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菲不解,“什么?”

“我刚知道母亲要你搬走的事。我没想过我对你的关注会逼得你卖了房子,离开南京。”

“逼?”

江菲笑起来,“没那么严重吧?我江菲自己不想走,谁还能把我房子烧了?”

“也是。”

许彦霖凝视着眼前依然很大声地说笑着,却很少再和自己目光相触的女孩,不觉紧抿着唇,好久才说,“你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们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理性。你跟原智瑜……我也早看出来了。我只是希望在我们的相处里能渐渐让你抛开他的影子。当然,我失败了。愿赌服输,我不会苦苦纠缠,更不想给你造成困扰。竣”

“你是好男人。”

江菲诚心诚意地说,“不过,我离开南京,跟你没太大关系。我只是单纯想换换环境。”

“跟我没太大关系,那么,跟原智瑜呢?”

“他……跟他更没有关系了。”

江菲苦恼,“这人讨厌得很,我不想提他。”

“对不起。我不该问起你的私事。不过……不过能让你讨厌的人还真不简单。”

“他本来就讨厌……”

江菲叽咕着低头喝茶。

“我不想他留在创媒,也不完全是因为你的原因。他们有他们的野心,现在他们创办起自己的公司,也证明了我当初的看法并没有错。我不会容忍他们把创媒变成自己的天地,矛盾的激化只是早晚的事。因此你也不用觉得对不起他。”

“哎……”

江菲忽然抬起脸,愁眉苦脸地叫起来,“我妈他们在哪儿买的这龙井啊,还泡那么浓,苦死我了!”

许彦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忍住,只将茶杯里的茶沫子吹了吹,再尝一口,微笑道:“还好啊,虽然苦了些,却还尝得出茶香来,就看你在用什么心品尝了。不要总想着茶的苦。”

“嗯?”

江菲觉得自己真的蛮笨的,怪不得语文和哲学老是考不好,连许彦霖的话她都觉得听不大懂。

于是,她再次转移话题:“我想去深圳了。有朋友在那边开公司,我正好换个环境锻炼锻炼自己的能力。”

“哦……”

许彦霖怅然,“我也要去上海了。谭姨在美国呆了几天,似乎也有些闲不住,我妈就把谭姨重请回来管理南京这边。她也不放心姐姐,打算长住南京亲自照顾她,所以让我去打理上海那边的公司。”

“我就想着去上海前拐个弯儿过来看看你,原来你也要离开江苏了。”他唇角的微笑也和龙井茶一样苦涩,涩得化不开,“就这么,都散了,远了……”

江菲低着头,品茶。

她怎么也品不出茶香来。

CHAPTER16散了,远了,能不能再次狭路相逢?

江家留许彦霖吃了晚饭,要为他订酒店住下时,许彦霖婉言拒绝了。

据说明天上海那边的工作已有安排,他要连夜赶过去。

两个半小时车程,并不远。

江菲绝对相信许彦霖在工作方面的执着和努力,便将他送了出来。

走过长长的巷道,尽头便是新拓宽的柏油马路。路边有一棵已有五百年历史的银杏,在修路时都被小心地绕了过去,用护栏围护在路的一侧。

银杏树的这边,便停着许彦霖的新款奔驰,附近超市的两个年轻人,正打量着这辆车,向卖水果的老大妈评估着这辆车的价值,以及车主人的身份。

江菲陪许彦霖走到车边,低声道:“一路小心。”

许彦霖转眸看他,曾经明亮如明珠的眼睛满是阴霾,黯淡不清。

他哑着嗓子问:“我们……我们当真,就只能这样吗?”

江菲心酸,却决然道:“这样……我想只能这样。”

“人的一生,其实有很多选择。”

“是啊,我也以为,我有很多选择。可面对我不能接受的选择,我……别无选择。”

许彦霖苦涩地笑:“嗯……你……其实还是大学里的性格,从来没变过。”

“是啊,这种性格很吃亏。”

江菲惋惜地望着他的车,想着自己还回去的汉兰达,以及被卖掉的三居室房子,还有曾经近在咫尺的千万财富,无奈地叹息。

“知道吃亏,还是不肯改?”

许彦霖别过脸。

黯淡的路灯下,他侧脸的弧度依然美好俊秀,眉宇间的痛楚,却将他整个面庞沉浸在难言的忧伤里。

如果他的倾慕者看到他这副模样,始作俑者的江菲,必定成为千夫所指。

CHAPTER16 散了,远了,能不能再次狭路相逢?(二)

“也许有一天老了,我会后悔年轻时多少次的意气用事,慢慢改改自己的脾气吧!”.

江菲叹气,“不过现在,可能我吃的亏还是太少了。我不想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菲儿,你改不了,不过……也不需要改。栗”

许彦霖凝视着那张自己眷恋了多少年的面庞,以及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笑面生活的茶褐色眼睛,“我也不希望你改。我希望,你一直是这样的一个江菲,哪怕……我已无法拥有。”

江菲沉默。

许彦霖打开车门,却久久地望着江菲,迟迟没有迈上车去。

江菲静静地站着,没有催促,没有挽留。

天空一轮皓月,和南京的并没有两样,忽然便让她想起了珍珠泉。

那晚两人相拥在帐篷下,看着晴雨泉在月光下一个接一个冒起的水泡,笑得很大声竣。

许彦霖把戒指戴入她手上的那一刻,她想,她是真的喜欢他的吧?

那晚的拥吻,安谧而沉醉,月亮就像是眼前一样圆而亮,像水光一样倾泻下来,模糊了城市所有的喧嚣。

三三两两的车子在马路上行过,一声两声的喇叭,穿插在老银杏枝叶摇动的沙沙声里。

“起风了。这里灰尘很大。”

江菲说。

许彦霖点头,却还是没有上车。

他放开握住车门的手,向她走过去一步。

“可以……最后拥抱一下吗?就像……多年不见的校友一样。”

他小心地问。

江菲眼底泛出晶莹,弯弯唇角,却笑不出来;

连脖颈也像是僵直的,没法点头,没法摇头。

过了今天,就散了,远了……

许彦霖已走到她面前,静静地望着她,然后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清香还是她所熟悉的,她也的确为此动心过,尽管并没有生死恋人间那种汹涌澎湃的激烈感情,但细水长流未必不是另一种幸福。

生活的磨砺下,一切都会归于平淡。

蓝色生死恋和梁祝化蝶的故事,也只存在于故事中而已。

最终的最终,唯一的幸福,不过是俩俩相伴到老,然后并排做在摇椅上晒着太阳;

兴致高时,也许还会用瘪了的嘴巴,慢慢地晒着自己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和潇洒不羁。

她也曾相信,自己能接受感情上的平淡,并能用另一方面的踌躇满志来填补和丰富这种平淡。

可这世上,到底有一种感情,是永远无法替代的,就像有一种欲望,是永远无法满足的。

她有她无法替代的感情,他有他无法替代的欲望。

于是,注定了交集,然后分开。

以后,他们会越离越远吧?

果然……

是最后的拥抱。

他可能伤害过很多人,却从不曾负她一点半点。

她闭上了眼睛,无声地叹息。

他的心跳依然很激烈,她的心跳却出乎意料的平缓。

结束了。

以最亲密的姿态。

未打理过的头发披在肩上,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一缕一缕,在晚风里缠到许彦霖的发际。

许彦霖半敞的风衣被吹得猎猎飞舞,腰带扑扑地打在她的毛线衣上。

她的毛衣似乎太单薄了,如此高挑的她,竟在他怀里显出了几分娇小。

恍惚听到路人的窃窃私语,江菲记起了这是在自己的家乡小城。

她可以对邻居大婶们的无聊八卦听而不闻,可她的父母却一定不愿意别人对自己的女儿指手划脚。

她推开了许彦霖,勉强笑了笑,向他挥手道别:“再见。”

许彦霖垂头,然后轻声道:“再见。”

他终于坐进车,关上车门。

再见,不知道何时再见。

听他发动车子时,江菲退开两步,无意识地扫了一眼来往的车辆,忽然一怔。

一辆黑色凌志,刚刚在前方调转车头,往东急急驶去。

式样很眼熟,忙留心车牌时,那车已迅速消失在昏茫的夜色中。

没看到后面的数字和字母,只是隐隐觉得,前面那个字,好像是个“宁”字。

南京的凌志?

她摇摇头,目送许彦霖缓缓驶离,抱了抱肩,慢慢走向自己的家。

风似乎更大了。

萎黄的扇形小叶在呜咽的沙沙声中簌簌飘落,渐渐在路边堆起厚厚一层。

这天气,果然冷得厉害了。

不远处,黑色凌志以惊人的速度疾驰着,迅速离开了这条大街。

副驾上的男人正在惊呼:“老大,你疯啦?这里是城区,限速的,慢点,再慢点……想收罚款单吗?”

原智瑜紧抿着嘴角,把发白的唇抿作了细细的一道线,锐利得像一把双刃的剑。

公司成立伊始,一切都是正混乱的时候,他却时常会在最繁忙时又想起江菲,魂不守舍。

吴捷忍不住,终于骂娘了:“想人家就去找去!这还没跨省呢,几百公里路程,你差那点汽油钱?”

CHAPTER16 散了,远了,能不能再次狭路相逢?(三)

林茗他们很积极地为他寻找江菲老家地址,最后水凝烟终于记起了江菲爸爸的工作单位名字。.

可惜原智瑜上午赶到那公司去查问时,居然查无此人。

——物以类聚,他开始怀疑林茗是不是找了个可以和江菲相媲美的“极品”女人。

奔波了几百里空空两手回去,他到底不甘心,后来想起有个老同学老家也是这里,奔过去请他帮忙,一直到傍晚才算得问到了消息。

可和老同学吃了晚饭找过来,一眼看到的竟是那样的情景……

一气奔到郊外,原智瑜终于放慢车速,却是在疾驶中狠命地一踩刹车,把副驾上的老同学颠得差点飞出去。

直到他推开车门走出去,他的老同学才能喘了口气,定定心神,确认自己安然无恙后,很庆幸地解开束在腰间的安全带,走下车,拍拍原智瑜的肩膀,“老大,女人而已,这么激动干嘛?栗”

原智瑜蹲在路边,叼了根烟在跟里,在口袋里摸来摸去,然后沮丧地歪了歪头,“老四,有没有打火机?”

老四掏出打火机,为他点燃了烟,看他狠狠地吸了两口,才自己点了一根,劝道:“放不下咱就开回去,把那女人抢回来!南京我不敢说,这个小地方,兄弟我还是敢打包票的,那个男人敢吭半个不字,别瞧他开着什么奔驰宝马,我他妈勾勾指头就能让一群小弟兄把那破车砸成一堆废铁,看他得瑟!”

原智瑜斜睨着他:“混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当年在学校时的脾气?这快成家立业了,得改改啦,到时给扔到看守所去,想让你女朋友守活寡?”

老四叹气,“其实我也不大和那些兄弟混了,不过开着酒店,也得各方人头都认识认识,对不?放心吧,兄弟我做事很有分寸。嗯,就是看着老大特地为这事赶过来,还遇着这家伙和老大抢女人,我他妈实在受不了。想想咱们哥们几个,当年在学校里都是横着走的,几时受过这样的气啊?”

“是,我们从不认输。”黑夜里,原智瑜的黑眸子像有什么在熊熊地燃烧着,亮得灼人,“可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低头。不是向命运低头,而是向现实低头。”

“现实?竣”

“现实就是,你随时可以变成一无所有的穷光蛋,连累爱你的人和你家的人也变成一无所有的穷光蛋。而有的人,就能轻易地给予你的女人名车名表,成套的房子,以及取之不竭的信用卡,无数的衣服首饰。”

他转头望向老四,“换了你,你是愿意你的女人和你一起受苦,还是希望她走到另一个人身边,享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富贵生活?”

“这……”老四显然没遇过这样的难题,皱眉苦思,“这要看这女人怎么想吧?她如果真的喜欢你,她不会介意和你一起受苦。不过,如果这女人虚荣,要强,好面子,又贪财,她可能会不甘心过那样的苦日子。嗯……就是一时过得了这样的苦日子,也不太可能一世过得了这样的苦日子。俗话不是说嘛,贫贱夫妻百事哀。到民政局查查离婚档案,没钱的八成是因为没钱才离婚,有钱的八成是因为外遇才离婚。为什么?没钱的女人全跑去勾搭有钱的男人啦!没办法,人的劣根性。女人变坏就有钱,男人有钱就变坏。”

原智瑜心情糟糕透了,被哥们这么一说,忍不住噗地一笑,却也没能真的开心起来。

他叹气道:“所以说了,男人想泡漂亮女人,首先要摸摸袋子里有没有红票子。他.妈的如果自己都养不起,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喜欢的女人跟自己?”

他一失神,盯着远方黑沉沉的天空,低声道:“何况,江菲这死女人……的确虚荣,要强,好面子,还很贪财!妈.的她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老四直直地瞪着他:“那你还喜欢她?奔了几百里找我这个几年没联系的哥们帮找人?”

“我他.妈贱啊!”

原智瑜摁灭烟头,捡了脚边一块碎石,狠狠砸向路边的小池塘。

飘摇的芦苇丛中传来野鸭的嘎嘎惊叫,两团小小的黑影迅速掠起,飞到了另一边去了。

“那……咱不贱了,以后再找个好女人,丢开她也不少一块肉,反而少操了一份心呢!”

“丢开她……”

原智瑜转过头,“那不就算是我认输了?”

“啊,就因为不想认输,老大你还想要那个虚荣贪财的势利女人?”

“势利……”

原智瑜喃喃地说,“她的确势利,可她也很仗义,仗义起来那气魄都不像个女人!错过了……实在可惜。”

他转头走向自己的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