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没看他:“我打算偷偷跑进去练歌,那边晚上没人,也不用担心吵到别人。”

她没有邀请元东升跟她一起去。毕竟已经大半夜了,元东升自己都说最近累得跟狗一样,她已经麻烦他很多了…好吧这些都是狗屁,她就是没脸再让他第二遍听她唱那首歌了。

但元东升又怎么会不去、不听呢?

而她的没有邀请又怎么会真的是不想让他去的意思呢?

“为什么唱不好这首歌?”

听她弹奏并演唱了足足五遍《光影》过后,元东升开口问道。

五遍,足够他确定她的这个唱不好的程度真的跟五音不全没什么必要联系。

顾若河真心觉得他真的很能忍。

她不想骗他。

“那天在期会我提到的朋友。”她道,“她填的词,本来也该由她来唱,她唱歌很好听。我从小唱歌走音,最开始写这首歌就没想过自己唱。到后来只能我自己来唱的时候,好像就再也唱不好了。”

一瞬间元东升脑海里闪现的,是他在那份关于她的调查资料中看到的种种。

她的一切,以及她朋友的一切。

元东升能够理解她,她为什么那么努力想要演这部戏,为什么口是心非也想要把自己写的歌放进戏里面,为什么很难担待情感爆发的戏,又为什么唱不好这首歌。但他更明白的是,小家伙当下真正需要的并不是他的理解。

他道:“你唱歌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乱七八糟的,也没个定数吧。”顾若河偏着脑袋想了想,“但大部分还是跟我们当初一起写这首歌的时候有关的事。其实最早喜欢《夜愿》的不是我,她很喜欢然后硬拉着我也一起看,我们上自习课还会传纸条讨论喜欢的角色,原著里她最喜欢的一段感情就是江烨华和眉意,所以她写歌词最早就是从眉意的角度出发,好矫情啊…我觉得她写的太差了,我们每天都为这个吵架,但是吵完了呢她还是会听我的,花了很久的时间才终于改好了一小段我们两个都觉得还算满意的歌词。她最开始写的时候其实就随便选了一段旋律来哼哼着写,但是我不想她哼着别的歌唱她自己的歌词,我就尝试着自己写了一段旋律,也很矫情…不过她很高兴,每天都唱。我觉得我还得写的更好才行,她也觉得我都为她作曲了她得把歌词写完整,然后一首歌我们就这样前前后后纠结了好几年…”

“好奇怪啊其实。”顾若河微微笑道,“我想到这些事的时候,其实都觉得很开心很怀念,以为自己能不知不觉就突破自我把歌唱的很好呢,谁知道每一次唱完清醒过来都看到别人好扭曲的脸。”

元东升专注看着她:“是因为你心里认定这首歌应该是她唱而不该由你唱吗?”

“那也不是。”顾若河想了想道,“可能太想要唱好了,我本身条件又是那样,越急切就越做不好,过犹不及吧。”

元东升目光转到她手指下电子琴上:“你弹琴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顾若河怔了怔,老老实实道:“大多时候什么都没想,比较专注,有的时候会想起当初作曲时比较有感的小说中的情节人物对话。”

“为什么你弹琴的时候却不会想到你的朋友?”

顾若河又是一怔,有些犹豫道:“也不是…只是我知道我自己会弹得好,就…”

就是她弹琴的那时候哪怕天马行空,哪怕头脑空空,又或者浮想联翩,无论什么状态都并不会影响她弹琴,因为她有那样的底蕴以及自信。然而这个底蕴与自信,却丝毫也没有继承到她唱歌上面来。

元东升了然:“那你唱歌的时候,有没有哪一次是不去想与你朋友创作的经历,而是想你们当初创作的时候身为灵感来源的《夜愿》本身呢?”

上卷 chapter41 亦师

“你一次也没有想过。”元东升淡淡道,“所以就算你今晚练一个通宵,哪怕嗓子冒烟到了明天试镜唐司礼也不会让你通过。因为你们写这首歌是完全为了《夜愿》而写,所以无论词曲都很动人,恰到好处。然而你唱的时候却并不是为了《夜愿》而唱,甚至你脑子里都没有过这种想法。”

听上去似乎很玄乎,但元东升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顾若河却立刻就抓住了:她心态不行,感情放错了地方。

她想了半晌后呆呆道:“可就算我唱歌的时候想着电影本身,甚至于完完全全忘记是我在唱歌,唱歌的人就是戏里的眉意…那我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脱胎换骨啊。”

元东升无奈看着她:“这难道不是你在答应唐司礼之前就应该考虑的问题?”

说了这半晌,他们的对话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顾若河有些尴尬:“我答应的时候…自我感觉还挺自信的。”

元东升噗地笑开。笑完道:“那现在继续想办法吧。”

办法不是你想想,想想就能想。

顾若河叹了口气,心不在焉戳着琴键。一点不流畅,奇异的是但凡从她手指底下流淌出来哪怕戳戳点点不成旋律也都自有动听之处。

元东升看她动作,忽道:“这首歌无论作曲还是编曲都是出自你的手,哪怕歌词也出自你和你朋友共同的理解。”

顾若河手下放慢了动作,抬头看他。

“应该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这首歌了,无论唐朝还是唐司礼。”元东升慢慢道,“你想要怎么弹就能怎么弹,想要怎么唱就可以怎么唱,甚至于唱到一半你灵感来了还可以即兴给它重新编个曲。”

顾若河停下了手里动作。

“所谓的办法其实也很好想,用你的长处适当掩盖再拯救一下你的短处不就行了?”

顾若河发着愣。

是了,这首歌她一开始就是写给另外一个人唱的。她在写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另一个人声音的特点、唱歌的技巧和特色,琢磨的除了怎么让曲子更动听,还有就是怎么样让歌去更加契合人。

这是一首量身定制的歌,完完全全是为了另一个人,而不是为她自己。

唐朝和元旭日跟她透露了这首歌不出意外应该会请李嘉言来演唱。李嘉言当然能够唱得好,哪怕这首歌并非为他而作,但他原本就是有这样的实力。

而她没有。她没实力,心态不好,感情偏颇,她唱不好。

所以为什么非得照着原音来唱?

为什么不再为了她自己而量身定制一个版本?

她可以改词,可以重新编曲,可以想要怎么玩就怎么玩…因为她有这个实力和自信,她能够在保持整首歌底蕴的情形下将她自己唱这首歌的地狱模式改编成普通模式。这些对于她来讲,都比在一天一夜之间就唱好目前的这个版本来得更为容易。

顾若河抬起头,双眼闪闪发亮。

元东升笑了笑。

他们偷偷摸摸混进片场的时候还不到凌晨十二点,等离开的时候却已经清晨五点。

夏日的黎明总是来得早,他们走出片场,才发现这时天边已经有了大片的白光。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某一个清晨,只是默契的谁都假装成没有想到。更默契的是,他们一个以为另一个根本已不记得有过那样的一个早晨,另一个也以为前一个根本不愿意他记得有过那样的一个早晨。

但即便有这样一个擦心而过的小插曲在,他们两人的心情依然都很不错。

可能是因为黎明的空气格外清新。

可能因为白天晚上都很喧嚣热闹的影视城在这个时候却空旷得仿佛被他们两人给承包了。

当然最大的可能还是因为一整晚不间断的改改弹弹唱唱,终究也算是解决了原本摆在顾若河面前最大的难题。

深吸一口气,顾若河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我请你吃早饭?”

元东升挑眉:“你不困?”

一整晚没睡,饶是他也有点扛不住,断断续续趁着顾若河改歌的时候打了几个盹儿,顾若河却实打实一整晚没合过眼,到这时竟然也还精力十足的模样,他不由有些妒忌补充一句:“年轻人是不一样。”

“虽然耽搁了元叔叔一整晚,我也想立刻就放叔叔回去睡觉,可我更不敢饿着老人家啊。”顾若河笑吟吟道,“劳驾叔叔再稍微拨冗让我请了这顿早餐吧。”

元东升伸手做个“请便”的手势。

一直到吃完早饭将她送回酒店门口,元东升才道:“关于那两段戏还有别的问题吗?”

顾若河想,变化不可谓不大。

这人一开始面对她,总是动不动就皱眉,嘴下毫不留情指出她种种的缺点和错漏,到现在却堪称体贴的问她“还有别的问题吗”。

但其实又好像没有变化。

毕竟无论他是皱眉头是指责她又或者体贴询问,事实上他总是在帮她的。

这样想着,顾若河揣着分外柔软的心思摇了摇头:“你放心吧。”

元东升也不再多问,示意她赶紧回去睡觉。

顾若河跑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道:“你现在会回住处睡觉吗?还是你今天还有工作?需要回碧城吗?”

元东升似笑非笑抱着双臂:“你关注这个来的会不会晚了点?”

“我客气一下而已。”顾若河朝他吐了吐舌头,“毕竟昨晚要我开口问你要不要回家睡觉,我可做不出来。”

她说完就跑了。

元东升大笑出声。

十五分钟以后他收到以为已经倒头睡死的人的短信。

一共三条。

第一条是“如果要回碧城请一定记得请别人开车,又或者蹭别人的车”。

第二条是“绑架是犯法的,太危险了,希望以后尽量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虽然因为初衷是为了我们所以昨晚没法当面把这个话讲出口)”。

第三条是“谢谢”。

已经倒在隔壁酒店大床上的元东升心里柔软一片。

放下手机他不觉得又笑了笑,下刻真的倒头就睡死过去。

所谓的“明天收工以后”,顾若河是直到第二天的半夜一点才了解具体的含义。

因为这天安排了夜戏。

这摆明了仍是唐司礼看她各种不顺眼的后遗症了,不过顾若河也自觉自己该领受。毕竟她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学生,发生屁大点事就直接无视导演的维护和安排直接走人,是个人都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唯一庆幸的就是白天好好睡了一觉,因此面对坐在唐司礼身边的夏若宽与习蓝时也就格外的内疚——这两人明显又是因为跟她戏份有牵连所以在劳累一天过后还要被拖累着不能去睡觉了。

果然她听唐司礼道:“你今天两场戏分别是与他们两人对戏,我们三人看过如果都觉得没问题,就算你过了吧。”

夏若宽与习蓝。

顾若河冷静地想,前者出于交情,后者出于心虚,对她的态度大概是整个剧组最友善的两个人了。

然而因为戏份的交集,也算是被她坑的最惨的两个人。

她没法让被坑的人甘之如饴,至少也要让他们感到往后还能有补救的余地才行。

她大大方方站到几人面前去。

唐司礼忽然道:“需要他们两人跟你对戏吗?”

她不知道一个多月的时间对于别人的改变会有多大。

她也没有自信到认为自己的演技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但她至少知道自己这么久以来没有一天睡眠超过五小时的努力绝不是百搭。

她开始念台词。

唐司礼调整了一下坐姿。

她念台词的时候,眼睛盯着夏若宽。旁观的人都能感觉到她的专注,同时也能感觉到她想要竭力掩饰那份专注的微微紧张与羞赧的情绪。

她台词从语速,到停顿的地方,再到感情的拿捏,无不让人产生她确实正在真真切切与她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对话的错觉。

即使事先没有看过台本的人,不知道另一个人究竟讲什么的情形下,也能从她一句句的台词中大致还原那个场景。

这份念台词的功力不能说登峰造极,但放在《夜愿》这部戏里眉意的这个角色里,的确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这里面当然有顾若河本身在学校系统学习大半年的功劳,但唐司礼还清楚记得一个月前顾若河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念台词的功底,跟现在不可同日而语。

她进步惊人的快,有天分,更多的则是不断自我督促下的结果。

唐司礼在这短短几句台词间理解了她昨晚那样痛快回答“我会做到”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一直到她开口唱歌。

那首《何日君再来》,无论夏若宽还是习蓝都已经听顾若河唱过不知道多少次。

毕竟顾若河进组第一场戏,拍的正是现在这一场,而夏若宽还从中得知了她五音不全的小秘密。

他本来有点不理解为什么又要挑这一场戏的。

直到这时,他与习蓝听到歌声都猛然抬起头。

顾若河唱的不是《何日君再来》,而是另一首他确定自己从没有听过的歌。没听过所以也无从判断顾若河有没有唱走调,但他听了两句,就奇异的把自己带进了江烨华的角色里去。

因为顾若河唱歌的时候一直看着他。

不…是眉意唱歌的时候一直看着他。

眉意看的当然不会是夏若宽,而是江烨华。

所以他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江烨华。

他甚至都没有留意到这是第一次他被顾若河甚至在没有正式拍戏、也没有任何交流的情况下带得入了戏。

唐司礼不动声色留意着两人间看似没有但又确切存在的互动。

三人中只有他听过《夜愿》,不止是原声,他也听过唐朝试唱的完整的demo。

所以他听到歌第一反应是顾若河如她自己所言的确五音不全,也的确唱不好她自己的歌,走调都不知走到哪个外星球去了。

但听着听着…发现她唱的好像还蛮好听的。

至少她戏里的小情人都给勾的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

唐司礼要的…也不过就是这么个效果罢了。

等顾若河唱完歌,夏若宽神色间明显还懵懵懂懂回不了神,唐司礼便直接挥了挥手,示意顾若河这一条过了。

习蓝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

细想一想,所有脱轨的事似乎就是从她们那晚对这一场戏开始的。

不止顾若河身上发生了大大小小的变故,她自己这些天何尝又不是经历了一些之前完全没想到的事?

而她们那场戏,却直接从那天晚上拖到了现在。

习蓝不得不承认,她有点期待。

上卷 chapter42 冲冠

顾若河再次开始念台词。

这场戏刨除唱歌的部分,其实难度要远远大于刚才的那一场。

首先两场戏虽说都考验眉意对江烨华的深情,但前一场是完全无望而内敛,后一场却是拼命克制然而濒临绝境不得不爆发。

再者这一场是多个人的戏,顾若河念台词的时候面对的不止是习蓝所饰演的江皎华,还有她夫家的公婆以及后半段归来的丈夫。

顾若河做得出乎意料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