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乔从售货员的眼神里读出了昭然欲揭的暧昧含义——深更半夜,俊男美女,来药房,还能买什么?

周霆深显然也读出了这意味,却迟迟不开口。

叶乔突然就有些反感,凉声道:“一瓶安定。”

“有处方吗?”

“嗯。”叶乔从口袋里掏。

周霆深买了医用酒精和消炎片,还有一包创可贴。

售货员一脸“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的表情,失望得很。直到看到叶乔处方上的姓名,比对着脸,眼底才重新燃起八卦之魂:“叶乔?你是最近新上的那个片子,演《眠风》的那个叶乔?”

叶乔低低“嗯”一声,说:“药好了吗?”

“好了!”售货员的笑容都热情了不少。

周霆深先一步付完了钱。叶乔拿着药准备去收银台,准备和他分道扬镳,谁知原本已经出门的男人突然折返,大步迈到柜台边,一把揪出售货员藏在下面的手。

叶乔被这变故一惊,微微侧目。

售货小姑娘一边挣扎边大喊:“你放开!你干嘛!”

男人的眼底没有一丝动容,掰开她扣得严丝合缝的手指,把她手机上最近两张照片按了删除。“你神经病啊,多管闲…”小姑娘叫骂了两声,一个“事”字还掖在喉咙口,被他深寒彻骨的目光一扫,不吭声了。

叶乔静静旁观着,触上他的目光——他皱眉盯着人的模样令人胆寒,像是某种密林里的猛兽,凶恶得仿佛天生浴血而生。

小姑娘被他松开手,揉着红了一圈的手腕,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不就是偷拍一张女明星和男人光顾药店的照片发朋友圈吗?至于吗?她瞪着他,低低地骂了句神经病。

叶乔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和他对视一眼,没有多说话。即便是为了帮她,她都觉得他残暴得有些过分。

她结完账出门,略微有些烦躁的心情被夜风一吹,平静了不少,还是转头对他说:“谢谢。”

“不用。”周霆深自顾自坐上路边的花坛,拆开一个个药盒,消炎药直接一口干吞,又面无表情地给自己蘸酒精。

叶乔双手插口袋,静静地看着。

他身上的伤口比表面上多,右肩靠近颈部擦了一道,上药格外艰难。但他还是很快涂完了,对自己同样地粗鲁,像个亡命之徒。

只是在贴创可贴的时候,即便是亡命之徒也有些对不准。

叶乔上去接过创可贴:“我帮你吧。”

她撕开塑料纸,俯身帮他贴好。

近距离的头颈相交,能清晰地彼此身上的味道——女人发丝里甜馨的,沐浴后的香味。和男人身上潮湿的医用酒精味,混杂着淡淡的烟气和血腥味。

明明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味道,叶乔却并不讨厌。也许是因为他的躯壳是温热的,微微粗砺的皮肤没有女人那么细嫩,有种雄性动物天生的可信赖感。

可惜往往是假的。

“好了。”

她直起身,把他撕下来的包装盒都收集到塑料袋里:“帮你扔了吧?”

他重新点起一根烟,眯起眼看她:“行。”

叶乔很干脆地转身,走了一段,把那袋垃圾扔在小区回收箱。

周霆深静沉的目光里,她的背影突然顿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纤弱的背部明显地僵了一下。

屏幕上有几个未接来电,还有一条短信。

叶乔看也没看,把那条短信拖进了垃圾箱,顺手拉黑了联系人。

结果一回屋子,千溪正坐在客厅,唯唯诺诺地打电话:“啊,在我这儿呢,对,挺好的,出去买药了。啊,她情绪挺正常的呀,是正常的药,嗯,对…”

叶乔直接过去抢了手机:“顾晋你准备阴魂不散到什么时候?”

没等对方说话,她就掐断了讯号。

千溪把她迎到沙发上:“啊啊啊表姐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接他电话的。他说你中途从庆功宴出来,家里电话也没人接,怕你想不开…”

叶乔冷笑出声:“一定要这么自以为是?我今年几岁,分个手就跳楼?”她竭力忍着,想吃安定片,但双手生理性地发抖,白色药片洒了一手心。

唰地一下。像往日岁月倾泻的声音。

“别别别!”千溪嗷嗷嗷地把药夺回来,“这药吃多了就正中渣男下怀了!我的亲表姐!”

这天闹到后半夜才入睡。

半梦半醒间,叶乔听到千溪接到一个电话,在阳台压低声音:“阿姨,对,她在我这儿呢。挺好的,按时吃药,这会儿已经睡着了…没事,我一个人住,不麻烦!”

叶乔阖着眼,突然无比地疲惫。

千溪打电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入耳:“唉,表姐平时挺冷静的一个人,怎么遇上顾晋就不对劲了,哎,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表姐得过这个病,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您多谅解她…”

心脏在黑夜里有节奏地跳动,她清晰地听见自己体腔里血液涌动的声音,一下一下,像重锤击打着耳膜。

好像在提醒她,这颗心不是她自己的。她得惜命。

她逃不开。

第二天清早,千溪新交的男朋友来接她上班,顺便把叶乔送回家。那个心外科医生跟她一般大:“听千溪说,叶小姐做过心脏移植手术?”

“嗯。”

“好几年了吧?”

“十年。”

傅医生怔了一下:“那会儿心脏移植技术还不是非常成熟,像叶小姐恢复得这么好的很少见。”

他还要说下去,千溪推推他,他专心开车,没在意:“演员这一行经常日夜颠倒,寒冬酷暑地拍摄,非常不利于病人康复。叶小姐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应该考虑转行。”

车开到叶乔家,千溪连忙追下来赔不是:“表姐你别生气啊,我也是随口一提我有个姐姐做过心脏移植手术,没想到他就记住了。他这个人,一提到自己的研究方向话就多。”

叶乔笑容很淡:“没事。看得出来他对你挺好的,大清早来接你。”

“就还可以吧。”千溪嘿嘿地笑,“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后红了就更没人敢娶你了,还不赶紧给我物色个新的表姐夫!”

叶乔没吭声。千溪立刻觉得自己说错话,刚要纠正,叶乔却说:“会找的。只是一时没有遇到可以将就的人。”

曾几何时,她觉得顾晋也不过就是可以将就的人。

现在却没有那份傲气了。

也难怪他吵得最凶的几次,说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表看起来理智懂事,私底下却任性用事,不懂如何活得稳妥精致。

她是不懂,原来对最爱的人也要稳妥精致。

经雨水一夜洗刷,小区里的绿化多少有点枝叶狼藉。她住的单元楼下有一株西府海棠,被打得蔫蔫的,果实浆汁融了一地青草。

叶乔跨进大门,按了电梯楼层,低头看手机。

经纪人把她拖进了一个新的微信群,群名叫《守望者》,成员十几个人,头一个就是顾晋。

昨晚删掉的联系人,又以这种方式回到了她的世界里。有什么办法呢?当初签的合同,因为导演是顾晋,即便是个女三,还要到晋南地区农村拍摄,她也欣然接受,开价很低。

现在想想,女人自降身价,真是全天下最愚蠢的事。

电梯抵达二十三层,两侧的门同时打开。她恍着神,下意识往前走,在密码锁上按下六位密码——“嘀”。

咔嚓一声,门开了。

叶乔一抬头,愣住了——门牌2302,这不是她的公寓。

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家的玄关尽头挂着一幅价格不菲的油画,烛台后摆着耶稣像。确实不是她家的装饰。她走错了。

可是门为什么会开?

正当她愣神的片刻,屋里头传开一声凶狠的狗叫。一条德国黑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出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对陌生侵入者的敌意。

叶乔脑海里警铃大响,顿觉不妙。

安非他命 03

叶乔的第一反应是去关门。

然而手伸出去刚刚碰到把手,黑背犬已经扑到了门上,一口咬住了她的手腕。她吃痛地收回来,虎口上已经印了血淋淋的犬牙印子,一阵钻心的剧痛,带着整个手臂都发麻。

德国黑背是军用犬,立起来到她肩膀,迎面扑上来,几乎没有躲闪的余地。叶乔向后贴上门框,一步步往2302的玄关退,边退边喊:“有人吗?”

黑背步步紧逼,浑浊的眸子里闪着光,仿佛随时会再度扑咬。

叶乔整个背部都绷紧,撞上玄关尽头的柜子:“有人在吗?”

“汪!”

黑背再度扑身向前。叶乔顾不得其他,把柜子上的东西扫在地上,耶稣像下的烛台应声而碎。叶乔慌乱中抓到一个打火机,狠狠往它头上摔。黑背吃痛地落下来,踉踉跄跄退后两步,双目却血红发狂地盯着她。

她几乎想要放弃抵抗,任凭它撕破她的皮肤,或者喉咙。那种被分解的血腥想象,竟然像是她身体里一直期盼的愿望,在她血液里蠢蠢欲动。

她渴望干脆的灭亡。

与此同时,身侧传来一声呵斥:“德萨!”

黑背立刻停止了攻击,伏在地上,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嗷呜声。

叶乔警觉地回头,身形高大的男人单手套上衬衣,扣子还没来得及扣,在她发怔的眼神里快步靠近。正对着她的壁纸布满古老的宗教图案,织成一幅中世纪教廷风格的耶稣受难像。

他□□着半身,偾张的肌肉充斥着古希腊罗马崇尚的原始力量,像一座古典主义雕像,与身后的壁画有种奇异的和谐。

居然是昨晚的那个男人。

这座雕像在她身边站定,松开她紧扣的手指,把她手里的台灯搁回原处,看她的眼神充满探询:“叶小姐?”

他竟然记住了她。

叶乔双目睖睁。她也认出了他,但是方才的变故让她心跳得破喉,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他名字,一时说不出话。

周霆深顺手带上门,余光里瞥见她流血的手,眉心微蹙:“被咬了?”

叶乔这才回过神,手一动便是一阵刺麻的痛楚,顾不及解释自己的破门而入,点点头:“有水吗?”

她的伤口很深,需要清水大量冲洗。

接触水流的那一阵无数针扎般的刺痛缓过去,疼痛渐渐麻木。叶乔整理了思绪,说:“不好意思,我住在你对门,出电梯的时候出错了方向。你家的锁好像有问题,不知道为什么能打开。”

周霆深打断她:“你输了什么密码?”

“679352。”

“这就是我家密码。”

叶乔:“…”

这过分奇异的缘分,让她接下来准备解释的话语都忘得一干二净。

周霆深帮她控制水流,扩大创口面积以清洗动物唾液和可能存在的病毒。他下手狠准,撕开伤口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

叶乔痛到麻木几乎虚脱,小腿微微发软,深吸一口气逼自己体会这种痛。他搭一把她的手臂,身上的热力相贴,声音却没多少温度:“你还挺能忍的。”

他敞露着胸腹,浓烈的雄性气息笼住她。叶乔不适应这样的亲密接触,更何况他对待受伤女性的方式粗暴得没有一点点怜悯,像在战场上解救中弹的伤员。

她转过头,想确认他没有故意捉弄她,却撞上那双熟悉的,淡得出尘的眼睛。

然而除此之外,这一切都跟昨晚见到的他不一样。

那个落拓的,深夜在老式居民区与高中女生偷情的男人。他对着偷拍她的售货员凶神恶煞的模样,还有她洗澡时听到的那些淫`乱声响,都仿佛不是眼前这个住着高档公寓、敬奉神灵、连玄关悬挂的装饰画都是她父亲名作的男人。

叶乔哑然了一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蓦地回头:“你设这个密码,是因为门口那幅画?”

周霆深关掉水流,拿来医用酒精给她作初步消毒,闻言抬头:“对。”他用棉球蘸了酒精,去握她的伤手,叶乔下意识收回来:“我自己来。”

叶乔接过棉球,轻轻放上伤口,刺到心底的疼。她嘶地咬牙,紧紧闭起眼,一会儿又睁开,眼底有种不寻常的兴奋。

她动作太轻太慢,周霆深不由分说地托起她的手,替她擦拭。叶乔抗拒他冷血无情的伤口处理方式,却不说,只是紧紧盯着他的手:“你昨晚为什么会在那地方?”

周霆深趁她说话,食指突然动了一下,她整个人都为之一颤。

他嘲笑:“怕疼就转过头,别看。”

叶乔眼睛没有一刻离开他的手:“我习惯看着。”未知比眼前的痛更让人恐惧,她习惯硬碰硬地熬。

“怕疼还看?”

“我不怕疼。”

周霆深故技重施,假装要碰,引她兔子一样瑟缩一下:“撒谎没意思。”几次佯攻下来,叶乔都有些恼火:“你…”眼前突然覆上一只宽厚的手掌,冰凉的眼睑上沾上男人天生高出女人的体温。

同时,伤口被浸上酒精。

他的力道不轻,把疼痛控制在可以忍受又能尽快结束的范围。叶乔微张了口,反而觉得没有预想中那么痛,大口喘息两下,便重获光明。

她皱眉时神情有些冷:“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自作主张的时候很讨厌。”

典型的中国男人,大男子主义。

周霆深不以为意地挑挑眉,转投他问:“你也喜欢那幅画?”

玄关那一幅,画坛巨匠徐臧的油画封笔作,《尘世之秘》,画幅用印象派的色彩和光感交织六个隐藏的数字,构成了一幅日落时的河岸场景。因此也被收藏家命名为《679352》——画中的数字。

叶乔神色略动:“没有。你喜欢?”

“我欣赏不来这些,说不上喜不喜欢。”他退后,靠着客厅实木与玻璃相间的陈列柜,俊厉的侧脸和颀长身形映在玻璃上,戴着细戒的手指一颗一颗扣上胸前的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