有少部分人留在此地不愿远去西北。

但人多心杂,林夕落也不敢轻信任何人,虽然到了粮行,他们却悄悄的躲在了一个废弃的粮仓之地。

魏仲恒仍然没从第一次亲手杀人的胆怯中缓回神来,林天诩终归是跟随魏青岩去过战场的,胆子要大上许多,安顿好二人,林天诩便溜溜的又装成小乞丐,先寻着此地是否有熟识的人找寻而去。

林夕落看着魏仲恒忍着呕吐的翻滚,不免拍了拍他的脊背,“难为你了。”

魏仲恒摆了摆手,忽然扭头狂呕,随后转过身来羞赧的道:“都是侄儿无用,让婶娘笑话了。”

林夕落摇头,“婶娘不笑话你,你救了天诩,也救了婶娘,你是个英雄。”

魏仲恒咧嘴一笑,可又怕口中的腥臭之气熏到林夕落,连忙捂住了嘴…

林夕落看着他心中涌起感动,而这一阵子未见,魏仲恒也长高了,模样也长大了,个子高林夕落半个脑袋,可话语的羞涩和行为的僵滞仍然是那个一根筋的孩子。

林夕落忽然掉了眼泪,魏仲恒吓了一跳,“婶娘,你可有何处不舒服?”

“没有。”林夕落看他道:“婶娘是觉得你长大了。”

魏仲恒低了头,“没有婶娘,侄儿也不会有今天。”

林夕落淡笑没有回答,魏仲恒则道:

“婶娘,我的姨娘死了。”

林夕落皱了眉,“你怎么知道?”她都有些忘记了那个人的存在…

魏仲恒抿了抿嘴,“是祖母写信到西北,让我回来为她守灵,可我不想回来。”

林夕落咬了唇,她没有想到侯夫人居然还有过这样的动作,可人死为大,她此时也不想再抱怨侯夫人的过往。

“终归是给予你生命的人,还是应当敬重她。”

魏仲恒很认真的正过身看着林夕落,“可我想叫你娘,不想叫你婶娘了。”

“傻孩子…”林夕落拍了拍他的肩膀,魏仲恒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行、行吗?”

林夕落点了头,魏仲恒则将林夕落抱着,轻唤道:“娘!”

这一声轻唤,林夕落的心底也多一丝暖意,她不顾忌这称呼是否合理,她记得这个孩子对他的情分,情分无价,称呼又有何意?

二人正叙话之余,外面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夕落欲起身去探,魏仲恒则挡在她的前面。

人未到、声先至:

“大姐,是严老师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