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在想什么呢?老道呢?”

离掌柜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水至清则无鱼,没劲。”说罢站起身来,自己回屋里去了。

“这水…哪里惹到你了?”杜泉冲着离掌柜的背影喊了一句,心想,定是那老道又惹掌柜的不开心了,所以不知道躲哪里去不敢出来了。

杜泉看了一眼水面,叹了一句:“可不是没鱼嘛…若有鱼大概都成精了。怎么忽然关心起鱼来了?”

晚饭的时候,只有杜泉和离掌柜两人,杜泉忍不住问道:“掌柜的,老道呢?”

离掌柜用筷子戳着白米饭,回道:“去看她了。”

“她?”杜泉一时没反应过来,转念一想才惊道:“她这么快就出生了?”

“哪里快,我们都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了。”

杜泉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掌柜的,你说老道是不是太死心眼了啊,他到底想守她守到什么时候去啊?”

离掌柜嗤笑一声,道:“守到什么时候?呵,恐怕是要生生世世一直守下去了吧。”

杜泉听了这话,不由丧气道:“啊,那我们不是也得守她生生世世吧?!”

离掌柜没接话,自顾自吃了两口饭。

“掌柜的,我可是真不明白了,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就是老道千年修行还这么看不开?”

“爱这东西,害人不浅呐。”离掌柜低眉一笑,却看不出是喜是悲。

“人都会爱吗?”杜泉好像一个孩子似的决定打破沙锅问到底。

“会,人这一辈子总会爱一次的,只是有些人爱得深重,有些人爱的轻浅,有些人爱一时,有些人爱一世。”

“可老道是不是爱得太久了点啊?”

离掌柜摇摇头,道:“他不是爱得太久,而是折磨自己太久了。”

“为什么?”

离掌柜脸色渐渐暗淡,沉默了片刻,才道:“这个你何不自己去问他?问我做什么?”

离掌柜搁下碗筷,起身离开。

杜泉看着她碗里剩下的大半碗饭,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脱口便问:“掌柜的爱过嘛?”

离掌柜顿住身形,回眸一笑:“小泉,我可不是人呐。”

杜泉愣了愣,又追问道:“那你是什么?”

离掌柜人已走了出去,也不应杜泉,只留他一人继续纳闷。

过不多久白岩回来了,还拎了壶酒,“咦?怎么就你一个人吃饭哪?离掌柜呢?”

“没吃完就回房了。”

白岩点点头,道:“来,我带了酒回来,一起喝两杯。”

杜泉不死心,问道:“老道,你知不知道离掌柜的原形究竟是什么?”

白岩笑道:“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来了?”

“不是忽然,是一直想知道,只是没敢问罢了。”

“那就别问了。”白岩给自己倒了杯酒。

杜泉抢了酒坛子来抱在怀中,道:“你解开离掌柜身上封印的时候,她会变回原形的吧?上次被你们故意支开了,这一次说什么我都要看!”

“哈哈哈,”白岩大笑着摇摇头,一把抢回酒坛子,道,“你真还是小孩子的脾气啊。”

杜泉哼了一声,最恨被说成是孩子,他成人形也有好几百年了哪里还是小孩子?杜泉一赌气,霍然起身大步离开了。

白岩放声大笑起来,杜泉又折了回来。

“哈哈哈,不是生气了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杜泉撇了撇嘴,又复坐下,道:“你还没告诉我林府的事情呢。我们管不管?”

“你家掌柜的说不管。”

“啊…”杜泉拉长了音,满脸失望,道,“那多无趣啊。”

“这是你家掌柜的意思,不高兴找她说去。”

“哈,死老道,平日里竟跟掌柜的作对,这会儿你怎么这么听掌柜的吩咐了?”

白岩看了杜泉一眼,轻笑道:“你真想管林府的事?”

“林府的事情管不管倒无所谓,我就想知道那小和尚是怎么回事。今日就与他见过一面,他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我怕他真能看出点什么不对劲来。”

“他能识破你?”白岩皱眉问道。

“不知道,反正我被他瞪了一眼,浑身不舒服。你说他今日灭了只小鬼,那以他的本事能对付魃嘛?”

白岩摇头道:“魔哪里是这么好对付的。从僵尸到魃,数千年的修行方能成魔,以他十几二十年的道行就能应付了,那这世上可就没妖魔鬼怪了。”

“那我们帮帮他?”

“你不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

“那看着他去送死?”

“这也不是我说了算。”

杜泉看着白岩,不禁忍不住拍桌子了:“这不行那不行的,你倒是会糊弄我啊!”

“哈哈,那咱们就把那和尚当块石头,来个抛砖引玉,让他去打草惊蛇,看看情况再说。”

“那还不是让他去送死?”杜泉有些丧气,叹了口气,心道早知道你这老道不是好人了。

白岩看着杜泉,想起昨夜离掌柜的话,帮小泉度劫才是正事,于是说道:“放心,有我在,那小和尚死不了的。”

第五章 无端惹是非

白岩一个人喝光了一坛子酒,喝得半醉不醒,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往自己屋里走,走到小桥上忽然觉得腹中难受想吐,俯下身还没吐出什么东西来,人没立稳于是翻身掉进了水里。

离掌柜听见响声出来一看,白岩正趴在水里胡乱扑腾。

“哎,死老道!真不让人消停。”离掌柜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蹲下身伸手拽住白岩的衣领把他拉上了岸。

“喂!老道,你发什么酒疯啊!”离掌柜见他还迷迷糊糊的,正是发脾气欺负他的好时机,于是抬手掴了白岩一巴掌。

白岩疼得惊呼一声,呼喊道:“呀呀呀,你做什么打我呀?!”

“知道疼就是醒了吧?”

离掌柜起身要走,才抬起脚就发现白岩伸手拉住了她的裙摆,抓得死死,嘴里念叨:“你是母老虎吗?做什么这么凶啊?很疼呢。”

“哼,还不放手?欠打呢?”离掌柜扯了扯裙子,白岩还是不放,不仅不放反而整个人扒着她的裙子爬上了岸,用手臂抱住了离掌柜的小腿。

“臭道士!老不死的!赶紧撒手!”

“你陪我坐会儿啊。”白岩不知是借酒装疯,还是真撒酒疯了,居然开始耍起了无赖。

离掌柜无奈只得坐下,硬扒开白岩的手,道:“行了吧你,别得寸进尺!”

白岩仰天躺着,一只脚还在水里泡着,他倒也不觉得什么,嘴里迷迷糊糊地说着:“她很漂亮,圆圆润润的,家里虽然不富裕,可有爹娘疼爱,这一世,她该会幸福吧?”

“你问我,我去问谁啊?”

“为什么她的每一世都过得不好呢?”白岩看着离掌柜问道,竟有些哽咽了。

“哼,那是她的命,是苦是甜是喜是悲都是她的,干你什么事,是你自己非得眼巴巴地看着她的不幸,然后为她伤心难过。到头来,还要拉着我跟小泉一起受罪。”

“凶巴巴的…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全当安慰我一番?”

“安慰你做什么?你还嫌自己不够疯嘛?该说的、能说的,我早就全说完了。”

“是啊,是我自己听不进去罢了…”

离掌柜看着白岩,无声地叹了口气,缓声道:“你如此执迷不悟…必遭天谴。”

“嗯…”白岩闭上眼,好像睡着了,离掌柜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起身离去,未走几步又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

若能长眠不醒,或许也不错吧。

离掌柜准备回屋,走了几步远远瞧见杜泉立于廊下。

“怎么不在屋里打坐?”

杜泉望着白岩,问道:“掌柜的,老道怎么了?”

“喝醉了,撒酒疯。”离掌柜回望了一眼,心底空落落的,道,“回房吧。不必管他。”

“哦,”杜泉应了一声,离掌柜转身欲走,又被杜泉叫住了,“掌柜的,林府的事,咱们管不管呀?”

离掌柜道:“现在还不是管的时候。你明天早上先去打听一下最近几年这城里是不是还有类似的怪事,事无巨细都要问清楚了。”

“好。”

第二日一清早,杜泉出门打听消息,到了快正午才回到了店铺里,可还未到店铺,远远在街头就瞧见棺材铺门口拥了好些个人,不光把店门赌严实了,还占了大半条街,奇怪了,青天白日、太太平平的,难道一夜间死了数十人?怎么这么多人要买棺材?

“来,让让让让,借过借过!”杜泉花了好些力气才挤了进去,看着这些人就这么守在店门口东张西望的,店铺里倒空荡荡的。

杜泉抓了个伙计来问:“这些人怎么回事啊?”

“哎哟,谁知道呀,一大早就陆陆续续地围起来了,听说是来看我们家离掌柜的。”

“啊?”杜泉嘴巴张得老大,半天也没合上,又问,“看离掌柜做什么?”

另一个伙计从内堂出来,挤到杜泉身边,八卦道:“小泉哥,你没听说吗?这城里都传疯啦,说我们家离掌柜是天仙似的美人,有闭月羞花之容、绝世倾国之姿…”

“打住打住,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哎,初见咱们离掌柜的时候,咱们不也都是连嘴都合不上,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我看,这世上还真没有比离掌柜更美的女子了。”

杜泉抬手给了那伙计一个爆栗,斥道:“你不想在这干啦?胡说八道!”

那伙计抱着头,怨道:“我哪里胡说啦!若我胡说,哪里会有这么多人眼巴巴地在门口等了半天就为见见离掌柜呀?!”

“定是你们这些口没遮拦的人尽乱说话!”杜泉训斥起人倒不像个十多岁的年轻人了。

两伙计连忙否认道:“哎哎,我们可不敢在外面乱说话的,他们都是听别人说的,好像是前两日离掌柜和白岩师傅去林府时,路人瞧见了,这便传开了。”

杜泉一想,伙计的话也有道理,当初招工的时候离掌柜在他们身上都下来咒,任何关于离掌柜的事情他们是一个字都不会提的,更不敢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不过,店里伙计是容易应付,可一城百姓、悠悠众口,这可怎么办呀?

正在这时候,白岩也来了店里,看这场面也傻了眼,于是向杜泉问道:“这怎么回事啊?”

杜泉一边叹气一边把事情向白岩说了,白岩闷笑了好一阵子,才道:“罢了罢了,让他们在这里守着吧,我看若是今日看不见离掌柜,他们是不会死心的了。”

“那掌柜的什么时候来啊?”

“她说要多睡会儿,我估摸着不到未时是不会来的。”

这店里店外一群人,真的一直等到了未时才瞧见了离掌柜的身影。

满大街的人见是离掌柜来了,纷纷自觉让出一条道来,就这么痴痴傻傻地看着她,真好像看天仙下凡尘似的。

离掌柜一皱眉头,四下看了看,难不成满城的男人都来了嘛?这阵仗倒跟皇帝出行有几分像了。

回到店里,离掌柜直入内堂,毫不理睬店外蠢蠢欲动的一群人。

白岩正喝着茶,见离掌柜来了,不由笑起来:“终于来了啊。”

“外头怎么这么多人啊?”

“哎,早告诉你要低调些,你偏不听,现在可招蜂引蝶了吧。”

“尽说风凉话!”离掌柜刚倒了杯茶,还未及坐下喝上一口,一伙计忽然冲了进来。

“掌柜的,掌柜的,不好啦!”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什么事啊?”

“是是,是裴少爷带人来了!还带来了不少礼物,往店里一坐,非说要见你,小泉正拦着呢。”

“什么裴少爷啊?本小姐不见!”

“哎哟喂,掌柜的,你是不知道,这裴东宇裴少爷可是这城里最蛮横无理的人啦!人又极为好色,仗着自己家大业大,可什么事都敢做。”

“家大业大?能有多大?”

“掌柜的,现在可没闲工夫跟你细说了,你出去瞧瞧吧,你要不去,裴少爷非把店给拆了不可。”

白岩坐在一边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又给离掌柜脑门上添了把火,“老道,你就笑吧,可别笑岔了气,没人救你!”

说罢,离掌柜大步迈出了内堂,去见见那裴少爷。

前头店里,裴少爷翘了个二郎腿,悠悠然坐着,身边的小厮一个劲地给他扇扇子,杜泉正气得直跺脚,怒道:“我家掌柜的可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你休要欺人太甚!”

“小泉,怎么跟客人说话呢?”离掌柜出来时已换了一副笑脸,一字一句轻悠慢调,可把一众人都看傻了眼。

杜泉硬压下了怒气,退到离掌柜身边,附在她耳畔说道:“离掌柜,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妄想娶你过门给他作妾呢!”

离掌柜悠悠一笑,向着杜泉摇了摇头,低语道:“他若不知死活,不如让他死了也罢。”

杜泉一听这话立时瞪圆了眼,脑袋好似拨浪鼓一样的摇起来:“掌柜的…”

不待杜泉多说什么,离掌柜已走到了裴东宇的面前,裴东宇见离掌柜来时就已经坐不住站起来身,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离掌柜看,好半天都没回神来。

“裴少爷今次来小店可是想买棺木?不知是给何人所用?”离掌柜含笑问道。

离掌柜不笑时,已然娇艳绝俗,而此刻一笑,又何止千娇百媚。裴东宇的魂整个都被离掌柜勾走了。

愣了好一会儿,裴东宇才缓过气来,往前两步迫近了离掌柜,笑道:“离掌柜的果然是美艳无双,此等姿容就是瑶池仙子都比不得万分之一呐。”

离掌柜轻笑道:“原来裴少爷见过瑶池仙子呐。”

其他人听见离掌柜讽刺裴东宇都不由想笑,碍着裴家势力太大得罪不起,只能闷着憋着不敢笑出声来。

裴东宇自己倒好似听见离掌柜夸他一边,不但不介意,还很开心,又道:“离掌柜好厉害的小嘴呀,本少爷喜欢。今日为离掌柜略备些薄礼,请离掌柜收下。明日,我便让媒婆来府上提亲,离掌柜想要什么聘礼尽管说,就是天上的星星、龙宫里的珍珠,本少爷都能给你送来。”

离掌柜不由好笑,这家伙还真是能吹啊。

“我想裴少爷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小女子可不能嫁给你啊。”

“为什么不能?怎么不能?”裴东宇道,“难道你真的已经嫁了人?嫁了人也没关系,让他休了妻,我再娶便是了!”

说得可真轻巧啊,这裴家究竟是什么来历,这样的胡话怎么裴东宇说来还这般天经地义?!

裴东宇说着便一把握住了离掌柜的手,离掌柜心头一怒,差点要发作,就这档口内堂走出来个人,言道:“请裴公子放开我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