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青青的衣裾

在风里飘摇

倒映在我心中

又象一条温柔的水草

带着甜蜜的痛楚

我频频回顾

我将流过不再重回

此生将无法与你再相会

我知道 冬必将来临

芦花也会凋尽

两岸的悲欢将如云烟

只留下群星在遥远的天边

在冰封之前

我将流入大海

而在幽暗的孤寂的海底

我会将你想起

还有你那 还有你那

青青的衣裾

她微笑着下台时,老师带头鼓了掌,渐起的掌声拉回了徐朗的心绪,他看着她脚步轻快地走回位置,吐吐舌拍拍脸,笑容明媚得好像刚才台上那个带着隐隐哀愁的,声音低诉如大提琴的人,不是她。

大概就是从那天开始,林萌成了他为数不多的视线焦点之一。他愈加关注她的一切言行,揣测她的每一次神情变幻…他意识到自己的改变,但不变的是她对他的躲避。

那次雨天送她回家后,他以为他们的关系会缓和一点,谁知林萌还是将他特殊对待——她对谁都和颜悦色,只在和他接触时带着些可爱的骄傲清高。

是的,可爱。他想这就是区别。他对她有好感,所以觉得她的任何方面,不管优点还是缺点,都有别样的魅力。

他不是天生就能有好成绩,他的一切也是他通过努力得来的。所以高三,对他来说,也是繁忙而紧张的,但依然有许多令人难以忘怀的瞬间。

林萌高三的几次月考都考得不错,有一次甚至考入了前三十名,他心里有些种子蠢蠢欲动,他们毕业后是不是还能够在一起?哪怕依旧从同学开始。

报考志愿的那一周,每个人都在自习课上呼啦呼啦翻阅资料,他偶尔听见林萌和他的同桌讨论,说想去海边,想去X市,那里有许多不错的大学。

黑色的七月结束后,他收到了来自X市的录取通知书,八月同学聚会时,他没有看见林萌,从他处得知她第一志愿落榜,去了另一个城市。

此后他有搬回了C市,三年的高中生活,就是他与D市的缘分,就是——他与她的缘分。

后来他常觉得奇特,他为什么没有去D市找过她呢?为什么有那么多保持联系的同学,却没有想过联系她呢?

或许那时也不太成熟的他,也有害怕和不确定。他对她,是少年时期萌发的最单纯最简单的感情,他对怎样把握也感到无措,更何况…她一直表现的,都不太喜欢他。

大学生活是丰富多彩的,他渐渐历练成内敛冷静的青年,身边不是没有女孩子追随,只是心动的感觉再也找不回来。

直到遇见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女朋友向岚,她比他低两级,和他同系。刚开学没多久,向岚就因为一系列事情声名大噪,他理应不喜欢这样高调的女孩子的…

但她的某些神情,某些话语,像极记忆中的模糊人影。更重要的是,她看着他时,好似那个人在看着他。于是有她的活动,他必然在场,他对她的关注惹来了许多流言。

大三下期快结束时,向岚主动找上了他。那天下着小雨,持续几天高温的地面散发出一层一层的热浪,她没有打伞,站在他面前,皱着眉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

“看来是了…我对你也挺有好感的,不如我们在一起吧!”

他发自内心地笑了,为她脸上前一刻的困扰,后一刻的舒展笑容。

但那一天他还是摇了头,他是对她有好感,因为她和某个人的小小相似,但…相似并不等于相同。她们只是彼此的the same as, 不可能是the same that。

向岚瞬间就变回原本的孤傲姿态,说:“你会回来找我的。”然后扬着下巴快步离开。

熟悉的场景。

他站在绵绵细雨里,再次笑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不是这样固执到恶俗的人。

那个暑假,他在C市的街上看见了记忆里模糊又深刻的那个身影,决定上前打招呼的那几秒,心里千回百转,但最终得到的只是一个陌生疑惑的眼神。

她不记得他了,她牵着别人的手。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男孩子的面容,他们就相携离开了他的视线。

新学期开学后不久,他就和向岚确定了关系。他们的相处很奇怪,虽说是名义上的男女朋友,平日里好多时间都是在忙自己的事情。

向岚很要强,什么事情都去尝试并且想做到最好,他又是大四,实习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他的室友就说他们根本不像男女朋友,倒像两个寂寞的人互相陪伴。他不予置评。

寒假,他冲动地说请她和他一起回家,向岚很意外,但还是跟着来了。他带她走遍了这个他热爱的城市,带着难以启齿的,最终也没有实现的企图。

他们在一年后分手。

她说:“徐朗,你根本没有爱过我,你看着我时,心里想的是谁?恐怕你自己也不敢去想。”

她说:“你不再是我理想中的人了,你不应该待在那个小小的公司。”

她说:“我要做最优秀的人,我要和最优秀的人并肩,以前我觉得你是,但你放弃了努力的机会。”

他对她还是有感情的,所以被她后两句话所伤。那时他刚毕业,家里让他回去,他却想在外面锻炼锻炼。他在X市一个小公司做小职员,她就觉得这样的他不能和她并肩了?

她要的,或许只是一个她认为可以与她向岚匹配的人。而这个人是叫徐朗,或是其他名字,无关紧要。

所以,她又有什么资格说他没爱过呢。

那天他一个人去喝酒,唐依依焦急地找到了他,迷迷糊糊间,他又想起了那个人,想起她朗诵过的那首诗。

清澈的河流,温柔的水草,就如她飘摇的衣裾。

晴朗的夏日,白云的午后,他刻下过不灭的痕迹。

凋尽的芦花,寂静的海底,如云烟的悲欢,是最甜蜜的痛楚。

那是他在再次遇见她之前,最后一次想起她。

大学毕业一年后的六月初,他决定离开X市,换个地方继续奋斗。在此之前,他回了一趟C市。

那天他乘坐的是夜航班,去机场的路途拥堵,他赶着最后一刻上了飞机,便一直闭目养神。谁知飞机中途遭遇不明强气流,机身在高空中摇摇晃晃,引得乘客一片惊慌。

那短短的几分钟,他只是想了想日期,六月六日,好熟悉的数字。

飞机最后自然是平安到达了C市,走出机场大厅时,他看了看手表,晚上十点。

此后的几年,他在外地平常地工作生活,有过两次短暂的恋爱,得到了一些珍贵的经验,然后他回来了,然后他又遇上了林萌。

她再次出现在他生命里,带着与往日不同的成熟个性,带着他不能理解的冷漠悲伤,带着他不敢问询的秘密往事。

他为难她支使她激怒她,只为填补心中空缺。

他为她的绯闻烦躁,为她的悲伤心疼,为她的认可愉悦,他为她…可以变得不像他。

他们都已经不是原来的少年,但埋在记忆里的那些种子,借着新的养分,再度发芽生长。

他想,他知道,他无比确定,他爱她。

那个叫林萌的少女,这个叫林萌的女人。

从过去的记忆之初,到现在的朝夕相处,至未来的漫漫岁月。

不容置疑,不易摧毁,不愿放弃。

Chapter 21

进了疗养院的大门,林萌走得飞快,一脸焦急,徐朗也只得加快脚步跟上她,为她撑伞。

徐朗跟着她走进那个房间时,打了个冷颤,这屋子太阴冷了。然后他注意到椅子上的妇人,眼睛专注地看着电视,像是没发现他们进来了。

“妈…不好意思,今天来晚了。”林萌走过去,握住了母亲的手,“您手怎么这么冷?要不要暖手袋?”

“哼!”母亲甩开她的手,冷冷地说:“你不是说不来吗?现在又来干什么?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听话了,你读高中的时候,多么温顺…”

林萌皱眉,看来母亲真是气极了,又开始乱说话。她撑着笑容继续道歉:“今天真的有事耽搁了,以后再也不会迟到了…”

她见母亲的眼神渐渐缓和下来了,暗松了一口气,但母亲马上就表情古怪地看着她身后,她还未转身,就听见徐朗含笑的声音。

“阿姨你好,我叫徐朗,是林萌的高中同学。”

林萌暗叫不妙,赶紧回头给了一个徐朗“你闭嘴”的眼神。徐朗冲她眨眨眼,不明白。

“高中同学?”妇人自言自语地陷入了沉思,突然站起来拍手说:“我知道了!什么高中同学?!我去过你班上那么多次,就没见你高中同学里有这个人。你们别想骗我!”

又眼神炯炯地打量了徐朗一番,笑得颇为得意,说:“你是她新男朋友吧?我就说吧,她以前那个跟文弱书生似的,小家子气的很…我说他们不合适,她偏不听,后来…”

“妈!你瞎说什么呢!”林萌背上出了层冷汗,母亲思维混乱时说话根本没有逻辑性,时间空间和人物事件通常都是乱组合一通,最近这种情况越来越多,她有些担心。

徐朗也觉得奇怪,他最初以为林萌是因为她母亲年迈体衰,她工作又忙才不得不把她送来疗养院,现在看来,她母亲不止身体有问题,神经也有了些毛病。

据他所知,林萌的父母在她初中毕业时离婚,她和她父亲一起去D市生活的,那么她妈妈怎么可能见过她的高中同学?

林萌每周都来这里照顾她妈妈吗?看得出来,她妈妈对她并不是太热情,但她不来又会大发脾气…

她母亲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你别想骗我,你那么喜欢那个人,结果他做了什么?你还总为他说话,还说你配不上他…呸!我的女儿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是他配不上你,是他配不上你!”

“妈…”林萌紧张地要去抓她的手臂,母亲神智不清时,力气大得惊人,她没抓住她,倒让她捏住了双肩。长长的指甲透过薄薄的衣服掐在她肩胛骨上,她倒吸了一口气。

“林萌…”徐朗担心地靠过来,想帮她摆脱挟制,她急匆匆地冲他摇头,示意他不要乱来。

他就站在她们旁边,眼神迷乱的妇人手掐得非常紧,看着林萌不自觉咬牙,他的心也跟着紧起来。

“…妈。”林萌放软声音,勉强笑着说:“你别胡思乱想了,那些是根本没有的事…”

“根本没有的事?!”妇人瞪圆了眼,手上更用力了些,脸逼近林萌,恶狠狠地说:“明明就是因为他!凭什么?!凭什么…”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开始哽咽,慢慢松开了手,蹲下身去。林萌跟着蹲下去,抱紧她,轻轻叫了声,“妈…”

徐朗轻手轻脚地走出去,为她们扣上了门,想着林萌脸上滑落的泪水,心里堵得慌,又有些空落落的。她的过去,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林萌再出来时,已经恢复了情绪,见他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发呆,便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看着屋檐边缘银链一样一滴一滴坠落的雨滴,无意识地叹了叹气。

徐朗扭头看,她的眼眶还有些红,他放轻了声问:“没事吧?”

她摇摇头,提了提神说:“我们可以走了,我妈妈睡着了…今天谢谢你。”

“你还和我客套…”他指指屋内,“现在走没关系吗?”

“没关系,她这一觉要睡到傍晚,有吴阿姨看着呢。”她揉揉眉心,面露疲色。

他不再多问,和她一起站起身来,往出口走。

雨差不多停了,天边的阴云镶上了金边,躲藏了大半天的太阳,忍不住探了脸。他们一路沉默地走到大门,上车离开。

车开入闹市区后,徐朗才唤醒一直闭着眼睛的林萌,笑着说:“要不要一起去吃东西?”

她想起来他还没吃午饭,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你看我都忘了…走吧,找个地方我也请徐总吃顿饭。”他今天帮了大忙,且不说照顾她,不说当了免费司机,仅仅是他的沉默陪伴就足以让她感激万分了。

她没想到母亲今天如此失控,也许是看见她带来一个男人,让母亲想起了一些旧事…那些她时时刻刻记着,却不愿仔细回想的旧事。

徐朗见她精神好了些,打了个响指,说:“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他说的好地方是在江边,不是上次滨江路的那种江边,而是在真正的江水边。因为下过大雨,水面上涨了些,但仍留了一大块满是鹅卵石的河滩。

水边停靠着许多船只,大多数都提供茶水和麻将,有些还提供烧烤的素材,方便顾客自己动手。雨刚停,河滩上的人不多,船上倒是有许多人在打麻将。

林萌跟着徐朗在一艘船前站定,不确定地问:“你不会是想去这上面吃东西吧?”

“对啊,这家我常来,家常菜很好吃…你要是不怕油烟味,我们还可以自己弄烧烤。”徐朗踏上连接的木板,示意她跟上。

林萌倒退两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晕船。”

徐朗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会吧?”

“会的会的!”她继续摇头,“我不但是旱鸭子,还极度晕船。”

“你坐过几次?”

“…一次。”林萌呵呵笑着低下头,“初中的时候和…嗯,和爸爸一起过江,觉得晕,再也没尝试过了。”

徐朗望天,“这船是停在这儿的,不用怕…”说完上前一步,拉着她往前走,她的挣扎无效,两分钟后她神经紧张地坐在一个小包厢里端着热茶喝。

徐朗将菜单推过来,“你想吃什么?”她捧着茶杯摇摇头。徐朗想她烧刚退,才又和母亲说了些悲恸的话题,食欲肯定不佳,便自作主张地给她点了银耳汤,自己又叫了些小菜。

这些简陋的船虽然是停靠在江边的,但偶尔有游江的快艇经过,荡起一圈涟漪,这船也不得不跟着晃了两晃,给林萌来了个措手不及。

看着她一脸惊恐地抓住桌子边缘,徐朗浅笑着调侃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个弱点?我可又找到你一个把柄了。”

这波晃荡过去,林萌整理好神色,坐直身子,淡淡地说:“我最大的弱点你都已经知道了,我还怕这个。”

徐朗知道她说的她妈妈的问题,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看着她若无其事地低头喝茶,安静了会儿才问她,“你母亲是不是…”

“是!”林萌截断他的话,毫不避讳,“她脑子有些问题,老乱说话…”她抬头冲他笑笑,“今天的事情,你别在意。”

看着她那样的笑容,他心里有了些酸涩的滋味,“你们感情不太好?”好不到哪里去吧,他今天在她房子里都没看见她妈妈的照片。

“嗯…”她又喝一口茶,“他们离婚后,我跟着爸爸,和她…亲近不起来,但我毕竟是她的女儿,她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能抛下她。”

所以回了C市?为了照顾她妈妈?

明知后面的不应该再问,但还是问了出来,“…你父亲?”

林萌面无表情地放下茶杯,耸耸肩,“四年前去世了。”她抬起手理理刘海,又说:“是车祸。”

“对不起。”他只能说对不起,他早该猜到她父亲已经离开,否则…他这样问,无疑是将她的伤疤重新揭了开来。

“没什么。”她挥挥手,“都好几年了…我现在过得挺好,他肯定为我高兴呢。”

徐朗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拳头,尽量轻松地说:“你父亲一定很为你自豪…你更要幸福给他看啊。”

林萌没有退开手,只是无言地看着他,眼神像此刻的江面,平静无波,他却觉得有一个东西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胸口,踹不过气。

打破寂静的,是服务员的敲门声,菜上来了。

林萌慌乱地抽回手,又拿起茶杯看着窗外出神,脸颊上有不易发现的红晕。乱了乱了,一切都乱了。

喝完属于她的银耳汤,林萌又觉得有了些食欲,跟着吃了一小碗饭。他们俩从船上下来时,天已擦黑,河滩上有了许多散步的人。

“我们要不要走走再回去?都是你…害我又吃了这么多。”林萌站在一块石头上回头对他说。

徐朗对内容无奈的同时,差点站立不稳,因为她抱怨的…像是在撒娇。

“好啊!”他摊摊手,“我也好久没来这边了,饭后散步是好习惯。”

她高兴地拍拍手,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在前面。她穿着高跟鞋,河滩又全是不平整的鹅卵石,摇摇晃晃走了一会儿,她就干脆蹲下身脱掉鞋子提在手上,光脚踩着那些刚被雨水洗净的鹅卵石。

徐朗跟在她身后,觉得这融洽的时刻,简直梦境一般不真实,重逢以来,他们不是在埋头工作就是在斗嘴斗气,浪费了太多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