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了一眼他手里那张房卡上的房间号,与她所知的元嫣的房间号连楼层都不同,顾若河道:“她不知道你过来?”

元东升面上又浮现出那种提到元嫣特有的无奈神情:“没跟她说,不然知道了又要跟我闹。”

顾若河一瞬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脱口道:“既然你也不能去找她,不然我们出去走走?”

元东升明显是被她的直接镇住了。

也不知出于不想继续在人来人往的酒店大堂当聚光灯又或者别的原因,元东升想了想,既然真的跟她一起出去“走走”。

顾若河表面镇定,一颗心却有种时时刻刻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的紧迫感。

她在过去十九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大胆的事。

深夜,邀请只见过几次面堪称陌生的男人,一起走走。

这代表什么她当然不会不明白。

但她…

也许因为一年前那个曾经共处的被另外一个人早已遗忘的夜晚,所以她面对他从来没有过任何危机感,也理所当然的认定他并不会误解她邀约的含义。

可她邀约又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含义呢?

一边这样思考的时候,她口里轻声问道:“你既然去过我们的宿舍,那你早就知道我与她是室友吗?”

“之前不知道。”元东升一只手插在西裤裤兜里,上身穿同黑色系的衬衣,没有打领带,衣领处的纽扣解开了两颗,有种漫不经意的独属于他气质当中的懒散潇洒,“上次在你们学校见到你,之后就知道了。”

打量完他穿着,顾若河若有所思:“你下班之后就直接赶过来了?”她之前见他的那两次他都穿得十分随意,今天这样虽然也说不上正式,但顾若河直觉这已经是于他而言的“正装”了。

点了点头,元东升随手一指马路边:“我的车。”

顾若河侧头果然就见到熟悉的奥迪,开玩笑道:“娱乐圈大佬不应该都开超跑?元总裁的车还真是低调。”

元东升无所谓摆了摆手:“小孩子才讲究那些,老胳膊老腿儿就只想着舒服了。”

顾若河扑哧笑开:“说的就跟你有多老似的。”

元东升也随口与她玩笑:“你忘了我是你的‘叔叔辈’了?”

呆了呆,顾若河这才想起之前的那一茬,不由再次失笑。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与他面对面走,沿着深夜里已经略为空旷的马路一步步的倒退:“下了班立刻开三个小时的车赶过来,明天大概又要一早赶回去?这样紧张,难道不应该在她入住宿舍之前就调查好她舍友的生平,如果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就不声不响替她换一个舍友这才是正确流程么?”

她一边说元东升一边笑,还一本正经纠正她:“路上堵车,开了四个半小时。”顿了顿,他忽然道,“确实调查过的,知道她的室友名叫顾若河,是文化课第一名考进去的,感觉这样的孩子给她当室友绰绰有余了,也就没再关注这件事。”

顾若河脚步忽然停下,抬头怔怔看着他。

他查过。

知道他妹妹有个名叫顾若河的室友。

只是…

掩下心里纷乱的思绪,她悄然再次抬步,耳听他道:“她比较好强,不喜欢我插手她的事情。但她也很聪明,很能干,所以我尽量尊重她的隐私,相信她可以处理好自己的人际关系,还有工作上她不想借着我走捷径,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我剩下能做的也就是照顾一下她生活上的小事了。”

偏了偏头,顾若河叹息一声:“我好像比之前更嫉妒了。”

元东升笑。

顾若河十分做作地哼一声:“无敌妹控。”

“她和我年纪相差很多。”元东升笑道,“我差不多把她当成半个女儿养。”

“…”顾若河黑线,“我怎么感觉自己被占便宜了。”

看她神气活现的模样,元东升忽道:“你最近呢?这样大晚上的在外面逗留没问题?”

顾若河但觉脑门儿一阵疼:“所以你非要每次都一边各种心疼你妹妹的时候一边花式虐我?你这样下去我怕我哪天忍不住会大半夜爬床去暗杀元小公主的。”

想想两人这几次的见面,元东升不由失笑:“还真是。”

他难得没有对着她疾言厉色,顾若河却不知是被他虐惯了还是怎么,明明可以继续保持今晚见面以来一直友好的氛围,却非要接着刚才那话题继续找虐:“我今天晚上,算是进入剧组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给自己放一小会儿假吧。”

元东升挑眉。

顾若河掰着手指头一件件将自己每天做的事数给他听:“每天的拍摄任务都比较重,收工早就晚上七八点晚就十一二点,有一晚夜戏一直拍到凌晨三点…然后回到酒店,一小时研究剧本,一小时自己背台词或者厚着脸皮找组里的前辈对对戏,一小时练歌,一小时练琴,每天睡觉大概…四个小时左右?今晚是唯一没有按照这个时间表走的。”

元东升有些疑惑:“练琴?”

“我带了一台简易版的电子琴。”顾若河双手在空气中比出弹琴的动作。

元东升微怔:“这么拼做什么?”

“不想被‘面试官’抓到机会赶出剧组啊。”顾若河吐了吐舌头,“不想因为五音不全而NG浪费胶片以及大伙儿的时间,不想明明自己走了狗屎运才得到唐朝他们几个人认同到头来却自己搞砸,不想‘没头没脑不自量力’,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就算你一边各种心疼你妹妹一边花式虐我也没关系。

不想弄丢你的目光。

还是想要你继续看我。

每一次相遇我都得谢谢你。

这次要谢你那样毫不留情的骂我,逼得我没日没夜的练歌,真的投入到拍摄当中才知道在唐导的电影里“你不会唱歌那你来试镜这个角色干嘛”才是理所当然的唯一准则,谢你给我上了只有最高要求自己才能应对别人这一课。

所以继续看我吧,我不想继续讨骂,但我会想方设法让你不要移开眼睛的。

她心里所想的,其实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但她眼神里的光,元东升又仿佛有所体会。

这让他隐隐有些后悔。

关于他那天借着唐朝手机发的那一条信息。

年轻人肯拼肯闯肯努力是对的。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后悔什么。

忽然见到顾若河终于停下脚步,舒一口气道:“到了。”

元东升一愣:“什么?”

“吃饭啊。”顾若河指了指临近十二点还开在马路边上的支着一个大大的“面”字的路边摊,“你不是没吃饭吗?这家店前几天我和夏哥…夏若宽先生下戏后来过,味道还不错的。”

元东升闻言又是一怔:“你怎么…”怎么知道他到现在也没有吃晚饭?

顾若河笑了笑。

哪个妹控成这样的哥哥会在下班后不紧不慢吃个饭以后再赶过来看自家妹妹?

她转头往前跨一步的瞬间一辆车飞快从她身前一米的地方擦过去。

同一时刻她被人一把拽住有些粗鲁的几乎是“提”着往后了一步,提她的那个人则跨前一步完全将她挡在了身后。

其实那辆车已经开远了,虽然距离比较近但严格来说并没有会碰到她的危险。

但不知怎么的元东升反应有点大。

顾若河没能注意。

元东升仿佛在厉声说些什么。

她也没注意。

她只注意到自己的心跳声。

跳得就像一年多以前她在大雨中咬牙去撞他的车的时候一样剧烈。

他在医院陪她一整晚的那时候。

他陪她走上试镜的舞台的那时候。

他挡在她身前的这时候。

原来对于她都是同一种感觉。

…是安全感。

上卷 chapter15 错综

顾若河这几天的日子不好过。

与元东升叔叔“浪漫一晚”的代价是她接下来几天的睡眠时间被硬生生压缩成了三个小时,每天绷着精神上戏,偶尔精神实在不济的时候让唐司礼骂得跟狗似的,直说她演的是二九年华的小姑娘不是毒瘾上头的瘾君子。这倒也没什么,她从开拍第一天起反正也没有哪一天不被唐导骂的,比较难过的就是一下戏这边要顶着身为霸道总裁却每天像个无业游民一样在片场浪荡的林栩文的殷殷关怀,那边要忍受习蓝越来越难看的冷脸,顾若河感觉自己身累心更累,也不知这平白无故的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这天中场休息的时候,顾若河注意到片场里到处都是工作人员在交头接耳,估摸着是圈子里又发生了什么大事。等到下戏的时候随口跟夏若宽提起,才听他有些惊讶道:“你不知道?这事儿今天估计都已经传遍H城了,毕竟当事人就在这里拍戏。据说隔壁剧组今天热闹非凡,那位的粉闹得都快顶天了。”

隔壁剧组正好就是《春去春又来》…顾若河按压着心跳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胥华亭的解约风波。”夏若宽轻声道,“昨晚海角论坛上突然曝出来的,历数这几年嘉华花了多少人脉资源把胥华亭捧到现在的位置,又说胥人红了就想离开嘉华,说是前面几个月一边吊着嘉华一边私底下跟好几家经纪公司有过接触。胥的粉立刻也发帖称嘉华这两年怎么压榨胥华亭…总之双方的料都挺多。然后早上星光报给出实锤说胥华亭确实要与嘉华解约,目前与星海娱乐只差临门一脚了。星海的发言人一早又发言说的确与胥华亭有过接洽,但没有到签约那一步。胥华亭的粉大概也都比较担心他,今天组团来了剧组要来‘安慰’胥华亭,又请冯导一定要对胥华亭有信心,总之据说把冯导闹得够呛。”

一边琢磨他这些话里的信息,顾若河一边有些狐疑:“你今天一整天也在拍戏,从哪听来这么详细?”

“相信我。”夏若宽有些同情看着她,“整个剧组大概只有你什么都不知道。”

顾若河:“…”迟疑片刻,她还是多问一句,“胥华亭真的要签去星海?”难不成之前在元东升那里碰了钉子,胥华亭就这样放弃了进帝国?如果真是这样她倒也能放下心了。

夏若宽却嗤笑一声:“星海如果真想签他还会公然发早上那种声明?要说起来星海比起嘉华实力确实强劲不少,以胥华亭这两年的吸金能力,星海为了他得罪嘉华按理也没什么顾虑。这样急急忙忙表明立场,我猜大概还是胥华亭本人那里出了问题。”

顾若河一颗心又给提了起来,想了想道:“我想过去隔壁组看看。”

夏若宽看白痴一样看她一眼:“你好端端的去凑什么热闹?如果莫名其妙卷进这种事情里,唐导能生吞活剥了你。”

一想是这个理,况且这时候过去与元嫣单独说话的可能性也基本为零,顾若河也就勉强按捺心情,依然待在片场。

只是她今天看戏的状态明显不如以往专注,一大半精力分去听周围八卦,这心不在焉的模样任谁也能看出不对劲了,旁边的习蓝助理小朱打趣道:“小河你魂都快飞了,难不成你也是隔壁那位的粉?”

顾若河有些尴尬咧了咧嘴。

她年纪小,又是刚出道的新人,与片场一众演员都相处得不错,与他们的助理、片场工作人员也都相处得不错,季寻、许继等人叫她小顾,小朱等人当然不能这样叫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都叫她小河了。

想了想她还是问道:“隔壁今天闹得很凶?有影响拍摄进度和其他演员么?”

“剧组的工作人员也不是吃素的。”小朱有些不屑撇了撇嘴,“那位聪明的话就该约束好他的粉丝,冯导那个人平常好说话,可被影响到拍摄进度可是谁的面子也不会给。”

《春》剧导演冯雷在电视圈的咖位一点不比唐司礼在电影圈小,习蓝与夏若宽都是这两年才由电视剧转大屏幕,之前与冯雷都合作过不止一次,小朱给习蓝当助理也好几年了,对于冯雷自然也有所了解。

她这样一说,顾若河又稍微放下心来。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收工,顾若河立刻就想离开,却不料唐司礼从她面前经过时丝毫不客气冷哼一声:“好的不学,坏毛病倒是一天天见长。”

顾若河大汗,来不及解释,又听习蓝道:“明天那场戏比较关键,今晚要不要先排一下?”

要知习蓝虽说性格算不上温和,又因为林栩文的事与顾若河总有点不尴不尬,但涉及到拍戏却十分认真。戏中习蓝与顾若河饰演的角色身为夏若宽的妹妹与心上人,对手戏虽不多却顶顶重要,明天的那场对手戏亦是两人间最大的一场冲突。顾若河不擅长应对角色太过激烈的情绪,这点不但与她对手戏最多的夏若宽早早察觉,就连习蓝旁观了这些天也心中有数,这才有了这番邀请。

唐司礼原本要离开的身影忽然慢了下来。

顾若河有些踟蹰。

她知道自己该做的是什么。

元嫣那里到现在也没消息传过来,想来胥华亭焦头烂额,这种时候也不可能还分出精力去骚扰她,大不了等下发个信息问问情况,有事情她也可以与习蓝对完戏之后再去商量,晚点过去说不定酒店里记者和粉丝也都会少一些。这样想着,她就开口应了习蓝,余光瞟到唐司礼冷酷的表情总算解冻些许,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两人都是女生,当然就没有与男演员对戏那么多顾虑,直接回到习蓝房间,助理小朱帮两人叫了晚饭,吃过后就开始对台词。

那场戏是眉意离开歌厅、嫁人很久以后江烨华出了意外,江皎华亲自找到眉意婆家来想要带她去看江烨华,眉意婉拒之后江皎华气急,将昔日江烨华对眉意感情、又为何始终没能表白的苦衷一一道来,最后说到江烨华很有可能重伤不治,眉意大感崩溃,与婆家人以及堪堪归来的丈夫激烈冲突过后与江皎华离开。

习蓝几乎一整晚都在与顾若河讨论怎样把控戏中眉意那种濒临崩溃但又尽全力想要将自己维持在一个不过界的关怀范围内的情绪。

顾若河试着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带入情绪,但似乎总还是差那么一点。两人心里都清楚就是这一点在唐司礼那绝对过不去,到了后来习蓝整个人都有些暴躁了:“难道你就没有经历过那种情绪吗?是人都有失控的时候,你难不成整天都只会傻乐?”

顾若河沉默不语。

她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

这场戏里眉意的情绪,是在完完全全的情绪失控外面再披一层拼命控制的外衣,在两者之间摇摇欲坠。她表演时那层控制的外衣披得很好,或者说太好了以至于无法表现出内里真正的崩溃失控的情绪。

习蓝道:“就算你整天只会傻乐好了,你难道就没看过电影看过书?试着把你自己代入到那些电影和书里的角色去感受总会吧?”

抿了抿嘴,顾若河低声道:“记着自己只是个角色…那样表达出来的情绪也不是完全的失控吧?”

“…”习蓝气急,“你是吃撑了非要来和我唱反调是吧?”

顾若河有些抱歉看着她。

习蓝还要说些什么,顾若河的手机却忽然振动起来。屏幕上“元嫣”两个字不停的跳动,顾若河几乎没有犹豫就接起来:“怎么了?”

“还真被你说中了。”电话那头元嫣冷笑道,“你说这人得蠢到什么境界才会在这种关头还想着要来和我‘确定’关系?”

她声音乍一听正常,顾若河与她相处日久,却第一时间就从中听出气急败坏来,一时间心里发紧,霍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你在哪?”

“酒店。”

“等着。”

挂掉电话,顾若河正要与习蓝告别,却不知是刚才坐太久起太急还是怎么,她忽然感觉有些站不稳。

习蓝自然也瞧见她变化,一反适才的气急败坏,不动声色道:“低血糖?稍微坐一下吧?”

就这么片刻顾若河越发头晕起来,脚底下沉重得像绑了石头,一步也迈不动,只得依言再次坐回沙发上。

之后时间就仿佛突然凝滞起来。

仿佛有人从这间房里出去,轻轻带上了门,片刻仿佛又有人开门进来,一步步走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卧倒在沙发上的人身边。

直到一只手轻轻放在沙发上那人肩膀的刹那,原本昏睡不醒的人骤然翻身,一个过肩摔将手的主人毫不留情按翻在地,右腿一个使力跪在他腰腹之上,压得那人吃痛下忍不住低声呻吟起来。

屋内静止的时间仿佛这才又重新开始流淌。

顾若河黑线道:“别乱叫,好像我对你做了什么似的。”

被她按翻在地的人——林栩文感觉自己浑身哪哪都疼,但他被看似柔弱的小姑娘治得死死的,连伸个手给自己抓个痒止个疼都做不到。忍着疼静默片刻,林栩文不可思议道:“我今晚被两个女人给联手刷了?”

顾若河面无表情牵了牵嘴角:“好像我才是被林先生与习小姐给联手刷了吧?”

林栩文用眼神示意两人的体位:“所以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顾若河冷静道:“药没用对。”

“…”林栩文竟无言以对。

沉默片刻,顾若河忽然有些不可思议笑开:“所以现在是什么剧情?身为投资人的林先生你看上了无名小卒我,然后你的、你的…不知道是女友还是什么鬼的习小姐亲自动手将我送上你的床?不对,不够准确…她这是贡献出她自己的床给我们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