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锦呢?她怎么不过来?

郑夫人和管家说了半日话,有些口干舌燥,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才道:“我们老爷陪知府赵大人前往军营见带兵的大人了,小儿如今在书院读书,似锦被赵大人的千金约着去城外庄子上赏桂花去了——可不就咱们三个人!”

林二闻言,沉默了下来。

乔夙见他蔫蔫的,有些同情,便问郑夫人:“姑母,似锦去了城外哪个庄子?”

郑夫人见乔夙待似锦还挺执着,心里挺开心,便详细地和乔夙说了,然后道:“城门已经关了,你和林二郎今晚就在寒舍歇一夜,明日一早再出城。”

乔夙答了声“是”,又道:“姑母,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赵洛神家的庄子就在洛阳城外的一个山脚下,庄子小小的,四周是成片的桂花林,都是赵家产业,专门为城里的点心铺、药铺和制香铺子提供桂花。

如今正是金秋八月,庄子内外桂花盛开,到处都氤氲着桂花甜香。

似锦和赵洛神大清早起来,洗漱妆扮罢便一起出了门,带着丫鬟婆子在庄子外面的桂花林散步。

秋日早上的桂花林,清冷又馨香,别有一番趣味。

赵洛神爱凑热闹,掰了一根桂枝,一边走,一边揪着桂枝上的桂花,道:“似锦啊,昨晚洛阳城一定很热闹,不知道多少人家都在举办宴会,庆祝朝廷大军班师回朝——哎,你怎么这时候想来我这里赏桂,害我都没凑成热闹!”

似锦嫣然一笑,瞟了她一眼:“到底是谁,一听说我想来这里赏桂,当即就不管不顾陪着我过来的?怎么到了这里就改了口,我还是你的好朋友么?”

赵洛神大笑起来:“那你得答应,等明年七月初五我到了京城,你要陪着我到处玩。”

七月初五是赵洛神祖母赵老太太的生日,明年正是赵老太太六十大寿,因此赵洛神要回京城给赵老太太过寿。

似锦满口答应了下来,心里却道:七月初三是许凤鸣的生日,今年的生日他是在战场上过的,明年应是在京城过了。

他如今变成林岐,是皇太子了,想必十七岁生日会办得格外盛大吧?

不过再盛大,也和她周似锦无关了......

原本想着许凤鸣是七月初三生日,虽是初秋,天气却还热着,因此她亲手为许凤鸣做了一套秋装,虽是夹衣,穿上却凉爽透气,上衣是月白杭绢衫子,下面是一条五色线掐羊皮金挑的油鹅黄银条纱裙子。

这衫子和裙子,一针一线都是似锦亲手缝的,连袖口、领口和裙摆上的刺绣,也都是她一针一针绣上去的。

原想着给许凤鸣做生日礼物的,可是许凤鸣居然变成男子了,那这礼物自然就不会给他了。

想到这里,似锦有一些伤感。

这时见前面有一丛紫色野菊,似锦忙甩开那些伤感情绪,疾步上前,预备采一捧野菊回去插瓶——她房里有一个陶制花瓶,甚是古朴,适合用野菊插瓶。

似锦蹲身采了一大蓬紫色野菊,刚要起身,却发现前面树后走出了一个人,一双鹿皮快靴出现在她眼前,靴子上甚是洁净,就连靴底的白帮子都刷得干干净净。

她心里一动,抬头看了过去,正好和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对上。

薄薄的双眼皮,眼尾有些翘,眼睛很亮,眼神专著,显得特别温柔深情——不是许凤鸣又是谁?

哦,不对,应该是林岐。

早晨的阳光透过桂树枝桠照在林岐脸上,他看着似锦笑,眼睛很是温柔纯净,笑容乖乖的,声音软绵绵的:“似锦。”

似锦被这样的笑容迷惑,一时没有说话。

林岐立在那里,向似锦伸出手:“起来吧!”

蹲久了似锦的腿会麻。

以前似锦蹲得腿麻,就会叫他过去,就着他的手起身,抖动双腿好让那麻劲儿过去。

似锦:“......”

她想起先前在泽州,那时候还小,有时候她蹲麻了,就叫许凤鸣过去拉她起来。

问题是,她一直以为许凤鸣是女孩子啊!

原来她在林岐面前,早就没有一点隐私了......

想到这里,似锦的脸涨得通红,扶着一旁的桂树站了起来,转身便走。

林岐刚要追上去,却听到李越在后面低声道:“殿下,队伍要开拔了,朝廷事务要紧!”

林岐停住了脚步。

西夏主帅被擒获,两国情势紧张,战事一触即发,连马正阳都留守在肃州等待朝廷指令,他得先回京处理此事。

想到这里,林岐轻声道:“走吧!”

他抬腿向外走去。

似锦回到了赵洛神身边,才想起刚才林岐的状况似乎有些不好,脸有些过于苍白了,而且人更瘦弱了,身子也单薄得很,只剩下一细条了,不仅担心起来,悄悄往那边看去,却发现空荡荡的,林岐早不见了。

☆、第五十八章 牵挂

似锦知道林岐是林岐, 许凤鸣是许凤鸣, 许凤鸣已经没了, 自己不该再牵挂林岐, 可是一想到方才林岐的状况, 她心里就揪得慌,恨不得追过去剥了他的衣服看一看。

唉, 林岐到底是什么状况?

是旧病犯了, 还是又添了新伤?

她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因为羞恼转身就走, 起码应该问问林岐......

虽然许凤鸣骗了她, 可是她们的感情摆在那里, 似锦又如何能够做到无动于衷?

回到房里后,似锦下定了决心,备了笔墨, 开始写信。

信封好后, 她提笔在信封上写下地址:京城杨柳胡同乔宅,想了想,又写下“乔夙亲启”四个字, 然后去寻赵洛神。

赵洛神的父亲是洛阳知府,每个月都要派人往京城递送公文,正好可以顺带把这封信捎给乔夙。

这种事对赵洛神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吩咐婆子叫了小厮进去, 直接把这封信送到洛阳府衙,给了她爹的幕僚。

第二天一早,这封信就随着洛阳入京的公文, 由驿马送入了京城。

班师回京之后,林岐先去见了洪武帝,奉旨和首辅韩朝及兵部尚书华永春做了交接。

做完交接,身上没了差使,林岐这才去见许皇后。

许皇后正在福宁宫正殿接见众嫔妃和外命妇,得知皇太子求见,心中大喜,顾不得许多,忙道:“宣!”

不管是宫中嫔妃,还是外命妇,大都未曾见过皇太子,都好奇得很,齐齐看了过去,却见女官引着一个戴着玉冠,穿着大红锦袍,腰围玉带,身材高挑的少年走了进来,定睛一看,那少年肌肤白皙,目似寒星,清俊异常,只是身子瞧着有些单薄。

林岐进了正殿,拱手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许皇后见了儿子,又是欢喜,又是心疼,顾不得许多,招手道:“小凤凰,过来让母后看看!”

林岐乖巧地走了过去,被许皇后拉着,挨着许皇后坐下了。

众嫔妃和外命妇起身齐齐行礼。

许皇后有心让这些人看看自己的好儿子,看了福宁宫主事女官王云芝一眼。

王云芝会意,开口道:“平身。”

并没有请这些人散去。

许皇后把林岐揽在怀里,摸了摸他的脸颊,觉得软得很,应该是又瘦了,心疼得很:“小凤凰,是不是又瘦了?”

林岐乖乖地“嗯”了一声。

许皇后又道:“在肃州平叛,有没有见识到战场厮杀?战场上有没有害怕?”

林岐微微歪头听许皇后说话,闻言慢慢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又黑又亮,似乎全夜空的星星都盛在了里面:“母后,我亲自上了战场,自然见识到了战场厮杀,原本是怕的,可是真刀真枪杀起来,根本来不及害怕。”

许皇后看着依旧稚嫩的儿子,想起他七月才满十七岁,心疼得很:“我的儿,苦了你了,母后心疼你......”

林岐认认真真道:“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保家卫国的士兵,也都是人,也都有母亲,他们都不怕,我怕什么?”

许皇后听了,眼睛还湿润着,人却笑了起来:“傻孩子,他们同你不一样,你何等尊贵,谁也不能与你比。”

林岐眼睛明亮,严肃认真地反驳:“母后,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大家都是大周的儿郎,我们都一样。”

许皇后性子刚强执拗,接连被儿子反驳,却毫不生气,一脸慈爱的笑:“我儿说的对,是母后错了。”

众嫔妃和外命妇在旁边围观良久,都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了——这是那个性情执拗手段狠辣,不但敢杖毙皇帝宠妃,还敢与苏太后对峙的许皇后?

这明明是个疼爱儿子是非不分没有立场的慈母啊!

那些有儿子的嫔妃,都把这一幕记在了心里,在心里默默做着打算。

许皇后正絮絮和儿子说着话,洪武帝身边的大太监何琛过来传洪武帝口谕:“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陛下宣殿下去御书房。”

许皇后忙道:“可是该用晚膳了——”

何琛满面堆笑道:“皇后娘娘,陛下说了,要留殿下在御书房用晚膳。”

他又看向林岐:“陛下特地命御膳房备了清蒸鲜鲥鱼,另备有青州贡上的鲜蟠桃,都是殿下爱用的。”

许皇后听了,不由笑了起来:“既如此,小凤凰你去瞧瞧你父皇吧,为了引你过去,他可是没少下功夫。”

林岐见许皇后在众嫔妃面前认真演戏,以突出夫妻恩爱父子和睦,不由微笑,很是配合地答了声“是”,辞别许皇后,随着何琛离开了。

今日苏贵妃借口身子不适,并未与众嫔妃一起到福宁殿给许皇后请安,不过没过多久,就有与会的嫔妃把福宁宫之事传到了苏贵妃耳朵里。

苏贵妃气得脸都白了,气哼哼想着主意。

许皇后生的儿子能够做监军上战场镀一层金,她生的儿子却被禁在王府,只能吃喝玩乐消磨意志,这让她如何能忍?

既然在战场上刺杀林岐没有成功,那就想别的法子。

反正洪武帝正是年富力强时候,想必也不会愿意太子过于强大,威胁到他的地位。

只要办得隐秘,洪武帝应该不会追究。

洪武帝正和周胤一起在御书房里等林岐。

听到外面脚步声,洪武帝当即道:“是岐儿到了。他腿长,来御书房登台阶时总是一次上两个台阶,有时还能上三个台阶。”

若是在正式场合,岐儿这孩子就规规矩矩一次只上一个台阶了,真是懂事体面有规矩的好孩子。

周胤微笑道:“皇太子腿长,是随了陛下。”

洪武帝心中欢喜,道:“朕这些儿子里,顶数岐儿最像我,长胳膊长腿,就连颈部,也是颀长清贵的。”

周胤憋着笑,道:“皇太子生得俊秀不凡,正是随了陛下。”

这时候随着太监的通禀声,林岐走了进来,恰好听到了周胤那句“皇太子生得俊秀不凡,正是随了陛下”,当场反驳:“周先生,父皇哪有我好看,你不要为了奉承他瞎吹!”

周胤:“......”

他低头忍笑。

洪武帝浑然不觉自己被林岐鄙视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林岐。

林岐来交旨时,因御书房里内阁诸大臣都在,他根本没来得及细看儿子。

此时一细看,他才发现林岐气色有些不对,脸色过于苍白了,忙道:“岐儿,你是不是受伤了?”

林岐怎么会放弃这个大好的表演机会?

他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父皇,让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吧。”

洪武帝心中焦虑,急急道:“周先生何琛留下,其余人等全都退下!”

待侍候的人都退下了,林岐这才在何琛的服侍下解下玉带,脱去锦袍,露出了穿在里面的白绫中衣。

洪武帝走了过去:“哪里受伤了?”

林岐声音弱弱的,满是委屈:“父皇,背上受伤了......”

洪武帝小心翼翼掀开林岐的中衣,看着林岐雪白背上那一道红肿刀痕,简直是心如刀绞:“岐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岐把洪武帝的手拿开,晃了晃身子,让白绫中衣自己滑下去,然后慢慢道:“这次前往肃州平叛,来回路上,甚至在战场上,遭遇了好几次暗杀,我一直小心着,谁知还是被人砍了一刀。”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谈晚上吃什么饭,下雨要带雨具一般。

可是他越是这样,洪武帝就越愤怒,当即命人宣了暗卫青衣卫的统领李信喆过来,吩咐道:“朕给你一个月时间,务必查清皇太子被刺杀之事。”

青衣卫是大周暗卫,由大周太=祖皇帝建立,只效忠皇帝一人,也只有皇帝才能调动,势力极大,查案最是在行,这样的案件交给他们查办,是最合适不过的。

李信喆退下之后,洪武帝看着林岐,心中满是内疚。

他其实大致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儿子太多了,他这做父皇的又总想着制衡,以免太子一家独大,就会给别的儿子一些希望,他们会使出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来毒害太子。

其实洪武帝要的是儿子们正当竞争,给林岐压力和动力,而不是让他们搞投毒暗杀这一套。

林岐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声音微弱了许多:“父皇,我饿了。”

洪武帝忙冲着何琛嚷道:“还不摆膳!”

周胤围观了全程,心道:陛下心思缜密,多疑敏感,一生推行帝王制衡之术,驭人权衡之术运用得炉火纯青,却没想到在皇太子这里踢到了铁板,遇到了克星。

晚膳很快摆好了,用汝窑雨过天青器皿盛放,菜量不甚大,却都是皇太子素日爱用的。

洪武帝留下周胤做陪客。

他自己倒不怎么用,只顾指挥何琛:

“给岐儿夹那道菜。”

“岐儿爱吃酸的,那道凉拌海蜇皮可以夹一些。”

“对了,这个蟠桃薄片给岐儿拿过去。”

......

林岐在洪武帝的父爱环绕中用了晚膳,见周胤告辞,便跟着起身:“父皇,儿臣送周先生出宫。”

这时候已经过了戌时,皇宫中灯火通明。

勤政殿前的广场阔大无边。

林岐陪着周胤走过铺着金砖的广场,侍候的人远远缀在后面。

周胤还以为林岐会跟他谈这几个月朝中之事,谁知林岐却开口道:“先生,我听说你有意买下西邻朱大人的宅子?”

闻言周胤直摇头:“唉,家母带了二房的人进京投奔,我家宅子实在是狭小不堪,原想着朱大人要卖宅子,我买下来修缮一下,用来奉养家母,谁知朱大人声称他瞧不上我的为人,不肯把宅子卖给我,如今正僵在了那里。”

想到家中房舍狭隘,似锦都被逼得去了洛阳,他当真是烦恼极了,道:“若是再不行,我就让人在后面园子里建一处小楼,先让长女住进去。”

林岐闻言,当即道:“先生,令爱最怕孤独,她独自带着侍女住在后花园,夜间会害怕。”

周胤闻言停下了脚步,抬眼看向林岐:“太子殿下似乎......很了解小女?”

林岐若无其事道:“我表妹和令爱是好友,她说的多了,我也多少了解了些。”

听林岐提到他前些时候生病夭亡的表妹许二姑娘,周胤不由叹息道:“唉,我还没敢和小女说呢,她若是知道了,不知道该多伤心。”

林岐垂下眼帘,心道:她不但伤心,而且生气。

眼见雍新门在望,他停下脚步,道:“周先生,买朱先生宅子一事,你不必忧心,交给我来办,你明日只等着见朱先生就是。”

周胤知道林岐的能耐,见他揽下此事,又惊又喜:“那我可就先谢过殿下了!”

第二天是休沐日,周胤正在外书房和幕僚清客议事,小厮进来禀报:“大人,国子监朱大人求见。”

周胤又惊又喜:“快请!”

半个时辰后,周胤收好新写好的房契,恭而敬之地把老态龙钟的朱大人给送出了外书房。

他刚回到书房,清客幕僚们就纷纷恭贺:“恭喜大人购得美宅!”

周胤也是欢喜,道:“‘千年房舍换百主,一番拆洗一番新’,章先生,贺先生,你们两位精通堪舆风水和园子修建,赶紧帮我去新宅子看一看,该重建重建,该修缮修缮。”

得赶紧把新买的朱宅修好,让老太太和二房搬进去,然后去洛阳接似锦回京。

十月便是似锦的及笄礼了,哪能让她在姑母家过及笄礼。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三更在晚上九点~

☆、第五十九章 醒悟

周胤的这两个清客章先生和贺先生, 一个精通堪舆风水, 一个善于设计建造园林, 不几日便把西边宅子的建造图给画了出来, 拿来给周胤看。

周胤看了, 又提了些意见,商议着改了改, 算是定下了建造图纸, 又叫来韩勇, 让他去准备材料, 预备择吉日开工。

忙完这些, 周胤便去隔壁的朱府拜访朱大人,催促他早些腾出宅子来。

朱曦和朱大人原是翰林出身,在朝中历经三朝, 却一直仕途不顺, 以至于翰林出身,最后却落到了国子监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