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愿意用足够的耐心,去亲手揭开笼罩着那个女孩的层层包裹。

想到这里,韩千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丝淡淡的自豪。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说,他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无懈可击。他在杜西泠最孤苦无依的时候出现,在她最茫然失措的时候给她庇护,然后,就等着在最恰当的一刻果断出击。

他很期待。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46、他不准我哭

韩千打算正视自己的情感,他要让那个女孩知道,他能给她的,比她想象中的,比所有人想象中的,都要多的多。

韩千慢慢的翻过一页资料,鬼使神差的想到,那些个昆曲、什么《牡丹亭》的,虽然听不太明白,却别有一番韵味啊。

“韩总,”宋律师不太明白为什么韩千的脸上会有一层笑意,他只是尽职尽责的道:“我弄到了去年审理‘君华案’时的一些材料,也问了几个朋友,杜小姐基本不会受到什么牵连,关尹一直把她撇的很清。”

“哦。”

没有牵连——由此可以得出两种完全相反的推断:一种是,关尹只是把杜西泠当成最单纯的金丝鸟而已,管吃管喝,别的什么都不会让她参与;而另一种是,关尹是在很小心的保护着杜西泠。

韩千直觉上不喜欢这第二种推断。

宋律师继续道:“不过,杜小姐是‘君华案’的重要证人,是她把藏有‘君华集团’账目的U盘交给警方的。”

“我看到了,”韩千点点头,“她是主动交的。”

“是的,这对她摆脱嫌疑很关键,她甚至可以说是立了一功。”

“她是怎么拿到那个U盘的?”

“关尹把U盘放在了她的首饰盒里,”宋律师皱了皱眉,“也有人怀疑,是杜小姐给关尹通风报信,让他得以在‘双规’之前逃走。”

“不是没有可能。”

“嗯,但杜小姐坚决否认了,也没有证据能说明这一点。有人认为正是由于她拿走了U盘,所以导致打草惊蛇,让关尹得以逃脱。”

“反正最终不还是抓回来了吗!”韩千合上卷宗,“不理这些了,我关心的是,她现在能离开上海吗?”

“我跟警方协商过,只要杜小姐不离开国境,去别的城市问题不大,我会负责跟上海警方保持联系。”

“嗯,那么…那些打人的,处理结果是什么?”

“还没有结果,”宋律师皱眉道:“这些人都是‘君华集团’其中一名员工的家属,是一家人,他们的父亲在去年因为心脏病突发去世了,因为去世之前和关尹的司机曾经起过冲突,所以家属不服,一年多来一直都在闹,他们的人在公安局门口认出了杜小姐,就把帐算到了杜小姐的头上。”

韩千皱眉,“照这么说,只能先放一放了?”

“恐怕是的,起诉也没有大用,拘留两天、最多判个半年还得缓刑,何况打的最厉害的一个是之前死者的遗孀,快七十岁的老人了。警方不想激化矛盾,毕竟上头一直是盯着‘君华案’的,像这种‘案中案’,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出结论,”宋律师见韩千神情不豫,又补充道:“我会盯着的。”

韩千摆了摆手,“不用起诉了!”

宋律师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既然那些人是“君华案”的受害者,那么眼前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转帖的事情已经够呛,他不希望杜西泠再一次变成满城风雨的中心。

“媒体那边怎么说?”

“不会报道,”宋律师忙道:“警方比我们更紧张,媒体知道分寸的。”

“嗯。”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好。

***

特意做旧的花梨木圆桌上,摆放着一桌丰盛的早餐,薄饼,糖浆,熏火腿,还有满满一玻璃壶的鲜榨西柚汁。水果则是产自新西兰的奇异果,最特级的那种,肥硕而澄黄,在本城最贵的那间超市里,一个可以卖到十五块钱;而更要命的则是那个精美的玻璃托盘,欧雪儿在东方商厦看到过这个牌子的家什,产地是意大利,一套三个玻璃盘子就能卖到两万多。

欧雪儿很有些妒忌的看着对面的杜西泠——她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喝着一杯牛奶,对周遭奢侈的一切熟视无睹,让号称见过无数世面的欧雪儿都觉得自叹不如。

也是,既然那帖子上说的是真的,作为富商关尹曾经的女人,杜西泠对这种环境的适应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欧雪儿再一次想起了那件阿玛尼的大披风,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位室友实在称得上是能屈能伸。明明是住过“碧湖御苑”的人,却能对那间冬冷夏热的老石库门房子甘之如饴,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本事!

“你的口译课,郑旭东已经安排好代课教员。我跟他说,你一时半会儿不会回中心上课,他好像早就心里有数了。”欧雪儿把一个奇异果从中间剖开,用一枚小勺慢慢挖着吃。其实她就是那个代课老师,本来还挺高兴的,可在韩公馆见到杜西泠后,她突然不想提这事了,甚至还觉得有些丢人现眼。

“我打算辞职。”

“那是,辞职算了,‘思雅’也没什么好待的!你都不知道那帮女人都传成什么样儿了,”欧雪儿信口说着,忽的又觉得这么说不好,忙给自己圆场,“反正以你的口语功底,想找个培训教员的工作还不是易如反掌!”

有句话欧雪儿忍着没说——杜西泠现在有了韩千这个大后台,还当什么教员,上什么班啊!

戴着蓝花袖套的保姆走到桌边,“小姐,屋里买了新鲜的豆腐浆,蛮浓的,要勿要喝一点?”说的是正宗的本地方言,听得欧雪儿直眨巴眼。

“不用了,谢谢。”

保姆又看向欧雪儿,欧雪儿也摇头。

“先生刚刚打电话来关照我,等一歇请了医生上门,大概还有半个多钟头。”

杜西泠怔了一下,才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欧雪儿直到保姆走开后才张大嘴,夸张的咋呼,“好强大!看过《花样年华》没?以前香港最上等的人家都是上海过去的,家里用的工人也都是上海阿姨!”

杜西泠不吭声。

欧雪儿斜睨她一眼,压低嗓子,“喂,昨晚,你跟那位韩总…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哈哈!不说就不说吧,”欧雪儿大笑起来,“我早跟你讲过,你就是应该跟着那位韩总才对!‘瑞阳集团’的大老板哎!我还特意跟‘瑞阳’的人问过了,他离过婚,现在是单身一族,绝对的钻石王老五,样样条件都比陆公子要好…”她脱口而出,这才发觉,此刻提到陆秋原,似乎是极其不适当的一件事。

“西泠…”

“没关系,”杜西泠勉强笑了笑,“手机一直没电,我也没给他打电话。”

这话说出来,不知道是在替自己解释,还是在替陆秋原解释。这两天发生太多事,可时不时还是会想起他,然而他偏偏就像平地失踪了一般。

她以为,他们是可以好好走下去的。现在想来,原来是她自欺欺人了好久。

欧雪儿夹了一块薄饼,又舀了一勺糖浆浇上去,一边感慨,“唉,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我最喜欢这种枫糖了,以前加拿大的亲戚给我寄过一罐的…唔,你怎么什么都不吃?你受伤的人,不用减肥的!”

“吃不下。”

“我知道你没胃口啦,不过多多少少吃一点,也看在那位韩总一片心意的份上…想不到他会那么及时的冲到医院,好一个英雄救美,我居然都没看到…”她切下一小块薄饼送到嘴里,抬眼看了看杜西泠,“你这次肯定也是被他感动了,要不也不会…嗯?”她笑着挑了挑眉。

杜西泠端起杯子喝牛奶,把欧雪儿的言下之意忽略了过去。

她感动吗?

那陆秋原呢?

欧雪儿一如既往的观察敏锐,“在想陆公子?”

“嗯…嗯?”

“不用想了,”欧雪儿撇嘴,“前天晚上你不是一直没回来吗?我一急之下,就给陆公子打了个电话,问你是不是在他那里,他说不在,别的就什么也没说。可是按道理讲,他应该很着急的问你发生什么事才对!我当时没有深想,现在想起来,才觉得不对劲!他肯定是看到那个帖子了!”

“…”

“所以呀,你也不用再多想什么,”欧雪儿用小勺轻轻敲了下杯沿,“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不是我乌鸦嘴,你和陆公子这回,Game Over了!”

47、迟了一步

明明已是中午时分,这座城市的交通却还是十年如一日的拥堵,欧雪儿在里程表跳到十五块之前,果断的下了出租车。

她在路边的铺子里买了一大杯烧仙草,要了厚厚的绿豆沙和糖腌的芋头,外加一颗巨大的冰淇淋球——这在平时她是万万不敢尝试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从韩公馆回来,她竟莫名其妙的生出一种无力感,就是那种“爱怎样就怎样好了”的感觉!

想不通啊,为什么她欧雪儿身边的男人总是那几只上不得台面的阿猫阿狗,为什么她永远也碰不到韩千这种万里挑一的极品钻石男?

真是叫人心灰意冷。

胖死好了!化悲痛为食欲!!

欧雪儿舀了一大勺冰激凌塞进嘴里,狠狠的咽下去,再顺便朝十米以外的那栋老石库门房子翻了个白眼——凭什么她只能一直住在这种小家败气的地方,人比人,真的是要气死人啊!!

“雪儿回来啦!”邻居兼房东的王家姆妈正好出门去棋牌室报到,三十四码的小脚笃悠悠的迈着外八字,一眼就看到了欧雪儿,“今朝下班早的呀!”

“我还没去上班呢!”

“哦…今朝是礼拜一,你是下午才有课…”

欧雪儿听得直撇嘴,想不到这老太太把自己的排课表记得这么清楚!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对了,”王家姆妈又道:“西泠哪能长远没看见啦?”

“啊?她啊…”欧雪儿支吾了下,然而理由一时半会儿的也编不出来,干脆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呀…哎呀,王家姆妈,我赶时间,先上去了哦!”说完立刻滑脚走人,耳边还听到王家姆妈不悦的嘟哝,“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还有啥人知道?”

看来她也该另外寻找个住处了!这种老城区地段是好,可爱管闲事的人也未免太多了点,更何况杜西泠也不太可能再回来住。

欧雪儿随手把冰激凌盒子扔在桌上,接着立刻打开电脑上网。她熟练的从“收藏夹”里找到那张帖子,发现自己上午才看过,这会儿才短短几个小时就又多了几百条跟帖。

“活该!”

“情妇的下场本该如此,大笑三声!”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这女人也就一般啊,值得关尹花那么多银子养起来么?”

“求问多少钱一晚!”

“谁有她家地址啊?老子晚上去堵门!”

欧雪儿打了个寒战!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真的认识帖子中任何一个当事人的,却都表现的仿佛跟杜西泠有着几十辈子的不共戴天之仇,攻击起来措辞既猥琐又恶毒!欧雪儿忍不住佩服杜西泠,发生这么大的事,看不出一丝儿难过,还能气定神闲的边吃早饭边聊天!这事儿要是换了自己,她就算是不疯,至少也得找个深山老林躲上三年不敢见人。

话说回来,那位韩总还真是好涵养,他怎么说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难道就不怕这满城风雨牵连到自己头上来?!

在欧雪儿看来,男女之间,无非就是四种关系:爱情关系,亲情关系,肉体关系,利益关系。显然韩千和杜西泠之间不可能具备亲情和利益,而肉体关系是绝不会令一个男人这么大手笔付出的。那么换而言之,他们之间是爱情关系?!

韩千爱杜西泠?

欧雪儿一点都不愿意朝这个方向去想,可她琢磨来、琢磨去,觉得除了这一条,竟再也找不出第二种解释了。

如果是真的话,这女人的命未免也太好了些!

也许是冰激凌太凉的缘故,欧雪儿觉得有点牙疼。她走到卫生间刷牙,刷得一嘴的泡沫,牙疼也没好转,却让她忽的想起一个人。

陆秋原!

对啊,这位陆公子到现在还没露过面呢,他可是杜西泠的正牌男友!

欧雪儿飞快的漱完口,冲进客厅就拿了手机拨号。

通了!

“喂?”

欧雪儿努力的让语气保持平淡,“喂,陆秋原吗?我是欧雪儿!”

“哦,你好。”

声音无精打采。

欧雪儿转了转眼珠,她觉得自己发现了一点年轻男人与老男人的不同,年轻男人在遇到挫折时,很容易就一蹶不振;而老男人却往往越挫越勇。

“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工作上有点事。”

欧雪儿撇嘴,“什么事啊!”

“…几个项目。”

“什么项目就那么要紧?”

“这个…我这会儿正忙着,先挂了!”

“哎!”欧雪儿一听到陆秋原想挂电话,顿时急了,脱口而出道:“我们西泠都被折腾成这样了,你别装得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

“装什么傻呀!那晚西泠从课堂上跑出去,我还打电话给你了呢!你知不知道她一整晚都没回来?你知不知道她在公安局门口被人打了?你知不知道她这两天有多可怜?”

陆秋原一下子呆住了,“她被人打了?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有没有受伤…你倒是自己来看呀!”欧雪儿没好气的,她觉得自己完全有立场这么跟陆秋原说话,“有什么事就得勇于面对,你是不是个男人啊!”

她又发现了第二个不同之处,年轻男人总是问的多,做的少;老男人则是做的多,问的少…或者根本不问!

“…”

“你倒是说话呀!”

“她…还好吧?”

“好什么呀!”欧雪儿不耐烦道:“我说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话不能干脆的说清楚,躲起来能有什么用?你就直截了当的说吧,是不是想跟西泠分手?”

“不…”

“那就来看她,她膝盖缝了四针,从头到脚都是伤!”

“…”

陆秋原沉默了半晌,才道:“雪儿…我心里很乱,真的,需要一点时间…麻烦你照顾西泠…”

“要照顾她你自己来,干嘛要麻烦我!”

“我…不太方便,”陆秋原哑着嗓子,“我在外地…”

“啥?外地?你在哪儿?”

“我在深圳。”

欧雪儿张大嘴,“你在深圳?你打算在那儿待多久?”

“我…说不准…”陆秋原似乎叹了口气,“雪儿,我手头还有点事,先这样了!”

欧雪儿瞪着被挂断的手机,信号灯一闪一闪的,发出“嘟嘟”的声响。

48、北京

天色是阴沉沉的蓝。一辆黑色的运输车正小心的沿着黄色的既定路线行驶,除此之外,就是大面积的空旷,如同抽象画上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留白。

终于要离开了。

这座她曾经拼了命也要留下的城市。

当年她就读的那所镇中学里,几乎每一个学生都渴望能够考进上海的大学,他们管这座城市叫“魔都”,每天用功到凌晨,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成为“魔都”的一员。就连她也无法免俗,直到终于一天,她站在漫天梧桐的街道上,揣着仅有的四万块钱,外加一颗按捺不住的万丈雄心。

她了解自己,一旦起了什么念头,就很容易转变成执着,否则也不会这么日复一日的在“魔都”熬着,像一抹孤魂野鬼。

杜西泠靠在窗边,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

“冷吗?”韩千侧过头,皱眉看她。

“不冷。”

然而韩千还是不由分说的替她把毯子一路拉到下颌,又问空姐再要了一条,直到把她裹成一个厚厚的蚕茧。

他没有想到杜西泠会答应同他去北京——虽说本来打算绑也要把她绑上飞机的,可他也做好了被一口拒绝的准备。

得来太容易了,总会令人感到不安。

韩千握住身边那只冰凉的手,没有遭到抗拒。或许是因为昨夜,两个人孤男寡女醉了一地,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反倒拉近了距离。他觉得杜西泠渐渐的不再排斥自己了,心里有分明的喜悦,又下意识的去寻找原因。

无论如何,这是好现象。

“怎么还在抖!”

杜西泠摇头,“不是我,是飞机。”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