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静立着,等着她的回复,却看到女帝突然笑起来,受了这样的刺激,还能笑得出来,莫不是疯了?

“周子敬,你真的要逼朕让出皇位?”

“陛下,您已掌朝十年,做为一个女人,您做得已经很好,甚至做得比男人还要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朝根基一直不稳,为的是什么?就是因为你是女人,世人心中永远都存着质疑,朝臣们永远在心中抵抗你,为了打压他们,你设立内卫想要掌控所有人,可是这样一来更惹的天怒人怨,你知道外头有多少人憎恶内卫吗?他们怕它,更恨它,你倚仗内卫完全是个错误!”国师对内卫的事很熟悉,谢吉安身为内廷中人,却掌管了内卫左营,而且一直无法拉拢过来,他早有毁去内卫之意。他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是太相信内卫,今夜我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是吗?能找到这里并不代表什么,朕倒是想让你见一个人,她也算是我内卫中人,你看过她再说吧!”

女帝拍了拍手,两名紫衣内卫用剑押着她从屏风后走出来,方才君臣二人的对话她显然全部听到,大大的眼睛里全无神采,似乎五感已失。国师终于无法保持淡然,叫道:“薇娘!”

早在薇宁在听到周子敬这个名字的时候,便差点失控,咬着牙才没叫出声来。

国师居然名叫周子敬,这个名字与她父亲的名字一模一样,这一定不是真的,她悲伤地想,这世上重名重姓的人何其多,来历神秘的国师居然也是这三个字。她的神思不属,飘飘然飞到了九天云外,此刻听到有人叫她,才慢慢清醒过来。

哪里是一模一样的名字,分明就是同一个人!其实这些她内心隐约猜到大半,否则国师为何要让天恒留下她,带她回国师府,之后的病重,一半是因着受伤,另一半却是因为恐惧。如果当时不是呕血昏了过去,只怕整个人都要崩溃。

醒来之后她仍是逃避,多么可怕的事情!十年前周子敬本该死在火场上,十年后却是威慑朝野的国师,好端端地站在这清阳殿中。即使到了现在,这个事实依然让薇宁脑子里一团混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独自在心里理着头绪,连萧颂走过来挥退那两名内卫,将她轻轻揽入怀里也不自觉。

为什么陆仪廷要在临死的时候告诉她,周子敬是被国师折磨至死?因为他知道出卖所有人,手上染满鲜血的就是曾经的同伴,并为此受尽折磨,周子敬的女儿寻到他这里,打听周子敬的下落,陆仪廷死得一定很欣慰,能在临死前设计让这对父女自相残杀,这一定是老天给他的补偿!

为什么内卫密档中抹去了周子敬这个人的名字?为什么国师在三京馆中见过她之后便一直让人查她?为什么后来又收她为义女?一切都有了答案,只因为周子敬不是世人眼中的忠义臣子,一早已经背叛了与他并肩作战的挚友,害得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他甚至比人人唾弃的周丛嘉更无耻!

他自知无颜再露于世间,便给自己戴上了个面具,摇身一变做上了权势无双的国师。

她本该泪流满面,可是眼眶里干涩无比,有的只是满满的绝望。十年了,她曾经颠沛流离,为了活命吃尽苦楚,多少个孤星为伴的夜晚,她难以安眠,以为凄冷的风声是父亲死去的冤魂在哀号,没有人非要她承担为父报仇的重任,一切都是她自己非要担下这一切,到如今她才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侧首靠在萧颂怀中,眼睛却霎也不霎地望着国师。

他也怔怔地呆在殿中,良久才道:“薇娘……我果然还是低估了陛下,竟然把她带到这里。”

女帝仰头一笑:“不错,是薇娘,她可是你亲生的女儿,叶薇,哦不对,是薇娘,你们父女见面,不说些什么吗?”

是得说些什么,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女帝花的心思。

“你没死……”看着面前站着的已经“死”了十年的父亲,薇宁勉强说了了三个字。

她的父亲没有死,那么她这些年的执着又是为了什么?她的身子虚软,一定是累了,幼年飘零,她几次差点死去,她为了复仇回京,自以为查明了一切,甚至为了仇恨去伤害心爱之人……她付出的一切艰辛努力其实是一场可悲的笑话!无法说宣泄出来的怒意盈胸,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力气,劈手将萧颂手中的剑夺过来,身影一闪便到了国师面前,剑尖颤抖却始终刺不出去。

“当初我没想过扔下你们不管,薇娘,我是你的父亲,怎么会不管你,当初要不是周丛嘉私下里动了手脚,我们父女也不会十年分离!”

国师根本不看她手持利剑,边说边往前走,眼看剑尖便要刺入他的胸膛,她突然用尽全力叫了声:“别过来!”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国师定在当场,眼中有许多不忍,继续柔声道:“我一直不相信你死了,所以自你入京,我便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查清你的底细。天见可怜,如今我们父女都好好地活着,往后再也不用分开了。薇娘,你听到没有?”

他的嘴不停蠕动,薇宁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清阳殿的一切,看向远处不知名的地方。所有死去的周氏族亲以无比诡异的模样,挨个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哀伤地看着他们,想一一同他们道别,却不知该说什么。

女帝好整以瑕地坐回了龙椅,看着国师急切地想哄回女儿。萧颂的目光只落在薇宁一个人身上,亲人的伤害让人格外痛,他早有体会,此刻眼见着薇宁象失去了目标的飞鸟,彷徨无依得让他跟着心痛。

他将薇宁拉过去,拦在她面前,冷声道:“国师大人,您还是别说了!”

国师看了他一会儿,这会儿确实不是解释这个的时机,他曾经想过很多次如何向薇宁说明白这件事,总也觉得不妥,生怕父女成仇,可如今的情形更是糟糕。他涩涩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薇宁低着头,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其实心里早已信了,没有人害过她的父亲,反倒是他害了所有人,那些死在沙马营火场里的人,包括周氏亲族被坐连灭族,这一切地一切都让她难以承受!

萧颂轻咳几声,替她问出来:“你知不知道陆仪廷死之前对她说了些什么?他说是你害死了周子敬!”

国师目光一冷,此刻恨不得陆仪廷还没有死,若是知道他会这么说,早该将他碎尸万断!

“如今,你应该知道了,我是你的父亲,”他抚上戴着的面具,犹豫着是否该将它卸下来。

“不……你不是!”薇宁看清他的举动,连忙喝住,生怕真的看到他的面容,转过脸倔强地不肯承认他。

“陆仪廷是个疯子!他骗了你,我真的没死,你不要信他说的鬼话!”

她连连退后:“你才骗我,我的父亲早已死在沙马营,你怎么可能是他!”

就算是真的,她宁愿选择不信!

“你看看我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了!”

他终于揭掉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久不见阳光的脸,那张脸有些清瘦,略带着些文气,此刻布满了痛苦,虽然比十年前苍老了些,可是与薇宁幼时的记忆一模一样。

薇宁掩住双眼不敢再看,这一刻她突然冒出个念头,若是十年前她就已经死了该有多好。

夜已过去了大半,清阳殿仿佛是一片不受打扰的净土,国师认女不成,转过脸冲龙椅上的女帝阴沉一笑,道:“陛下,您费再多的心思也无用,若是等郭宏到了,可不会象我这般客气了。”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叶薇便是薇娘的吗?”

他已懒得去猜:“请陛下明示。”

女帝扬声叫道:“柳月!”

柳月应声现身,她今夜也是一身紫衣,来到殿中叩首道:“陛下有何吩咐?”

“你告诉国师,你是怎么发现这个秘密的?”

“属下亲眼见到叶大人杀了靖安侯,从他们言谈中知道了叶大人原来是靖安侯的侄女,也就是国师大人的女儿。”

国师阴郁着一张脸,恨声道:“柳月,你竟然背着我做下这种事!”

“属下本就是内卫中人,一直忠于陛下,何来背叛一说?”

女帝挥手示意她起身,满意地道:“子敬,你很吃惊吧?你让她跟着叶薇保护她,可是却不知道,柳月只是表面上投靠你,她一直是朕的人,永远都不会背叛朕!”

国师不再多说,他看了眼柳月,并不担心她会给自己造成什么威胁,外面都是他带来的人,清阳殿已在他掌握中,既然女帝不愿顺从,那么只有硬攻了。

他一步步退向殿外,想起还有自己的女儿,伸出手道:“薇娘,跟我走,你留在这里会受他们连累。”

薇宁摇摇头,握紧了手中的剑。大殿外外面传来号令声与大批人马走动的声音,郭宏终于带人赶过来,女帝端坐龙椅上,任国师一步步朝殿外走去,一点也没有落入重围的恼怒,唇边甚至挂着一丝笑意。

大殿的门被人从外面全数打开,风呼地灌进来,烛火登时灭了两枝,隐约可见森冷的刀枪慢慢将整座宫殿包围。国师没有戴回面具,背风而立,衣袍被风吹得鼓胀,他没有回头,紧盯着薇宁道:“就算你不肯认我这个父亲,怨我恨我,也不用留在这里,刀剑无眼,你难道忘了柔儿,还有亦飞,他们都还在等你。”

不愧是国师,一语便道中她心中牵挂。

萧颂低声道:“你先出去,尽快离开这里,不要留下来。”

他今夜为了找她,受伤在先,此刻胸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显是有些不妥。薇宁的目光与他相互胶着,眼光里全是悲苦。离开这里很容易,没有人会拦她,可是走了就能一了百了吗?从前她当女帝是仇人,萧颂是仇人子侄,他们之间有难以横跨的鸿沟,如今一切不过是个误会,他们终于可以心无牵绊相依到老,谁知上天还是不肯饶过她,仍然让她面对难以决择的局面。她可以丛容从这场混乱中抽身而出,远远地离开这里,难道她能看着他葬身此地吗?

殿外依旧是深沉的黑夜,她渴望黎明快些来到,好结束这一整夜的杀戮,郭宏也好,国师也好,皇位最后究竟归属于谁,她一点也不想知道。

郭宏踩着稳稳的步伐踏入殿门,他来到国师身后,皱眉问道:“还没有解决吗?今晚死的人已经太多,天亮之前要拿出个章程来。”

待看清楚国师的面容,他忍不住退了几步,指着他道:“你……你是周子敬!”

女帝讽刺地笑了声:“郭宏,你终于看清他的真面目了?十年前就是他背叛了你们的誓约,出卖了所有人,这一次你还要继续错下去吗?”

听了这番话,郭宏连连惨笑,当年之事竟然还有这么深的真相,只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不可能拉着国师在大殿上话当年。

“郭宏,你要想清楚,要知道你曾经答应过朕,不理会这京中之事。”

“陛下,老臣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有些事十年之前就该做了。如今肃王作乱已经伏诛,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他口中说得冠冕堂皇,心里却哀叹不已。今夜之事并非他的本意,身后所带将士并非他的亲信,而是听命与国师的精卫。国师先是利用肃王引起的宫中哗变,精心策划了一场镇压叛乱的好戏,趁乱收服了禁军,对内卫军大肆斩杀,又以凤梧的性命要挟他。此刻郭宏看着女帝被困清阳殿,心中既觉得痛快,又为国师的真正身份而不安。

“朕要怎么做还轮不到你们来安排,以为这样便逼得朕让出皇位吗?妄想!”

一道尖锐的鸣响冲上半空,开出一朵绚丽的烟花,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刚刚安静下来的宫城突然又是杀声四起,国师心叫不好,目光一扫,发现殿中少了一个人,柳月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定是趁人不注意悄悄去了宫外。怪不得女帝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态,竟还留有后手。

烟花瞬间寂灭无踪,侧殿的通道里突然涌出来大批禁卫军,将女帝团团护住,她站起来,含笑看着国师与郭宏,“如今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国师缓缓叹了口气,他了解女帝,早猜到不会这么容易得手。郭宏看了他一眼,挥手示意准备开战,自古以来造反逼宫不成功便是死,事到如今他已没有别的选择,何况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他们尚有一博之力。

眼看着两边交战一触即发,情势几番反复,为的不过是一把龙椅,与薇宁却再无任何关系,她拉起萧颂想要离开这里,却被女帝喝住:“颂儿,你们不能走!”

萧颂回首望去,林立的刀戟中女帝面容威严,他掩唇猛咳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一切都在姑母的算计中,我又何必留下来。”

“没出息!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背弃姑母吗?”女帝冷冷地注视着他们,与国师的彻底分裂让她心中难忍伤痛,方才形势对她不利之时,萧颂选择留下来,如今却要走,她不准!

萧颂叹道:“我们不过是您手中的棋子,何来背弃之说?”

棋子?女帝或许当所有人是棋子,但棋子与棋子总有不同,她终究对血亲有几分亲情,所以萧颂绝不能在此时离开她!她突然笑起来,和善地说道:“你若留下来,朕百年之后便将这皇位传与你!”

皇位成了她留下萧颂的筹码,薇宁心中微颤,眼看着这些人掀起血色风波为的就是一个皇位,她怎能不担心萧颂会做何选择。

萧颂却只是轻笑一声:“姑母,萧家的男儿皆不得善终,我命不久长,到您百年之时我早化为白骨了。”

他回过头对薇宁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如今可还愿同我一起走?”

那双眼中有和薇宁一样的不确定,他从来都不是自怜自伤的人,可是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纵然有若虚子精心调理,却是亏得狠了,恐怕活不过壮年。

薇宁心为其忧,可眼下又不能召来御医为他诊治,得尽早找到若虚子是正经。当下淡定地回道:“也许我们该问问她,可否此刻便让位于你,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女帝一生为之贪恋的只有皇权,为此可以牺牲任何人,怎么会在此时让位,她道:“周薇娘,朕错看了你,”

郭宏自然不会拦着他们,甚至为他们让出一条通道,薇宁拉着萧颂从四方包围中穿行而过,没有看国师一眼,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人,也无法向他讨回这些年的无辜受苦,他可以无耻冷血,她却不能违背伦常。

国师突然发出一声惨呼,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剑尖,不可置信的神情在脸上凝固,身子缓缓转过来倒在地上,终于看清了是谁在背后刺他一剑,那人已被旁边的兵士抓住,头上的盔甲在挣扎中掉落,露出来一张充满快意的脸庞,薇宁认出了他,那是石致远!

泪水冲入眼眶,她顾不得许多冲过去,手上沾满了鲜血,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耳中全是石致远发出的狂叫。他不知如何混在了进宫的士兵中,听着女帝道出十年前沙马营惨事的真相,一心想要复仇的他伺机给了国师致使一击,此时不甘心地朝着女帝所在的方向死命挣扎。

女帝惊怒地看着国师倒下,他敢背叛自己,就该做好千刀万剐的准备,怎么可以这样就死去!她蓦地喝道:“杀!”

随着这声令下,清阳殿内外顿时成杀声震天,双方兵士战成一团,萧颂勉力持剑护在薇宁身边,为她挡住那些不长眼的刀剑。她跪在还未死去的国师面前,无视身边的刀光剑影,她不知该如何挽回他一点点消逝的生命。这是她的至亲,十年分离之后,终于得见,却不如不见,但这一次是真的要阴阳相隔了。

国师一脸痛苦的神情又带着一丝欢畅:“薇娘……我……我没有好好照顾你,让你……受了很多苦。”

大滴大滴的泪水不断从她眼中涌出来,仿佛诉尽十年的辛苦,她还记得幼时他是那般疼爱着她,予取予求从不吝色。从此之后,她再也见不到他,可是那一声“父亲”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别哭,十年前我就该……死去,不是吗?”他撑着问完这句话,不等有人回答便无力地闭上眼。

人死之后,到底有没有魂魄?薇宁茫然四顾,似乎想在人影中寻觅他未曾远离的魂魄。

一双手颤抖着抚上国师还未变凉的脸,缓缓从额头滑向下,来到他的胸前,似乎想确认他的心是否还在跳动。是女帝,她终于在重重禁卫保护下离开龙椅,来到这个曾与她风雨相伴多年的男人身边。

她不愿相信他就这么死去,一句话也没有交待,没有她的恩准,说走就走了。

“子敬,你醒来,我们说过要共掌江山万年,为什么你不止背叛了我,还抛下我一个人在这世间?”她在心底质问,可他却已不能回答。拥有天下至尊崇的地位曾是她毕生所愿,可如愿之后,她与国师之间的那些相互信任也随之改变,他说的没错,是猜忌让他们逐渐离心,君与臣之间不该有情。

女帝脸上的伤痛和泪水让薇宁有些动容,她忽然想到第一次在国师府见到天恒时的情景,当时只觉得他十分熟悉,原来……那身形气质竟是象足了父亲,也许女帝心里至始至终都记着从前那个文采风流的“周郎”,父亲当年背弃所有追随女帝,为的不仅仅是得到更多的权利,他对女帝应该也有些真情意。

不知谁开始在四处放火,冷冷的北风吹助着火苗窜上清阳殿,那些死忠于女帝的禁卫护着她往外退去,临走不忘带上国师的尸体,薇宁被萧颂扶起来跟着出了殿门,已有不少门窗被烧得变形,偌大一间宫殿转瞬便被火苗吞噬,混乱中却有人往殿里冲,隐约象是天恒在呼喊着“师尊”,当被女帝使人将他拦下,他一眼看到了国师的尸体,登时绝望不已。

跌跌撞撞间薇宁与萧颂被分散开来,她想退离这里,却放不下萧颂,不时举剑与混战中的禁军们交手。一转身看到江含嫣被捆了手脚倒在一道宫廊下。火势变大,已蔓延到这里,她正滚动着身子竭力想躲开头顶落下的木头,只是行动不便身上被烫了好几处。

薇宁挥剑斩断她身上的束缚,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国师在寝宫将我抓来,他说肃王是因我而死……我没有,是陛下,是她有意诱我入局,我真的不知道龙床上躺着的不是陛下!”江含嫣一心想为肃王立功,至始至终看紧了病重的女帝,只等着肃王到来,哪知道肃王反被击败,他想利用卧床的女帝为自己保住一命,谁料那人竟是个替身,最后不得不含恨自尽。

江含嫣的梦终于醒来,她没有死,却被带到清阳殿外,大概还要受尽苦楚才能死去,为女帝深沉心机感到阵阵恐惧。

“她不是人,我要,我要杀了她!”

“杀她?你先想好自己怎么活下去吧?”薇宁知道前半夜的时候,她和谢吉安被女帝设计留在寝宫,如今谢吉安一定凶多极少了。

“谢大人呢?”

“死了,全都死了!”江含嫣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语不成调,薇宁只得扶着她起来,继续寻找萧颂。

清阳殿火光冲天,四周一片亮堂,女帝身边全是人,目标极大,江含嫣一眼便看到她,不要命地冲了过去,她穿着女官服,未到跟前便被拦下来,今夜人命最不值钱,就在几柄长刀不客气地向她招呼的时候,女帝喝止住,命人将她提拎过去,重重扔在地上。

“江含嫣,你可知罪?”

她撑起身子,再无从前卑微服侍的模样,迎上女帝凌厉的目光,硬声道:“我的罪就是没有找机会杀了你!妖妇,我父死在你手中,我母被你召入宫中折磨而死,如今我死了也好,正好去找他们团聚!”

“朕偏不让你死,多的是手段让你生不如死!”

薇宁忍不住冲过去叫道:“放了她!”

“放了她?凭什么?”

面对她的质问,薇宁心怀无畏:“就凭你欠她的!为了登上皇位,你欠下无数条命债,纵然不曾日夜忏悔,也该做些善事为过去赎罪,就当……就当是为了萧颂。”

“你倒是敢说,怎么,不再想着杀了朕吗?还有今夜过后,那些不识相的人会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

“江山是你的,你爱怎么折腾都行,再说,你并不是个胡来的皇帝。”过了今夜,她对女帝已无太浓烈的怨恨,想她以女子之身统治天下,更是让人无法抑止的欣赏,但愿她将熹庆治理得更好,也算是她为之前做过的错事赎罪。

女帝突然看懂了她的目光,有种将薇宁留下来的冲动。

“考虑一下,留下来,其实你真的和我很象,这样的话颂儿也会留下来,有你们在我身边……”她看了看薇宁身边,皱眉问道:“颂儿人呢?”

薇宁心中更是焦急,望着黑暗中来去的身影,没有一个是他。女帝急忙派出去人手去找,不多时将已昏厥不支的萧颂带了回来,薇宁握着他冰凉的手,心直直坠入深渊。

熹庆十年十一月,肃王柴祯集结长青会乱党夜闯宫门,最终败落,于宫中自裁。奉都城中百姓一觉醒来,才知道出了这等大事,听说连国师也在此役中丧命,从朝堂至民间,都在等着女帝的雷霆震怒,不少牵涉入此事中的臣子以及他们的家人人人自危,谁知一连几日,都没有旨意下来。女帝似乎对政事心灰意冷,命人暗中杀了几个主谋便没有再追究下去,甚至连被囚的郭宏也未曾为难。

那一晚天恒与凤梧都被国师关了起来,焓亦飞重伤未愈,这三名国师弟子倒是躲过一场浩劫。天恒隐约知道国师的谋划,猜到当晚出了什么事,他受召入宫,提起要接回师尊的尸身,却被女帝淡淡拒绝,只能看着她哀伤流泪。

奉都城外,终于站起来的焓亦飞出城送薇宁和封长卿南下,他抚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有道深深的伤痕,为了找到师尊处的金库密匙,他冒死去丛芜居探查,却发现了师尊房中有密道通向周府旧宅的秘密,还未来得及告诉薇宁,便被机关所伤,究竟国师是念及旧情还是为了别的原因,留他一条命,如今谁也不知道。

即使这样,他还是错过了宫中那出好戏,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便是国师的身份来历,竟然与叶薇是父女!而现在躺在床上无法清醒的人换成了萧颂,即使女帝下旨若救不醒小静王便要御医们陪葬,他们也无能为力。

只有一个人或者能救得了萧颂,那便是若虚子,但若虚子行踪不定,不知去向何处,薇宁此次便是出京寻访名医,焓亦飞重伤才愈,无法出远门,只得由封长卿陪她上路。

焓亦飞斜靠在草亭的柱子上,静静凝视着薇宁,似乎永远也看不够。

“江南那么大,你到底要怎么找到若虚先生?”

薇宁眉尖轻蹙,这样坏的结果令她心头沉重:“就是找遍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他,带他回来!”

果然,她的心里只有萧颂。焓亦飞又去问封长卿:“你呢?功名丢了,还有脸回去见你大哥吗?”

封长卿当夜私自为郭宏大开方便之门,女帝虽然没有追究他,却免了他禁军职务,一下子又成了白身。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大不了被逐出家门,到时候就来京城找你焓公子,你可别说不认识我。”

两人性子都够豁达,对视着哈哈一笑,就此作别。等薇宁策马欲行时,焓亦飞突然又问:“还有件事,叶薇应该不是你的真名,往后我该怎么称呼你?”

“薇宁,叶薇宁。”

☆、终章

出了飞雪关一路向北便到了关外,此时正值初夏时节,青青草原水美天蓝,洁白的云朵连绵飘浮,低缓起伏的山坡上是成群的牛羊,牧民们搭起帐篷,远远看去象一朵朵开在绿地上的花朵。

一匹褐色骏马正悠闲地低头啃食着青草,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躺在地上的主人。

萧颂拿开挡住眼睛的手,慢慢坐起来,马儿不老实地冲他轻叫一声,似乎在埋怨他浪费大好光阴。他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玉瓶,小心地倒出一颗红色药丸捏碎了吃下去。苦涩的药味提醒他身子还未好全,仍需小心调养。

若虚子并没有远离,他离京是为了躲避国师,是萧颂安排他暂去渭城小岛住着,京中事变后静王带他回京,许是萧颂还有些许寿命,若虚子回去的及时,终将他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薇宁往江南的路上便已收到消息,她没有回京,萧颂这一次伤得比上一次轻,养起来却麻烦,她放了心,便在江南住下,只让人传消息回京,却不曾送去只字片语。

长青会虽然烟消云散,半年前那次叛乱虽有憾事,却未曾脱离女帝的计算,她是天生的帝王,很快便振作起来处理朝政,如今熹庆已无内患,国力只会越来越强。

她高坐帝台,将萧颂召去:“朕想把皇位传给你。想来想去,养的两个儿子都不让人省心,只有你我才放心。”

“不,姑母,您知道我不愿接受皇位。”

“你还在想她?颂儿,你做了皇帝也可以要她。”

他望向远方,想一直看到江南,缓慢却坚定地道:“我要去找她。”

“好,你比我强,这一生朕为了江山和天下错过了最爱的人,不希望历史在你身上重演,我放你自由。”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女帝不会再做这样的选择。

萧颂一个人去了江南,到过梅庄,却没有找到薇宁,那里现在由四个性格迥异的女子主持着,其中一个刚刚成了亲,那个汉子一脸警觉地护着庄院,仿佛他会带走梅庄最宝贵的东西。

萧颂在梅庄住了月余,最后他们还是顺从了他,知道她没有同封长卿一路同行,也没有焓亦飞的作伴,一个人走得远远的。

萧颂沿着她走过的路慢慢前行,一路来到了关外,骑着马慢慢走,遇上牧民就会说上几句,熹庆广阔的江山虽美,关外的草原却让他有种归于天地之间的感觉,他相信缘份,最终会找到薇宁。

又到了一片牧民聚集之地,他下马走了几步,前方一个头发卷曲的少年在采摘花朵,他的年纪太少,连少年也称不上,充其量只是个小男孩。那些花被他用心的编成美丽的花环,等到终于大功告成,他才看到身边有人站了很久。

萧颂拱手道:“小兄弟,我想向你打听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