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仙居,位于临渊城的西面,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常以琴棋书画为乐。尤其到了夜晚,乐仙居门前停满了马车,达官显贵,屡见不鲜,马车一辆比一辆豪华。

白夕羽孤身来到乐仙居门前,看到如此盛况,不由地感叹,临渊城的夜生活还真是丰富啊!

“义父,我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吸引了白夕羽的注意力。

白夕羽举目望去,从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里走出一名女子,嫩黄的长裙,典雅俏皮,走出马车后,她回头看向马车内,恭敬地迎候。

“归海千叶?”

白夕羽认出那女子就是归海流风的妹妹,不由地诧异。

这时,马车的帘子再次掀开,走出一名国字脸的中年男子,威严、高贵,脸上隐隐有浮光流动,实力深不可测。

“归海千叶的义父……难道就是西秦国的容皇叔?”白夕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作为南楚国的政敌,父亲的头号对手,此刻出现在乐仙居,究竟有什么意图,总不会单纯是为了来这里听曲消遣取乐的吧?

眼看着归海千叶父女俩走进乐仙居,白夕羽立刻后脚跟了上去。

进门时,有人拦住了她:“姑娘,请出示乐仙居的邀请帖。”

白夕羽一愣:“我没有邀请帖。”

“对不起,姑娘!今日是我们乐仙居的头牌花隐娘演出的日子,没有邀请帖的人,一律不得入内。”

“花隐娘?”白夕羽眼睛一亮,找的就是他们的头牌,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怎么样才可以得到邀请帖?”

“邀请帖是花姑娘亲自手写发送的,都是花姑娘的老顾客,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

白夕羽想了想道:“那你能否帮我给花姑娘传一句话,或许她会想要邀请我。”

“这……”

白夕羽见他有些动摇,于是拿出玉凌子给她的令牌,悄悄塞进他手里:“请把令牌交给花姑娘,她一定会想见我的。”

那人看到令牌,露出震惊的神色,奇怪地打量白夕羽片刻,才谨慎回道:“请姑娘稍等,我去去就回。”

和同伴低语了几句,那人立刻拿着令牌快步离去。

白夕羽继续等候在门口,闲来无聊,抬头打量着挂在乐仙居门口的灯笼。

这时,一辆沉黑的豪华的马车在她身后停下,通体的黑色,就连牵车的骏马也是通体黑色,引来无数路人惊叹的目光,人们纷纷回首翘望。

感觉到周围气氛的怪异,白夕羽诧异地回头,恰好看到一只手伸出马车,掀开了马车的车帘。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

白夕羽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只手上,纤长、白皙、完美无暇,每一个指甲都修剪得干干净净,简直就是一双天神之手……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眼前天旋地转,白夕羽的脑海中刹那间回朔过无数的画面,画面里全是那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

那双手优雅地抚过琴弦,轻柔地抚摸过她的脸,手把着手教她弹琴,最后也是那双手了结了她的性命!

这是他的手!化成灰她都认得!

白夕羽从脚底至头顶,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剧烈地颤抖。

他怎么会来这里?

应该不可能吧?

可这世上,除了他,哪里还能找出第二双一模一样的手来?

大脑忽然感觉到了缺氧,白夕羽呼吸困难,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视着马车的车帘,仿佛要在上面看出两个洞来。

终于,车帘慢慢掀起,露出了一个飘逸的男子身影,他身着沉黑的锦袍,锦袍上点缀着几朵白梅,看起来素雅、高贵,又十分神秘。

白夕羽的呼吸变得急促,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她都不轻易放过,直到她看见戴在男子头上的黑色斗笠,遮盖了他真实的容貌,失望之余,想要弄清真相的念头更加强烈了。

见到男子的身影出现,守在乐仙居门口的下人立刻恭敬地迎上前:“圣使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其中一人弯腰抬手,迎接男子下车,另一个立即在前面开道:“圣使大人,里面请!”

男子一声不吭,迈着轻盈的步伐,朝门内走去。

所有人都对男子的身份充满了好奇,原本乐仙居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能让乐仙居的下人如此卑躬屈膝还称呼为“圣使大人”的,足见对方的身份非同一般。

白夕羽站在门边,眼看着男子一步步朝她走来,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就要跳出喉咙。

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层斗笠黑纱,愤怒汹涌如潮,如火山随时喷发,双目赤红,眦睚欲裂。

男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强烈注视和莫名的敌意,经过她身边时,他停顿了一下,朝她看来,看不清他斗笠黑纱下的真实表情,但白夕羽很确定,他在打量她。

此时此刻,白夕羽紧握着双拳,几乎要咬碎了银牙,才能勉强克制住自己想要一把掀开他的斗笠一探究竟的冲动!

但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

等她回神时,男子已经在众人簇拥下离开了,白夕羽双腿一软,倚靠在了门边,浑身的力气像被抽离了大半。有个强烈的直觉在告诉她,那人就是他,他就是欺骗利用了她的感情,灭了宫家全族,最后亲手杀了她的凶手——慕容青峰!

“姑娘,你不能进去!”

守卫再次拦阻了她,而她却充耳不闻,继续往里走。

“姑娘,如果你再硬闯的话,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锵!

守卫拔了剑,剑器的寒光自白夕羽的眼角划过,她这才惊醒过来。

这时,先前拿令牌前去禀报的守卫去而复返:“这位姑娘,花姑娘有请!”

……

白夕羽在守卫的引领下,穿过亭台楼阁,来到乐仙居的后院一间偏僻的空房间。

“姑娘,请在此稍等,花姑娘眼下要招待两位贵客,可能要晚点过来。您先在此歇息片刻,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和我说。”

“两位贵客?”白夕羽的脑海中立刻闪现那位黑衣人的身影,对守卫说道,“你先去忙吧,不用招待我了,我会在这里等花姑娘的。”

“这……那好吧!姑娘请自便!”

等守卫前脚一离开,白夕羽后脚便立刻跟了出去,眼下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清楚,那人究竟是不是慕容青峰?

倘若不是,那便无事,倘若真的是他……白夕羽双拳再次握紧,面部的青筋全部暴凸出来,难以掩饰内心的仇恨和愤怒。

一路尾随着守卫,来到一处清雅的水榭,远远的,就看到水榭的亭子里坐了几人,有方才进来的黑衣男子,还有先前进来的归海千叶和容皇叔,正中间的一名女子妩媚动人,妖娆多姿,白夕羽猜想,她多半就是那位乐仙居的头牌花隐娘花姑娘了。

离得太远,听不清亭子里的人在交谈什么,白夕羽四下环顾,瞄见有一名丫环正端着果盘从水榭外走进来,她目光一闪,计上心来。

……

“圣使大人,久仰大名,今日能亲眼得见圣使大人,姬某三生有幸。”容皇叔有意巴结黑衣男子,但黑衣男子似乎不怎么给面子,自顾自地饮着茶,没有理会。

归海千叶看在一旁,心下不悦,出声道:“听闻圣使大人上任至今不过才半个月的时间,小女很好奇,神音门内高手如云,能人辈出,圣使大人是凭借什么本事,一跃从神音门众高手中脱颖而出,被奉上圣使的?小女愚钝,能否请圣使大人为我解惑?”

黑衣男子闻言,执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周身忽然涌起一股煞人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栗。

“千叶,不得无理!”容皇叔故作呵斥归海千叶,但眼里却不见任何责备之色,相反,反而是赞许的意味。

身为一国的皇叔,遭遇如此冷淡的漠视,也就是他修养好,不跟对方计较,若是换作他人,早跟他掀桌子了。

这时,一名“丫环”低着头颅慢慢走进水榭,她绕过花隐娘,兀自走到黑衣男子的身边,将果盘端上了桌。接近黑衣男子的刹那,她再次深深地瞄了一眼他执杯的手,心跳再次加剧。

送果盘的“丫环”忽然定定地站在原地,盯着黑衣男子的手瞧着,一动不动,她奇怪的举动,引起了众人的怀疑。

花隐娘率先开口呵斥:“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退下?”

归海千叶所在的位置,恰好正对着白夕羽假扮的丫环的对面,一抬头,便认出了她,诧异之余,她立刻有所反应。

砰的一声,归海千叶假装一个失手,碰翻了茶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抱歉,我失礼了。”

说着,冲白夕羽招手:“你过来,帮我收拾一下!”

白夕羽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低着头,回了声:“是。”

转身之际,黑衣男子忽然开口:“站住!”

白夕羽背对着他,身形猛然一顿,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紧张地叫嚣起来,不是因为他突然喊住她,让她紧张失措,而是因为他的声音!

慕容青峰,果真是你!

第三十六章 仇人相见

黑衣男子一步步走近白夕羽,这一刹,四周围的一切黯然消退,不复存在,白夕羽只觉得呼吸都窒住了。

白夕羽的手在袖中慢慢握紧。

突然,手背一凉,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白夕羽猛然回头,对上那层厚厚的黑纱,她有刹那的恍神,仿佛透过了黑纱看见那双神秘莫测但藏着摄人心魂的光华的眼睛。

脑海中往事一幕幕地浮现……

“我身上沾的血,是你们宫家一百三十六口人的,而你,是最后一个!”

她永远无法忘记,当他的匕首刺穿她心脏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痛……

白夕羽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血液一点点重流回来,满腔的仇恨化作数不尽的勇气,通过血管流向四肢百骸。

“这是一双弹琴的手,不应该干这种粗活。”黑衣男子开口道,他的声音一如她初见时那么醇厚那么温柔,大概没有几个女人能够抵挡住他的声音,就像一旁的花隐娘,一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注视着他,眼神为之一荡。

白夕羽眼睛微微一眯,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似笑非笑,快速将手收了回来。

“如果这是公子惯有的搭讪方式,很抱歉,我觉得一点儿也不高明!”

挺直脊背,白夕羽决绝地离开,只留给一亭子的人一个冷酷的背影。

等花隐娘回神,她担忧地看向黑衣男子,诚惶诚恐道:“圣使大人请息怒!属下没有调教好下人,这就把她押过来,交给圣使大人处置!”

却见黑衣男子抬了抬手:“不必了!本使此来临渊城,目的是为了找到失踪已久的玉凌子,你是玉凌子的徒弟,是否已有他的下落?”

花隐娘想到什么,欢喜道:“圣使大人,我正要向您禀报,自三年前师父无故失踪,我四处打探,一直没有他老人家的消息,可是就在刚才,有人送来了他老人家的贴身令牌,我怀疑此人就是奉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命令,前来通风报信。”

黑衣男子:“哦?人在哪里?”

花隐娘:“我已经吩咐下人,将她领去后院等候。”

黑衣男子:“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带本使去见见?”

“是!”花隐娘转头看向容皇叔父女,迟疑道,“两位贵客,请你们在此稍等,奴家稍后就回来。”

容皇叔淡淡点头,目送二人离去。

归海千叶此刻的心思都在白夕羽的身上,起身道:“义父,我想四处逛逛,稍后再回来陪您。”

“去吧。”

得到了容皇叔的许可,归海千叶立刻朝白夕羽消失的方向走去。

一路出了乐仙居,白夕羽的心情久久无法平复,虽然没有见到黑衣男子的脸,但她已经百分之八十可以确定,他就是慕容青峰。

只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目的是什么,她没有一点头绪。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她要报仇!她要杀了慕容青峰!

然而,以她现在的实力,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仇恨的怒火熊熊燃烧,怒潮一浪盖过一浪,白夕羽喉头忽然尝到了甜腥,一口鲜血喷洒了出来。

潜伏在她体内的蛊虫被提前惊醒,搅得她钻心的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一路跌跌撞撞,朝着客栈的方向疾奔。

在她身后不远处,归海千叶追了上来,好奇地尾随。

“救我、救我——”

白夕羽不顾音雪、音姿等人的阻拦,用力撞开了玉天清房间的门,一抬头,才发现他的房间内站满了人,而且气氛略显诡异,然而此刻,她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拨开人群,踉踉跄跄,直奔玉天清。

“玉公子,救我——”

玉天清近在眼前,白夕羽脑中一阵晕眩,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地倒进玉天清的怀中。

“白小姐!”

玉天清伸手揽住了她,向来清冷无波的谪仙面庞上,流露出了一丝担忧,竟是微微屈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众目睽睽下,将她送上床榻。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气氛较之先前更为诡异了。

终于,有人带头出声道:“少宗主,这位姑娘是?”

在他们的印象中,少宗主清心寡欲,不好男女情事,为此,宗主和宗主夫人没少操心,他身边的四位美婢也是宗主夫人特意为他挑选的,目的就是希望少宗主哪天情窦开窍,可以从中收一个入房,早日传宗接代,可偏偏少宗主对四位美人一点兴趣也没有,宗主和宗主夫人为此操碎了心,很担心少宗主是不是那方面的取向有问题,或者压根就那方面不行!

可如今看到少宗主当众抱起一位姑娘,还送上自己的床,由不得他们不胡思乱想。

“你们都回去吧!我向来不理会宗门的事,你们来找我,也是白跑一趟。”玉天清的声音淡淡,却不容置喙。

屋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干着急。

带头的人再次说道:“少宗主,咱们隐宗一派已经被逼到这份上了,你若是再不出面,我们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玉天清一边伸手帮昏迷中的白夕羽把脉,一边背对着众人说道:“当初推选圣使,我爹娘都不同意,是你们自己越俎代庖,亲自推选出来的,现在突然反悔,你们不觉得太迟了吗?”

众人闻言,不由地惭愧地低首。

“少宗主,我们知道错了!我们哪里知道,那圣使大人居然野心如此之大,想要掌控整个神音门。我们不愿服从,他就让显宗一派的高手来对付我们,我们隐宗一派向来都低调行事,与世无争,数得上的高手寥寥无几,哪里经得起他们这么铲除异己?少宗主,是我们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双眼,才会听信了圣使大人的话,但我们固然有错,隐宗一派毕竟也是宗主大人毕生的心血。现在宗主大人和宗主夫人闭关不出,能主事的人也只有少宗主你了,如果连你也不管,那么我们隐宗一派就真的要彻底灭亡了。”

“好了,这些话你们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容我考虑考虑。”

听到玉天清说会考虑,众人顿时生出了希望,连忙躬身退出。

等屋内终于清静了,玉天清看着躺在床上昏迷的白夕羽,暗暗皱眉:“真是个不要命的主儿!我若是走了,那你……”

不忍地摇了摇头,玉天清走回琴具前坐下,抬手,开始抚琴,催眠蛊虫。

归海千叶躲藏在暗处,亲眼看到白夕羽进了玉天清的房间,然后看到一堆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却唯独不见白夕羽出来,她暗暗惊奇,这白夕羽和玉公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白夕羽频频往玉公子的房间里跑?还有,白夕羽和那位圣使大人之间又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她忽然觉得白夕羽越来越神秘了,让她看不穿摸不透。

而在乐仙居,花隐娘发现本该等候在后院的人不见了,暗自懊恼。

“圣使大人,都是属下的错,请你责罚属下吧!”

黑衣男子没有理会她的说辞,反而将目光投向花隐娘的手下:“那位姑娘长什么模样,有没有什么特征?”

手下回忆道:“那位姑娘长得挺漂亮的,一双眼睛十分有神,对了,她的腰间好像缠了一根很奇怪的腰带,像花又不像花……”

黑衣男子:“还有呢?”

手下继续回忆道:“还有……对了,她把令牌递给我的时候,我看到她的那双手很纤长,比我们乐仙居的琴师的手都要漂亮修长。”

黑衣男子忽然低低一笑,清雅的口吻道:“我知道她是谁了!”

花隐娘诧异:“圣使大人,您见过她?”

“不止见过,而且还是两次。”黑衣男子低沉地笑着,笑声中藏着令人难以捉摸的诡异,“她一定还会再来找你,到时候,你跟着她去见玉凌子,一定要让玉凌子说出羲皇琴琴弦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