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爹嘴巴动了动,很想表示一番关于‘绝婚并非小事’的见解,最后还是忍住了,只能连声‘可怜可怜’的叹息忠臣之妹如今的凄凉光景。

“嫋嫋,你记住了,如今这事是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知道的陛下也不想让他们知道。你在外面别乱说,免得惹帝后与子晟不快。”萧夫人最后谆谆吩咐。

少商郑重应下。这点行情她还是懂的,不会那么没眼色。

首先汝阳老王爷显然是知情的,但他那坏事的老太婆未必知道,所以才那么大喇喇的没有进退分寸;帝后是知道的,那么按照皇帝的天秤座丝带儿,越妃也一定知道了;凌不疑他爹应该也知道,不然不会怕皇帝那么厉害,至于其余人就得望天问卜了。

次日睡到自然醒,少商本想再懒惰的瘫一日,整理整理思路,开展一下批评与自我批评,谁知多歇一日之事被次兄程颂知道了,他便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通知了万萋萋,然后万萋萋又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来抓人。

在万府足足玩闹了一上午,又是膊扑又是骑马,自然还少不得赌两把(少商险些连衣裳都输掉了),终于在午膳时将自家把子灌醉后,她才得以摇摇晃晃的回了家,坐在马车上迎着秋风散酒气时,不意竟在街上看见了楼垚。

少商立刻清醒了,双眼瞪的圆铃铛一般,伸着脖子眺望街角那头——楼垚低着头骑在马上,踽踽而行。原先那个,高瘦阴郁的模样。一晃眼的功夫,他与随从们就从视线中消失了。少商愣愣的坐回车中,半晌无语。

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婚姻不成情意在,就算情意不在了楼垚当初送的礼还都穿在程母身上呢,是以她很理所当然的担心起前未婚夫现下的日子了。

回到居处后洗去一身的酒气,少商趴在窗栏上苦苦思索,应该如何打听楼垚的近况呢。

大剌剌去楼家去问是不可能的,楼家人会吓死,凌不疑也会活吃了她;直截了当的去问亲娘也不现实,萧主任最怕他们藕断丝连,恨不能全网屏蔽楼家消息;她那三位兄长中有两个半都是属二五仔的,下课铃响时让他们去打听,课间十分钟都熬不过萧主任就会带着班主任杀到——那该怎么办呢。

到了此时此刻,少商才发现自己手上可用之人简直比肚里的墨水还少。

其实她一直都是个特别有事业心的姑娘,混社会就兢兢业业的混,读书就呕心沥血的读;投胎到这样衣食无忧的剥削阶级家庭,她本想好好干一番事业,不敢说富可敌国,但至少在程老爹的庇护范围内自立门户自食其力是不成问题的。

谁知来了这里大半年,连程家祖坟在哪儿都还没闹清楚,就再一再二的撞桃花,到现在为止,除了一桩婚约两个未婚夫三段绯闻,她竟然一事无成!

想到这里,少商眼珠一转,忽然计上心来——那个嘴货当初不是说欠她一回吗,现在她跟着凌不疑上可九天揽月下能火锅海底捞,其实也没什么地方用得上袁慎了。这回就让那货将诺言偿了,也算大吉大利,国泰民安。

少商当下招来莲房,附耳过去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她如今攀上金龟婿,又日日进出宫闱,在家中早是身价倍增,威势大涨,奴仆无有不恭恭敬敬的,有时比管理家务的程姎说话还管用。莲房本就对自家女公子死心塌地,便十分爽利的一口应下,扭头就走。

办完这桩事,少商大大的伸了个懒腰,犹如一只圆滚滚的鼹鼠,打算睡一顿美美的午觉,谁知此时萧夫人却遣人来传她去九骓堂,言道:凌侯夫人来了。

少商伸了一半的胳膊顿在半空中了。

其实凌侯夫人淳于氏之前已经来过几次程府了,不过少商和程老爹都不在,都由萧夫人出面接待。萧主任的本事少商是知道的,最擅长义正词严的下套路,虽然不能把塑料花说成香水百合,但忽悠成高档PVC还不成问题,楼二公子的妻子如今已当她是人生导师了。

打扮停当后,少商迅速移步九骓堂,只见萧夫人对面正端坐着一位衣饰雅致的中年美妇,她身后还跪坐着两名十五六岁的美貌侍女。

在萧夫人的引领下,少商礼数完整的向淳于氏行了礼,再抬头时她正面对上淳于氏。少商观其相貌,觉得淳于氏并不十分美艳,但自有一股温柔婉转之意,尤其臻首低垂轻言细语之际,仿佛比少商还要娇滴滴,更别说英气勃勃的萧主任。

少商忍不住暗笑,萧夫人生平最讨厌这种小白花长相的女人——没错,包括她自己的女儿。这些日子萧夫人偏要压着性子去应付淳于氏,估计肚里的槽口都快溢出来了。

“……之前来过几回,听你母亲说你镇日都在宫里,今日终于得见真人了。”淳于氏有一把低柔的好嗓子,好端端说话都跟呢喃似的,“真是生的好模样,我看了都喜欢,难怪子晟这么着急要娶你。”

“也不算着急了吧,凌大人都二十一岁了。”少商低垂眼睫,不疾不徐的抚着袖子,“听说夫人您的长子今年才十五岁,已经开始议亲了。”

淳于氏顿时微笑凝固,她没料到这样寻常的一句话竟会招来针刺般的回复。

少商侧首看向生母,萧夫人也不动声色的看了她,目光交汇须臾之际,两人已知彼此心意——这对母女虽然情分一般,但都对彼此的聪慧程度有很高的评价。

在知道霍夫人疯癫之前,萧夫人尚能不咸不淡的敷衍着淳于氏,偶尔笑谈几句撑撑场面,但如今嘛……情形就不一样了。

“呵,也是。”淳于氏很快恢复如常,敛衽低头而笑,“少商君是子晟未来的妻子,是君华阿姊的新妇,自然对妾身有些……看法……可是,少商君,妾身到底年长你许多,且听妾身一句,往事已矣,过去的事总是再也改不过来的,咱们总要往前看。所谓上阵父子兵,我家侯爷和子晟到底是亲父子,哪能老这样冷冰冰的杵着。少商君纵是不愿理睬我,也不能不认我家侯爷吧。子晟碍着君华阿姊,不好软下身段,可不得由我等妇人先走这一步吗……”

“凌侯夫人。”少商不耐烦听这女人絮叨,便微笑着打断道,“小女子有一句不知当不当问。”

“少商君请问。”

“凌侯夫人是什么时候寡居到凌家的?是霍夫人嫁去之前,还是之后。”

淳于氏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轻声道:“妾身命运不济,前夫亡故后无处可去,孤苦伶仃,只能托庇在姨母家中,幸得君华阿姊照拂。”就是承认在霍君华婚后才住过去的。

少商毫不掩饰脸上的微妙神情。

萧夫人忽道:“之前凌侯夫人来时说过,当年与霍夫人相处甚谐,亲如姊妹,鞍前马后,无有不应。”

少商对亲妈的高超措辞技术表示敬佩,甜甜一笑——心机小白花哄骄纵大小姐的戏码嘛,何况还有凌侯在旁敲边鼓,一会儿夸夸妻子端庄大度好贤惠啦,一会儿赞赞妻子怜惜弱小心底善良啦,还不手到擒来。呵呵。

萧夫人没说的是,前几次来访时,淳于氏提起当年和霍君华的‘友谊’,简直泪眼汪汪,我见犹怜,好险没把她恶心死,偏还要苦苦忍耐。

她也是地方高门出身,并不介意丈夫纳妾,但前提是那些姬妾只能是‘玩意’。治家如治国,政令不能出其二,一山只能有一只母老虎。可淳于氏是寻常婢妾吗?

萧夫人与青苁不但情同手足,患难与共,而且心意相通,都知道彼此对婚姻家族的看法,是以青苁从无分毫觊觎程始之意。就淳于氏这样的,趁霍君华死不见尸之际登堂入室,也好意思提‘姊妹’?真笑话!

“妾身与君华阿姊当年的情分直比人家亲姊妹还亲厚,妾身知道君华阿姊和子晟还在人世时,在三清道观点了一百盏还愿灯,谁知,谁知……”

淳于氏低低哀泣,“大丈夫三妻四妾是常事,子晟没出世前外兄也曾纳妾,虽说不久就过身了,但君华阿姊也是点了头的。是以妾身自愿洗手作羹汤,侍奉外兄与君华阿姊,实在不明白为何君华阿姊就是不肯容我,非要我性命不可!”

这段话信息量有些大,如果是普通的正义人士,大概会对霍夫人生出些许反感来;不过这番话说给少商听是白搭了——因为她帮亲不帮理啊!

“我也不知道她为何不肯容你啊。”少商望天喃喃,“大约霍夫人惯于做独女吧,抑或是,她更喜欢睡大床,不愿你去和她挤?”

萧夫人想笑,但又觉得不妥,好容易忍住。

淳于氏有些傻。

她想说即使妾侍也不见得会和正妻一起侍奉丈夫,可这种话她如何说得出口。不过,她也是有历练的,一看今日情形不对(其实是少商全不按牌理来),决意速战速决,便转而向萧夫人道:“妾身家中还有些琐事,这就告辞了。”

说着,她从左侧那名少女手中接过一只漆木匣子,“这是城外些许田亩的契书,算是我和侯爷给少商添妆了吧。还有这两名婢子,是妾身以十万钱从南方买来的,歌舞庖厨都行,将来服侍少商和子晟……”

“夫人,您真是风趣。”少商笑眯眯道,“我至今连凌大人的内寝还没摸上呢,你这一上来就送我两位美貌侍婢,分去我未来郎婿的床榻,莫非还要我谢您?这莫非是,见一面分一半的道理?”她就喜欢一言不合开黄腔。

“少商!”萧夫人皱眉道,“不会好好说话啊!”

淳于氏果然满脸愤怒:“你,你一个小女娘怎能如此满口污秽言语……”

“夫人觉得这话污秽。”少商做出一脸夸张的景仰,“夫人真是冰清玉洁,德行高量啊!”然后冷冷一笑,“这世上,有些人能做污秽之事,却不许旁人说出这些污秽。夫人觉得这种算什么,哼,真是虚伪!”

“你们这是逐客?”淳于氏霍然站起,脸上冰冷愤怒。

眼看女儿又要荒腔走板胡说八道,萧夫人赶紧抢在前头,端正道:“凌侯夫人知道什么是首鼠两端吗?”

淳于氏一愣。

萧夫人抬头直视眼前的贵妇:“有些事,是没法两面下注的。子晟是我家未来郎婿,我家自要和他站在一处。夫人,您与其在我家迂回,不如径直去寻子晟。他若肯来个‘往事已矣’,那么我等自会将您奉若贵宾,倒履相迎。否则,我们也不会逆子晟之意行事。”

萧夫人目光凛冽,字字如刀,淳于氏一时竟无言以对。

少商抚掌笑道:“阿母说的真好,真是微言大义,如雷贯耳,天打雷劈……”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萧夫人扭头怒瞪女儿。

少商只好讪讪的将嘴闭上。

淳于氏冷冷一笑:“就凭令嫒今日所言,我不信旁人听了会无动于衷。”

“那您就……”少商正要笑着回嘴,却被萧夫人杀气腾腾的目光吓住了。

“吾女说什么了,她什么也没说。”

萧夫人抵赖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夫人若出去传扬什么,我家是断断不会认的。我家大人虽比不上凌侯从龙的早,可在这都城里也略有几分薄面。连陛下和皇后都常夸赞少商最近愈发妥帖,时时有赏赐,也不知外头人是否会信夫人的话?!”

“好好好!”淳于氏连连冷笑,“我今日算是认识你们了!……我们走!”说着也不等奴仆来送客,自行甩袖而去,两名被吓呆的侍婢急急忙忙的跟上。

……

待人走远后,萧夫人才看向女儿:“你不断激怒淳于氏,究竟是想干什么?就算不想敷衍她,也不必反目成仇。”

少商却顾左右而言他:“唉,百闻不如一见,阿母您一发起脾气来,真是威风凛凛。只盼这位淳于夫人拿出当年和霍夫人抢男人的胆色来,不至于被阿母您一吓就缩回去。她若能在外散布我今日的恶形恶状,说不得啊,我就能一劳永逸啦。”

萧夫人半信半疑,不予置否。

少商的打算很好,不过很多年后想起来,似乎她那些看起来十分严肃正经的打算,最后总会往另一个哭笑不得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88章

自来婆媳关系复杂,何况是淳于氏这种继婆母,少商本来还在担忧未来可怎么相处,可昨日见过霍君华后她彻底改了主意。她不但不想伺候淳于氏,而且还想彻底摆脱之——

步骤一:先激怒淳于氏,越粗俗越好,然后淳于氏就会向凌侯告状甚至在外传扬。

步骤二:鉴于执行人楚楚可怜的白莲长相,到处哭诉淳于氏为难自己捏谎造谣。

步骤三:必要的推波助澜,可编些继母对嫡长子居心叵测的段子,以供群众发挥想象。

结果一:下限是凌不疑虽然心知肚明但会很快乐的给执行人撑腰,上限是皇帝勃然大怒,新仇旧怨一起爆发。

结果二:顺势就终结了即将到来的‘婆媳相处’,大家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

总策划:程少商。

主执行:程少商。

辅助执行:萧主任,凌不疑。

后盾支持:凌不疑&皇帝&皇后……

吃瓜群众以及若干脂粉:程老爹以及亲友团,可根据自身技能水平酌情安排戏份。

以上。

然而算计不是计算,不可能像套入公式一般处处妥帖,没等少商想出如何了这个局,先在长秋宫中遇到刚用完早膳的皇帝。

此时皇后正在为皇帝整理袍服玉带,皇帝看见低着头如鹌鹑般老实的小姑娘,当即皱眉道:“朕怎么有好些天没看见你了,当初皇后不是说一旬休一日吗?这都休憩几日了。嗯,朕记得你的休沐日是在,在三日前罢。”

少商暗叹一口气。这皇帝也不知怎么搞的,训她都训上瘾了,顺路固然会日行一训,不顺路绕道过来也要隔日一训,难道她看起就那么不靠谱?

“回禀陛下,陛下说的极是,大大前日妾在家中休憩。”

“那后来呢。”听到‘大大前日’四字,皇帝努力不弯起嘴角。

少商道:“大前日,妾家中不是为凌大人办定亲筵么,家父邀了好些亲朋挚友呢。”你个臭老头,前些天你自己赐了那么多酒你忘了啊!

“为何定亲筵不与休沐日在同一日?”皇帝提着腔调,故意冷眉峻眼,引来皇后用力束了一下他的腰。

“因,因为……定亲筵要要要准备呀……”当然是为了多休息一日,大家都是道上人,皇帝老伯您需不需要这么较真啊。

“那定亲筵是你办的?”皇帝继续为难。

“不不,那什么……妾稍微帮了下手,要紧的是多看看,多学学,长些见识……”

皇帝耷眉拉眼,一本正经:“上回程楼两家定亲,难道你就没有看看学学?到了这回怎么还不能亲自张罗呢。”

皇后手上用力抽拉玉带,几乎将皇帝的早膳给勒出来。

少商脸都绿了:“呃,妾妾……那个学无止境,愈学多就愈发觉妾实在是无知,是以要多看多学几次,呵呵……”

皇帝自幼父母双亡,但生性开朗明快,可惜起事后一路艰难险阻尸山血海,登基后更是须为天下表率,只有在少数几个老兄弟面前还能玩笑一二,想想已有许多年不曾如此促狭了。

他本想说‘你若是多定几次亲岂非知识更加渊博了’,不过看到皇后不赞成的目光,只好转言道:“好,那办完定亲筵呢,你怎么还不进宫。”

少商松了一口气,赶紧回答:“前日,凌大人领着妾身去拜访霍夫人了。”

皇帝眼中的笑意顿了一下,皇后手上的动作也停了,过了片刻,帝后才双双复原。

皇帝道:“霍夫人近来如何?”

少商道:“夫人有些清瘦,不过看着气色倒还好。哦,崔侯也在。”

皇帝没有说话,神色有些郁郁。

少商见状,赶紧将最后一颗炸弹熄火:“唉,从杏花别院出来,妾亦是怅然,想到这人间悲喜,无可奈何,妾久久不能释怀。是以凌大人又为妾向娘娘告假一日,让妾……诶,那个平复心绪,平复平复……”

皇帝复笑:“你平复什么心绪,小小孩儿知道什么是人间悲喜无可奈何,装模作样,不就是躲懒懈怠,当谁不知道呢!”

少商正要说出淳于氏之事,谁知大长秋曹成来请皇帝移驾了,言道尚书台几位大人已至。皇帝颔首,又勒令女孩好好读书,将之前几日的功夫都补回来,然后起驾离宫了。

少商连忙对皇后道:“娘娘,昨日凌侯夫人上我家了!想到霍夫人如今的情形,我一看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就说了些负气的话。”

皇后虽温和却并不笨,闻言上下打量了女孩一番,含笑道:“你得罪了凌侯夫人,想要陛下和我给你撑腰?”

“娘娘,您别说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我那是伸张正义!”少商谄媚的扶着皇后的胳膊往内殿走去,“难道您喜欢凌侯夫人啊。”

皇后白了她一眼:“喜不喜欢另说,你也该好好管住自己的嘴了,一逮着机会就胡说八道,戏谑无行。在我宫里尚且无妨,若是出去了,看人家骂不骂你。”

“我也就在娘娘身边才说的,您看我出去哪会那么说?”

“在我这里也不许信口开河!”

“那我什么时候能说自己想说的话啊,家里?可我现在待宫里的时候比在家里长多了,好憋气呀。”

“我说你能放言时,才许说!”

“……好吧。”

因为缺课四日,这日上午少商学的分外勤勉,不知过了多久,正觉饥肠辘辘,翟媪过来刚说要传膳,殿外的小黄门却忽来传报:汝阳老王妃携凌侯夫人来了。

皇后顿了顿,道:“传。”

汝阳老王妃还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不过今日却穿了全幅王妃仪装,披帛挂玉,系五彩锦缘;她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淳于氏也是一般的庄重打扮,双眼红肿,想是哭泣许久所致。

少商看了一遍,暗切一声。

汝阳老王妃略略弯曲一下身子,算是行过礼了,于是跪坐在皇后身旁的少商也有样学样的向老王妃弯了弯脖子,接近于平角。不过淳于氏还算上道,老老实实的行足了礼数。

“不知叔母今日所来何事?”皇后一脸的冷淡端庄。

汝阳王妃冷冷一笑,指着她身旁道:“老身今日就是为了这个小贱人来的!”

“王妃慎言!”皇后冷声道,“少商在予身边数月,素来温良恭俭,仁善豁达,从未有何不妥之处。叔母今日一来就气势汹汹,未免过了。”

少商头愈发低了。她自来被人数落惯了,难得受这样凶猛的夸奖,不免有些脸红。

汝阳王妃用力拍膝:“老身说的句句属实。昨日,凌侯夫人好心好意去程府拜访,赠与田地侍婢,不但没落着半句好话,还被这贱婢羞辱一番!皇后,你今日若不处罚这贱婢,恕老身不能服气!”

老妇声量响亮,几乎震动殿宇,淳于氏很很配合的在后面抽泣几声。

少商心中轻蔑。想道你服不服气关我P事啊,就是你断气了也不关我事呀。

皇后侧瞥了少商一眼,才道:“我素信少商,想来她不至于如此……”

“娘娘!老身敢对天起誓!”老王妃声嘶力竭,口沫横飞。

此时人们对鬼神之事甚是笃信,皇后一时气弱,思绪一转,便道:“这等家事还是请越妃一道来参详……”

“皇后!”汝阳王妃刻意一字一句道,“你是六宫之主,责罚晚辈这等区区小事,难道还要过问一个妃嫔?!”

翟媪忍不住了,开口道:“娘娘想请谁就请谁,王妃未免手伸的太长了吧。”

“贱婆子放肆!”老王妃大喝,凶狠异常,“贵人说话,也轮得到你一个奴仆插嘴,皇后就是这样放纵,这等奴婢就该狠狠掌嘴!”

老太婆气势惊人,少商却在心中暗暗给她鼓劲,盼她继续作死。

皇后面如冰霜,只有略快的气息显示她心中恼怒。她忽道:“少商,你有什么话,当着王妃和凌侯夫人的面,尽可放言。”

此言一出,少商眼睛都亮了。

淳于氏脸色一变,她领教过少商的胡搅蛮缠,汝阳王妃却犹自嘶叫:“皇后,老身都带了苦主来了,你赶紧责罚她就是,还让一个小辈来和老身对嘴不成!”

“哟,老王妃可真霸气呀!这知道的是您气急攻心,不择口舌,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才是这天下之主,六宫领袖呢。”少商慢吞吞的走前几步,跪坐到皇后右前方。

“你个小贱人说什么呢!”老王妃指着她骂道。

少商道:“娘娘想宣越妃娘娘,您不让;娘娘想多问两句,您就要她立刻责罚我。哟,您可比陛下厉害多啦,陛下和娘娘都是有商有量的,哪有您这幅威风啊。今日下午有一位博学的老儒生要来给我接着讲礼数,回头我就问问她,老王妃这幅做派,不知合不合礼数啊!”

汝阳王妃立刻涨红了脸。

“哦,我忘了说,这位老儒生有位从弟是在御史大夫手下当差的。”少商盯着那张猪血色的老脸皮,心中异常快慰。

今天之事往小了说只是皇族家事,但倘若抖到朝堂上去,那立刻会引来一群犹如嗅到血误气息的蝇虫。汝阳王妃再自持年长尊贵,也不愿意撞上这口钟。

“都是妾身不好。”一直扭着素帕抽泣的淳于氏忽然开口,“老王妃是为了替妾身张目,才激愤至口不择言,万望娘娘原宥!”说着便连连磕头,不时额头便红肿起来。

皇后侧首避开,只好道:“恕你无罪。”

汝阳王妃淬毒的眼神扫向少商:“好厉害的嘴,果然是狡诈多端,长舌厉口,凌侯夫人就是叫你羞辱了一番,你可知罪?!”

“知什么罪?我从未说过羞辱凌侯夫人之言。”少商道。

“老身敢起誓……”

“您起誓有什么用啊,您又不在当场,没看见没听见,都是凭凌侯夫人一面之词。说不得,您也是受了蒙骗呢。”这等程度的辩词,少商简直连脑子都不用过。

汝阳王妃一时语塞,淳于氏立刻扑上前道:“妾身也敢起誓,妾身以性命起誓,那日程少商确对妾身百般羞辱,污言秽语……”

“你的誓言切不可信。”少商轻飘飘,“像你这般品性之人,自不会将神明放在心上。”

淳于氏一口气的堵在喉头,她不愿就自己的品性话题说下去,只能向皇后大喊道,“当时妾身还带有二婢,她们可以为证!”

少商笑起来了:“诶哟,夫人您行行好,那两个侍婢是您花钱买来的,还不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若是如此,我也可以从程府找些奴仆来,说您那日意图不轨,让我在凌大人饮食中下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好叫他无后而终,将来凌大人偌大的家底还不都归了您膝下之子么?别说二婢,就是二十个婢女,我也给您找出来作证,如何?”

如此一番天马行空狗屁不通的诡辩说将出来,别说汝阳老王妃有些傻,淳于氏气的几乎满腔气息要蒸腾而出,却只能指着她:“你,你这……你这个狡言欺诈的……”

好容易顺过一口气,她立刻流泪跪告:“皇后娘娘,程娘子这番诛心之论妾身断断不敢领受。这话非但不能说,连妾身连想都不曾想过。倘若这些话有丝毫流了出去,妾身再难立足人前啊!请娘娘明鉴,若是不能还妾身一个清白,妾身宁肯一死!”

皇后面有难色,正要张嘴说些缓和话,少商迅速对着汝阳王妃道:“王妃明鉴,倘若我也敢起誓,说凌侯夫人确有谋害凌大人之心,您会否主持公道,也狠狠责罚凌侯夫人?”

汝阳王妃不由得一缩。当年之事她扪心自问,也不敢说淳于氏没有半分私心,是以这个包票她还真不敢打,只能顾左右而言道:“你起什么誓,适才凌侯夫人也起了誓,你怎么就不肯认!”喘了一口气,她放柔口气,“你只是个小小孩儿,偶然口误也是有的,长辈怎么会和你计较呢。好好认了错,这件事就揭过了,好不好。”

少商冷笑,心想你哄三岁孩子呢,一旦她认了错,后面的责罚还不由她们起哄。

她道:“王妃此言差矣。我可是老老实实听长辈吩咐定亲的,不敢比凌侯夫人这等自己张罗婚事的,更何况,她吃霍家的,喝霍家的,寄居霍夫人身旁多年,扭头就趁人家不测顶了她的位置。所以呀,我发的誓可信,她发的誓,不可信!老王妃,您是不是年纪大糊涂了啊,这么点事都想不明白?难道……”

她忽然变了口气,挤眉弄眼道,“老王妃您当初也和凌侯夫人一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