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黑色休闲外套掠在朦黄的灯光中,剪裁有型的款式,合在这男子矫健魁梧的身躯上,连飘动的衣角都别有一番潇洒。

“他……很优秀吧?”

林茗含笑望向水凝烟,其实很想再加一句,其实唐思源对她还不错。

甚至,以他的直觉,他能觉得出唐思源根本没放下过水凝烟,掷下去的礼品盒有多用力,也证明了这男人心里有多在乎水凝烟。

可水凝烟望着那辆黑色奥迪绝尘而去,看似清澄的眼睛黑洞洞的,像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

没有悲伤,没有欢喜,瞳仁上薄薄浮动的雾气,更像不堪重负的疲倦。

一个有故事的小女人,和大大咧咧的江菲截然不同的小女人。

林茗欠了欠嘴角,和水凝烟挥手道别。

水妈妈的诊断结果出来,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管腔狭窄程度已经到了Ⅲ级,医生建议调节饮食,控制好血糖,血脂,血压等危险因素,先保守治疗一段时间,如果再不能控制,就要考虑做动脉再通手术了。

这样,在住院五天后,水妈妈终于在骂骂咧咧中活蹦乱跳地出了院。

林茗尽责地将她们接回江菲家时,水妈妈已经和他很熟悉了。面对着打出来的长长一叠医药清单,水妈妈为女婿的钱财心疼不已,一路叫苦连天;而水凝烟默算着自己的全部家当,只能在心里一路叫苦连天。

林茗从后视镜中望了一眼水凝烟低垂的眼睫,微笑道:“伯母的身体要紧,这点钱不算什么,别放在心上。”

水凝烟抬眼,林茗温和笑了笑,给了她一个宽慰轻松的眼神。

当着母亲的面,水凝烟连句谢谢都没法说,默默玩弄着手袋上扣着的小挂熊。

玻璃的小挂熊,孤零零地抱着一只小皮球,黑黑的眼珠被透过玻璃的明亮光线折射着,像要落下泪来。

通体透明的小挂熊,便像极了一颗硕大的泪珠,滚于她纤白的指尖。

为了配合水凝烟逼真地演出她幸福的“婚姻生活”,可怜的江菲反主为客,对水妈妈宣称她是水凝烟的大学同学,因租房到期临时借住在水凝烟家,好生装了回小媳妇。

水妈妈对江菲“侵入”女儿女婿的二人世界倒是没有异议,只是将几个房间一一考察后,忽然疑惑起来,“思源啊,那次凝凝打电话回来,不是说你在南京有一间别墅么?怎么就这么丁点大的房子?”

江菲最引以为豪的资产被贬低成这样,便有点郁闷了,“伯母,这套房,现在市价也上百万呢!”

水妈妈审婿记(一)

【前面的章节,在皎后期的修改中算作了第一大章,有个章节引语附上:CHAPTER01——戏码不需要排演,早已命中注定,逃不过一个人的冬天。】

CHAPTER02

——幸福是飘在空气里的温暖,却没有随着春天的到来而到来。

“上百万?”水妈妈啧嘴,“这什么世道呢,抢钱啊?我们家在郊区,用自己的宅基建一栋自己的小别墅,才不过二三十万,有个四十万,装修得漂漂亮亮,和皇宫似的。跑大城市里来上百万买这么个小房子,还真是吃饱了撑的!”

代沟,代沟!

江菲深呼吸,决定不和水妈妈讨论这个问题,晚上自个儿抱了房产证笑着睡觉比较实在。

水凝烟正要从大城市的发展前景以及自身的事业前途开导一下母亲时,林茗已在点头认错。

“伯母说得有道理,这房子实在太小了点。前儿那旧别墅拆迁了,我已经买了套双倍大的新房子,目前正在装修,这里只是暂时住着。我明天去瞧瞧装修得怎样了,如果收拾好了,我们便搬过去住。”

水妈妈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开始追问起林茗那套房价位和地理位置,然后便是林茗的收入和父母家庭情况。

水凝烟也是直到此时,才知道林茗自幼丧父,母亲也在两年前病世,当时林茗还在法国留学,匆匆赶回来,都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好在他留法攻读硕士时就开始承接各类建筑设计方案,很受业内人士的好评,虽是年轻,也算是经验丰富了。回到南京不久,他加盟了昔年好友的一间建筑设计公司,年薪加分红,收入很是不菲。

水妈妈对于“女婿”的条件还算满意,转头问水凝烟:“凝凝,你这么大人,怎么还糊里糊涂的?上回你怎么告诉我思源开的是一家外贸公司?”

“啊?那个……林……思源他也承接境外的建筑设计,嗯……也算是外贸,外贸……”

水凝烟狼狈地随口编着心中的外贸概念,急急系了围裙去煮饭。

江菲的厨艺不好,何况心脏病人饮食诸多忌讳,更不敢丢人现眼了,只在家将菜拣洗干净了,等着水凝烟回家炒菜煮汤。

滋啦啦的油水煮沸声和锅铲碰撞声中,水凝烟还听到水妈妈在盘问着林茗父亲、祖父祖母、以及祖父的父亲的寿命有多长,听那口吻,很担心林茗父母早逝,会不会有什么遗传病,让林茗也早早死去,以致她的宝贝女儿青年守寡。

水凝烟听得冷汗直冒,江菲在一旁打下手,听着听着,忍不住躲在角落里捧着肚子大笑。

水凝烟正不知该同情自己还是同情林茗时,林茗表明了父亲死于车祸、祖父母还健在后,话头一转,提起了曾找鸡鸣寺的大师算过命,说他今年红鸾星动,又算他可以活到九十九,建议水妈妈也去鸡鸣寺求支签文,买个护身符,顺道可以尝尝那里的素斋,比凝凝做得还好吃。

水妈妈终于被成功地分散了注意力,问起了鸡鸣寺的香火旺不旺,大师灵不灵验,认真地考虑起去鸡鸣寺的事宜来。

水妈妈审婿记(二)

江菲一边假公济私地品尝着水凝烟炒好的菜,一边吃吃笑着,“凝凝,林茗不但适合做设计,还适合做营销。”

水凝烟微笑道:“也适合当女婿。连我妈都能搞定,你妈一定更不在话下。”

江菲惊叹:“凝凝,你的性情,和你妈相差真的很大!”

水凝烟抿了抿唇,“我六岁时,我爸便在一次森林大火中因工殉职。妈拿了微薄的补助,打着散工,好容易把我送入大学。她很坚强,可因为我受的刺激真不少。”

江菲悄悄瞥一眼水凝烟扶着炒锅的右手,一时沉默。

腕间的淡白疤痕,见证着水凝烟自己曾受的刺激,以及她曾给她相依为命的母亲带来的刺激。

“我也希望……我能快快成家,让她安下心来……”

水凝烟呻/吟般低低说着,清澈的眼神开始迷/离。

“糊了,糊了!”江菲忽然叫起来。

锅里的鳊鱼已粘连在锅底,焦香阵阵,连客厅中谈兴正浓的两个人都注意到了。

水妈妈在高声喊着:“快加点冷水!这丫头,一定图自在,在外面吃惯了,连鱼都不会烧了!”

饭毕,好容易安顿母亲睡下了,江菲和水凝烟钻回客厅,都有松了口气般的如释重负。回身看林茗时,已经拿出随身带的笔记本,心无旁骛地敲起文件来。

“谢谢,林先生!”

水凝烟由衷地说。

“你见外了!”

林茗的目光没有离开显示屏,键盘分毫不停地跳动,“能帮助他人本就是件开心的事,何况帮助的是菲儿的好友?”

江菲拍拍水凝烟的肩道:“丫头,我说你能不能这么别扭?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还先生先生的啊?直接叫林茗吧!”

水凝烟尴尬地应了一声,忽注意到自己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而江菲竟很不雅观地高高坐在一侧沙发靠着,手中抓着报纸,一边胡乱翻着,一边晃着腿,忙拉了拉她的袖子,悄悄使了个眼色。

江菲大惊。

她好容易维持住的淑女形象啊,差点毁在晚上浓厚的居家气氛中了!

无声无息地滑落在水凝烟身侧,江菲悄悄观察林茗时,他正专心致志于手中的设计方案,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却在江菲坐稳身体时,唇角有意无意绽了一丝很淡的微笑。

江菲大窘,忙将报纸举高,掩住自己的脸庞,却指着下方一处招聘广告向水凝烟说道:“凝凝,刚你妈不是说让你尽快出去找个工作,不许呆在家让男人养着么?快看,恒远集团在招收行政人员,你去不去?”

“行政……”水凝烟苦笑,“待遇是不错,可和我的专业风牛马不相及。”

林茗的能耐(一)

江菲当然知道水凝烟的专业不对口,不过藉此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而已,闻言点一点头,说道:“嗯,那我们再找。放心,现地招平面设计的单位不少。”

前提是这人的设计水平够高,比如江菲一流的,到哪家单位都不愁没饭吃。

“恒远……”埋头于设计稿中的林茗终于抬起了头,若有所思地念着这两个字,忽然望向水凝烟,“你真想去工作么?”

水凝烟赶忙点头。现在没有人比她更需要一份工作了。

且不说母亲住院已经欠下了一笔医药费,单她和母亲的生活费,以及母亲可能会进行的心脏手术,都让她不得不将挣钱当作当前的第一要务。

蜉蝣朝生暮死,也不免操劳终身,何况她正当青春年华,想挥霍剩余的大把岁月,也不得不寻求足够让自己支撑下去的金钱,以及,足够让自己依靠下去的肩膀。

江菲已经若有所悟:“林茗,恒远集团的重心在房地产上吧?和你们做建筑的……也算是同行了。你认识里面的高层么?”

见水凝烟半靠在江菲肩上,也是一脸的希冀,林茗微笑:“我试试吧!”

他低头接通了一个电话。

“喂,Tina,我是Liem。你们那边行政部在招人?嗯,嗯,我有个朋友,姓水。呵,是个女孩儿。”

他站起身来,唇角含笑,缓缓走到阳台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隐隐听到一声两声飘在淡黄的灯光中。

“……你那边安排……明天上午我会再打个电话给uncle……”

这晚过得还算顺利。

江菲和水凝烟睡一间房,林茗单睡一房。

等早晨水妈妈醒来时,水凝烟已很勤劳地起床在做早餐,林茗却到楼下跑步去了,剩了一个“客人”江菲赖床,水妈妈自是不好管束。

吃早餐时水妈妈听说水凝烟要去面试,倒也欢欢喜喜,很开心地继续着她每一天的唠叨:“本来就该上班嘛,养你这么大,供你念书,不是让你给男人当洗衣婆做饭婆的。进得厨房的女人不如入得厅堂的女人讨喜,早晚会窝成像我这样的老肥婆,要气质没气质,要形象没形象。我老啦,你还年轻,到时带不出手去,丈夫变心了,也是你自讨苦吃。”

江菲闷着头吃早餐,偷偷向水凝烟使着眼色,眼角满是憋不住的笑意。

水凝烟红了脸,低声道:“妈,你说什么呢!”

水妈妈瞪了她一眼,叫道:“我这是好好教你处事做人的道理呢!你问问思源,你变成了个黄脸婆,他还乐不乐意天天对着你这张脸?”

林茗倒是脸不红,心不跳,香甜地将煎蛋咬了一口,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伯母,凝凝做的饭菜我很喜欢。我想……任何男人大概都会一辈子吃不厌。”

报告,前几章被*掉的两个字,是“你/妈”!我没骂人啊,不过我真想骂人了!你/妈都不让出现了,5555~~

另外,本文征书名。出版时如能采用,某皎赠签名样书哈~~具体请见评论区置顶~~谢谢大家哦!

林茗的能耐(二)

水妈妈大概对女婿的回答还算满意,转头又打量水凝烟的穿着,连连皱眉,“凝凝,你不会就穿着个大毛衣牛仔裤去吧?快去换套职业装,正式点,清爽点,人家主管看了也顺眼。”

林茗微笑说道:“伯母,没关系。这家公司我去过,氛围很轻松。除了市场部,T恤衫牛仔裤很寻常。老板要的就是这份宽松自由的环境。”

水妈妈这才不絮叨,催着他们赶快出门,不要迟到,却在水凝烟临出门时向她抱怨:“凝凝,这思源是不是嫌我包的红包少啊?到现在还没改过口来,一口一个伯母,有把我当一家人么?”

水凝烟讪讪地笑,“他……他也年轻,不好意思吧!你看,咱们这不是才领证,正式的婚礼还没办呢!”

匆匆说了两句,她便急急奔出门去,落荒而逃。

让林茗唤一个不相干的人叫“妈”?

水凝烟从没有这样深刻地感觉到,这种的危险游戏,对林茗实在太不公平。

将林茗和江菲扯进来她从来都是一团乱麻的感情生活,也许根本就是个错误。

尤其赶下楼时,看到江菲开车经过林茗时那样难得温柔的神情,水凝烟更觉得是个罪人。

林茗的公司和恒远集团的总部公司相距不远,因此林茗顺道送水凝烟过去。

正是上班高峰期,一路堵车,倒让两人多了些单独相处的时间。

“对不起,这些日子……牵累你和菲儿了。”水凝烟埋着头,由着发丝散落,遮住半边脸。

“没什么。”

林茗望着前方长长的车队,丢开方向盘向后舒了个懒腰。薄薄的阳光带了晨间的清新从车窗透入,让他的眼睫染上淡淡的金芒,沉静的眼眸意外地温润起来,如一对煜煜生辉的明珠,柔和地照在水凝烟身上。

直到车队开始缓缓移动,他才微笑着问:“不过,这事,总不能一直瞒下去吧?”

水凝烟本来只想着母亲过来住上几天便会回去,才找来林茗应付一阵,但医院诊断报告出来,她已不放心让母亲就这么回去了。毕竟家乡地方小,医疗条件根本没法和南京比,她希望母亲能在治愈后再离开。

“等我妈身体好些,我便和她说明白。林先生,您每天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吧,我会告诉妈,说你出差了。”水凝烟说着,继续玩着手袋上的玻璃挂熊。

这时,她的耳边热了一热。

绷直了身体抬起头,林茗正捉住她垂到脸庞上的发丝,替她挂到耳后,温和而笑,“傻丫头,你母亲之所以担心你,无非担心你日后过得不幸福。如果你能尽快找到适合你的男友,伯母不会在意你嫁的是不是唐思源,是不是很有钱。”

林茗的能耐(三)

他说得很有道理。作为母亲,水妈妈无非希望女儿过得幸福而已。

可适合她的男友,哪里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至于幸福,这个字眼,离她已经很久,很远了。

两边的梧桐看来没什么变化,五年了,还是那样满身青白相间的伤疤。

那样古老沧桑的梧桐下,曾有一对粉妆玉琢般的璧人,手拉着手,格格笑着穿梭而过。

也许,那就是幸福吧?

就像是飘在空气里的温暖,看不到,却在无声无息间蚀入骨血,融进呼吸,激出身体内所有的活跃和美好。

那一刻,连枝头飘落的枯叶都能拂动心弦。

直到踏入恒远集团,林茗关于幸福不幸福的话还萦在水凝烟脑中;而他指上的温度也似凝结在水凝烟的耳边,让她耳根的炽热久久不散。

心思芜乱成那样,面试的结果,便可想而知。

人力资源部的面试主管一边做记录一边摇头,向着旁边的员工说道:“这位水小姐的表现和她的专业倒是完全相符。”

就是不符合他们公司对于行政部工作人员的要求。

水凝烟心里为他补充了这一句,即便有林茗事先疏通,也没法再抱太大希望了。

买了几份带有招聘信息的报纸,她挤着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回到家,一门心思地研究起哪些公司在招收对口的平面设计人员。

下午水凝烟接到林茗的电话,问了面试情况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告诉她他要出差两三天,不能配合“演戏”了,让她转告下水妈妈。

水凝烟不知道林茗是真出差还是假出差,也不方便追问。好在水妈妈支持“女婿”事业为重,倒也不怪他丢开病了的岳母不理。

临近傍晚时水凝烟又接到一个电话,让她惊讶得把手中的报纸直接滑落到地上。

“水小姐吗?您被恒远录用了。请带上您的身份证、毕业证和相关的资历证书,明天到恒远大楼十一层人力资源部报到。”

第二天水凝烟去恒远时,很快被人力资源部的人带了直接奔往14楼,竟是直接引向了董事长办公室。

一个有着浅碧瞳仁的长发高个儿混血女郎一见她进来,便站起身,友好地笑着向她伸出手,“是水小姐么?我是Tina,闻董正等着呢!”

里间的办公室很是宽大,以明快的白和蓝为基调,配着简洁大方的现代感装潢,厚重中透着让人心神放松的宁静淡雅。

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办公桌前出神,见有人进来了,才慢慢阖上了手中的相册,舒散开眉宇间的悲戚。

他不是闻董的亲友?(一)

“水凝烟?请坐!”

他含笑问着,深邃的眸子上下打量着眼前纤纤巧巧的女子。

“是的。闻董好!”

水凝烟回答得很拘谨,实在不明白招收一个小小的行政部门员工,怎么会引来恒远的董事长闻致远的关注。

单薄的身段裹在茸茸的毛衣中,陷身在宽大的沙发中,她看起来还像个没毕业的女大学生。

不安地揉擦手心的汗水时,水凝烟有些懊恼不该听林茗的话。这样的气氛,明明应该穿戴得正式些,这样的毛线衣贝雷帽,真是要有多不和谐,就有多不和谐。

她只顾自己尴尬,却没有注意到,闻致远凝视着她,脸上又有了隐隐的伤怀,手指更是忍不住,悄悄地去翻手边的相册。

“凝烟,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

“老家在哪里?”

“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