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问这个。”老板说,“你和他的私人感情,到底出什么问题?

  文昕,很抱歉这样问你……你知道我一贯不干涉员但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不能不问问你。”

  她方寸大乱,今天的晴天霹雳太多,老板会看出来更是出乎意料。

  她原以为全世界都不会有人知道,特别是公司的同事。

  “我不知道,我们早就已经分手了。”

  老师听她这样说, 便不再追问。他一贯很少过问员工的私事,即使出了这样的乱子,他仍旧宽容而淡定:“没有关系,如果消费执意如此,相比有他的考虑。既然他选择不续约,那么通知法务部,走该走的流程吧。”

  她说:“我想再跟小费谈一次。”

  她不死心。哪怕是死呢,也要死个明白。

  老板又顿了一顿,才说:“也好。”

  她打电话给梁江,午餐时间,他明显是在外用餐,接到她的电话显得很高兴似的,说:“等一下。对不起,我走开一下。”

  后一句是对旁人说的,他似乎走到了很安静的地方,才说:“生日快乐,晚餐的位子我已经订好了,下班后我就去接你。”

  “我今天晚上临时有事,只怕不能去和你吃饭了。”

  他十分错愕:“为什么你的声音听起来是这样?你病了?”

  “不是,工作临时出了点状况。对不起,特意让你留出时间,结果我又无法赴约。”

  他素来风度翩翩:“没有关系。”

  挂断电话后她又打给费峻玮,一直是关机,她才想起来他换了新号码,从刚刚到现在,她一直是这样失魂落魄。

  她把手机通讯录中他的旧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删除,看着熟悉的号码一个数字接一个数字消失,她突然觉得心乱如麻,只想伏案痛哭一场。

  可是所有的职场危机中,痛哭是最没有用的一种应对方式。

  Marilyn说过:“只有弱者才哭泣。不如把哭泣的时间,留给迎面痛击敌人。”

  可是费峻玮并不是她的敌人,他们从来都在一条战线上。可突然之间,一切就变了。

  她忍住眼泪,拨打他的新号码。

  “你好,费峻玮。”

  他的声音熟悉而遥远,就像隔着千山万水。她说:“我想和你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即使你不续约,你的合约也还有两个月才到期,我依旧是你的经纪人。”

  “那么有何贵干,余小姐?”

  “小费,你能不能不要这个样子?”

  他沉默了良久,终于说:“晚上七点,在我家。”

  选择在家里谈,是因为安静,安全,也方便。

  她说:“好,我会准时到。”

  下午的会议被她取消掉,连Vickie都看出了不对,问她:“文昕,你不舒服吗?”

  “就是有点累。”

  刚刚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是媒体圈的熟人,问小费是不是要跳槽。”

  文昕心一紧,问:“对方怎么说?”

  “就说收到风声,说小费不续约。我说这怎么可能,绝对是谣传。”vickie还在在笑,“小费怎么可能跳槽?”

  文昕说:“ 下午我会早点走,如果老板找我,就说我办他交也无心做事,煎熬一样等到五点钟,她就离开了办他交代的那件事去了。”

  “好的。”

  在办公室也无心做事,煎纛一样等到五点钟,她就离开了办公室。

  一时担心路上堵车,二是她坐立难安,再在办公室耗着,也不过是白白焦虑。

  下午五点是公司的下班时间,她几乎从来没有准时下过班,开车出来菜知道,原来 这时侯是晚高峰。

  差不多两个钟头耗在路上,等到了费峻玮家,也正好快七点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他并不是独自在家等她。

  还有一个人。

  费峻玮向她介绍:“新辰国际的法律顾问安律师。”然后向对方介绍,“这位就是我现在的经纪人余小姐。”

  她已经完全没有招架之力,连自己都佩服自己居然还可以挤出一丝微笑:“安律师,你好。”

  安律师与她握手,费峻玮亲自替她斟上一杯茶:“是我坚持要安律师在场,因为我们谈及的问题,可能涉及到法律责任及赔偿范畴。”

“是,不过我真没有准备,不然应该请公司法务部的同事一起来。”

  安律师插了一句话:“余小姐的意思,是不是想改天再谈?”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她站起来,“很抱歉打扰费先生,我已经明白您的意思。余下的事情,我会交给法务部的同事处理。”

  他冷淡而客气地说:“谢谢。”

  “不客气,应该走的流程。”

  从费峻玮家中出来,一直到了车上,她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并不是恨,只是觉得怕。

  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他完全就像一个陌生人,疏离而遥远,冷淡而无情。

  从前,她真是高估了自己。

  她一错再错,到了如今,才自取其辱。

  这一趟真不应该来。在他明确表达了他的态度之后,她的最后一次努力,真是自取其辱。

  她开着车子驶在路上,路灯都是一团团模糊的光晕,眼前一

  片朦胧,一切都仿佛是在雨中,扭曲扩散。她举手拭了拭眼睛,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哭。

  真是没有出息啊,遇上这样的事情还会哭。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刀枪不入。却原来在失去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远远没有想象中的坚强。她根本就承受不起,他只用了一个决绝的姿态,就令她粉身碎骨。

  对面车道上的车亮着大灯,隔着模糊的泪光,仍旧眩目得

  令眼前一片空白。她的大脑之中也是一片空白,如果她不曾一错再错,如果不曾有错误的开始,他会不会就不会选择离开公司?

  凄厉的鸣笛声中,大灯再次眩目,她才发现自己闯入了对面的车道,她能地打过方向盘。可是右侧有车,车速极快,擦她的后视镜过去去,她的车方向别了一下,后面一辆车避让不及,撞在了她的车尾上。

  巨大的惯性让她的车直冲出去,打横斜侧了大半圈,车头横过来,却再次被另一部车撞上。

  安全气囊“嘭”地弹出,撞得她胸口剧痛。车子终于停下来横在路中央,她却被卡在座位与方向盘之间,动弹不得。

  周围的车纷纷避让,她昏昏沉沉,只觉得腿上剧痛,还有,四周的车全在鸣笛。

  终于有人拉开车门,煞白着脸,连声音都变了调子:“文昕!”

  她觉得像梦境, 因为这个人是费峻玮。他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他也不该出现在这里,所以她觉得自己是在做噩梦,梦醒来就好了。他不曾那样决绝地离去,而自己也不会被卡在车里,动弹不得。

  “文昕!”他试图把她从车里弄出来,但一动她的腿就剧痛因为痛,所以流泪;因为痛,所以指甲深深地嵌入了他的手臂。他的胳膊是温的,他的皮肤是软的,他神色焦虑,他试图安抚她:“你哪里痛?能不能动?”

  她不觉得他是真的,只觉得自己在梦里,所以喃喃地说:“别站在这里,会有人看到。”

  “你的腿被卡住了。”他终于看清楚车头陷进去卡住她的地方,“能动吗?很痛吗?”

  “别站在这里,会被人拍到。”

  他十分焦虑地拿着手机报警,先打给交警,然后再打给急救车。

  警笛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抓着他的胳膊:“走!”

  “不,我不走。”

  “你是公众人物。”

  “我不走。”

  “警察会认出你,过路的任何一辆车上都可能有人认出你。”

  “我不走。”

  “出来新闻很难向公众解释,娱记一定会添油加醋,你快走!”

  “我不走!”他的脸色苍白,声音却很大,“我不续约,你马上就不再是我的经纪人了,你不用管这么多!”

  她疲倦地合上双眼。

  原来并不是梦,他不续约,而且与律师一同在家中等她。

  这一切都不是她的臆想,更不是她的乱梦而是真的发生过。

  她还不如被车撞死了好。

  警车上有撬棍,他们将车头陷进去的部分撬开,将她救出来。

  她的腿已经毫无知觉。

  急救车在一旁等着,她马上被送去医院。

  她觉得呼吸困难,医生把氧气面罩罩在她的口鼻上。车顶有一盏灯,白色的光十分眩目,就像刚刚对面车道上的大灯。她闭上眼睛,然后又吃力地睁开,寻找着某个人。

  他果然在车里’她想把氧气面罩摘下来,医生阻止了她。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打了一个手势。

  是叫他离开。

  他固执地摇了摇头。

  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两秒,医生立刻将她弄醒:“不要睡,保持清醒!”

  她坚持要 话,医生只得帮她举起面罩,她说:“走……”

  刚刚他在路边站了那么久,一直等着交警将她救出来。他是所有人都认识的费峻玮,如果他出现在医院,会有更多人认出他,会有更加难以解释的新闻被炒出来。

  他不做声。

  她说:“求你……最后一次……求你……”眼泪顺着眼角散出去,流进头发里,温润的,潮湿的,是自己的眼泪,所以不让任何人看见,也好。

  即使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她仍旧希望,他不要有任何负面新闻的危险,她仍旧希望,即使已经结束,那段过去也永远是他与她之间的唯一秘密。

  她终于看到他点头。

  他在路边下车。急救车驶进医院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人事不知。

  她进了手术室,全麻,第二天才苏醒。

  病房里有人,原来是公司同事。

  Vickie见她醒来,红着眼眶说:“文昕,你怎么样?”

  她插着氧气,只能微微点头示意。

  医生说你失血过多,伤及腿上大动脉,差一点点就失救”Vickie连鼻尖都是红红的,似乎哭过多次,“真是吓坏我们了。”

  她想说话,可是没有力气。

  Vickie看她的口型,猜出了她的问题:“小费在放假,他没有打过电话来。老板昨天来医院看过你,那时候你还没有醒。老板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治好你,所有的医疗费用公司报销。你的男朋友梁先生也来看过你,他今天早晨才离开医院去上班,说下班后马上过来。我们通知了你的家人,他们今天一早的飞机,同事已经去机场接机,你放心。”

  上司有道义,朋友关心她,家人更是忧心如焚。

  所有的场合,只有他不能出现,也只有他,不会再出现。

  Vickie似乎想逗她开心:“文昕,你醒过来就好,医生说手术很成功,骨头接得很好,配合康复训练,以后走路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你甚至仍旧可以穿高跟鞋。还有,你上头条了,文昕,恭喜你,你终于上头条了。”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担忧地看着Vickie。Vickie懂得她的意思,拿起一张报纸给她看。

  头条大标题是:“费峻玮经纪人余文昕遭遇车祸”。没有车祸现场的图片,只有她被送进医院的图片,所以只有她,并没有他。

  她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小费真红,红得连你出了事,都可以是头条。”Vickie安慰她,“文昕,小费没有打电话来,也许是知道你没有醒,怕影响你治疗。”

  不,她知道他永远不会再打电话来。

  即使从鬼门关走过一遭,想到他,她仍旧觉得心碎。肉体上的疼痛是可以容忍的,心灵上的缺失,却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

  她已经失去他。

  永远。

  父母到了医院’余妈妈忍着眼泪,她努力朝父母笑了一笑。

  可是眼泪却掉下来。

  是她不好,所以才让父母担心。

  下午的时候老板亲自来医院看她,见到她的父母,满怀歉疚地说:“文昕是在工作中出的事,公司应该承担资任。请二老放心,我们会让文昕得到最好的治疗。”

  余爸爸余妈妈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只是表示感谢。

  老板怕影响她休息,并没有在病房待太久,只是安慰她:“医生说可以复原得很好,你不要担心。费用公司会承担,你只要好好康复就好。”

  文昕的声音徽弱:“我有话想和您谈……”

  老板说:“别担心工作,我会安排其他人接手。医生说你现在不宜劳神,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

  文昕很坚持,于是父母退出去,把病房让给她和老板谈话。

  “小费不会续约了。”

  “我知道。”老板神色沉重, “如果谈的结果很好,或许你也不会心慌意乱,出交通意外。”

  “我很抱歉……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公私不分……”

  “他选择不续约,也不完全是因为你的缘故。时川真的开出了业内高价,我自问给不起同等条件。”老板说, “别担心这些了,我打算签下高颜。高颜已经答应,只是他指定要你做他的经纪人,高颜目前这样红,我们的合约条件并不是最好,但他说他愿意选择我们,以为你的缘故。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曾经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主过他,他非常感激。”

  文昕说:“我不适合做这行,汪海离开,小费也不续约。”

  “别说傻话了,这两件事都不是你的责任。你一直做得很好,公司相信你,我也相信你可以带好艺人。”

  老板走后,她陷入深沉的昏睡。麻醉过后极度的疼痛和疲惫让她筋疲力尽。

  有人握着她的手,掌心温暖,让点滴管的药水不再冰冷。

  她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天已经黑了,病房里开着灯,是梁江。

  父母都不在,他独自守着她。

  见她醒来,他说:“我让伯父伯母去吃点东西,他们中午都没有吃饭。”

  她微微点点头,表示知道。他说:“你吓坏我了,昨天晚上你一直没有醒,我看你躺在病床上,觉得自己身在冰窖一般。我一直在想,万一你醒不过来……我就永远失去你了……”他掏出一只戒指,是样式简单的指环,镶着细碎的钻石,正是她平常喜欢的Tiffany。他说:“今天下班我就去买了这枚戒指。文听,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我再也无法承担失去你的恐惧,所以清你答应我,让我从今以后,都可以照顾你。”

  他捧起她的手,将滚烫的唇印在她的手指上,他说:“请你答应我,我不想再来一次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太太,我开车接送你上下班,再不让你遭遇任何的危险,可以吗?”

  她终于说出一句话: “你是耶鲁的博士……当司机……太浪费……”

  他说:“不浪费,只给你一个人当司机,一点也不浪费。”

  她终于点点头。

  也许,是因为他的诚恳打动了她;也许,是在生死关头捡回一条命,让她开始正视命运的相悖。不该她得到的东两,她原本就不该起贪念。

  梁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那么,她就尝试与他,共度一生。

  星空璀璨,可是那一颗光芒夺目的星星,并不属于任何人,更不会,属于她。

  他将指环套在她的左手中指上。她的手略有浮肿,指环太紧,只能套进第二个指节。他说:“暂时这样,等你手不肿了,应该刚刚好。”

  她说:“都没有世贸天阶大屏幕……”

  “等你伤好了,我租下世贸天阶大屏幕,再来一次!”

  她终于笑了笑,可是嘴角牵动,眼泪却流下来。

  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啊,明明应该是欢笑的时候,却总有眼泪掉下来。她从来不是软弱的人:可是最近仿佛一直在掉眼泪,脆弱得像个瓷娃娃。只有她自己明白,那是因为她的心缺了一块,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经离她而去。

  即使她拥有整个天空,可是璀璨的星空中,最光芒夺目的那一颗,已经化作流星,曳出她的生命。

  养伤的时候,时间仿佛总是过得特别慢。老板向来很大方,给她住单病房,请了护工照顾她。父母在医院待了一个星期,吃不好睡不好,因为过度疲劳,余妈妈又感冒了,最后在文昕的劝说下,回家去了。

  她术后恢复得很快,医生给她看X光片,她的腿中有了两颗螺钉。

  “等痊愈后再做手术取出来。”

  文昕对梁江说:“我觉得自己像机器人,是用螺钉组装起来的。”

  “能开玩笑,可见心情不错。”他微笑着说, “最开始的几天,你简直像一棵脱水的蔬菜,奄奄一息,让我担心坏了。”

  任何伤口都可以愈合,连她的腿,如今也只是留下一道伤痕,除了偶尔隐隐作痛,似乎并没有别的后遗症。

  她在护工的帮助下下床练习走路,像蹒跚学步的婴儿。起初扶着床栏,后来学会用拐杖。第一次自己独自走到洗手间,护工鼓着掌鼓励她。

  文听微笑,重伤之后,所有的快乐变得这样简单,只是从病床走到洗手间,已经足以令身边人跟她一起快乐整整半日。

  住院后期,开始去康复室练习扔掉拐杖。里面有一台很大的液晶电视悬在墙上,正在放着现场直播的综艺节目。

  主持人跟嘉宾笑得乱成一团,他们似乎在说一个鬼故事,越讲越可怕。主持人问:“小费,你信不信有鬼?”

  他说:“人要有所敬畏,才会尊重生活。”

  粉丝们都在拍巴掌,主持人也夸他会说话。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她在跑步机上慢走,是真的慢走,像蜗牛那样一步一步。脚踝还有点痛,也许是脚趾仍旧浮肿,毕竟打了好久的石膏,最近才拆掉。

  主持人在问他“小费,听说你有好几辆车,其中还有保时捷911,哗,真的很贵的,你最喜欢哪一辆车?”

  “每一辆都很喜欢啊,因为喜欢所以才买。”他照例打太极,“每辆车我都觉得很心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