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对。
这个词汇让孟璟书心口发烫。
“喂。”他忽然喊她。
“干嘛。”
“手。”
姜迎有一刻的怔愣。
孟璟书手直接伸去她衣兜里，要牵她。
姜迎倏地收紧，离开他两步。
“不要。”
“这里没人认识我们。”他皱眉。
姜迎心凉了一截，耍性子一样：“就是不要。”
说完她大步走到前面去，不再理会他是跟进还是远离。
夜风吹过她面庞，有种刮伤的冰冷。
他果然也是这样想的。
没人认识……呵。
分的这么清楚，真是合拍啊。
真实跟虚妄之间，必须要有个区分的凭证。就像《盗梦空间》里那个陀螺。
牵手跟性事不同，它是光明的，可以被全世界看见，宣告意味强烈。她可以跟孟璟书在私下里放纵无度，可是她不允许这份亲密在外体现一丝一毫，这是她划定的界限，决不可破。否则，她会混淆，会期待，会疯狂。
……
沉默的几分钟之后，按照约定，姜迎先到了二十楼的男租户那里。
对方已经开着门等候了。
姜迎轻扣门：“邓先生？”
很快走出来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他微笑问：“是许嘉宏先生的朋友吧？”
姜迎也礼貌笑道：“是的，打扰了。”
“客气了，请进吧。”
姜迎跟着男人进去看房，把客厅、房间、厨房、卫生间看了个遍，主要检查电器和各家具是否完好。男人很有耐心地逐个说明，两个人有问有答地交流着。
孟璟书除了刚进门和男人简单打了招呼，之后再没说话，像个领导巡视一样，沉默也让人倍感压力。男人无法忽视他强大的存在感，忍不住问他，“先生，你有什么意见或是疑问吗？”
孟璟书一张脸不辨喜怒：“没有，你和她沟通就好。”
本来这话没什么问题，可经由他冷酷的面孔和木然的嗓音加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姜迎无语，有点抱歉地朝邓先生笑了笑。
可能是用力过猛？她见到对方明显一愣。
手机铃声此刻适时响起，是孟璟书的，他看了姜迎一眼，低声说：“你们谈。”
然后自己出门去消防楼梯接电话了。
他在不在自然都没什么影响。因为许嘉宏是直接从上一任租户那里接手，所以存在水电网费的交接问题。好在都不是锱铢必较的人，没几分钟就谈妥了。
姜迎对这个房子挺满意的，但是肯定还是要让许嘉宏自己定夺。她跟邓先生在门口客套了几句，准备去下一家。
邓先生忽然放低了声音：“冒昧问一句，那位先生，是你男朋友吗？”
姜迎淡淡笑道：“只是朋友，陪我过来的。”
“那……方不方便留个联系方式？”
……
姜迎走到电梯前，孟璟书恰好结束通话，从楼梯间推门而出，脸色极差。
“看好了？”他问。
“嗯。你怎么了？”姜迎不由地问。
他眼眸半垂，直盯着电梯门上的某一点：“有些事儿，回一趟南青。”
“哦……”他点到为止，她也不会没分寸地追问。
很快他又说：“刘助现在过来，他会陪你去下一家，然后送你回去。”
电梯来了，是空的。
他们进去，站在一起。住宅楼的电梯不像酒店的镜面材质，四面只见两团模糊的身影。电梯安静下降，姜迎看不到他的神情，连他的呼吸声都快听不见了。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子，好像一捏就要碎了。
“孟璟书。”她轻声喊他。
他抬起头，目光里有一瞬间的茫然落入姜迎眼中。
她浅浅地笑，从手袋里找到一个色彩缤纷的小铁盒，塞进他手里。
“带着路上吃，糖会让心情变好一点。”
孟璟书下意识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有嘀嘀当当的清脆响声。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电梯到达一楼，他们出来到楼道口。
有几个住户回家，见他们面生，便多看了几眼。
孟璟书低声对姜迎说刘助马上会联系她，让她等几分钟，他得先去机场了。
姜迎应了。
他在昏沉的光线里看她小巧白净的脸，忽然抬手，揉了揉她松软的头发。
她蓦地僵直。
摸头这个动作，含有太多的爱慕了。
这是……不可以的。
可未等她抗拒，孟璟书已经收回手，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夜色中。
姜迎心情复杂地抓了抓头发。他刚才摸到的地方，几近发麻。
……
刘助最终没有陪姜迎去看房，因为她坚定拒绝了，说跟人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不好迟到，并且那户是女孩，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但送她的事情就不好拒了，人家的老板授意，总不能让他违抗，只好叫刘助在停车的地方等一会儿了。
依样画葫芦，姜迎在第二家看了一圈，心里有了决断。
十几分钟后她下了楼，边往外走，边给许嘉宏发微信语音，“我的看法是二十楼那家要好些，他们那个厨房的水龙头和客厅的空调都是前不久刚换的，比较新。隔壁八楼的房子本身没什么问题，可是刚才我过去刚好碰上他们邻居开门，那个味儿真受不了，说不准天气热了会不会跑出来些蛇虫鼠蚁。但是说回来，一模一样的房型，二十楼要贵300，你自己决定吧。”
给许嘉宏发完后，姜迎又跟刘助交代自己正在出去。
正走到小区中央的休闲区，忽闻一声中年男人浑厚的笑声，很是耳熟。
接着是娇俏的女声：“老胡你讨厌！”
姜迎周身一凛，立即躲到凉亭柱子后面。她猥猥琐琐，悄悄咪咪地露了一只眼，藉着小区的路灯，果然认出了胡主任壮硕的身形。而他身边的美女似曾相识，高挑的身材套着长款驼色大衣，挽着香奶奶的经典口盖包，娇柔的身体完全倚在跟她同样高度的胡国伟身上。两个人打情骂俏地往某栋楼走去。
姜迎怀着参观景点的心情，拍了一张生图留念。
她发到办公室群里：“偶遇胡主任猎艳，打卡。”
很快有同事回复。
“666666666666666666666”
“卧槽这是今年第几个啦。”
“胡主任真是人老心不老，桃花朵朵开。”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姜迎来到停车位和刘助理汇合，她其实挺不好意思的。
“麻烦你了，刘先生。”
刘助摆出职业化的微笑：“不麻烦，这是我的工作。”
然而就在说完不麻烦不到五分钟后，姜迎还真就有事要麻烦人家了。
刚上了车，好一段时间没敢来约姜迎的胡若晨就来电了。
小姑娘在电话那头口齿不清：“姐姐姐姐……我、我请你吃饭……好不好呀？我点了好多、吃不完……呜呜呜吃不完怎么办。”
姜迎一阵无语：“你喝酒了？”
“我、不想的……樱樱在跟男朋友过生、生日，妮妮去韩国玩了，呜呜，没有人陪我……呜呜呜……”
“对不、起，嗝……我知道，嗝、姐夫不喜欢我找你，可是、我，我……呜哇——”
姜迎脑壳疼。
“你在哪啊？”
作者有话要说：忍不住要帮孟少爷说句话……31章提到 魏展风转述了前女友在外面阴阳怪气说的话，指责孟璟书出轨在先，说他们见不得人。于是孟璟书以为姜迎遮遮掩掩是因为不想被别人说闲话，所以他也决定暂时不公开，先作某些“处理”。
PS 谢谢兄弟们的地雷营养液～
☆、第三十七章
他们是在一家烧烤店里找到胡若晨的。
她开了个小包间， 自己点了满桌子， 什么生蚝、肥羊、茄子、鸡尖……应有尽有。人哭过一轮，疲惫地呆滞着， 待看清来人，她嗷呜嗷呜地就要扑上去了。
“等等等……胡若晨你冷静一点！”
冬天的大衣可都不便宜，姜迎怕死了她那张小花脸， 双手直挺挺地卡住她肩膀， 保持距离。
胡若晨重重地抽噎几下，还真忍住了。她看看姜迎，又看看刘助理， 吸溜着鼻涕说：“姐姐，换了个姐夫了吗？”
刘助理大惊失色，连连摆手：“我不是，我没有！”
“……”姜迎先是跟刘助说了声“抱歉， 她喝多了满嘴胡说，你不用理会”，然后转向胡若晨， 直接扯了张湿纸巾扔她脸上，“把你肮脏的脸擦擦干净！”
胡若晨委屈巴巴地“哦”了声， 又问：“姐姐你会送我回家吧？”
折腾了一圈都快八点了，姜迎闻着满屋子的蒜香， 真实地饿了。
“刘先生，你吃饭了吗？”
刘助一愣：“我没关系。”
姜迎也没跟他多客套：“没吃的话一起吃吧，她点了好多， 剩了也浪费。你就当帮个忙，孟璟书不会这么不讲理吧？”
“孟总是个好老板……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们让服务员把东西都热了热，便开始了这顿相对无言的晚餐。还剩了好些啤酒，胡若晨举杯邀明月，笑嘻嘻地要跟他们干杯。
刘助理还要开车，当然不可能喝。姜迎是口干，跟她随便喝了点。也没想着劝她少喝，半醉不醉的最闹腾，还不如让她直接喝趴了清静。
果不其然，胡若晨再两杯下肚，音量都小了，挨着姜迎手臂，又开始抽抽搭搭起来。
姜迎没办法，小心翼翼地在她脸底下垫了几张纸巾以隔档那些糊掉的彩妆和眼泪鼻涕，其他的随她去了，自己则忙着填饱肚子。
胡若晨自言自语了会儿，又掏出手机硬要姜迎看。
“他昨晚去跟那个女生玩了……还有好多、好多漂亮女生……他肯定都不记得了……呜……今天、今天是我们半年纪念日……嗝……我们说好要一起去日本旅行的呜呜呜……”
又来了。
孩子又犯病了。
“她们就这么好吗……我、我就一点都比不上吗……”
手机屏幕怼姜迎脸上，她被迫翻阅前任的丰富夜生活。
然后——嗯？
怎么他妈还有付萱？？？
还有那个被陈天靖搂腰的女的……那件眼熟的驼色大衣和香奶奶口盖包是怎么回事？？？？？
姜迎震惊了。
她翻出刚才偷拍的胡主任……
还真是，同一个女人……
她当即去微博搜到，这女人叫冯熙柔，也是个网红，最近跟付萱走的很近，放了很多古灵精怪的姐妹合照。
服了。
这几个人凑在一块儿，对姜迎来说，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
在姜迎沉浸于不可置信的几分钟里，胡若晨不知道发什么疯，又开始笑嘻嘻。
“姐姐姐姐、他啊，”她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点刘助，“他真的不是姐夫哦？”
姜迎怒目剜她。
刘助理连忙：“不是不是不是……小姐你认错人了。”
他就要脱口而出“我只是你姐夫派来的打工仔”。
忽然胡若晨高兴起来，她双手作成喇叭状，对着姜迎耳朵，自以为很小声其实很大声地说：“那我跟他谈恋爱好不好？我觉得他好可爱哦！一点都不凶！”
“咳咳咳！”刘助理脸庞猛地涨红。
“盒盒盒盒……”胡若晨开心地笑起来，“真的好可爱哦！”
“……”姜迎想挖个洞把她埋了。
……
两个人手忙脚乱把醉鬼弄回家，这场闹剧终于收尾。
姜迎回到家里已经感觉筋疲力尽了，她给自己打了一会儿气，才从沙发上爬起来去洗澡。再出来时，手机里躺着孟璟书十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到家了？”
她回：“嗯，你也到了吧。”
“嗯。”
姜迎感觉得到，他很疲惫。与她在外面的一通闹腾不同，他的疲惫是从心里透出来的深深的无力感，并且，她知道，她帮不上忙。
自己的生活只能自己背负，不是跟谁多说几句，就能有所好转的。
但她仍感到灰心，也陷入了他只言片语带来的消沉里。
“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记得关好门窗。”他又说。
姜迎默然片刻，给他挑了个最可爱的“嗯嗯”的Toby表情包发了过去。
她学着他嘱咐人的语气：“戴好围巾，记得吃糖。”
他很快回：“好。”
……
南青市。
外头夜深人静，医院里依然灯火通明。
孟居礼披着寒夜的风匆匆赶到。他下午刚去城乡检查，会后正在应酬中，便给妻子一通电话叫了回来。说是年迈的母亲突然晕倒入院，检查发现肺部有阴影。
“璟书，你也回来了。”
“二伯。”孟璟书一声称呼算是问好。
家人之间都习惯了，也不觉得他这样有所怠慢。
“现在医生怎么说？”
“说是有阴影，不一定是癌，还在进一步检查。先不要太担心，现在的医学昌明，就算真是癌症也有得治。”老大孟居娴是接到通知后最早到的一个，现下已经平和下来，坦然地开导弟妹和小辈。
孟居礼坐下，喝了口保温杯里的热茶，定了气，低声训斥妻子：“也没弄清楚，打个电话慌慌张张地，让璟书也这么大老远跑回来。”
孟璟书沉声说：“我回来是应该的。”
“你看璟书都这样说了，人家大老远都赶回来了，就你最慢！”二伯母是个不能忍的，“不叫你们回来怎么办啊，下午就我和翟姨陪着妈。老人家不舒服好几天了，今天说着说着话就倒了，我能不慌吗？万一有个不好，你们子子孙孙没一个在身边，这像什么样子。”
老太太四个子女，孟璟书的父亲排第三，早年夫妻俩因车祸故去。老四是个逍遥人，不惑已过却不成家，满世界跑。只剩老大老二在南青。孙辈则各有发展，近来都在外忙碌，身边确实没人在。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子，遇事不冷静，话也说得不清不楚。”孟居礼和妻子习惯了这样，呛起来没人服气，有来有回的。
是孟居娴打断了他们：“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们两夫妻的事就别拿到医院来吵了，大晚上的，累不累啊。我看璟书回来的好，老人家心疼他，醒来看到总会欣慰些。”
孟家兄友弟恭，大姐发了话，孟居礼也没再和妻子争口角，沉默了会儿，反倒和孟居娴低声谈起了最近的政策形势。
孟璟书不爱攀谈，目前的情况更是没心情。他斜靠着椅背，对面光滑的墙面白到刺眼。
他知道大姑说得有道理，未到绝境。但他就是在他们低声不断的话音之中，越来越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缓慢而沉重。
他真的……害怕。
……
十二月以来，泽卞阴雨连绵，南方冬日的寒气伴着冷雨一丝丝往人脖子里钻。
姜小律师迎着透骨的冰凉，外出去做房屋损失评估。当事人的房子因被告在旁施工不慎，出现了倾斜和沉降，今日来鉴定取证。
几位工程师里里外外地检测，姜迎帮不上忙，但要在旁记录。人家扛着机器来回走动，她干站着，没有做功生热，冷得直跺脚。
等事情结束，已经快到五点，毛毛雨又飘起来了，姜迎哆哆嗦嗦走进地铁站。
她站在垃圾桶旁给雨伞抖水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姜小姐？”一道年轻男人的声音。
姜迎疑惑回头，来人身形偏高偏瘦，穿着简单的棉服，头发理得不长不短，一副无框眼镜显得他周正又干净。
“邓先生？巧啊。”
“巧，我刚从学校回来，你这是下班了？”
姜迎微笑点头：“对。”
“昨晚刚加了微信，今天又见面了。还没来得及正式认识一下，”男人的笑有种文雅的气质，“我叫邓明科，在泽大任教。”
对方都自报家门了，姜迎也不好藏着掖着。
“姜迎，在律所工作。”她直接给他递了张名片。
“难怪，姜小姐气质很好。”
“谬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