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嗡嗡的低喃时断时续,孟璟书烧烫的手掌紧紧贴她脸侧,可能觉得她凉快,隔一会儿还从掌心转了手背,纳凉似的摩挲。

他浑身高热,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手贴着她,眼睛却紧闭,都有些烧糊涂了。

姜迎一惊,喊他:“孟璟书,醒醒,孟璟书?”

他没醒,有些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张,不知道在说什么胡话。姜迎爬起来,像是从蒸笼解脱,奔跑在凉爽中,冲出去找到体温计,又绞了条湿毛巾,冲回来搭他额头上。她使劲拉开他手臂,给他量体温。

姜迎离开被窝转一圈,体温降下去,开始觉得凉飕飕的,又回到被窝里贴着他取暖。

高烧让他醒不过来,又睡不安稳,困于似真似假的梦境。等待量体温的几分钟里,她听见他又在迷糊低喃,她凑过去,仔细听——

“乖女孩儿……”

在说什么?

“……我就是要抽烟,你管得着吗……”

嗯??

“傻读书的乖乖女……”

说谁?!!

“这么多话……”

啊!!!!

所以当年他面无表情听她啰嗦的时候,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亏她还以为他多少听进去了一点,觉得愧疚又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才无话可说。

结果人家是在心里吐槽她?!

啊……气死了!!!

姜迎上手掐他脖子,特别想照着网上那个猫的表情包给他拍一张。她的手小,只是半圈在他脖子上,都没用力,他都感觉有点难受,喘气声更重了。

“……”

姜迎在他脸上掐一把,哼,先放过他了。

她抽出体温计一看,卧槽,39.2度!

姜迎不取暖了,弹起来穿衣服,边穿边在床上蹦,弹簧床垫给她蹬得上下变形,一甩一甩的,平躺的男人受到波及,跟着震动。

极其残暴的叫醒服务。

“孟璟书,起来!”

过几秒钟,孟璟书挪了挪手臂,搭眼睛上遮光,他眼皮重的睁不开。

“……嗯……干嘛。”

光是听这撕裂般的声音,姜迎就能想到他嗓子里有多难受。

她套好自己的衣服,马上过去抱着孟璟书手臂把他扯起来,他热的像个巨型热水袋。

姜迎:“去打针!不然你要烧傻了!”

姜迎风风火火把他拉起来,赶他换衣服,没几分钟两个人就上了车去医院。

一路上姜迎不停问他:“孟璟书,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或者,“你知道我是谁,我们要去干嘛?”

再或者举着手在他眼前晃,问:“这是几?”

孟璟书很无语,淡淡道:“我只是发烧,不是脑残。”

不怪姜迎,小时候有次她发烧,差点烧出后遗症。那次她因为害怕打针一直不愿意去医院,后来高烧到抽搐,一直说胡话,叫也叫不醒,爸妈吓坏了,连夜背着她跑医院去。她甚至到现在还隐约记得,那晚爸妈轮流背她,赶路赶的一颠一颠的,灯的光和夜的黑在眼中都是晃荡的,但是她一点也没害怕。

从那以后姜妈妈总念叨,医生说是运气好,再多烧会儿,就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了。妈妈又说,自己哪个同事的哪个亲戚的侄子,就是因为发高烧没及时去医院,烧坏了脑子,导致智力低下。姜迎听多了,也觉得后怕。

她现在觉得孟璟书要是烧坏脑子了,那就是自己的错,刚到他家见他这蔫不拉几的模样,就应该抓他来打针的。

心里这样想着,姜迎忍不住又埋怨起他来:“前几天喉咙痛的时候,我提醒你吃药了,你是不是没吃?还是又穿着短袖在外面吹风淋雨了?”

她老气横秋地叹气,“……是的吧,你就老这样……你看你今天中午吃的什么玩意儿,竟然还要喝冰水……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孟璟书听的头痛,想阻止她:“姜迎,我嗓子很疼。”

姜迎说:“所以你不要回话,听着就好了。你的耳朵应该还非常健康,不是吗。”

孟璟书:“……”

前头司机大叔嗤嗤的笑了。夜里开车最是枯燥困乏,遇上爱说话的乘客,他便也想跟着打趣:“小伙子你就心里偷着乐吧!女朋友这么关心你。”

孟璟书还没说话,姜迎很快搭腔:“师傅,你误会了,这不是我男朋友。是我弟弟。”

孟璟书:“……”

司机惊讶一声,无不尴尬道:“这样啊……你们姐弟长得不像啊……不过都挺好看,呵呵。”

姜迎:“是不像啊,他是捡回来的。”

孟璟书、司机:“……”

……

本来急诊有空床可以躺一下的,可是今夜来了几个喝醉打架的,病房里气味糟糕,孟璟书不愿意和他们待着。姜迎跟他去了输液室的角落里,安静坐着。

点滴大概每秒一滴,当你盯着它看,同时发现这瓶旁边还有另一个胖瓶排队的时候,会觉得它无限缓慢。

孟璟书盯着调节齿轮,伸手过去。

姜迎中途拦截,警告道:“干什么。”

孟璟书:“太慢。”

姜迎抓着他手:“饶了你的血管吧。”

孟璟书脸上有不耐,但也没再动了,只是嗓子干的冒烟,咳了几下。

姜迎被提醒,小声“啊”了一下。

孟璟书看向她。

姜迎嘿嘿一笑,从包里掏出了一个保温瓶,是找药的时候在他家柜子里发现的,长期无人问津,瓶身都沾了灰尘。刚才等他穿整的时候,她顺手洗了,装了点温水带出来。就是怕这少爷在外面一渴,又要随手买冰水。

孟璟书无言,看着她又在包里翻找,很快拿出一根吸管,撕了塑料膜给他插瓶口里。做完这一系列事情,保温瓶才送到他手上。

输液室里安静,她的声音也轻:“加了点白糖,喝着没那么无聊。”

恍然。

是时间倒流了,还是一直停顿着?

好像从很久以前起,他为数不多的几次生病,除了在家里睡觉,就是她一直在身边。絮絮叨叨叫他不要老喝冰水,他懒,她就接了热水放他桌上,一起的还有写了说明的药。到了大学也是这样,聊天时看他枯乏的词汇和不耐的语气就能猜到他生病,跨了整个校区给他送药。他难受的时候不爱理人,可耳朵没法不听见她的轻声自语,抬眼又是她走动的身影。

他从未说感谢,她也从不见失落。就只是默默地,不求回报地,做她想做的。也会在某一天,突然地,一声不吭地消失。

然后,他有一瞬曾希望,时间会倒流。

这一瞬并没有在他过去的人生中停留太久。他眼中只有自己的时候,最擅长心无旁骛。

可是,最近回忆总与现实重叠。他能称之为“一瞬”的时刻,不再如以往贫瘠。

就比如现在。

他因为一瓶水、一句话,像是开着车从雨幕驶出,冲过晴和雨的分界线,一瞬之间霍然天明。烦躁失踪,周遭都变得不真切起来,他只觉得自己像冲到了很高的地方,飘着,一切安静柔软到不可思议。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大家比较喜欢在什么时间段更新?

有要求的朋友可以评论回复一下,我从多听取

☆、第十八章

女人到了二十五左右的年纪,熬夜就很容易留下痕迹。姜迎第二天去上班时,她的黑眼圈得到了同事的慰问。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只是她前一天还容光焕发,才过了一夜就精神萎靡,令人生疑。

尤其是关系稍好的小曼,见面就欠嗖嗖地笑她:“昨晚干嘛去了?也太激烈了吧,看起来要被榨干了~~”

姜迎瞪她:“我朋友生病了,昨晚陪他去医院折腾了好久。”

果然唬到她了,小曼一秒变人:“啊……这样啊,辛苦了辛苦了……你朋友没事吧。”

姜迎说:“没事,就是高烧得吊水。”

小曼点点头,善良地说:“嗯……咱们都得好好爱惜身体,健康|生活!”

姜迎:“嗯嗯!”

中午姜迎也没跟着大家定外卖,到点就跑了,留下同事们面面相觑。

孟璟书一个多小时前说醒了,她想着得去监督他吃饭。

去到他家,孟璟书很快来开了门,估计刚洗了澡,头发湿漉漉的,脖子上搭着条毛巾在擦。

他鼻音更甚昨天:“来的刚好,正要吃饭。”

不过精神是好多了。

不能再像昨天那样趁机揩油了,姜迎默默收起想撸毛的心思。

阿姨把新鲜的饭菜摆上桌,和两人招呼一声,便很有眼力见地回自己休息室去。

姜迎巡视一圈,没再发现冰水的痕迹,朕心甚慰。

饭毕,她夸了几句阿姨的手艺,便在房子里晃荡消食,掐准时间,喊孟璟书吃药。

任务达成。

姜迎有些困了,但看着孟璟书沐浴后清爽干净的样子,又想起来拉着他去换床单被套。昨晚他们从医院回来,两个人都困得睁不开眼,随便洗了脸倒头就睡,后半夜他又发汗,床被饱经风霜。

弄完,她是真的累了,跑沙发去瘫着,不再动弹。

孟璟书跟过来,轻扯她发尾:“去床上睡。”

“不要。我又没洗澡,很脏。”

“……怎么不等睡醒再换。”

姜迎死命撑开眼皮白他:“换给你睡的呀!”

“……”孟璟书失语,那种高飘的感觉又来了。

姜迎翻个身背对他,腿蜷着:“我在沙发上躺会儿就行了,昨晚烧到说胡话的又不是我,没那么娇弱。”

沙发垫一沉,他在她脚边坐下。

“……我说什么了?”他低声问。

姜迎困死,敷衍他:“含含糊糊,听不清……我要睡觉了,你别跟我说话。”

孟璟书噤声。

姜迎调整了一下姿势,脚板挨着他大腿,暖烘烘的。

秋日里,午间的阳光热量最足,洒进室内,晒得空气干爽,温和宁静。

直到闹铃响起,姜迎感觉脚上还踩着温暖结实的一块。每到秋冬她都双脚冰凉,睡觉要靠着热水袋续命。今天孟璟书坐这,她脚一直是暖的,这一觉睡得舒服。

她打着哈欠,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怎么还坐这?”

孟璟书不答,只说:“送你去上班。”

姜迎说:“不用啦!”她面带警告,“你还没好呢,先别开车啊。”

孟璟书解释:“不是我,是刘助理开,他马上到了。我下午还有两瓶水要吊,顺便。”

姜迎欣然应允。

孟璟书起身,去衣帽间换衣服。姜迎跟着起来,去隔壁的卫生间洗漱。短暂的午睡缓解了她的疲惫,她洗个脸,涂了点口红,气色还不错。

她动作迅速,出来时孟璟书刚换了裤子,正在脱上衣。男人脱衣干脆利落,一只手扯着领口,往上一拉,衣服就像个套子似的轻易被摘下。

然后露出优越的肉体。

男人的肌肉好像会随着年纪的增长变厚实,而且形状更为明显。姜迎记得高中时候,某个傍晚路过球场,碰上那个汗如雨下的少年,在一旁扯着衣摆擦汗散热。

清瘦结实的腰身,腹部随着呼吸的收缩,会绷出浅浅的腹肌块。就远远见过一次,还因为天暗看不清晰,是六块还是八块呢?她那时每每想起,都面红耳赤。

现在不一样了,她看着,会觉得渴。

本来以为昨晚就可以……

她轻叹一声。

孟璟书察觉她的视线,也没有回避,当她面套上衣服,偏过头看她:“晚上想吃什么?我让阿姨做。”

姜迎说:“我晚上不过来了。”

孟璟书理着衣领,动作顿了下,问:“有事?”

“啊。”姜迎点头,“明天要出一趟差,今晚回家休息。”

孟璟书走向她:“什么时候回?”

姜迎说:“当天就能回。”

孟璟书说:“好,”停了一下又说,“要是回得晚,就打给我,我去接你。”

姜迎背贴墙上,他站过来,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种压迫感,她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量在向她包围。

她有一会儿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孟璟书从她的目光中得到某种信号,嫣红的嘴唇也暗含邀请。他慢慢俯身,凑近……

突然,一只柔软的小手搭在他腰间,坏心眼地向下游走,于某处,轻轻一按,纤指收拢握住——

那里瞬间有了变化。

她的声音变得妩媚:“生着病……也这么生猛啊……”

孟璟书呼吸粗重,面上浮现薄红,就要去搂她腰,想做些更生猛的事。姜迎灵活一躲,从他手臂下钻了出来,溜到房门边,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有些咬牙切齿了:“姜、迎。”

调戏得逞,看他一秒变脸,姜迎笑不可遏:“哈哈哈我要去上班啦哈哈哈哈!明天不用你接我啦,我跟同事一起呢!你好好休息,等病好了再约我哦!”

孟璟书黑着脸去抓她,她撒丫子就跑,还扯着嗓子喊:“刘助理!刘助理马上要到了!我们该下楼了孟总!”

满屋子都传遍她欢快的笑声。

这日的闹剧,以刘助理的大惑不解告终。

笑容洋溢跟他打招呼的姜律师,面如寒霜一言不发的孟老板,一起从老板屋子里出来了?

这是好上了?

可是这诡异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无论姜律师开不开心,老板都不开心?

老板好像真的不太会追女孩子啊……

刘助理战战兢兢,不敢大声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隔天,姜迎和郑一峰一起,跟着一个案子的当事人去旁市取证。手续不麻烦,排了会儿队,很顺利弄好。回程路过商店,姜迎发现了一种中学之后几乎绝迹的零食饼干,有点怀念那个味道,她当下买了几袋。

上车分给当事人和郑一峰,当事人是个严肃朴实的大叔,摆摆手谢绝了。郑一峰看着小袋各种形状的饼干,挺惊喜的,说他小时候也吃过。

姜迎感觉遇到知音,跟他聊了一会儿。

他们家乡是邻省,有些相似的风俗习惯,饮食上也是。说到吃的,两个年轻人谈兴颇高。他们共事两年,平日里郑一峰话不多,姜迎也是第一次发现他还挺能聊的,于是她一个忍不住就延伸了话题。

“诶,财务那个小潘,不是给你送过好几次家乡特产吗?怎么样?”

郑一峰顿时腼腆下来:“……挺好吃的……但是以后应该不会送了。”

“啊……没看对眼啊?她挺可爱的。”姜迎真心有点可惜。

郑一峰小声说:“这个……不能勉强的。”

姜迎同意:“也是。”

郑一峰又说:“你们……以后不要在她面前开玩笑了。”

姜迎心虚:“抱歉,我太八卦了。”

郑一峰说:“没事,我不介意,只是怕她尴尬。”

姜迎坦然笑了笑:“明白。”

那天午睡,孟璟书做了一个很漫长、很真实的梦。

梦里他脚踩在新铺好的校道上,平整软实的沥青还散发着淡淡油味。刚下了晚自习,前面食堂买宵夜的队伍热火朝天,而他绕了另一条僻静的路回宿舍,身边的女孩手上扯著书包的背带,不时朝他看一眼,在酝酿着要说的话。

今晚课间她给他写了纸条,约他放学一起走。

她没说话,他也不开口,他从来不是会主动的那一个,也习惯了在沉默中悠然自得。

食堂的喧嚣渐渐远离他们,女孩轻声开了口。

“那个……抱歉啊。”

孟璟书看向她,眉梢微扬。

她解释:“就是……他们都在传我们的事……我不是故意的,”她垂眸,“没想到会给你带来困扰,觉得很抱歉。”

彼时他们高三上学期走向末端,离高考只剩百余天。

她的喜欢不加收敛,渐渐被所有人看在眼里,青春期少男少女最爱拿这些微妙情愫起哄。

前段时间班级秋游去了孟璟书家里烧烤,她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这个主人翁忙前忙后,寸步不离。更有有意者拍了很多张他们待在一起的照片,其中难免有几次对视,即便当事人只是在普通交流,可在吃瓜群众看来,这他妈就是火花四溅啊……结果绯闻自然甚嚣尘上。

姜迎平日里再有威严,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只能来跟他道歉了。

孟璟书淡淡说:“随他们怎么说,只要老班不找我家里人,就谈不上困扰。你不用道歉。”

女孩舒了口气,推推鼻梁上略显沉重的黑框眼镜,浅浅笑了。

“你没觉得困扰就好,我就怕影响到你。既然这样就随他们说了,反正快模拟考了,估计他们的热情很快就会被考试消磨掉了。”

孟璟书哼笑:“你还挺看得开。”

换作其他女生,天天被这样调侃,肯定受不了。

她小小声嗫嚅:“毕竟说的是实话……也不是造谣……”

孟璟书:“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