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声院正房内还亮着灯。

白日封后仪式结束后, 紧随其后的便是封妃仪式,钱承徵如今成了钱丽嫔,这个“丽”字还是钱丽香自己选的, 似锦笑她,她振振有辞说自己这个“丽”,不是“艳丽”的“丽”,而是“迟日江山丽”的“丽”。

钱丽嫔如今成了嫔,还挺开心的。

月银供奉什么的都水涨船高,家里人也要被乡里高看几眼,最妙的就是以后跟着皇后娘娘,还不知要见识多少人间奇景。

钱丽嫔本来在泡澡,听到外面风声呼啸,忽然有了作画的灵感,当即出了浴桶,裹上浴衣就立在窗前书案上开始作画。

怡岚阁内,于婀娜和刘珠儿也未曾入睡。

皇太子登基,太子妃成了周皇后,淑女于婀娜也跟着晋升,如今是于才人了,而刘珠儿则是刘才人。

于婀娜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臆之间弥漫,索性起身,裹上斗篷,出门扶着栏杆远眺。

风声呼啸,雪屑飞舞,整个澄明宫沉浸在寂静之中。

难道就这样在这僻远的怡岚阁孤独地度过一生?

想到这个可能,于婀娜打了个哆嗦。

这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是刘珠儿的声音:“于姐姐,你也睡不着?”

于婀娜扭头一看,却见刘珠儿裹着斗篷走了过来。

两人并肩立在栏杆后,远眺这澄明宫。

景和帝和周皇后居住的正殿灯光幽微,反而钱丽嫔居住的秋声院灯火通明。

于婀娜低声道:“钱丽香还真聪明......”

刘珠儿也是感叹:“她运气可真好,想巴结陛下的姚莲儿远走他乡嫁了个凡夫俗子,钱丽香选了走周皇后这条路反倒走对了。呵,也不知道她是陛下的妃嫔,还是周皇后的妃嫔。”

于婀娜只觉得雪屑扫在脸上,针扎一般的疼。

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低声道:“钱丽香的确比咱们三个聪明。”

刘珠儿看向她:“难道你也想要去巴结周皇后?人家钱丽香书画一绝,能得周皇后青眼,你有什么?你美貌,周皇后自己也挺美的,怕是不稀罕吧?!”

于婀娜低声道:“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你我都生得这么美,难道就在这宫闱里孤独地过一辈子?”

刘珠儿急得快疯了,要不然也不会大半夜的睡不着:“那能有什么法子,陛下眼中只有周皇后,对女色没有兴趣,咱们在陛下面前,就算打扮成一朵鲜花,他老人家也只会嫌咱们碍他的眼。”

于婀娜双手握紧栏杆:“再想想,咱们再想想......”

又道:“明日宫宴,总能见到许太后,到时候再相机行事。”

刘珠儿如今日日和于婀娜守在一起,到底有了些感情,忙道:“你可别乱来,陛下心思深沉,连太上皇和许太后也奈何不了他!”

于婀娜只是觉得烦躁躁动,心里却也没什么好主意,哑着嗓子道:“明日的确是个好机会,我一定要找到一条出路,我受不了了......”

刘珠儿见她如此,心里也难受,仰首看着苍穹中飞舞的雪花,道:“雪,变大了。”

又道:“深宫如此寂寞,不知宫里那些太妃们是如何忍受这么多年的......”

初二早上雪就停了,地上也只是落了薄薄一层雪,很快就化了。

按照大周宫制,大年初二上午,太后和皇后娘家的女眷是可以递牌子进宫探望的。

往日安国公府都是些老家人守宅而已,今年安国公、安国公夫人和安国公之女许燕呢都在京城,安国公夫人就带了许燕呢进宫觐见许太后。

周夫人也带了倩兮和盼兮递牌子进宫觐见周皇后。

似锦得知嫡母和两个妹妹要来,便把林岐撵了出去:“你带着康乐去陪伴太上皇吧!”

林岐也正有此意,便坐了辇车,抱了裹得严严实实的康乐公主,前往沁芳殿陪伴太上皇去了。

周夫人带了倩兮盼兮进了东暖阁,端端正正便要行大礼。

似锦早给李兰使了个眼色:“母亲,不必多礼。”

李兰上前,扶起了周夫人,引着周夫人和倩兮盼兮在靠南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似锦待茶点上毕,屏退了侍候的人,只留素心在旁听候吩咐,然后才问周夫人:“母亲,父亲如今怎么样了?”

周夫人初初面对成了皇后的似锦,还有些放不开,恭谨道:“启禀皇后娘娘——”

似锦笑着打算周夫人:“母亲,这屋子里都是咱们自己人,您不必客气。”

盼兮也劝母亲:“母亲,您在姐姐这里,还端着干嘛!”

周夫人不禁笑了,当下道:“你父亲很好,如今更忙碌了,不过他很注意养生,身子还算康健。”

得知父亲一切都好,似锦不禁笑了,道:“姑母呢?她如今可好?”

周夫人点头道:“你姑母好得很,只是如今要给郑轶相看媳妇,还要管生意上的事,一天到晚忙得不得了。”

似锦想起前世郑轶二十多还没成亲,很怀疑姑母那早娶儿媳早抱孙子的理想怕是要落空,抿嘴笑了,又问倩兮:“倩兮如今还好吧?”

倩兮羞涩地微笑,低下头去。

盼兮替她说了:“姐姐,二姐姐如今有了身孕,与秦姐夫感情好着呢!”

似锦想起前世倩兮和秦羽也是生了好几个孩子,心里也为她欢喜:“太好了,倩兮也是要当娘的人了。”

说了一会儿家常话之后,似锦这才开口问周夫人:“母亲,兰女官的事,爹爹和你说没有?”

苏太后殁了后,洪武帝把太后宫里的人全都派去太后陵墓,给太后守陵,唯有钱明和兰女官被留了下来。

似锦心疼姨母,便通过周胤,让兰女官离宫养老了。

周夫人忙道:“兰女官不愿荣养,去了乔夙那里,如今在黔药堂跟着邱女医学医。”

似锦听了,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如此甚好,她一定会过得很充实很开心的。”

盼兮忙道:“姐姐,我想着你牵挂兰女官,就央郑轶表哥带我去嵩岳街看了,兰女官和邱女医特别投缘,还和邱女医商议着要买一个大院子,多招收医童学医呢!”

似锦听到那句“就央郑轶表哥带我去嵩岳街看了”,心里一动,看向周夫人,见她没什么反应,便也不理会了。

送走周夫人三人,眼看着快到宫宴的时辰了,似锦便乘了辇车,带着钱丽嫔、于才人和刘才人,一起往福宁宫而去。

福宁宫中,许太后乍一见娘家嫂子和侄女,心中悲喜交加,先哭了一场。

好不容易止住泪,安国公夫人道:“太后也别伤感了,以后见面时候多着呢,你哥哥说了,让我带着燕呢常居京城。你如今成了太后,在宫里也说一不二了,以后你若是想我们了,我们就递牌子进宫。”

她拭了拭泪,问许太后:“皇后待你如何?”

许太后含着泪笑了:“似锦很乖,待我很孝顺。”

按照一般情形,太子妃成了皇后,都盼着能接过管理六宫的大权,偏偏似锦对此毫无兴趣,即使许太后主动提起,她也都推辞了。

许燕呢不禁笑了:“似锦从小就有主意,她眼里只有小凤凰,对身份地位功名利禄还真是不在意,颇有‘是真名士自风流’的气度。”

她当年看中了与许凤鸣形影不离的似锦,还问许凤鸣讨要过,结果被拒绝了。

许太后看向许燕呢:“燕呢,你也守了整整三年孝了,该再往前走一步了,如今留在京城,正好好好相看一番,寻一个如意郎君。”

许燕呢前些年嫁给了安国公的得力部将李勇志为妻,李勇志一病而亡,安国公夫人带着守寡三年的许燕呢离开泽州来到京城,也的确让许燕呢择人再嫁之意。

许燕呢大大方方答应了。

这时候太监在外高声道:“皇后娘娘、钱丽嫔、刘才人、于才人到——”

安国公夫人和许燕呢起身,看着似锦带了三个华衣丽服的美人近来,忙上前行礼。

似锦见了故人,自是欢喜,忙扶了起来道:“不必多礼。”

一时厮见过,分了宾主坐下。

似锦看见许燕呢,便想起了当年的往事,顿时有一种往事滔滔,时光一去不回的感觉,颇为感慨,便道:“燕呢表姐何时有空,到我那里坐坐。”

许燕呢含笑屈膝褔了福:“皇后娘娘有命,妾身自当从命。”

似锦和她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送走安国公夫人和许燕呢,似锦搀扶着许太后回到凤榻上坐下,温声问道:“母后,小凤凰让我问您,丹霞宫那批秀女如何处置。”

许太后含笑看着似锦:“似锦,你和小凤凰是什么意思?”

似锦微微一笑:“母后,我和小凤凰觉得让这些女孩子在宫里蹉跎岁月,实在是有伤天和,不如遣散了事。愿意留在宫中的,经过考核,优秀者可为女官;其余成为宫女。愿意离开皇宫的,可发放遣散费用,若是需要,可以申请由官府护送返回故乡。”

许太后听了,沉吟片刻,不得不承认似锦这个法子不错,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就按照你的法子来吧,这件事交给你处理。”

似锦答了声“是”,起身褔了福。

于婀娜知道机会转瞬即逝,当即离座,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启禀太后皇后,妾身是独生女,也想离宫回家与爹娘团聚,以尽孝道,求太后皇后成全!”

她“咚咚咚”在木地板上磕了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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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元宵

偏殿内瞬间静了下来。

许太后眉头紧蹙, 看着跪在地板上的于婀娜。

刘珠儿大脑一片空白:于婀娜这是做什么?是真的想要离宫, 还是想要在太后这里告状, 说皇后独霸陛下, 她至今未曾承宠?

接着她心里开始打鼓:我要不要跟她一起?

既然周皇后如此霸道, 我何不跟着于婀娜一起闹个鱼死网破?

可是我若出了事,我爹娘怎么办?

似锦不慌不忙, 微微一笑, 道:“母后, 于才人至今未曾承宠。”

于婀娜想要出宫与家人团聚, 尽管见她就是, 何必特地在太后面前提起此事?还不是想要在太后面前告状。

于婀娜想太多了。

她根本没打算对付于婀娜,也不屑于坑她害她。

许太后打量着于婀娜。

如此美貌,进入澄明宫这么久, 却始终未曾承宠, 说明小凤凰根本不喜欢她。

在这样的场合,突然跳了出来,表面是自请出宫, 其实是以退为进,想要让皇后难堪。

这样的人,放在后宫,也是个祸患, 不如遣出宫去。

心中计议已定,许太后看向似锦:“似锦,于才人确定未曾承宠么?”

似锦起身恭谨道:“启禀母后, 陛下心系社稷苍生,对后宫并不在意,于才人和刘才人的确都未曾承宠。”

刘珠儿在一边又懵了——怎么又把我给扯进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大脑飞快转动着。

许太后看向刘珠儿:“刘才人,于才人自请出宫,不知你是何想法?”

刘珠儿战战兢兢起身,行了个礼,低着头颤声道:“启禀太后,臣......臣妾未曾承宠,臣妾想留在宫中成为女官。”

家乡她已经回不去了,全家为了她破釜沉舟,她不熬出头是绝对不能回去的。

与其一直幽闭在怡岚阁不见天日,不如搏一把做宫里的女官,一则能有更多的机会见到景和帝,二则即使不能承宠,将来满了二十五岁,也可以求了太后或者皇后,嫁给未曾娶妻或者丧妻的官员做续弦。

似锦打量着刘珠儿。

原先看着于婀娜比刘珠儿聪明,如今看来,刘珠儿似乎更聪明一些。

许太后温和地看向似锦:“似锦,既然于才人和刘才人主意已定,咱们就成全他们吧,这次放秀女出宫,让于才人跟着一起出去。至于刘才人,就让她留在宫里做女官吧!”

似锦答了声“是”。

于婀娜一下子软在了那里。

她到底还是没能成功,不过她也不后悔。

刘珠儿则松了一口气。

安排好这件事,许太后又吩咐似锦:“安国公夫人及其长女,刚到京城,国公府多年闲置,怕是物品短缺,你派人查问一下,缺了什么,就从我的私库里取吧!”

似锦当下笑了:“母后,我可不要借花献佛,用您的私库让安国公夫人承我的情,就从我的私库出,由我来安排,您就放心吧!”

许太后知道似锦做事靠谱,只要把事情交给她,必定办得妥妥当当,不由笑了:“好好好,你要大方,那就从你的私库出好了。”

沁芳殿书房内,太上皇抱着康乐公主,逗康乐公主玩。

康乐公主性子甚是活泼,眼睛瞪得圆溜溜,嘴里发出“喔喔”的声音,似跟太上皇对话一般。

太上皇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小康乐怎么这么可爱,这活泼劲儿到底随了谁。”

林岐不紧不慢道:“随她娘亲。”

似锦特别活泼好动,到现在还是很活泼,得空了还要带亲信宫女到殿后小花园里跳绳踢毽子荡秋千。

太上皇笑道:“原来如此。”

又忙提醒林岐:“你和皇后,得早些生一个皇子,这样政局才更稳固。”

林岐习惯性地怼太上皇:“哦,原来政局稳固取决于生不生皇子,那洪武一朝政局之所以稳固,想必是因为父皇您老人家生了那么多皇子,而不是因为您老人家英明神武勤于政事。”

太上皇:“......你这不肖之子!”

林岐当即笑了,上前安抚道:“父皇,生子这种事急不得,顺其自然就是了。”

他转移了话题:“父皇,我打算留安国公在京城,派周胤担任西北三州安抚使,由蒋飞雾率军护送周胤前往泽州。”

太上皇点头道:“只要能把安国公留在京城半年,以周胤的能力,再加上蒋飞雾和他兄长蒋飞云的协助,应该可以扭转泽州局面。”

父子俩商议了一会儿朝中政务,林岐见康乐有点无聊了,开始品尝她的手指头了,便把康乐接了过来:“父皇,我带康乐到外面透透气。”

太上皇兴致很高:“走吧,一起去。”

下午回到澄明宫,康乐公主由李竹和奶娘带回西暖阁了。

似锦和林岐回到东暖阁。

今日宫宴除了宫中的太上皇、皇太后和诸太妃,还有各亲王、皇子、公主和宗室,甚是繁琐,他俩都累得够呛。

两口子歪在榻上歇息,又提到了泽州之事。

似锦很有兴趣,翻身趴在林岐身上:“小凤凰,泽州官场从上到下都要换人,你得让吏部把人选提前都给安排好。”

林岐躺在那里,伸手抚摸着似锦的秀发:“我和岳父聊过这件事了,岳父这几日就从大周各州县选拔合适的官吏。”

似锦想了想,道:“父亲前往泽州,最好让甘州军屯主帅蒋飞云也带兵前往泽州,这样父亲安排泽州政务才有底气。”

林岐闭上了眼睛,低声道:“嗯,我安排了蒋飞雾护送,蒋飞云接应,支持岳父挑选好官良吏前往泽州,泽州本地官吏,该查的就查办,没问题的就调出,清洗出一个清清白白的泽州官场,这样即使安国公回了泽州,军队换成了蒋飞云的人,官场全换成朝廷的人,他又能怎么办......”

似锦正在想泽州之事,却听林岐软绵绵道:“似锦,陪我睡一会儿吧......”

他这三日加起来也没睡几个时辰,实在是疲惫到了极点。

似锦“嗯”了一声,道:“我帮你脱了衣服。”

大年初六,新任西北三州安抚使周胤和新任泽州总兵蒋飞雾一同起身,一路西行往泽州而去。

得到这个消息,安国公许继顺寝食不安,坐卧不宁,在房内不停地踱着步。

他和他带来的这些幕僚,如今都被困在了安国公府,根本没法出府门一步。

青衣卫统领李信喆亲自布置,整个安国公府瞧着平静安详,可是外松内紧,府中之人别想离开国公府。

安国公夫人见丈夫焦急,忙道:“不如我到宫里去见太后——”

许继顺烦躁地挥了挥手:“见也没用,如今是小凤凰做主!”

安国公夫人忙道:“咱们总不会要走镇南侯府的老路吧?”

许继顺叹气道:“想走也没法走啊,小凤凰算是把我给骗了过来,如今想走镇南侯的老路,也没法走了。好在小凤凰看在太后面上,只是想要我解甲归田,让泽州由朝廷掌握,咱们国公府不至于像镇南侯府那样被抄家灭门......”

安国公夫人默然片刻,忽然道:“其实,咱们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若是能在镇南侯造反时举起反旗,说不定还有机会,到了如今,就如同砧板上的肉,只能任新帝宰割了。

安国公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再试一试。”

不搏一把,将来回忆往事,他会后悔的。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宫中往年是要举办元宵夜宴的,新帝景和帝崇尚节俭,今年元宵夜宴停办,不过京城民间的灯会并不禁止。

按照京城风俗,正月十五元宵节晚上,全城张灯结彩,有些家资的人家不但在门前张挂各种花灯,还要在门外燃放烟火让行人观赏。

城中女眷,不论身份,都要头戴象生花,身穿白绫袄,一起出去走百病,结伴而行,见桥必过,以祛病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