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是什么节日吗?”离掌柜踏在云端居高临下俯视下界。

“嗯,重阳节。”

“这么多人,那你在哪里?”

白岩伸手遥遥一指,是一座临湖的楼阁:“碧凌阁,汴州最有名的楼阁之一,要赏汴梁美景必定要往这碧凌阁上来瞧瞧的。”

离掌柜望入碧凌阁内一眼就找到了白岩神识中的他,正坐在临窗的位置与三两朋友喝着酒,看着湖中岸边的景色。“看来你兴致不错。”

“当时,或许是不错吧。”白岩轻轻一笑带了点苦涩。

离掌柜拉着白岩轻轻一带,两人双双飘入碧凌阁内,隔了数步的距离看着神识中的白岩。离掌柜看了看身边的白岩,再看了看坐在窗边的白岩,说道:“真奇怪了,方才粗略一看觉得你们并不相似,现在仔细看看分明是同一张脸,真是奇怪。”

白岩微笑道:“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自然长得一样。”

不一样,他们不一样,窗边的白岩与人谈笑,时而举杯,那份潇洒畅快十足十富家公子的气派,现在的白岩既是笑着眉间也总带着三两分愁绪,沧桑而深沉。

“他叫什么?”离掌柜看着窗边的白岩问道,“那时候的你叫什么?”

“莫憬。生于徐州彭城权贵之家,是当时徐州刺史的长子。”

“你倒是找了个不错的身份,怎么不投生做个太子皇子的更加荣华富贵。”离掌柜又开始调侃白岩,嘴上丝毫不肯放过他,一如既往。

“太子责任太大、太麻烦,也不能四处游历,反倒不方便。”白岩一本正经地答了离掌柜,让她顿觉无聊。

“你把我带来这里是为了让我看你与人喝酒聊天的?”

白岩摇摇头,带着离掌柜站到窗边指着湖上一艘画舫,道:“当时我就是在这碧凌阁上看着那船上的画舫,第一次听见她的琴声。”

离掌柜静下心来侧耳聆听,便听见了那渐渐飘近的琴音。那琴声确实有余音绕梁的幽美、琴技也算出色,不过这都是按凡人的标准来评判的,若是拿她与离掌柜来比,那便要逊色了,毕竟离掌柜的琴艺可是练了数百年的。

“为了琴声你便倾心于她?连她的面都不曾见到便倾心于她?”离掌柜不信,白岩生来就是灵胎,出世便是仙灵,千百年什么仙乐没听过,怎么会这般容易被一个凡人的琴声所打动?

“或许是月老打瞌睡,牵错了线吧。”白岩笑了笑,“当时只觉得这琴声袅袅,听着竟让人感觉心疼,不由沉醉了。”

“哼。”离掌柜冷哼一声,沉默了半刻,又问道,“她究竟是什么人?”

“中书令莫松的小女儿莫竹雪。”

“也姓莫?”

“嗯,莫竹雪与我是同宗、堂亲。她爷爷与我爷爷是嫡亲兄弟,不过我家在徐州与她家并不算亲近。”

白岩用“我”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无意中又让离掌柜憋了口气。

离掌柜扭过头去,闷闷地问道:“然后呢?”

白岩一甩袖子,黑夜变白昼,离掌柜眼前华亮一闪略有些刺眼,他们两站在一处大宅门前,微微抬头,那大门的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莫府”。

“我稍作打听便知道了元宵节在画舫上弹琴的女子正是自己的堂妹,恰好再过一个月就是莫松的五十大寿,我便买了件礼物找上门了。”

“登徒浪子!”离掌柜一甩头轻轻唾弃了他一声。

白岩瞥见离掌柜狠狠的模样不禁抿嘴偷笑起来,她这莫不是吃味了?

白岩先一步跨进了莫府的大门,跨进了自己封存已久的记忆里,离掌柜略迟了两步,看着白岩的背影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这个故事的结局她早已知晓,不禁去想若他早早能预见这个结局,初时便不要踏进这道门,那该多好?可转念再想多一层,人仙本是殊途,他爱上谁都注定了是个悲剧的结局,当时的白岩该明白的,他可还不是一头栽进去了?

第三十三章 万劫已不复

让白岩万劫不复的女子此刻就在他们眼前,莫竹雪,人如其名,美貌端庄、肤洁如雪、低眉浅笑之间便是温柔无限。放在凡间说是貌比天仙了,可对白岩来说,天上多少仙子美人的他不见得就会多看一眼,怕是连离掌柜的姿容在白岩眼里也不定有多少出色吧?

离掌柜自觉没什么必要拿莫竹雪跟自己比,莫竹雪就是多投几次胎也是及不上她十分之一的,何况莫竹雪不过是个凡人,怎么跟她比。可不自觉地,离掌柜还是看着莫竹雪,暗暗与她比了比,她的眼不及离掌柜的深邃惑人、她的笑也不及离掌柜妩媚妖娆、她的身段也不及离掌柜窈窕玲珑,离掌柜将莫竹雪从头到脚扫了好几遍,愣是没看出来这样一个凡人女子怎就让白岩心醉了呢?

白岩看着离掌柜莫名皱褶眉头,望着莫竹雪的眼光不善,心里却乐得很,似乎忘记了这个凡人女子正是那个害得他差点神形俱灭的人。

而当时的白岩,那个莫憬正与莫竹雪聊得起劲,天南海北无话不讲,偶尔听听莫竹雪抚琴,他一直都神色悠然。

“你究竟喜欢她什么?”离掌柜忍不住问道。

白岩摇摇头,淡淡说道:“情之一物哪里说得清楚。那时,我只是很喜欢看她淡淡的笑,不拘谨不娇柔,喜欢听她抚琴,极用心极入情。后来我才知道她也有畅快大笑的时候,不过不是面对我也不是因为我,而她弹奏的乐是另一个男人谱的,也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弹的。”

离掌柜看着白岩嘴角的那一抹苦笑,心头微微抽了抽,泛起一丝苦味。他的万劫不复竟还是为了一个不曾爱过他的女子?!他怎会甘愿?!怎会?!

白岩带着离掌柜一转身来到一个月后中书令莫松的寿宴上,他开始慢慢说起这个悲剧的开始:“中书令大寿,朝中不少大臣都受了邀,包括丞相吕世承,这日吕相不止亲来,还带着自己的独子吕思才来给莫松贺寿。原来这吕思才早已耳闻莫竹雪才情容貌皆是上乘,今次就是来亲眼见见的。”

顺着白岩所指,离掌柜看见了那个叫吕思才的公子哥,长相一般,除了身份高人一等,实在没看出有何特点。

“这个吕思才该不会是莫竹雪的心上人吧?”

“自然不是,”白岩摇摇头,指向席中的另一个人,“雪儿喜欢的人叫沈彦,是中书省下一名通事舍人,也是莫松手底下的人,不过这个沈彦虽有才气也有才名,却不大通晓人情世故,故而并不得莫松喜欢。”

雪儿…哼。

离掌柜瞧了瞧沈彦,样貌比之吕思才更为清秀,看这眉目、神态倒是文质彬彬、三分书卷气七分君子风度,与莫竹雪也算般配。

“让我猜猜,”离掌柜看着一院子几十号人喝酒寒暄正是无趣,于是说道,“这沈彦有些才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皆精,而莫竹雪便看中了那书呆子沈彦有才华,而吕思才吕大公子则在这寿宴上看上了莫竹雪,于是央他爹丞相大人来莫府提亲,莫松自是乐意却不晓得自己女儿的心思,生生断了自己女儿的幸福,是也不是?”

白岩沉沉一点头,“料得不错。”

不错?不错!料得不错?!!

离掌柜急火攻心,差点就能喷出一口鲜血来!

吕思才、莫竹雪、沈彦,这三人爱来恨去的干白岩什么事?!干他什么事?!凭什么他就得为了莫竹雪的幸福把自己千年道行葬送了,把自己的魂魄都给祭出去了?!

“你是傻呀?蠢呀?还是猪投生的呀?!他们三人之间男女情爱与你何干?与你何干!”离掌柜忍不住指着白岩鼻子骂道。

“可不是,与我何干。”白岩伸手握紧离掌柜对着他指指点点的手,微微一笑,“你怎么比我还急还恨呐?”

“我…”离掌柜一句话噎在喉间说不出来。

“他们三人之间的事,确是不该与我有关,我也知道自己不该卷入其中,”白岩继续将故事说下去,“寿宴那日夜里,莫松和吕世承喝了几杯聊了不多久便定下了两家儿女的亲事,待雪儿知道时,莫松已在为她打点婚事。雪儿当即告诉了父母自己已有钟情之人,一问之下却是沈彦那书呆子,沈彦本就不讨莫松心喜,家世背景也只是平平,怎可为了沈彦毁了与丞相大人结亲呢。莫松自然是劝雪儿放弃沈彦,安安心心嫁给吕思才的。哪里知道雪儿心里千百万个不愿意,最后闹得府中不安宁。我虽是莫家堂亲,不过也只是个客人,这事情不好插手,只是当时亲眼见着雪儿郁郁不欢、夜夜哭泣,心中终是不忍。有一日,雪儿来求我,把她带出府去,成全她与沈彦。”

“所以你帮着莫竹雪跟沈彦私奔了?”

白岩摇摇头:“哪有这般容易。沈彦身上也是有官衔的,若是私奔岂非渎职潜逃,那是杀头的罪名。所幸,莫松大寿后不久皇帝驾崩了,正值国丧吕莫两家的亲事并未对外公布,婚事也延期了。我经不住雪儿苦苦哀求,便答应她为她想办法。我单独见了见沈彦,试探了他一番,知他对雪儿也是情真意切,便定下了主意帮他们。”

“你倒还真为他人做嫁衣去了!”离掌柜愤愤一言,是在为白岩叫委屈。他心疼莫竹雪怎么就不心疼心疼自己呢?

白岩苦笑了两声,眼神渐渐黯淡了下来,离掌柜在一旁看着,心里一番苦涩滋味,大约能明白他当时心里的感觉了。五百年前,莫竹雪的心思牵连着白岩的心思,她的眼泪都成了白岩心里的苦。五百年后,离掌柜竟也把白岩的心思当作了自己的心思,让他的苦都流进了自己心里。

“哎,”白岩叹了一声,看着眼前熟悉的情景向离掌柜解释道,“我寻了个机会,乘着莫松忙于新帝继位前往祖庙祭奠的日子,将雪儿带出了莫府送到了一处偏远的地方藏了起来,也没告诉沈彦。待莫松回来发现雪儿不见了,暗地里搜遍全城也没找到人,自然去向沈彦要人,可沈彦却是当真什么都不知道,莫松无功而返又派了人找了半个月,实在找不到人急得团团转,我便去向莫松说,这是瞒不了吕丞相多久,不如就说雪儿突然重病怕是医不好了,先解了婚约。这样既能保全两家名声,也不伤两家和气。”

离掌柜讥笑道:“你想的挺周到,一石三鸟,不仅两家名声保住了、和气保住了,还保住了莫竹雪和沈彦,给他们留了条路。莫竹雪不算与人私奔,沈彦也没横刀夺爱、抢□子,即使他们日后成了亲,吕家也找不到他们什么话柄,只能咽下这口闷气。”

离掌柜和白岩眼前的情景迅速闪过,数月记忆从他们眼前飞驰而去,离掌柜看了白岩一眼,有些事情他自己恐怕都不愿再想起再面对了吧。

最后的情景停在一处红彤彤的喜堂里,坐在堂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岩,而那对喜结连理的新婚燕尔除了沈彦和莫竹雪当不做他人想。

满院子、满屋子、满眼尽是大红大红的,那代表幸福和喜庆的颜色恍得离掌柜只觉得刺眼。但更让离掌柜觉得不舒服的是这院子里竟然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夜风吹落叶的沙沙声。

离掌柜看着身边的白岩,心口堵得慌。

白岩似乎明白离掌柜想问什么,自觉开口先解释了一番:“沈彦和雪儿的婚事沈父不答应,雪儿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与沈彦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不安礼俗、更会得罪了吕莫两位朝中重臣,这婚若是结了,沈彦的仕途必定坎坷非常。”

离掌柜静静听着,远远看着雪儿穿着凤冠霞帔在一个媒婆的搀扶下与一身喜服沈彦慢慢走入厅堂。当时的白岩,那个莫憬就在堂上也这么静静看着。

“沈彦是个书呆子,最重礼数,可他对雪儿也实在是爱得深,最后即便没有父亲坐在堂上给他们祝福,他还是牵了雪儿的手拜了天地。”白岩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起伏,淡淡的好像他说出来的当真是一个与自己一丝关系都没有的故事。

离掌柜不懂,白岩是爱着莫竹雪的吧,可他怎能这样安坐堂上,眼睁睁看着她心中所爱欢欢喜喜嫁给另一个男人?可若是白岩不爱她,那又怎会不顾触犯天条私盗无色石差一点神形俱灭?

“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白岩笑了笑,慢慢说道,“就在我送给他们的这座小院子里,只有我为他们主婚。好歹我与雪儿是堂亲,认真算起来,我还是她族中长辈,这场婚礼便这样将就了。只要他们二人相爱相惜,我总以为什么难关他们都能携手闯过去的。”

媒婆扯开嗓子叫拜天地,离掌柜却没听见,但她好像听见了莫憬低泣的声音。

堂上的人明明面带三分笑容,可离掌柜只觉得白岩从未笑得这般难看过,即使是那副糟老头子的模样,都不曾笑得这般难看过。

媒婆叫送入洞房,离掌柜也没听见,但她清清楚楚听见莫竹雪向着莫憬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憬哥哥。”

这轻轻一句话,一句发自肺腑的感激,却是对白岩最大的讽刺,最深的伤害,不知当初白岩听来如何,入得离掌柜的耳里却似是一鞭子狠狠抽在她脸上,不仅毁了她的绝世容颜,更毁了她的高傲尊严。若这些事切切实实发生在离掌柜眼前,她定会几乎忍不住用三味真火将莫竹雪烧成灰烬,不仅是痛,更是恨!

可莫憬还是笑着,笑着目送一对新人入洞房,笑着枯坐半响。

第三十四章 往事如烟尘

眼睁睁看着莫竹雪在自己面前嫁了人,当时的莫憬心境如何已不用猜测,而现在的白岩再看一遍过往种种会是何种心境,离掌柜却不敢猜。

“还不走?”离掌柜背过身说了一句。

“啊?”白岩还愣愣地怵在那里,心思全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离掌柜突然叫了他一声,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离掌柜低着头,匆匆拉起白岩的衣袖又说了一遍:“还不快走?”

“去哪里?”

离掌柜愣了愣,去哪里?去看白岩如何偷无色石?如何被天兵天将围捕?如何承受神灭的极刑?不,不,她不想看,完全不想。从他们进入神识开始,她所看见的一切都叫她心里绞着难受,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里,赶紧离开这个让她心痛到想哭的地方。

“走就是了!”

白岩察觉到离掌柜别扭得奇怪,一步没动,反手一用劲把离掌柜拉到身边,问道:“你怎么了?”

“你管我,叫你走就走啊!”

“哭了?”白岩试探的一问。

“哭你个魂啊!该哭的是你,我哭什么?!”

白岩分明看见她悄悄擦了擦眼角,还不是哭了?!她,哭了?!若是一个无情的人落泪,那代表什么?何况白岩很清楚,她不过是个自诩无情的人罢了。她是爱着他的,他若是感觉不到,也真枉费他们一起生活了三百年,他更是白活了两千多岁了。

白岩还来不及窃喜一番,离掌柜甩开他的手:“你不走,那我走了。”

“哎,你可别乱闯啊。”白岩急急赶上去,拉住她将她带往记忆的另一个端。

离掌柜环顾四周,惊讶的问道:“这院子不就是莫竹雪和沈彦成婚的院子吗?这么变得如此萧条凌乱了?”

白墙早已斑驳、窗棂多已损坏、野草也已长过腰际、积灰满地、残瓦破砖、满目疮痍。

“雪儿成婚后,我就离开了,闭关十年,受命劫化应龙,再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

“这十年里发生了什么?”

“沈彦和雪儿成亲,让莫家失信于人,莫松大为震怒,当即与雪儿断绝了父女关系,而沈彦夺了吕相的儿媳,让吕家失了颜面,在朝堂上自然不会有好日子过。几年间沈彦被连降数级贬到了琼州贫瘠之地,郁郁不得志是当然的了,可沈彦和雪儿两人感情甚好,日子也算过得去。可吕家却怎么也不肯放过他们,六七年后给沈彦嫁祸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削了他的官衔发配边疆,沈彦一个文弱书生哪能受得了那种罪,在路上便病死了。雪儿承受着丧夫之痛,艰难支撑着独自抚养她和沈彦的孩子,可那孩子命薄,父亲死后不久便重病了,家里没钱,日子本就过得不容易,何况还要给孩子医病,雪儿走投无路只得回莫家求莫松,谁想莫松竟是铁石心肠,自己外孙都见死不救,将雪儿关于门外。沈彦死了,那孩子后来也死了,雪儿怎还活得下去。”

离掌柜也为沈彦和莫竹雪感到可怜可悲,但她身边不是还有个更可怜更可悲的人吗?!

“你十年前能潇洒放手,为何十年后不能?”离掌柜抬眼看向白岩,问道。

白岩微微摇头:“你怎知我是真潇洒而不是装潇洒?”

沈彦和莫竹雪两情相悦,白岩愿意成人之美,可他心里是否有恨有怨有苦有伤终究只有他自己清楚。之前那些往事离掌柜看着,她且以为白岩尚不算太蠢太笨太疯狂,莫竹雪从未爱过他,他也不可能与莫竹雪有一段美好的生活,所以他一直默默收敛着自己的感情,将莫竹雪一路送到幸福的大门口,然后转身离开。若这就是故事的结局,白岩又怎会被处以极刑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有时候我也会想,当时若真能潇潇洒洒放开手,不再回来妄想只是远远看着她幸福快乐就好,或者我就不是现在这副样子了。”白岩遥想过往,缓缓道来,“初时发现雪儿自尽,我便疯了,控制不住地发了疯。我恨自己为什么亲手推她走了一条不归路,为什么没能好好守护着她而是见不得她与沈彦快乐于是离开了,为什么回来得那么迟救不了她。就在这院子里呆呆坐了三日,我忽然有了个主意,这一世我与她生生错过了,是因为她认识沈彦在先,所以没有爱上我,若是下一世我先出现,我定能让她爱上我,下一世我绝不会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离掌柜听着白岩说话,心里百般滋味,他到底是爱着她的,到底还是为情所困了。

“第四日,我去了地府,要挟判官给我看雪儿的生死簿。”白岩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他记起前一阵子离掌柜还因为他说及与鬼判官有些交情而揶揄了他两句,她每每拿话刺他眼色里都透着些小气,让白岩不由得便觉得真真可爱又可笑。

“继续说啊,雪儿的生死簿上写了什么?”离掌柜瞪了白岩一眼,“傻笑个什么劲呐?”

“没什么没什么。”白岩继续说道,“雪儿的生死簿上写着她死后没有来地府报道,早已成了孤魂野鬼不知在何处了。”

“怎么会?”

“我刚开始以为雪儿心中有怨才不愿轮回,就四处去找她,想着在她魂魄四散前将她找回来。”白岩眉头微微皱起,看来后来的事情才是他心里最不愿被人知道的往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令你不惜与整个天界为敌?”

“是我父王,”白岩苦笑一声,“知子莫若父,我父王太了解我了,我在人间行走没什么事情能瞒得了他,包括我对雪儿的感情,即使后来我老老实实闭关修行历劫,他仍然觉得雪儿是心腹大患,早晚会连累我自毁道行。”

“龙王果然有远见。”离掌柜脱口而出并无意刺激白岩,只是习惯了总拿白岩说笑,这一次却有些后悔了,偷偷瞥了白岩一眼,立即闭嘴收声。

白岩淡淡一笑,点头说道:“确实有远见,早料到了我对雪儿不死心。所以趁我闭关的十年他一直看着雪儿一步一步走到自尽的地步,不用我父王动一根手指,雪儿已是含泪而亡。作为天神,我父王不能干涉凡人的命运,但是他只需命人施个小小的法术便能让雪儿的亡魂错过鬼差入不得地府,继而成为游魂。”

人死后,魂魄离体,在一段时日内无所依傍,需有鬼差引路去往地府,入鬼门关,经判官翻查生死簿确认身份送往阎罗殿,由阎王判今世善恶功过,再入轮回。其中若有一步走错便会成为游魂野鬼。而不能进入轮回的游魂野鬼最终只有两个结局,其一,因怨气、执念深重由野鬼化作厉鬼,入鬼道修成妖魔;其二,因无鬼差指引而游荡于人间,不知时辰不知因果不知处所,渐渐在天地间迷失自我,三魂离散、七魄不存,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离掌柜愣了愣,龙王是想让雪儿从三界中彻底消失?彻底断了白岩的情爱?!好狠!好绝!

“我找到雪儿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意识了,认不得我也记不得她自己。”

五百年过去了,白岩说起时眼里仍有哀色,是因恨是因悔还是因怒?或者都有吧。

离掌柜藏在宽大衣袖中相握的双手紧了紧,她曾以为白岩是蠢透了才会为了一个凡间女子犯下那些天诛地灭的大罪,可现在她却不知该如何看他了,当时他该是很自责的吧?若不是因为白岩,雪儿被迫嫁给吕思才或许并不是件坏事,至少吕思才也是真心爱慕着她的;若不是因为他,雪儿来世或许还有机会得到一段美满姻缘,而不是魂飞魄散。

“于是你盗走了无色石为雪儿招魂结魄?”

白岩轻笑一声,对上离掌柜的目光问道:“你可是又要骂我蠢了?”

“哼,骂你有用吗?”离掌柜匆忙别过脸去,好似生怕白岩看出什么来。

离掌柜忙着躲开,可白岩却全看见了,看见了她眼中有说不尽的心疼、眉间有理不清的哀愁、心里有对他的感情。

“是啊,于是我盗走了无色石让雪儿再入轮回,做时无所畏惧,后来想想却有些后悔。”白岩无奈地摇了摇头,“若当初屈服了妥协了或者怯懦了,死了心将雪儿忘记,乖乖坐在东海龙宫里,等着天庭的封赏,或者如今我已继承了龙王之位了吧。”

离掌柜勾了勾嘴角,心道以白岩的倔脾气,他若真能甘心情愿受人摆布,他就不是白岩了。

白岩轻轻笑道:“那时我被父王派人绑回东海,他早已料到我定会闹事,特意去玄女娘娘那儿给我求来了忘川水。”

忘川水的传说由来已久,据说是九天玄女无意之中炼成的神水,喝下后可忘却情爱忘却悲喜忘却七情六欲。只可惜这忘川水只有一小瓶子,后来九天玄女再想炼也炼不出来了。

“你喝了?”

“呵呵,倒了。”白岩笑着看向离掌柜,眼神中有一抹莫名其妙的愉悦。

离掌柜微微摇了摇头:“不过是瓶桂花酿,倒了也不可惜。”

白岩问道:“你怎知道?”

离掌柜瞟了白岩一眼:“若那小玉瓶子真是忘川水也早该被我喝了。不过可惜,我喝下去的也只是两口桂花酿而已。真正的忘川水早已不知被谁偷喝了。你看过我的无生火怎么不知道这件事吗?”

“五百年前,我确实不知道。”

“之后的事情与我听说的应该八九不离十吧,不必耗费时间一一带我看了,咱们走吧。”离掌柜再起想拉着白岩离开。

“你很着急?”

是,离掌柜很着急,她不想看下去了,她没有办法逼着自己亲眼看着白岩受神灭的极刑,她受不了。

“你别忘了小泉还被我们扔在铺子里呢。唐烽那些货真价实的道士还不知想要做什么,你这会儿倒不着急了?”

白岩温和地笑了笑,心里有些感激她。

前几日明明是离掌柜自己板了张脸逼着白岩坦白的,现在却又心疼起他不忍心了,这让白岩心里几起几落,既忧虑又欢喜。

“你真不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白岩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