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墨与程妈妈对对面相坐，也不知到底是否是程妈妈的刻意为之。
餐桌上的菜几乎全是程爸爸做得，开了瓶茅台，程爸爸与陆言墨小酌交流，程微晓一边观察自家母上大人的细微表情，一边机械的往嘴里塞东西，简直食不知味。
真是反常。
“小陆啊。”程爸爸忽然放下酒杯问：“你现在演的电影什么时候杀青？”
陆言墨也放下酒杯筷子，“九月初杀青。”
“嗯，挺好。你们拍戏挺忙的吧？”
“有时候是挺忙的，但今年拍完这部电影就没什么大的拍摄计划了。”程爸爸似欲言又止，陆言墨心底一沉。
程爸爸点头又问：“之前你演过反派的那部电影，抛开角色不谈，如果是你，孙航和向引轩你更愿意做谁？”
孙航和向引轩。
前者为了天下放弃挚爱，后者为了挚爱背弃整个天下。
程微晓紧张，看来爸爸真是做足了功课，怎么能问出这么矫情文艺的问题！
“爸，吃饭就吃饭，谈什么电影啊。”她开口解围，谁曾想，笑呵呵的爸爸却瞪了她一眼。
陆言墨轻笑，看着程爸爸认真的说：“伯父，其实没有可比性。我既没有坐拥天下的背景，也没有不得不放弃挚爱的前提。”
“有时候人生的选择题，你不得不做。”程爸爸意有所指，但到底没有点明。
一轮结束，接着一轮。
已经沉默很久的程妈妈开始发功，她上下审视了几眼陆言墨，“小陆，你家里多少人？”
“爸爸妈妈和我。”这才是正戏，陆言墨正襟危坐。
“嗯，三口之家。”程妈妈转而问，“那你爸爸和妈妈做什么的？”
陆言墨一顿，“爸爸已经退休了，妈妈一直是家庭主妇。”
程妈妈忽然笑了，她瞥了程微晓一眼，笑道：“小陆，有件事我想你必须要知道，晓晓是不可能和你母亲一样做个家庭主妇的。”
“妈…”程微晓小声叫了声，程爸爸对她使眼色摇头。
陆言墨没有程妈妈想象中的犹豫，点头应：“我也不会让晓晓做家庭主妇。”
“很好，你年纪也不小了吧，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只要您和伯父答应，只要晓晓确定了未来的方向。”
“晓晓九月就会飞意大利。”程妈妈盯着陆言墨的眼睛，“至少两年的深造，你等得起吗？”
程微晓没想到自己还在犹豫的话题就这么直接被当场说破，她猛地转头看他，
她想伸手握住他的手，可她不敢。
然而，出乎意料的，身旁的男人只是转头对她笑笑，又看着程爸爸和程妈妈，似早已知道一般淡定的回：“只要她还愿意，等两年不算什么。”
程妈妈一怔，随即莞尔。
到底是影帝。
*
晚上将近九点，程微晓送陆言墨下楼。
一路无言。
程微晓不知道陆言墨从妈妈口中听到她九月也许就会出国时的心情是怎样的，但她直到那时才真正意识到，爸妈请他来家里吃饭的用意。
“怎么了？”陆言墨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到小区的小亭子，“闷闷不乐的，怕被我教育？”
程微晓笑不出来，抓紧他的手不肯放，“亏你今天穿得这么显年轻，又说教育我，非得提醒自己是老牛吗？”
可还是不好笑，她乖乖低头：“对不起，一直没有告诉你我b2考试过了。”
7月的夜晚很是闷热，闷得程微晓都快喘不过气来，她仍不敢看他。
“傻姑娘，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他抱着不开心的小姑娘，将脑袋放在她的头顶，神情有些落寞，却不愿让她看到，“没关系，我不生气。”
“你怎么知道的？”她想抬头看他，却被他又摁了回去。
“那次你来南京片场，你走的那天下午，编剧说了。”
好几个月前的事了，他竟记得。
她犹豫：“你昨晚答应我等你过完生日就告诉我你跟韩歌的事情的。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会特别关注我，会给我介绍秦景笙的摄影展，还会请我吃炸酱面？陆言墨，我不是偶像剧里什么都不懂，只有满满少女心的小公主。我知道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出手帮我，也不会真的以为屏幕中的偶像会对我一见钟情。”
这是她积压在心底多时的疑问，不敢问，不愿问。
陆言墨依旧紧紧抱着她，“实话可能会让你不高兴。”
“那我宁愿不高兴，反正我早就知道肯定跟韩歌脱不了关系。吃炸酱面的时候你接的电话也是韩歌对不对？”
“是。晓晓，我知道那天定妆照结束的时候在楼道里看到我的人是你，本没什么，看到就看到了，但后来你怎么就又撞上我跟韩歌了呢？”他无奈，“我不是对她还有留恋，不过是她后悔了，偏偏被你看到她抱着我的一幕。我了解韩歌，却不了解你。”
“你以为我会告密？”她使劲揍了他几拳泄愤，“你居然让她抱着你！”
“不小心的。”他任她胖揍。
程微晓离开他的怀抱，将手摊在他的面前，“手酸了，给揉揉。”
陆言墨忍俊不禁，亲了亲她的手才道：“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防备心，晓晓，在娱乐圈呆久了，想要相信一个人很难。”
程微晓一直就知道陆言墨是她的死穴，当他风轻云淡诉说娱乐圈的复杂，她总会不可遏制的生出心疼，然后缴械投降。
可这次，她还是想听他说完。
“那你后来相信我了？”
“不是相信你，是相信我的眼睛。”他小心揉着她的掌心，神情专注，“帮你其实不是不相信你，是不相信韩歌。她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被娱乐圈的染缸浸染了多年，她早已不是多年前纯粹的想要演好戏，做个好演员的韩歌。但你不是，你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可阴差阳错总被韩歌瞧见。”
程微晓懂了，抽回手不肯看他，“我又不傻。”
“是，你不傻。”他顺着她的话，又执起她的手，“你知不知道有个定律很奇怪，关注着关注着就不小心关注到心上了。”
“别说甜言蜜语，那炸酱面呢？玖玖姐说你不开心，我还真以为是我点的菜不合你胃口！”
陆言墨叹气，“你还记得那天米分丝们来探班，景笙帮我们拍了合照？米分丝不小心拍到了你，韩歌看到了。”
“那又怎么样？”
“为了转型和恢复人气，她求我帮他，否则就利用你。”陆言墨到底还是说了，省略了中间的种种，仅有一句话带过。
他本不想让她接触到个中糟心事，此刻却又不想因为这些有的没的让她种下心结。
程微晓主动抱他，轻拍他的后背，似安抚，又似信赖，“原来这就是你那天想对我说的，你是想提醒我？但你后来又没说，还借口烟瘾犯了。”
“晓晓，我很矛盾。”他将脑袋靠在她的肩膀，终于松了口气。
她温柔的蹭蹭他的脸颊，亲昵无间，“可你最后还是拒绝我了，用了那样一种自以为体贴的方式，所以后来你出院那天，你是故意爬楼梯的？吃醋了是不是？”
“对啊，吃醋了，醋大了！”他爽快承认。
“要没有我跟顾渊玩uno输了的朋友圈，你是不是就打算真的跟我说再见了？”程微晓不依不饶，“我告诉你，我跟你说了再见就是真的再见了，不会回头的。”
“替我谢谢你朋友。”陆言墨不打算告诉她，那时候的他有多矛盾和矫情。
“谢什么谢，以后你自己去谢谢他吧。丢不丢人啊，追个女朋友还要靠别人。”她不客气的吐槽。
陆言墨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笑。
安静的夜晚，终于吐露心声的两人紧紧相拥。
天闷闷的，紧贴的身体热热的，程微晓不争气的出了汗，但她还是不想放开他。
哪怕她知道其实爸妈还是不同意的，哪怕她知道也许他们的开始并不单纯，哪怕她知道从始至终都是她先将他放在心头。
“陆大叔，你拒绝我，是不是因为知道我要出国？”
“是，也不是。”
“那现在呢？”她抬头看他，不愿错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你会介意我要离开这里两年吗？你面对的不是我妈妈，不用勉强，告诉我实话。”
他也看她，伸手轻拂她吹在脸上的长发，“如果我说介意，如果我说不希望你出国，你会留下来吗？”
第48章 星光48
“如果我说介意，如果我说不希望你出国，你会留下来吗？”
他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在黑夜是霎是好看。
而程微晓几乎没有犹豫的点头：“会，我会。”
然后，她看到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直至眉宇间的愉悦让他眼角的细纹越来越深。
“傻姑娘。”他拥抱着她，亲吻她的侧脸，“不考虑一下吗？”
“不用。”她也抱着他，安心在他的怀抱里笑。
“可是，晓晓，我不会折断你的翅膀。”
他有力的心跳声近在耳边，程微晓微怔，“这么文艺？这又是有个影帝男友的戏码？偶像剧的台词分分钟脱口而出？”
陆言墨没好气的揉揉她的脑袋，“怎么说话的？”
“然后呢？”她追问，“你也不考虑一下吗？”
大晚上的小区里无比安静，因为闷热，大家都不约而同躲到空调间，连原本的广场舞节目也消失了。
他们肆无忌惮的拥抱着，亲密的你亲亲我，我亲亲你。
“也不用，就像你无数次迁就我演员的身份，迁就我的拍摄行程一样。”他凑近她的耳朵，温柔的说。
程微晓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忽然酸酸的。明明就是很简单、很平淡的一句话，竟会让她觉得委屈，却又有无数的感动弥漫心头。
“不想这些了好不好，也许我收不到offer呢？”她憋回眼泪，抬头冲他笑，“如果我没考上，我就去当老师。其实跟沈锦疏一样做个老师也很棒的，每年还有寒暑假，到时候我就天天来探班，看你还敢不敢接吻戏！”
“不接，再也不接。”他没能说出类似他养她的话，因为懂她，因为舍不得，他又说，“改天拿你的身份证去银行给你添加一张我信用卡的副卡。”
她恼怒，瞪他，“不要！我又不缺钱，你别真的把我当成温室里的花朵，我大学研究生都有做过兼职，还接画画的。”
“不是。”他笑着安抚炸毛的小姑娘，“以后我拿你的副卡，你拿我的主卡，好不好？”
程微晓脸红，秒懂。
这个老陆，要不要这样啊！
*
周五下午，程微晓一边跟陆言墨打电话一边走在去妈妈办公室的路上。
“我这边已经结束了，半小时车程，我去接你。”陆言墨收拾剧本，抄起包对她说，“要不要顺便上去跟你妈妈打个招呼？”
程微晓本能的拒绝，“别了，我去我妈妈那儿就一会会时间，结束了我就在我妈办公楼下等你，你别上去了，免得又被我妈念念念。”
“好。”
“那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神神秘秘的。”她按电梯，想到从昨晚开始陆言墨就提醒她下午时间留给他，心底纳闷。
岂料，卖了很久关子的男人依旧不肯说，“去了就知道了，先这样吧，我让老陈开车。”
“哦，88。”
电梯里的数字不断跳闪，程妈妈除了在大学教授课程外，在协会也有个办公室，今天突然要程微晓去办公室找她，着实有些离奇。
一路穿过办公室，与几个叔叔阿姨打完招呼，程微晓屏息敲开自家母上大人的办公室。
刚一推开门，刺骨的冰冷。
这是她第n次来这里，每来一次都觉得压抑。
“妈，有什么事吗？”她其实更想问，有什么事情紧急到非得要她立马来办公室的？
程妈妈一身深色的正装，宁可将空调打到最低，也要保持自己的形象。
她抬眼看着女儿，将手边的资料往办公桌前推，“打开自己看看。”
妈妈的表情太过严肃，严肃得让程微晓后悔没有事先跟爸爸打个招呼问问看妈妈今天的心情。
她一边后悔，一边拆开文件袋，映入眼帘的一叠照片让她倏地将目光落在妈妈身上。
“妈，您太过分了！”
她扔下资料，再不肯看一眼。
可是，程妈妈偏偏不让。
“这是我请北京的朋友查到的，看完资料再跟我发表意见。”
“妈…”
“看完！”
程微晓没辙，只得跳过照片粗粗扫过几张a4纸上让她来不及消化的资料。
从头到尾，越看越心疼。
原来，这就是陈之望曾说过的，娱乐圈谁都会变，但唯独陆言墨不会迷失自己，不会抵挡不住诱惑的原因。
“看完了？”程妈妈依然坐着，耐心的看程微晓收好资料，按顺序原封不动装进文件袋，却没那定力再一圈圈绕上搭扣，“你觉得我还会同意你们在一起吗？”
“妈，我原先以为您主动邀请陆言墨来家里吃饭就是为了告诉他我必须要出国，就是为了给他下马威的，但我怎么都没想到，您竟然是为了确定这些？”程微晓哽咽，“妈，您怎么能这么做呢？调查人家的隐私，这就是您做的吗？”
“程微晓，你的教养呢？你二十几年的教养就是让你来顶撞自己的妈妈，质疑自己的妈妈吗？”
程妈妈板起脸，说出的话毫不留情，“你以为我会同意你走进这样的家庭？”
程微晓擦擦眼泪，坚定的看着愤怒的妈妈，“妈，那您呢？您的教养就是让您去调查别人的家底，然后拆散自己女儿的恋情吗？”
“程微晓！”程妈妈起身，在看到落泪的女儿后，又努力压抑，重新坐回座位，“我是一个母亲，如果为了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而去做失去教养、哪怕是要违背道德底线的事情，我都心甘情愿。”
程微晓低头，沉默。
“妈，可这样有意思吗？我只知道他很好，比您想象中要好。”
程妈妈平静的问：“好？你所谓的好是什么？有这样一个爸爸，有那样一个复杂的家庭，你觉得我跟你爸爸能放心？你觉得自己能够适应？晓晓，你太年轻，还什么都不懂。”
“妈，从小到大，我一直听着您跟爸爸的安排，无论对错，我都听着，但妈妈，那不代表我不懂。因为我爱你们，很爱很爱，所以我可以无条件服从你们的安排。”她早就知道与陆言墨在一起一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却从没想过妈妈会用这样的一种方式。
可是，陆言墨多好啊，她怎么舍得放开？
“你真的懂？你去看看外面那些需要被资助的孩子，你去看看那些被现实折腰的毕业生，比起他们，你扪心自问，你到底是有多幸福？”
这一次的程微晓毫不畏惧迎上妈妈冰冷的目光，坚持道：“如果这样的幸福必须要用我最爱的人去换，必须牺牲掉我的爱情，我宁可不要。”
“程微晓，你脑子进水了？”程妈妈又一次愤怒。
“妈，我很认真，您这份所谓的调查报告只会让我更心疼陆言墨这么多年的遭遇和坚持，比起他，我幸运的不过是一直生活在您跟爸爸为我搭建的温室。如果今天我与他角色互换，您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程妈妈有一瞬间的沉默，最后仍将被程微晓扔在办公桌的资料重新递给她，“你可以朝我跟你爸爸发脾气，也可以愤怒哭泣，但晓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妈妈做得一切都是为你好。”
离开妈妈办公室的程微晓红着眼，包里的那份资料沉甸甸的。
她从没想到，妈妈竟真的如同电视小说里那样去调查一个人的背景。
她更没想到，原来，这就是陆言墨最初踏入娱乐圈的原因。
不知不觉走到楼下，程微晓后知后觉才想起来陆言墨说过要来接她，可她此刻这样红着眼眶的模样，怎么好让他来接？
她立刻掏出包里的手机，在摸到包里的资料时，微微一顿，又几乎落泪。
不曾想，还来不及给他打电话，不远处传来“叭叭”的喇叭声。
她抬头一看，他已经到了。
程微晓侧过身揉揉眼睛，努力让自己扬起笑，才朝他的车跑去。
一上车，她就低头问：“怎么这么快啊！”
开车的是陈之望，后座只有她和陆言墨。
“晓晓？”陆言墨盯着她，最后放弃追问，“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差不多都收拾好了。”
“哦。”幸好他没问，她松口气，抱紧自己的包。
陈之望透过后视镜，揶揄道：“微晓，你包里有金子？”
“什么？”
“不然你这么死命的抱在怀里干嘛？”陈之望又瞥了两眼开玩笑。
程微晓做贼心虚，将小小的包抱得更紧，她死死盯着拉上的拉链看了好几眼，确定是真的拉上拉链了才移开目光。
“现在可以告诉我去哪里了吧？”她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