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味深长地摇头,说:“脸上倒没有,心里有太多。”

她脸色微变,别开头躲过他凝视她的眼,低声说:“不知道徐总你在说什么。”

他也不满地皱起眉,工作场合也就罢了,私底下她还是叫徐总徐总的,他听了心里都犯堵。

“我说过多少次了,私底下你可以就叫我的名字。”

“我可不敢当。”

“…我就那么让你讨厌?”他烦躁地看着她的侧脸,她竟然都不看着他说话!

气氛有些僵,司机通过镜子偷瞄他们,他早听公司里的人说过徐总和林特助的八卦,说他们整天关在一个办公室里打情骂俏,可…这两人的气场,明显不像情人啊。

结果又是她败下阵来,扭过头来,试探性地叫:“徐朗?”

他笑着点头,“这不叫得挺好的么?非要叫得那么生分。”

她撇撇嘴,又不说话了。

他轻点手指,侧头看视线里越来越多的高楼大厦,心内微叹,林萌啊林萌,什么时候你才会让人窥探甚至走进你心?

剪彩在下午,本可以当天来回的,但徐朗说约了一个重要客户谈事情,他们还是得住一天。

她今天有些晕车,到了酒店就说要休息。徐朗硬押着她吃了午饭,才放她去睡觉,说到时间了再叫她。

大概是因为刚才车上直呼其名的“亲切感”残留着,她迷迷糊糊靠在她房间的门口,软软地说:“下午我可以不去吗?反正你都来了。”

他看她脸色是不怎么好,心里有些犹豫,但思考了会儿,还是说:“这是说好了的,你必须得去,晚上的饭局你就不用去了,先回来休息吧。”

这似乎已经是让步了,她还能怎么样呢?

点点头,她自顾地进了屋关门。

他站在走廊里,脸上有了笑意,不知是为她语气里不自觉的撒娇意味还是她因为不满而微嘟的嘴。

下午剪完彩,虽然有人表示很想请睿涵的林特助一起喝杯酒,但他还是遵守承诺让她回去休息,他跟着一群人去应酬。

她一觉醒来已是黄昏,透过窗帘看见浅浅的夜色缓缓降临,让这个城市染上一层萧瑟寂寥。

枕边被静音的手机显示有一条未读信息,是徐朗,嘱咐她起床后要记得吃东西。

她笑,他也不是那么讨厌的。

她独自出了酒店,去了她高中时常常光顾的面馆吃牛肉面。透过热气腾腾的蒸汽,她看着对街的那一个巷口,那个她行走了几年的巷口。

有刚吃完晚饭的家庭全员出动带了宠物出来散步,有刚下班的年轻人一脸疲惫地走进去,夜市的摊位也开始热闹起来…一切和那时并无二致。她呼啦呼啦吃完一大碗面,觉得今天的辣椒又放得多了些,竟辣得她红了眼。

她和父亲的房子已经住了别的人,她也没有上楼去看,只低头在附近转了转就离开。

夏天的晚风还带着白日阳光曝晒的味道,她一个人慢慢地走在从家去学校的那条路上,离开的这几年,她也有机会来D市出差或是见同学,但这条路总是很少来的,没时间,没心情,亦没勇气。

路边的店铺有了些变化,她一路看过来,倒也没有世事变迁,沧海桑田的苦涩感,不知道自己以前的别扭是从何而起。

她家离学校并不远,往时骑自行车二十分钟就到,她一个人这样走走停停,却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她熟悉的那家书店,就在她们学校旁边几百米处。

书店的老板还是那个男人,只是从清瘦的青年变成了微胖的中年,旁边有个小孩子奔来跑去,他看着孩子笑。这一幕让她也忍不住笑,断了进去的念头。

再往前走,在下一个红绿灯处站定,对面霓虹聚光下,是学校的大门,华丽宏伟得有些过分。指示灯显示她还得等半分钟,电话响起来,是徐朗。

“在哪里?”他的声音温柔,有熟悉的背景声。

“在外面瞎逛呢。”今天和他的相处,她有些不习惯,离开C市让他们上下属的关系淡化,多了些她害怕的东西。

他哦了声,又说:“你过来找我吧,我在学校门口。”

她大惊,红灯变绿,旁边的人已经开始往对面走,校门口卖水果的阿姨用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口音吆喝着,他似乎也听到了,便问:“你在哪里?”

她有些茫然地握着手机,绿灯开始闪烁时,才快步穿过斑马线。

夜灯下流光溢彩的大门外,她看到他穿着简洁的衬衣,背对着她拿着电话。

“你在哪里呢?”他又问。

她已经走近他身后,拍拍他的背,在他转头过来时,做了个鬼脸,“嘿!真巧!”

他收了手机,也笑。

她站得近了,才闻到他身上隐隐约约的酒味,皱眉说:“你又喝了多少酒?”

“没多少啊。”她的表情怎么跟等待丈夫应酬回家的怨妇似的?

她撇撇嘴,看看时间,九点,惊讶应酬这么快就结束了。

“我找了借口提前走人了。”他像是看出她的疑惑,淡淡解答,又问:“吃饭了吗?”

她点头,他大概是喝得微醺了,竟如此温柔,倒让她不习惯了。

他示意他们进学校去看看,她从善如流地跟在他身后。

多么不可思议,毕业九年后,她再次踏入这个校园,和她当时最讨厌的人一起。

进了校门,走过那一条长长的斜坡,便是与外面的喧闹截然不同的一个世界。这里安安静静,暗香浮动,连夏日的风与飞蛾都变得缓慢起来。

他们一步步走下来,像是在看已经泛黄的旧时光,一桢一桢闪过眼底。他在她身边轻笑,她疑惑地问:“笑什么?”

他转过身来,眼睛晶亮,隐于暗处的唇微微勾起,低声说:“我只是觉得造化弄人,我们一起在C市生活了十几年,都没缘分认识,倒是跑来D市做了同学。”

林萌愣住,以前在C市,睿涵倒也是有耳闻的,但那时她还是小孩子,哪里有多关注。她俏皮一笑,挪揄道:“第一次觉得C市的大也是有好处的…”

徐朗不接话,知道她不损他一下是不会罢休的。

继续往前走…今天并非周末,整栋教学楼却只有走廊和楼梯的路灯孤单地亮着,安静地过份。

他们对望,眼里俱是疑惑。

再往里走,才有了轻轻的音乐声,穿过绿荫蔽天的小道,柳暗花明处的操场上,是满压压的人头。

Chapter 10

主席台上华灯溢彩,不时有人穿梭而过,下面满满的人是按照不同的年级坐在了不同的区域。再走得近一点,林萌才看清舞台布幔上的字,原来是学校一年一度的体艺节。

夏季田径运动会和学校艺术节合并在一起后,就叫了体艺节。白天是各项体育比赛,晚上是文艺表演。是学子们最期盼的一次活动。不用上课,还有娱乐活动,多好。

以往他们是四月初就举行的,现在却已经是五月,不知道学校是为了何事耽误了。

他们运气竟如此好,瞎撞上了。

他也很是开心,拉着她的手臂继续往前走,“真是巧!我们也过去看看。”

熟悉的校园环境,让她也放松下来,跟着他站到了整个观众的后方。孩子们还是按传统搬了自己的板凳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地坐着,要么看节目,要么聊天,嘻嘻哈哈,追来逐去。老师们也没怎么管,毕竟是难得放松的时刻。

林萌四处打量了一下,才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舞台,此刻正要开始表演的是一个男生。

看不太清楚脸,站立的姿势倒是摆得很帅气,抱着吉他扶着麦架,用和已凉下来的晚风一样柔和的声音说:“我是高三二班的XXX,为大家弹唱一曲《那些花儿》。”

下面鼓掌声,口哨声顿起。

临近他们的一两个小女生更是激动地大叫,说高三的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参加晚上活动的机会,这位高三的帅哥能来表演,简直是天大的惊喜。

林萌挑眉,看来是个风云人物。

破碎婉转的木吉他声音响了起来,几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投入地听着他的演唱。林萌也跟着音乐轻轻哼起来,眼睛里缀满笑意。

男生唱得不错,声音没有朴树那种沉重的沧桑低沉,也没有范玮琪那样淡淡的温暖忧伤,而是那种自然的,年轻的声音。或许有毕业的惆怅,或许有对未来的迷茫,却也有坚定的信念。

一曲唱罢,掌声又起。林萌也跟着使劲鼓掌,一直在旁边观察她的徐朗嗤笑一声,说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为了一个小弟弟激动呢!”

“你不知道现在流行姐弟恋吗?”她还一个冷眼回去。

伴着浓郁夜来香的晚风像酒精一样麻痹着她的头脑,将最本真的她释放了出来,倒有了和他斗嘴的心情。

“我看是老牛吃嫩草吧。”

他们是陌生的面孔,姿态又太亲密,旁边早有学生注意到他们,回头来看。他们却是不察自己已经成为谈论话题,还兀自地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

直到一个老师跟随学生的目光看过来,又是惊喜又诧异地走过来,试探性地叫:“林萌?徐朗?”

他们停下谈话,站在旁边的中年男人正是他们高中时的班主任。他还是那么和蔼,开心地说:“真是你们啊!”

他们问了好,便随他去另一旁坐下聊了会儿天,说说近况。虽然林萌一再声明她只是徐朗手下一个小小的职员,老师还是一副了然的表情,责怪道:

“都这个时候了还骗老师?以前读书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只是你们都是好学生,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真不容易啊,现在还在一起。有没有结婚的计划?喜帖不要忘了老师这一份啊。”

林萌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什么叫读书的时候就这样了?什么叫结婚计划?!她连连摆手,继续解释:“老师,真的不是那样,我…”

“好了!”徐朗拉住她的手指,握在掌中,居然笑着回应道,“一定会记得老师的。”

林萌扭了两下挣脱不开他的手,不解地瞪他一眼,他装没看到,老师当她害羞,又调侃了一阵。

节目接近尾声,老师又站起身来说要去看着学生们,又邀请道:“你们明天要有空还能来看看运动会。”

他们跟着站起来,顺势告别。林萌再试着挣一挣手,还是挣不开,干脆一脚踩上去,他吃痛脸色有些微的变化,但立马又恢复了正常,和老师说了拜拜,在众目睽睽下,拉着她的手往回走。

走出操场,回到刚才过来的小道,她终于甩开他的手,气呼呼地走在前面。他几步就追上来,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你和他解释他只会越说越多。”

她停下脚步,瞪他,“那也不是这么个处理法啊!是怎样就是怎样!这样算什么?!”

他看着她满是怒气的脸,敛了笑意冷冷地说:“做做我的口头女朋友就让你这么不满?放心,要是你男朋友知道了误会你,我会去解释清楚的。”

“你什么意思?”她愈发咬牙切齿起来。

他摊手,“我记得你语文成绩挺好的。”

她郁结得不止如何排遣,只得愤恨地踢了踢路边的小盆栽,继续快步往前走。他就是有让她生气的本事!

他倒是无所谓,甚至还有些小得意。他顶不喜欢她平日里的那种雷打不动的冷静,今天的她,会为旧事伤感,会为音乐微笑,会为某些原因生气并将情绪表达出来的她,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曾打动过他的林萌。

出了校门,她也不打车,还是直冲冲地往前走,他赶上去拉她的手臂,又被她甩开。如此来回几次,他失了耐性,拽过她的身子,按住她的双肩,说:“难道你想走回酒店?”

她斜眼不屑地看他,意思很明显——你管不着!

他苦笑,柔声道:“好了好了,林大小姐,是我考虑不周,我给你道歉,我们还是坐车回去吧。”

她冷哼一声,还是没动静。他松开她,揉揉太阳穴,低迷地说:“我酒劲好像上来了,头晕…”

她咬咬唇,和他对望了一会儿,转身伸手拦车。

他们在酒店的房间相邻,林萌低头在包里找房卡时,他幽幽地说了一句,“你说…老师为什么说我们高中时就那样了?”

好不容易翻出房卡,她手一顿,冷笑一声,“…兴许他记忆混乱,把我记成某些人了。”

说完开房进屋关门。

他呵呵笑,哪有某些人?能让老师叫出林萌这个名字的,不就只有她那张脸吗?

不过…他也很好奇,为什么老师会那么说呢。

这一夜,林萌又没睡安稳,大概是去了许多旧处,自然而然想起了旧事。

高一下期,4月初的时候,学校照例有运动会。入场式一场乱。林萌她们穿着统一的服装走过主席台的时候,完全凌乱的步伐让在主席台上的班主任不停冒冷汗,脸上挂着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回到自己班所属的看台,林萌便给同桌描述班主任的表情,两个人趴在搬来放茶水的课桌上憋着气笑。

没有比赛的时间里,女生们躲在太阳伞下看漫画,或是写千篇一律的宣传稿。若班上有人比赛,就一窝蜂地跑道外大叫加油。

拔河比赛是最让全班都热情高涨的项目。几个回合下来,他们班艰难地杀进半决赛。阳光照得林萌头昏眼花,扭头便看见左边的男生换成了徐朗,原本的男生被班主任安排去了更后面的地方。

并没有紧张或是多想。开始准备时,自然地握紧绳子。右手在前,左手在后。男生的左手便放在女生的右手前,右手放在了女生两手之间。通透的阳光下,能看见彼此皮肤下面静然流动的淡青色的血管。男生较为修长的手指有更明显的骨节。

哨声响后,林萌耳边便只剩下场边声嘶力竭的加油声。日光在眨眼的间隙闪进瞳孔,余光里反射出男生一本正经的脸。

对方支撑不住的一个猛放,徐朗踉跄了一下,左手自然地往后退了几寸,握住了她的右手。林萌飞快地扭头看了他一眼,手上的拉力消失了大半。可他却没有放手的意思,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拼命地在志气大振的吆喝声中往后拉绳子。

后半程的比赛,林萌便觉得自己成了多余的人,没有使上一点力。右手因为男生的用力被捏得生疼,同时泛出灼热的触感,原本就因阳光照射和运动红起来的脸更是不顾一切地烧起来。

有同学冲过来一把抱过她大叫“我们赢了!”“我们赢了!”的时候,林萌也只是揉了揉右手,对某个背影做了个鬼脸,暗骂,捏那么紧干嘛,痛死了。

接下来的决赛,林萌便退了下来。无聊地坐在看台上,甩着依然有疼痛感的右手。还不忘吼几声“2班加油!!”。一眼瞄到长长队伍里的徐朗。浅色的头发因为光线变成了更为透明的色泽,有几根额发和睫毛碰到了一起,在微光里颤动。男生脸上有轻微的汗水,却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咬着牙用尽全力的样子。

这种时候还不忘保持形象啊。林萌撇了撇嘴,转开了眼。

晒了一天的太阳,晚上睡觉时眼皮像是火烧一样疼。第二天早上起床时腰更是酸痛得不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幸好到了看台发现大多数女生都是如此,不时拿手揉腰。男生们嘲笑她们平时缺乏锻炼,被女生们叽叽喳喳地围攻,她跟着笑闹一回,扭头便看见徐朗站在人群外沿笑得比谁都开心。

他的眼神扫过来,她又下意识地扬了扬下巴,右手却再度烧起来。

Chapter 11

小静:

你那边是夏天了吗?

C市的夏天还是热得让人抓狂,饶是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每每看着外面白花花的阳光,也还是有拒不外出的冲动。

这么比较起来,D市的夏天更容易忍受。但你更喜欢C市的夏天,虽然你在D市也过了那么多个夏日。

你的喜好和我总是有那么些不同。

所以你看上的人…我也不大喜欢。

前段时间,我又回了一趟D市,和徐朗一起,当然是因为公务。

去老房子那边看了看,也去学校走了走,还意外碰到了高中的班主任。嗯…虽然那不是一个太愉快的会面。

在D市读书的那三年,我还是很快乐的,虽然有我说过的那些烦恼。不过谁的青春没有困惑没有忧愁没有迷惘呢?我们那时交流过的那些感想,现在想起来,虽然幼稚,却贵在真实。

最近频繁地想起高中时的许多事,和徐朗相关的。真奇怪,我一直以为我对他的关注寥寥,想不到认真想起来,能忆起的细节太多太多。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虽然现在相处有了些别扭,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来睿涵工作,有付出,也有得到。

只是小静,我还是想,如果你能身边该是多么好。

少了你的夏天,即使走在最炙热的日光下,偶尔也寒冷如冬。你就像是我的影子,现在少了影子的我成了什么呢?我只知道鬼是没有影子的。

哈哈,说远了。

晚安好梦。

萌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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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朗瞟一眼斜前方的人,再次走神。

从D市回来,这人越发冷淡了。工作上自然还是没话说的,分内事都做得很好,让他连存心找碴的机会都没有。只是他在她眼里成了彻底的陌生人,只是一个老板,他说什么她做什么,毫无感□彩地执行。

他轻咳两声,敲敲桌面说:“林特助,请帮我泡杯咖啡。”

她淡淡地看过来,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又是这样!

他抛开笔,靠在椅背上揉揉眼睛,不就是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吗?她用得着这样闹别扭吗?而他太容易受她影响,也许他是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