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寒犹豫了一会,还是把手机递给我看。

我接过来,用手指上下滑动着屏幕。手机的屏幕上,是谭寒跟导演这几天辛辛苦苦,满是诚恳的沟通。对方一开始并不同意,然而谭寒算的上是好说歹说,终于等到了对方的同意。

也就是刚刚那个回复。

“你这算是……未雨绸缪?”

让我先答应他,是缓兵之计;知道我还是会打胎,所以在我外面守着,同时进行着这件事,先解决我对事业的忧患,就算不行;他也愿意同我结婚,解决孩子、未来生活的担忧。

是啊,这就是谭寒。

任何事都考虑得巨细无遗,从前在我身边就是这样,现在也依旧是。他永远比我想的还要深,还要远。比我自己还全心全意的考虑着。

谭寒黑色的眼睛看着我。

“我说过,你也可以偶尔依靠我一下。”

我怔怔的看着他。

他这句话是对我说过好些遍。

可我一次也没相信过。

总认为我能行,我能搞定。暗恋黄锦立太久,太想被他重视,被他尊重,以至于让我觉得,我必须很努力很努力,这样才能毫不费力的显露出独立的姿态。而谭寒,却告诉我,我还可以依靠他……

心像是下过一场大雨,感动而潮湿。

可能是因为最近这些状况,人容易变得脆弱,有些认知渐渐被颠覆。以往觉得正确的,应该的,现在也渐渐不这么觉得了……

为什么要一直要强,为什么要站在最高处。

真的又孤独又累……

安安稳稳的依靠着谭寒,被他强而有力的拥抱,在他的照顾下、呵护下,过完下半辈子,又有什么不好呢?风光得再久,爱一个人太久,都是会心累的。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我哑着嗓子反问。又想哭又想笑的复杂情绪快从心底溢满出来。有时我也想好好的依靠一个人啊,只是,怎么知道,能够依靠你一辈子呢?依靠一个人,只是一瞬间的事,可怕的是,接受了你对我的好之后,有一天你不再对我好了,该怎么办?

这种心情,已经尝试过一次。

真的不敢再尝试第二次。

“你可以的,微微。”谭寒凝视着我,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他慢慢揽过我的肩膀,将额头轻轻抵住我的额头。这本来是一个亲昵的动作,可是此时此刻,由谭寒做出来,竟然是如此的自然。他沉稳温热的气息包裹着我,就像一个令人安心的避风港。

“如果有可能……真希望最早遇见你的,是我。”

他叹息了一声。

如果最早遇见的那个人是你,该有多好。只是,那个时候你遇见的我,不会有现在的心性,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这是黄锦立唯一给过的好的一面。

尽管为此尝过那么多的苦。

不用打胎,我心里立刻像卸下了千斤的重担。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我不怕一个人当未婚妈妈,真的。我只是害怕我无法尽到一个当母亲的责任,孩子无法健健康康的在正常环境里长大。万一他变得沮丧,偏激,恨自己被我生出来……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谭寒几乎帮我解决了一大半的难题,剩下的那些,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想通之后,我认认真真的看起来剧本。

谭寒每次过来送汤送水果,我们没有再提让我嫁个他的事情,只是在无言的默契中,感受着对方传来过来的呵护。

然而,在电影《林萱》的发布仪式同一天,媒体报纸上出现的竟然不是有关电影的消息!跟我一个影后,外加林萱这样的传奇人物,齐头并排在头版头条上的——是林雪跟黄锦立疑似订婚的消息。

当时我还在发布仪式的现场,点燃的红色香烛刚刚被我插进古铜色的香炉里。

为了纪念林萱,所以电影开机仪式上,林萱的黑白色照片,被一幅一幅的挂在四周,充满着光与影的美感,也显得我们这部电影跟其他电影格外不同。

但当我一转身,镁光镜头对准我就是啪啪啪的乱照。

黑色的话筒纷纷伸向我,像是冰冷的利刃。

“宋微,林雪和黄锦立据说要订婚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觉得他们合适吗?”

“林雪跟林萱长得这么像,结果角色不是她,但她却成了你前男友的现任女友,你有什么想法……”

我穿着低调的黑色裙子,长发第一次安静的披在后面。

我看了看天,曾经在林萱的生涯里,她因国际影后的身份回国颁奖,却在下台阶时被人绊倒,差点流产。等她虚弱的从病床上挣扎着醒来,得知自己可能活不了,而这个孩子会让她死的更快后,她还是选择把它生下来。而在外面的媒体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是趾高气昂的,大肆报道“她被人轻易抛弃”“玩玩就甩”“未婚生子”,看着猛增的销量,点击率,一次又一次的夸大其词,猛烈抨击着……

明明还无法感受胎动,我却觉得肚子里面的孩子在哇哇大哭。

那种知道爸爸不会再要自己的大哭。

难过得无法呼吸。

锥心般的……

我正要表情平静的祝福他们。

这有什么难的。难道他们都忘记,我是最专业的演员,拿过奖的影后?我这十多年都是在绯闻中度过的,没有一次感情经历是真的。除了这一次。当然,我也可以演成,连这次都当做不是真的。所以不在乎……

只是,谭寒却先一步跨出在我面前。

他像是一堵坚固的墙出现在我面前,把我跟那些记者们隔开。明明只是身前多了一个人,却仿佛所有的狂风暴雨不会再落到自己身上。

“谢谢大家的关心。”谭寒沉稳的扫视了记者们一圈,记者们被他突如其来的阵势弄得纷纷疑惑,“首先,作为宋小姐的工作室总监、经纪人,我要非常感谢大家前来参加这部电影的开机仪式。有如此著名的导演执导,有宋微的亲情加盟,有林萱如此传奇的影后人生,相信电影绝对值得期待。”

必要的场面话还是要说。虽然记者们明显要听的不是这个。

但对导演来说,会显得尊重。有哪个导演会希望自己的新戏仪式,变成女主角的八卦绯闻?

只是我也暗暗紧张,不知道谭寒到底要说什么。

心里有种不安的预感。

谭寒一顿。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麦克风突然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但因为刺耳反而显得他接下来要说的一番话异常重要。

“其次——在新戏开机仪式的同时,我还要以另外一个身份,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谭寒露出一个镇定的笑容。他本身也是极其俊美的一个人,所以这个笑容的魅力丝毫不比任何男明星少,一瞬间就抓住了全场的视线。尤其是他接着就后退一步,亲昵的搂住我的腰!

我腰身一僵。

不过长久来的临场应变,却让我脸上立刻显露出一副“理应如此”的微笑,好像自己早就知道谭寒会有此番发言。

“我们祝福黄锦立。虽然稍稍有点遗憾,本来我是希望开机仪式结束后,就告诉大家的。”谭寒低头,仿佛一个动情的男人提及幸福时的开心却羞涩的模样,“但是,没关系……”

在令人接二连三的震惊之后,谭寒在记者面前,红地毯上,单膝下跪!

——他仰头看我,从黑色西服的口袋上,竟然从里面掏出一个红色天鹅绒小方盒。我再傻,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前几天谭寒提出结婚的场景历历在目。

苦涩的笑了下。

不是没有幻想过被心爱的人单膝跪在面前、众目睽睽之下对我求婚,只是曾经期待的那个人,却在我的新片开机仪式上,要跟另外一个人订婚。

我所期望的,其实他都可以做的。

只是对着别人而已。

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不能跟别人订婚,甚至……结婚呢?

——于是此时此刻,我也一脸幸福的笑着。

尽管身体空得像被人挖了一个大洞,寒风汹涌的狂灌着。

但我还是笑出一副比所有订婚的人都开心的样子,轻盈的伸出手,让他把订婚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脸上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感动都要幸福。

以前以为,演虐心戏是最难的,要注意层次感和细腻感。

现在才发现,要在全身心都哀伤疲倦至极的时候,要在明明被抛弃明明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最喜欢的,还要演出此时此刻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我爱对方爱得情深似海,才最最不容易。

心一旦沉重,又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

爱都死掉了,又怎么可能复苏。

银色的订婚戒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记者们一边惊叹着、震惊着,一边啪啪啪的拍个不停。

“这就订了?宋微真的订婚了,我眼睛没瞎把?”

“宋微跟她经纪人订婚了,这这这,还跟黄锦立林雪是同一天,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是人家订婚戒都选好了……说是巧合,太巧了一些吧。”

我依偎在谭寒的怀里,脸上是美艳而从容的笑容。

若这是一场漫长的爱情电影,我只能顺着既定的剧情演下去,我只知道,这个时刻我要顾忌谭寒的面子,电影导演的尊严,肚子里孩子的未来……不可以任性胡来。

我对着那些记者们的单反相机,黑洞洞的镜头,不断专业的笑着。

只是偶尔会觉得有一丝眩晕。

觉得那么的不真实。

那时黄锦立在别墅里,为了让我戴上他的戒指,想了那么多法子,说过那么多甜言蜜语。

那些闪烁在泳游池里面的星光,那些仿佛透着深情的夜风。黄锦立那双狡黠的桃花眼,每每见我快要点头时会露出欣喜的光芒,见我绕了一个弯还是拒绝后,会变得像大男孩一样委屈……

一直很想看看,他到底给我挑了什么样的戒指。

却一直佯装不在意。

而现在,再也不用知道了……

指间银色的光环刺得我眼睛有点痛。

一滴泪水划过脸颊。

有记者立刻眼尖的发现:“宋微,你这是要哭了吗?是感动吗?”

谭寒马上打着圆场:“之前都没告诉过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戒指居然正好合适。”谭寒用手指交叉着我的手指,男性用力的骨节分隔着我的手,伸到记者们的镜头前,“连我都很感动。”

后来,在电视新闻上回放的镜头里。

我们交叉握住的手被特写镜头放大着,在记者们的一片混乱与激动中,谭寒说完这些,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他是那么的不经意,却又像是仿佛做过百遍、千遍一样。

他的身体倾向我,修长而挺拔。沉静的面容上。

唯有眼睛与嘴角是那么幸福而温柔。

好像获得了一生的快乐。

蓝天在他的身后,他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把所有的一切都献给了我……

谭寒名声、地位、财富,统统不及黄锦立。

可还有什么消息——比得上绯闻女王宋微新片当场订婚这个消息!整个娱乐圈乐翻天了!因为在“黄锦立林雪疑似订婚”的热门话题之后,就是“宋微新片订婚泪洒当场”,曾经的恋人在同一天同一时刻传出“疑似订婚”和“订婚”的消息,被娱乐圈媒体笑称是“恋人翻脸,前度订婚年!”

更多的微博粉丝以百万计的发起话题。

一天24小时之后就转了八十多万次,评论多达千万条。被人称为:“看看,绯闻女王告诉你,老娘这称号不是白叫的。那些想上位的小女神们,老娘随便放个恋爱订婚什么的,就完爆你。”

“终于不是你的了。在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她的心。从此之后,她的微笑只那属于一个人。她的幸福也只属于那个人。你给过她最大的难堪,必见证她最大的幸福。——微微,请你一直微笑下去。”

“她在人生赢家的时候,全盘皆输。在被嘲笑讥讽的时候,她抛出一对ace,全部翻盘!这就是宋微,永远的女王……”

曾经我也会关注自己的人气,关注那些非议,走向,而现在,我只是静静的待在家里。手指间是谭寒套上的订婚戒指。他今天过来看望了我,给我带来了汤。还有胎教的音乐,告诉我注意事项。我盯着手上的银色指环,有点发呆。我和谭寒……就是这样的关系了吗?

门被敲得啪啪响。

难道是谭寒又折回来了?我正奇怪的要打开门,门却提前一步被保安打开,对方一脸慌张的说:“宋小姐,抱歉,对方、对方……”我只是看了一眼,就无比惊讶。此时的黄锦立就像是一头悲伤愤怒的老虎,浑身的酒气,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怨气冲天——完全一副“挡我者死”的气势!

他把保安大把一推。

“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双眼通红,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他的鞋子落在地毯上,像是滚动而沉重的火山岩,仿佛可以烫出一个个幽深的洞来。而洞里就是他那些狂风骤雨般的情绪。

“订婚?嗯?”他歪着头,笑了一下,怒火之下却载满了寒冷的悲伤,“你要跟谭寒订婚?”

在他闯入我公寓的那一刻,我几乎是心惊肉跳的——因为黄锦立浑身那种浓浓的颓废与怒意恐怖到了极点!这种样子以前从没发生,也从未有人见过,如果此时其他人跟他待在同一个房间,一定会像刚才那个保安,不寒而栗,瑟瑟发抖。

然而,手无意中触碰到腹部。

心中的恨意飞快滋生而出。

他的确是一头被激怒的老虎,而我却顶着他的愤怒,嘲讽的挑衅笑道:“不是‘要’跟他订婚。是——我们已、经、订、婚。”

第54章

星光的彼端52

当一个女人要打击一个男人时,她有千百种手段与方法。

尽管我的心满是空虚与冰冷,而在现实中,面对黄锦立,我浑身上下却散发出最傲慢的气息。我要让黄锦立清清楚楚的明白——离开他,最不幸的那个人不是我!他,黄锦立,才是被抛弃、没有被选择的那一方!

我将手升在半空中。

犹如电影里面的慢镜头那样,将戴着银色指环的手指,在黄锦立的眼前显摆着,秀着。

我曾演过无数次的坏女配,她们在女主面前张牙舞爪,让对方濒临崩溃。

而现在,我依旧扮演一个最狠毒最残酷的女人,只不过跟我演对手戏的那个,不是别人,而是曾经爱到骨子里,爱到所有力气都用尽的那个人。

在我主演的电影开机仪式上,发布跟林雪疑似订婚的消息。这无疑是典型品优娱乐的话题营造手段,迅速把媒体风向握在手心。到底是不满我拿到了这个角色,还是要故意打脸?黄锦立啊,黄锦立,我所做的一切,就算没能感动到你,难道留给我半分尊严也不可以吗?

曾经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爱恨真的只有一线之隔。

银色的指环在灯光下闪着光,像针一样刺向黄锦立的双眼。

他的眼皮微不可闻的颤抖着,黄锦立别过脸,好像这样就能忽略眼前的真实。

我在心里冷笑。

只不过一个戒指就受不了,那你是否知道——怀着孩子的我,每一天的煎熬,是多么的绝望无助?我要用尽多大力气与隐忍,才能继续佯装微笑,在众多等着看好戏的媒体记者面前,当场接受你的订婚传言?

黄锦立,你肯定没有承受过这种痛。

一直高高在上的你,一直不相信真爱的你,除了那个女人,谁都不放在眼中的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心情?

这颗心,曾经为你炽热,为你跳动,而你却用最残忍的方法让所有的爱意熄灭,让它千疮百孔,让它心死如灰。

是的,先爱上的人先输。

那么一直追逐着你背影的我,这一次,就让我先把你从心底挖出来,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