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萋萋豁的起身,长吸一口气:“好好。如今兵祸刚歇,外面多是饥馁的民众,走远些不难见白骨盈野,妇孺啼哭。陛下平定天下还没几天呢,又常常倡议节俭,你这就开始以奢靡夸人啦……”

少商挑眉,表示赞赏这种上纲上线拿大帽子扣人的战术了。不过使用这种吵架方式呢,局限很大,首先你必须自己没有这方面的短处,不然结局就会很搞笑,例如贪官谈清廉,饕餮谈节制,左边小甜甜右边雅蠛蝶然后大谈社会主义婚恋观。

果然,万萋萋愤而起身时,浑身的金珠佩饰晃动,尤其那项圈上的金珠玉石哗啦啦作响,别人想不注意都难,众女孩心想你打扮成这样,却做出这种忧民疾苦的模样好吗。

尹姁娥更加不吃这套,冷笑道:“你少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张口陛下闭口天下的,也不看看你自己身上的穿戴,还有你们万家的吃用。”她虽自幼被娇宠,但并非不知世事,尹夫人该教的都教了,哪里会被这么几句大道理就打退。

“万妹妹走南闯北,有大见识,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十几年来一直在都城里,听到的是一道道捷报频传,看到的是一个个纵横天下的豪杰跪倒在皇帝跟前,俯首称臣。我们虽为小小女子,也是与有荣焉。如今日子渐好,难不成还要吃糠咽菜?!我今日不过略略炫耀,就劈头盖脸吃了你这么一通,不过是夸耀你忠君爱国识大体,我们不识人间疾苦罢了!”

尹姁娥侃侃而谈,身旁一众狗腿们立刻连连击案附和——

“粗鄙女子,还当茹毛饮血是美名呢!”

“她们以为都城是何地?不过一碟点心,要是叫她们瞧见真正豪富之家,岂非眼珠子都得掉出来啦!”

“自己没吃用过好东西,就见不得人家吃好的用的!这是妒忌!”

“这么体察百姓疾苦,怎么不自己穿上破衣烂衫,也去田里耕种,吃糠咽菜呢!也不知舍不舍得那一身金银宝玉!”

……

少商暗叹气。那些死小娘皮虽是冷嘲热讽,但也不全是妄言。尹治谨慎,日常并不夸耀豪富,真正的豪富世家如虞侯之流,每顿饭食必费上万钱,女眷们倒出来的梳洗水脂粉膏都能熏香整条后溪,那才是筵酢如水,靡费如雨,尹家这才哪儿到哪儿呀。

万小姑娘虽然斗志昂扬,但显然选错了战术,对付这种贱嘴皮的,绕什么弯子呀,就该单刀直入,一刀穿心。然后结束战斗。

“尹娘子。”少商忽然提声道,“小妹年幼言微,不知能否道一言。”

尹姁娥正和万萋萋斗鸡似的互相瞪眼呢,听了这话,散漫道:“程家妹妹,你说吧。”她想在座小女娘中,就数程少商年龄最幼,又能说出什么来。

“今日尹家宴客,我们程家是接了柬书而来的,那柬书是阿姊家发的吧?”

谁知少商上来就是这么一句,尹姁娥有几分不自在,嗯啊了两声。

“我们程家是好端端的受了令尊令堂延请来做客的,不是缺吃少喝来尹府蹭一口这金丝燕窝枣的吧?”少商态度依旧很和气。

尹姁娥心下已知不大好了,努力挤笑道:“程家妹妹好厉害的嘴,这话说的,倒像是我等刻薄了你们……”

“我堂姊自幼长于乡野,邻近几个县都受了兵祸,人丁田地这几年才渐渐复养起来。即便是大户人家,也恪尽节俭之义,不是吃不起,而是不愿费这十几道工序来做点心,这是罪过么?”少商盯着尹姁娥,脸色已冷。

尹姁娥笑不出来了,众女孩们也渐渐静了下来。

“我倒是长于都城,可家父家母在前面血里火里搏杀,难道让我们在这平安的都城里大吃大喝?!所以,我也没见识过这金丝燕窝枣,这是错处吗!”少商渐渐提高声音。

尹姁娥将微微颤着的手指藏入袖底,她身旁的婢女一看不好,连忙偷偷溜出门去。

“萋萋阿姊家并不逊于尹家,可她也没见识过这点心,难道是因为万家用不起么。不是。是因为这十几年来她一直随父征战在外,每日跟着万伯母抚恤伤亡兵卒家眷,安顿逃难百姓还来不及,哪里有闲情逸致费十几道工序做点心。”

少商字字铿锵,目光巡视周围一圈,适才出言讥讽的小女娘俱避开眼光,不敢与她对视。

“我们三人,都不识得这点心,难道是羞耻之事,要惹的诸位阿姊嗤笑连连。”少商一步步进逼,众女孩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有几个甚至已露出惭色。

少商唰的推开食案,声音里隐含怒气:“诸位阿姊能享用这些珍馐,上靠苍天庇佑,下靠陛下宵衣旰食,满朝文武尽心竭力。然后阿姊们就凭了这福分来讥笑我们姊妹?!今日程家受邀做客,难道就是来受这羞辱的?!”

尹姁娥被数落的脸皮发绿,暗骂少商好厉害的心计口齿,这样得理不饶人。这下她再也维持不住优雅姿态,连忙直起身子,补救道:“程家妹妹也太较真了,我们哪有讥笑,不过开个小小玩笑罢了!只是玩笑!”

万萋萋终于跟上了吵架节奏,冷笑道:“今日程家两位妹妹头回来你家,除了我她们谁都不认识。你们很熟稔么,也好开这样的玩笑。你素来跟头回上你家的客人开这样的玩笑?我倒要问问尹伯母了。”

尹姁娥被逼的脸色涨红,激动的喊道:“谁讥笑你们啦!你不要胡言乱语!不要污蔑人!你们说……”她慌乱的指向周围,“你们说,适才我们哪里有讥笑,是不是?是不是?”

周围女孩们连忙抢着应是,此起彼伏的表示跟没有讥笑之事。

万萋萋见她们耍赖,气愤的又要怼回去,谁知却叫少商扯住袖子,她回头去看,只见少商面露微笑,一字一句道:“看来,适才诸位姐姐真不是讥笑我等了么?”

女孩们忙道‘不是不是’。

少商直直看着尹姁娥,又道:“可是我们没有见识,连点心都不认识呢!”语音婉转,仿佛玩弄掌中猎物。

尹姁娥嘴里发苦,只得勉强道:“不认识就不认识。有什么了不得的。”其他女孩也连忙附和。

少商微微一笑,拉万萋萋坐下,又转头对程姎笑道:“堂姊,你接着吃吧。根本无人讥笑于你,诸位阿姊只是太爱笑了。只是以后再笑,也分一分时候地方,免得叫人误解了……”

这下,非但没人讥笑,众女孩们连笑都不敢笑了。

万萋萋心中痛快之极。

倘若此时面前有酒,她一定连饮三大碗,倘若此时身在马场,她一定策马扬鞭,绕城奔上一整圈!她现在终于理解自己老爹拉程叔父结拜的心情了,她此刻就恨不得叫人摆香案烧黄纸斩鸡头,然后当场拉少商去歃血为盟拜把子!

——诶,这个主意蛮好的,回头就去禀大母和阿父。

万萋萋难掩喜色,转头对少商大声道:“我在外面时,听过一句俗话。叫做‘敢做不敢当,不如大王八’!哈哈……哈哈……!”

她放声大笑,尹姁娥脸色难看极了,她的傲气丝毫不逊于万萋萋,适才自打嘴巴已是无奈之举,如今受此明晃晃的嘲笑,如何忍的?!

眼看两个女孩又要翻脸,这时堂外进来一个少妇打扮的华服女子,尹姁娥眼睛一亮:“长姊……”

尹氏四下打量,果然见众女孩脸色都不好,堂内气氛几乎是剑拔弩张了。

她瞪了尹姁娥一眼,佯嗔道:“你呀你,就是这么做主家的?你自己懒,就拘着众位妹妹也陪你坐着。离开席还早,也不叫众位姊妹去园中逛一逛,一堆女娘闷在屋里孵豆芽么?!”

尹姁娥有委屈,万萋萋要告状,两个女孩都要张嘴,谁知那尹氏抢先一步,笑道:“萋萋,尹伯母找你呢……姁娥你也别愣着,阿母也叫你过去……”然后她又朝众人团团笑道,“我家园子虽小,但近日移了几株新鲜的冬竹,弯弯绕绕的,模样很是新奇,就由我领着妹妹们去看,如何?”

众女孩们都叫好,少商无可不可的笼着手,程姎忍着气,不置一词。

然后,不等两个刺头再度怼上,尹氏就迫不及待的叫婢女将她们拘走,还连连催促,连话都不许她们再说一句,活像像押送囚徒。

尹氏自己则一手一个拉起程姎和少商,一边往外走着,一边笑道:“两位程家妹妹头一回来我家,正该好好款待。吾家幼妹素来爽直,都是有口无心,何况两家长辈有心交好,两位妹妹都是量大福大之人,有些龃龉,就叫它过去吧……”

程姎想冤家宜解不宜结,便低声应了。

少商却默不作声,只在心中冷笑:打完巴掌,给甜枣来了。什么量大福大,难道继续理论此事就是没气量没福气了么?

一直走到园中,被冬日冷风一吹,少商忽的晃过神来。

此事不过去又能怎样呢?万萋萋此去,必然被其母勒令不许宣扬此事,同理其他小女娘。再说了,难道为了小儿女吵架这点事,让程老爹平白结个仇家?老爹这么疼自己。

她郁郁的想着,有牵挂真不好,没心没肺才能无所顾忌,想做个天性凉薄之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第30章

尹氏与其妹截然不同,年轻轻却能说会道,待人周全,对一众小女娘们亲热非常,不但妙语如珠的介绍园中植株,还叫仆妇在园中搭好软帐并布置案枰饮食。不过多久,女孩们都说笑起来,即便是程姎,经尹氏不断柔声劝慰,也渐渐释怀了。

只有少商,依旧郁郁的,便愈发讨厌这热闹气愤,趁尹氏左右周全之际,悄悄溜走了。

其实她很羡慕程姎的性格,总能轻易的忍耐和原谅,大约天底下的长辈都会喜欢程姎这样的孩子吧。哪像自己,她会永远记住受过的委屈,绝不轻饶伤害过她的人。

说实话,跟以前相比,她已经宽厚很多了好吗。小时候,哪怕有人往她头上丢个纸团,她都要扒开人家的领子,丢个蜘蛛进去作为回敬。可如今她已经不会动辄想要报复了,因为她学会了无视和调侃。

少商叹口气。她不认得尹家,为免迷路回不来,只好沿着一条小溪低头漫步,踩倒枯草,碾平土块,耷拉着脑袋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见一片山石,雕琢出屏障流水之状。

山石前方,面溪之处,背面而站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那人正低头望着化开冻的溪水出神,听得身后响动,回过头来。

两人一看,顿时面面相觑。少商愣住了:又是这个讨债鬼!

袁慎今日戴了一顶白玉冠,身着一件雪白兽毛镶边的浅蓝织锦曲裾深衣,更显长身玉立,谦谦儒雅,他一见是少商就笑了起来,当真眉目如雕,皓齿如琢,。

少商定定神,心想传话也传了,桑氏也回信了,两人应该没有过节了。这回要好好说话,绝对不要再结怨了,便抬臂作揖,满脸堆笑:“真是人生何处不……”

“你今日怎么穿的像个老媪?”袁慎皱眉道。

她想和善为人,谁知人家不肯做个安分守己的美男子,非要不走寻常路。少商瞪眼,一口气梗在喉头,硬生生憋出来:“——关你何事!”

袁慎看女孩今日一身赭石色曲裾深衣,以暗红色丝线织上曲颈玄鸟纹路——可即便这样老迈暗沉的颜色穿在少商身上,却只衬的她肌肤如雪似玉,眉色浓翠,眼波盈盈。

他故意皱着眉头:“我傅母都不穿这颜色了。”

少商怒道:“关你傅母何事!”

袁慎不去理她恼怒,继续道:“我恩师已收到桑夫人之信……”

少商不过脑子,继续怼:“关你恩师何事!……呃?”

袁慎笑的耸肩。

少商脸红,不高兴道:“道谢就好好道谢,干嘛上来就说那气人的话!”

袁慎收住笑意,端端正正的作了一揖:“恩师原本郁结在心,落落寡欢,近日已好许多了。今日在下特向你道谢。”

少商冷笑道:“你道谢的法子,我不大消受的起!”

“嘴上道谢算得什么。”袁慎笑道,“在下言出必行。将来你若有难处,我定不推辞。”

少商最务实不过,一百句好听的话都比不过一张可随时提取的支票,她这才展颜,莞尔一笑:“好,那我可记下了。你放心,我既不会叫你忤逆谋反,也不会叫你背信弃义,更不会叫你娶我哒!不过……”她奇道,“我叔母才写了六个字,你恩师就好啦?”连她都觉得这个答复太潦草。

袁慎起先神色一滞,随即恢复如常,又笑道:“你小小年纪,长辈的事你知道什么,怕是连话都听不懂。恩师说,那六个字叫他想起与桑夫人在孩童时的趣事。”

少商暗骂:这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是现实太可悲,脑补当安慰嘛。

“对了,你是特意等在这里的么?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她懒得计较陈芝麻烂谷子,倒觉得这事奇怪。

袁慎一哂。他也收到了请柬,不过今日一大清早就登门,却把尹家众人都下了一跳。他按下这些,只道:“也不是特意等的。不过听说程家也来了,就来这里碰碰运气。”

少商更加疑惑了。

袁慎看着女孩微微蹙起的精致眉头,柔声道:“其实,人皆有惯性。上回在你家,我远远看见你满坡乱走,最后落步在山石边的池塘畔。所以我就想,你若又不痛快了,大约会来这里。”他拂袖一指周围,果然依旧是石边水畔。

这段心理分析很到位,少商暗暗点头,谁知最后一句时又跑偏了。她忍气道:“什么叫‘又不痛快’了?你是在暗指我脾气乖戾么。”

袁慎挑眉道:“难道你觉得自己很和善可亲么。”

少商一噎。这个……她刚刚得罪了一屋子的女孩。连主人带宾客,一个不落。

她吐了口气,决定不多计较,淡淡道,“我已不负所托。只盼公子遵守诺言,记住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守诺是自然的。不过……”袁慎听出她言中告别之意,故意道,“倘若以后我还想寻你呢。难道桑夫人叫你以后不许你再传话了?”

谁知少商缓缓摇头:“公子博学聪敏,何必说这话。只要传了之前那句话,不论后来如何,都轮不上我再插手其中了。”

袁慎兴味道:“此话怎讲。”

少商轻轻一笑:“叔母若是以后不愿再听到令师的消息,我必不会忤逆长辈之意。但叔母倘若愿意,以后也必会大方来往,难道还会要我一个小辈继续偷偷摸摸给她传话?所以,无论何种结果,都再没有我的事了。”

女孩眼神透彻,几乎不似其龄,袁慎一时竟无语。

少商继续道:“送信之人是我叔父派去的,那信使可说了什么?”

袁慎默然半刻,才道:“令叔父附了一封信函,言道,桑夫人当年那是负气之言,恩怨已消,以后老师若有什么话,直接送信即可。”

少商略带了点讥嘲的语气:“恩怨已消,怕是情缘也消了罢。”明眼人都看得出桑氏早已放下。

袁慎不言。他其实也不赞同老师的作为。陈年旧事,既已无法挽回,何必念念不忘,伤身又伤心;时时消沉,不如奋力向前看。

少商又好奇起来,忍不住问道:“对了。令师究竟是哪位呀?”

袁慎失笑:“桑夫人没告诉你么。”

少商无奈叹口气:“叔母卖关子。我问了长兄,谁知他说……”她白了眼前的青年一眼,“善见公子多年求学,博采众家之长,是以从师众多。”这年头居然不讲究师出一门!

“大约我读的书都没有公子的老师多,就是不知道我认的字有没有比公子的老师多一些了。”她自嘲道。

袁慎闻言大笑,几乎笑出眼泪,看向女孩的眼神明亮如星,心中莫名欢喜。

少商抬眼,只见那讨债鬼长长的眼睫毛上沾了点湿润,清俊难言。她心中一肃,正色道:“此事已了。以后公子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有事会去找你的。”回头被人看见他俩在一处,那真是没吃羊肉惹身骚了。

“此事已了?”袁慎笑容顿住,心中不快。才说了这么几句,她就两次撇清干系了。

他正要说话,谁知却听山石屏障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其间夹杂着一对少年男女的激烈争执之声——

“楼垚,你给我站住,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呢!”清脆骄纵的女声。

“我都知道了,你不用说了!”一个急躁的少年声音。

“你知道什么?肖家是有这个意思,可我阿父还没答应呢……”女孩的声音满是得意,“你若对我好些,我就跟阿父说回绝了这事!毕竟你我二人自小定亲,我也不忍这样待你!”

“不用不忍!你去嫁那人好了!”那少年的声音愤怒异常,“我从不留恋与你的婚约,只不过我们楼家重信守诺,我才忍到今天!如今你家肯另寻高处,我真是求之不得!”

“放屁!你别说的这么好听了,什么重信守诺,那不是我阿父对你家有恩么!”那女孩也怒了,“既然知道这恩情,你为何从小到大都不肯顺着我,不肯对我好些。不是骂我骄纵,就是处处嫌我!我实话跟你说,要不是阿父压着,我也不想嫁你!”

那少年吼声暴烈:“别惺惺作态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前阵子已经见了那肖世子,人前人后夸他英俊勇武,善解人意,胜过我百倍千倍!好好,如今我不拦着你奔大好前程,你赶紧去嫁吧……”

说话声渐渐近了,眼看这对少年男女就要越过山石屏障。

袁慎纹风不动,自言自语‘原来是他们’。少商却四下搜寻,虽然她不怕事,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瞥见那山石屏障有一处凹进去的地方,刚好可以容纳一人。

她正要过去躲起来,谁知袁慎一直在注视她,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也发现了那凹处。他心念一动,忽起坏心,仗着身高腿长,三两步跨过去,抢先躲进。这下,就把少商一人落在原地了。

这王八羔子!

少商眼睁睁看着自己寻好的地方被人占去,头发几乎根根竖起,恨不能活撕了袁慎,泼完硝酸泼硫酸,泼完硫酸泼盐酸,然后剁成人肉叉烧包,丢在路边喂狗吃!

这时,那对少男少女已经绕过山石屏障。

当先就是那少年,只见他生的浓眉大眼,面带怒色,看似十六七岁的模样,身量已颇高大。那少年一见这里站着个貌美纤幼的小女娘,当时就傻了。

少商也很尴尬,呵呵两声。

那少年心想刚才那番争执不知被眼前女孩听去多少,面孔迅速涨成了猪肝色,然后他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随后跟着跑来的是那少女,生的倒是白净清秀,只不过神情泼辣凶狠,彻底破坏了原来的好模样。她见少商站在这里,劈头就是一句‘你看什么看!再看我挖了你眼睛!’然后不等少商回话,就急匆匆的追着那少年去了。

少商:踏麻的!

等二人走开了,袁慎才悠然的从山洞里出来。

少商眼睛都气红了,再顾不得什么狗屁礼仪,大骂道:“你这混蛋!”

袁慎倒也不怒,淡淡道:“你刚才不是说‘此事已了’么。我今日教你,这事完不了。”

说着,他踏前一步,高挑的身形当头笼罩下来,立于朝堂多年的成年男子,气势并不是少商那些兄长们可比。少商顿觉一阵压迫感,心里暗恨,她就知道这厮平日随和儒雅的模样是装出来的。

既然斗不过人家,不如及早抽身。少商思考极快,立刻躬身作揖,道了声‘再会’,干脆的扭头就走。袁慎却不肯放过她,长腿一迈,继续跟在后面,有一句没一句的——

“你可知那两人是谁?”

“不想知道!”少商疾步在前。

“他们一人叫楼垚,是河东楼氏家主之幼子,另一个叫何昭君,乃当朝骁骑将军何勇的独女。他二人自小定亲,也自小爱吵闹。”

少商倏然回头,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我欠你钱了么,吃你家粟米了么。袁公子,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望你自重!”

袁慎毫不恼怒,听了‘粟米说’还暗觉有趣,并且温言道:“你也大了,不但要读书识字,诸如世家谱系,祭祀礼仪,染香烹织,也该尽快学起来了。我看你除了使脾气和斗嘴,什么都不会。”

他忽想到什么,转言道,“令堂有何打算?是不是刚回都城,一时寻不到好的女师,我倒可举荐一二……”

“这到底关你什么事啊!”少商奋力大喊,气的浑身发抖,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大声道:“不许再跟着我!”

袁慎略惊,也不知这话如何触到了女孩的不快。他少年老成,知道没想明白的事不开口为妙,当下只默默跟在女孩身后。

少商知道袁慎一直跟着,也不去理他,只愤愤然的一路疾走,眼看前方就是适才离开的园子,她回头冷笑:“前面是小女娘聚集之处,你也要跟去吗?”

话音未落,只听侧面篱笆丛中传来一阵女孩的议论声——

“你说的是真的?那个程少商当真那样粗鄙卑怯!”一个怯怯的女孩声音。

“那是自然。可惜今日我随王家阿姊来的晚了,不然我当着众位阿姊的面揭穿她!装的一本正经,还当别人不知道她以前的行径呢!不就是仗着程将军夫妇回来了,连之前一道玩耍的小姊妹,她都装不认识了!”这个女孩声线尖利。

“原是这样呀!我看她趾高气扬的,一句句逼迫姁娥阿姊,还当她多了不起呢……”

“放心。刚才我一听说,就立刻告诉姁娥阿姊了,”

……四五个女孩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数落少商的斑斑劣迹。

少商并不生气,她只觉得那个尖利的声音仿佛有些耳熟,略一回忆,立刻想起来了——这不就是程家筵席上那菱形脸庞的女孩么。她正要上前去看,打算顺便收拾收拾这帮贱嘴的死小娘皮,让她们知道国旗为什么这样红。

谁知身后的袁慎几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的后领,利落的推到一棵树后,宛如打地鼠一般按下她的脑袋,然后自己大步往前走去。少商大吃一惊,赶紧从树后探出脑袋去看。

只见袁慎沉着脸色,径直走进那篱笆丛。

那几个女孩见来人是他,又惊又喜,长短不一的轻呼起来,这个娇羞,那个柔媚,还有一个很扭捏像个米老鼠。可不等她们表达敬仰之情,袁慎已冷冷道:“你们适才在说什么?”

女孩们一时语塞。不论如何,被男神看见自己正在说人坏话,总是不很美妙浪漫的。

“粗鄙?卑怯?”袁慎神情冰冷而不屑,“依在下看来,毁人名誉,肆意诽谤,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粗鄙!自己不敢出面,背后挑拨离间,唯恐天下不乱,就是最大的卑怯!”

此话一出,众女孩纷纷变了脸色,或惨白,或涨红;尤其那菱形脸的女孩,察觉到袁慎那如利剑般的目光直射自己,她恨不能钻进地里去。

“背后非议,鬼祟行事,难道旁人就会高看尔等一眼?程家娘子是何等样人,人品好坏,旁人自己不会看么,要你们来自作聪明!”袁慎鄙夷的眼神一一扫过女孩们,“我盼望众位好自为之,戒之慎之!”

女孩们被训斥的头都不敢抬,有两个几乎要哭了,随着袁慎最后一声呵斥,她们立即作鸟兽散去了。

袁慎怒气未平,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那棵树后去找少商,谁知却见树后空空,风吹叶动,草木徐徐,人已不知何处去了……

少商耷头耷脑,有气无力的再次沿着溪流逆向而走。

比起被挖苦嘲笑,她更讨厌受人怜悯,她宁愿自己明刀明枪的争吵打骂。

垂头而走,她低头看见自己衣襟上的绣纹——今天这身打扮是她少数赞成萧夫人行为的例外。美貌是把双刃剑,既能让你攀上九霄云巅,如飞燕合德姊妹,也能让你堕入阿鼻地狱,例子数不胜数。倘若有权有势之人看上她的美貌,却不肯按礼迎娶,只想纳入后院,那该怎么办。而程姎就无此麻烦。

仔细想想,她从长相到性格处处都是麻烦,大概也是萧夫人不喜她的原因之一吧。

正值心情郁结,谁知迎面碰上正面走来的尹姁娥,身后跟着两个婢女。

她一见了少商,满脸喜色,迫不及待道:“好哇,我正要去找你呢!我已经都听说了,当年你父母丢下了你,你那二叔母什么都没教你,你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吧……”

少商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