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是他多年以来在识人方面惯有的谨慎在作祟。
站在帝国现任执掌者的角度，元东升觉得自己也算当得起一句用人唯贤。但站在元家人以及魁元社曾经继承人的角度，他用人大概用谨小慎微来形容也不为过了。别人看或许觉得他小心翼翼到不符合身份了，但至少这些年来元旭日也好元嫣也好身边从没有出现过他无法掌控的情况，这对他而言就是功绩了，并且时常在心里为自己的方法点赞。
蒋岚为元家工作多年，与他既有朋友之间的惺惺相惜，他内心对他也有一份常年替他们兄妹三人陪伴他父亲元耀生左右的感激在，更有能力与身手上面的赏识。包括一向不喜欢与元耀生手底下人有任何接触的元旭日与元嫣，也因为蒋岚当年救过元耀生的命而对他心存感激与亲近。所以蒋岚看破他为难主动提议去照顾元嫣一段时间以后，他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毫无疑问他信任蒋岚——在今天以前。
当年蒋岚救元耀生之前就已经是魁元社一员，但远远够不上核心成员的标准，而他救元耀生后在鬼门关外打一头更因此而毁容，清醒过后他坦言不是出于什么舍己为人的精神，就是想要抓住机会往上爬而已。元耀生对他不可谓不欣赏，于是着手调查了他的底细，那份并不复杂的档案自然也过了元东升的眼。
蒋岚孤儿出生，初中念完再没往上念书，跟着几个混混组了个青年帮派。但这人是个有能力的，几年时间，硬是让原本小打小闹连名字都是起着玩的小帮派在碧城有了一席之地。可惜树大招风，小帮派没根基没后台却坐了火箭炮一样往上窜，无形中自然挡了不少人的道，几乎没什么挣扎的余地就被人一锅端了。蒋岚是在这时候主动找的元耀生，俗话都说破船还有三千钉，更何况当时他那船还将破未破。一番商谈下来，魁元社就主动替他那小帮派善了后，而蒋岚保下他一干兄弟的代价就是从此小帮派直接被划到了魁元社名下，蒋岚本人也成为其中一员。只是为了收服人心，元耀生直接将蒋岚调到他身边做事，也就顺理成章把他跟他之前的帮派成员全部都隔离开。
而蒋岚之前为了他小帮派的人牺牲了自己几年心血，一转头从老大变成叫别人老大，光杆司令一个同样混得风生水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展现出“我爱给人当小弟当小弟使我快乐”的大气风采，无论城府还是能干程度都令元耀生心惊的同时又对他另眼相待。再然后就出了蒋岚救人那件事，元耀生将他家底反反复复查了个底朝天之后，终于决定重用他。
而元东升与蒋岚的交情认真来讲还要追溯到蒋岚救元耀生之前。元东升不知是受了元二元三的影响还是怎么，建立帝国以后跟魁元社那边的核心成员慢慢也是能撇清就撇清了，相反当时没有被重用的蒋岚做事利落能干身手也好，两人徒手较量过几次过后就建立了点互相赏识的交情。当日顾若河在听过元嫣形容蒋岚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人与元东升颇为相似，而更早之前的元东升本人虽说没想到这方面去，但行为上无疑已经被那种相似“召唤”过了。
都没读过什么书，都从自己还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就开始裹身于帮派，都对于某一些特定的人重情重义，甚至连性格都属于埋头做事话不多的那一挂。两人不属于轻易能跟人交朋友的类型，正因为这样，这么多年下来积累的友情与信任说得上是程度很深了。
遗憾的是，相交好几年的蒋岚与真正接触才好几个月的顾若河相比，元东升直觉上就已经先选择了后者。
顾若河这样聪明伶俐的姑娘，在确定不认识蒋岚的情形下却莫名对他上了心，甚至脱口说出“熟悉”二字，她说有可能是错觉，元东升第一时间要考虑的却是错觉以外的那一部分。
两个从任何方面看都绝没有交集也扯不上关系的人，是真的没有关系还是当年他父亲的调查并没有他们自己想象的那样细致？
也许他应该再重新深入的查一下，元东升想。尤其蒋岚现在和他心里最重视的两个丫头都扯上了关系，还是在他的默许之下。
不是不信任朋友，而是那两个家伙比信任这种东西更为重要，而已。
上卷 chapter83 气场
第二天片场开工时，一切都有序如常，但众人也不知怎么总感觉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直到简一心声音响起，说出口的却是与她甜美嗓音截然不同意味的嘲讽的话：“有些人真不愧她名字里‘戏精’两个字，只可惜做戏都只能做两天就坚持不下去了。”
众人：“…”没有谁名字里会取“戏精”两个字啊祖奶奶。
不过托这句日常嘲讽的福他们总算也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劲了——前面两天都赶在和布景人员同一批最早来现场的顾若河今天到这时候还不见人影。
陆城正好化完妆出来，听到那句话淡淡瞥了简一心一眼：“你说顾若河？她早上在练马。”
他神情虽淡，这时一身的装扮与妆容却都属于剧中男主角段须眉，随便一眼都仿佛透着点“第一杀手”吓人的气息。简一心条件反射的被他吓退了一步，等反应过来一下子恼羞成怒，俏脸涨得通红：“你又知道了？难不成你一大早跟她在一起？还是你们一整晚都…”话说到最后一句，饶是她还在发怒也察觉这话实在不太妥当，硬生生住了口。
陆城当然不至于跟她一个女孩子计较，闻言脸色都没怎么变，仍是淡淡然的模样：“我早上五点起床看剧本，正好撞见她在外面练习骑马。”
陆城喜欢早起看剧本这个习惯是挺多人都知道的，而且他所谓的看剧本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看——他通常会到片场自己一个人模拟多方角色对台词，形同学生预习课本，但他这个预习可就要高级以及有难度多了。
那他往返酒店和片场路遇骑马的顾若河也就变得理所当然了，毕竟片场外面的那一大片空地算得上是练马的不二场地。
他这个说法一出来，简一心哪怕心有不甘一时也找不到继续分说的理由，抬头却见素着一张脸的顾若河正匆匆跑过来，衬着清晨阳光浑身的青春逼人，一边跑一边跟现场一堆工作人员道歉。
“对不起李哥，今天没来得及跟你一起准备道具。”
“不好意思华姐，昨天本来说好今天给你打下手的，我自己早上忘记时间了真是对不起。”
明明都是完全与她无关有她没她都无所谓的事，她却道歉真诚的仿佛真是真是亏欠了别人一个亿。
明明才开工第三天，大概还没有几个演员能认得全的被她叫到名字的工作人员却各个喜笑颜开摆手，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八百年似的。
她这个浑然天成的装熟与卖乖技巧直把冷眼旁观的简一心气得七窍生烟，等人跑到自己跟前，她冷冷道：“顾大明星这才开工第三天就迟到，牌也真够大的。”
顾若河慢下脚步，有些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我上午的戏排在最后一场，现在过来…应该不算迟到？”
简一心不由得一滞。
顾若河跟陆城有个一模一样的习惯就是不管有没有她的戏都会从早到晚待在拍摄现场，而她比陆城还要夸张的是陆城就是观摩拍戏而已，她是一边看戏一边还逮着机会就给旁边的工作人员打下手，短短几天蝴蝶一样满场飞，堪称剧组第一劳模。这让简一心在原本就看不惯她的基础上更加认定她是个心机婊，同时也被默默植入了顾劳模就该从早到晚待在片场这样的认知。
…从根源上就是错误的认知
所以顾若河今天确实算不上迟到，人家充其量就是前两天把早到以及晚退发挥到极致而已。
认清真相的简一心又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咬牙道：“出去练个马要特意让人看到，这时候又故意来迟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干嘛去了，我看你还真不负‘女主角’之名。”
…要不是她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戏这么多呢。
顾若河对天翻个白眼，心想两个青春貌美的美少女一大早却非要像两个泼妇一样当街掐架，真是有辱斯文。她这样想着，总算忍下已经上升到喉咙口的一口气，摇摇头准备去化妆。
身后传来简一心再明显不过透露着“被我说破了这下你没的反驳了吧”的意味的冷哼。
顾若河顿下脚步。
她决定不忍了。
转头看着神色高傲的简一心，顾若河十分认真道：“是啊，我就是女主角。”
简一心愣了愣，大概没料到顾若河会突然把她明明只是用来嘲讽的台词用这么不要脸的方式说出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当女主角？”顾若河完全没打算给她插嘴的机会，径直道，“昨天我的戏份我都好好拍完了，后来看到许导脸色似乎不是特别满意，但也没让我NG重拍，我就自己跑过去看了回放，看了好几遍大概猜到应该是我驾马车的动作还是不够自然。许导没说什么，也让我过了，但是我自己不能当没那回事对不对？毕竟往后这样的戏份也少不了，难不成我就靠后期？所以早上四点我就起床来练习了，不敢打扰别人休息，就一个人跑到片场这边来练。没多久在这儿撞见陆城哥确实还挺高兴的，好歹多个人给我壮胆。”
瞅着简一心色厉内荏的脸，顾若河续道：“我接到角色试镜的时候，只有三天时间，我要准备三场戏，那三天我早中晚三餐都是在宿舍吃的外卖，练完文戏练打戏，吃饭睡觉的时间加起来大概不超过十个小时吧。你觉得我为什么能当女主角？”她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而后凑到简一心身边，一个字一个字声音不算小地道，“那当然是因为我比你更努力啊。”
而她努力的程度又哪里只是她说出来的这样？那三天里她的武指兼老师元东升不舍得伤她，她就等人走了之后一遍一遍的自己练，练得浑身都是伤。她后来穿着长长的裙裤，除了符合人设同时也是为了遮掩自己身上的伤，她那个如今已经广为流传的武打试镜被各种技术流一帧一帧分析的视频，是她临出门前仔仔细细用遮瑕液层层遮掉裸露在外肌肤上的青紫才最终得出那个效果的。
为了本职而努力她一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什么可说，但她也不愿意一而再的被人用这样轻蔑、无知的态度否认自己所下的功夫，倒好像你空口白牙随便两句话，再被人随便传播一下，明天我就真的成了只会面上惺惺作态的戏精了似的。
所以她平平静静地开口，却字字锋利，说话以及态度都称得上嚣张了。
尤其导演也好，影帝也好，视后也好，此时都在不远的地方各做各的事，但这番话想必他们也都听到了。
但是她言语虽说锋利，可讲出来的内容却又十分符合逻辑。
在今天以前，剧组里除了顾若河本人，其他或演员或工作人员多多少少都听过这两人之所以不和的由头。知道简一心背后有靠山的不少，以此猜测顾若河背后大概有比简一心更厉害的靠山这才中途夺了她女主角的人当然也不在少数。但这时听顾若河坦坦荡荡仿佛没脑子一样将大伙儿私心里都猜测了又猜测的事放在台面上来讲，刚听到她理由的第一个反应都是“听她鬼扯”，但下细一想发现这个理由竟然相当所向披靡，因为顾若河何止是比简一心努力而已，她那个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架势简直秒杀剧组所有人。
再不由自主的将两个人的表现同时带入女主角这两天已经演过的戏份里脑补一番…顿时不少人都倒戈相信顾若河得到女主角可能真的因为她是实力派了。
“所以麻烦别整天像个中二少女一样各种找茬了好吗，真的挺烦人也挺丢人的。”顾若河说完上面那番话犹不满足，再慢条斯理补上致命一刀，“什么时候你的演技和勤奋都能上得去平均线了，到时我们再好好交流女主角的问题好了。”
她说完就非常帅气的转身朝化妆间走过去了。
她的新任助理、身高目测超过170的云清默不作声跟在她后面。
从她一出现就被她一连串说不上强硬、但偏偏又有点说不出来的颇有气势的表现吸引了注意力，众人到这时才注意到她身后跟着的那个人。一旦看见了就发现她身后的女性连走路都带风，实打实比她霸气多了，但也不知怎么回事，偏生刚才一个剧组里那么多人都像被鬼迷了眼似的没看见。
简一心气得浑身发抖，刚刚往前跟了一步，就见云清回过头来不咸不淡看了她一眼。简一心心下一滞，莫名就给那眼神钉在了原地。
不远处方明薇与施翔、洪鸿、杜林生这几个老戏骨站在一起，看了这半天热闹不由叹道：“这真是天生的明星架子。”
别人或许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之前都没注意到云清，但方明薇、施翔这样的却一眼就看得分明，甚至年轻如厉秋昀，多多少少也看得明白。
因为刚才的顾若河不复她平时的谦逊温柔，顶着一张素颜却浑身气势全开，不同于简一心那样拿高傲去压人，而是更加独特的一种气质，别说云清了，就算当时站在她身边的是方明薇，她都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被她那身气势给碾压过去。
天生的明星架子。
她说这话可绝不是在恭维顾若河。
“许导眼光够毒的。”杜林生一贯是个好好先生，转头赞赏了一脸“我挑的女主角就是棒”的许方宁一句。
“就是年轻，气盛。”洪鸿十分客观地评价。
“年轻气盛也没什么不好的。”许方宁乐呵呵道，“指不定其他人就被她这种精神给传染了，每晚琢磨剧本到十二点呢。”
洪鸿、杜林生、方明薇：“…”这才是大白天呢，导演你醒醒！
一向最舍得开玩笑的施翔这会儿却有点反常，半晌没开腔，这时忽然沉着脸向简一心走过去。
方明薇有些担忧望着他背影：“男神是不是生气了？刚才小顾…”心里想着施翔一向对顾若河另眼相看，顾若河刚才却那样踩他公司旗下艺人的面子，男神这是不开心了？
“他确实是生气了没错。”杜林生啧啧笑道，“大概是要被他手底下竟然出了这种演也演不过人家骂也骂不过人家的艺人气死了。”
方明薇：“…”
杜林生、洪鸿以及施翔都是当年同期出道的演员，虽说后者天生一张主角脸，星途比起前面两人顺了不知多少倍，但多年来几人始终都还在同一个圈子里沉浮，杜洪二人也都先后拿过颇有分量的配角奖项，就算在施翔映衬之下也绝不算失色。这样情形下三个人多年培养出的交情自然不言而喻，此番杜洪二人加盟《斩夜》剧组，当中也没少了施翔出力。
方明薇站在脑残粉的角度自认已经对施翔了解到极致了，但跟这两个人一比，她也自觉要往边上站的。听杜林生这么一说，那点莫名担心施翔会对顾若河寒了心的念头就消散了。
转念又一想，她跟顾若河哪里有什么交情呢，非得算下来两人还有点不算和谐的恩怨，她这是担的哪门子的心？难不成还真是让小她近十岁的小姑娘的天生明星相给折服了？
上卷 chapter84 纯粹
施翔走到简一心面前时，简一心习惯性就想要告状，抬头见到他神色要说的话却又给堵在了喉咙口，一时更觉得委屈一阵一阵的往上冲：“你是不是也要骂我了？也要说全都是我不对？”
施翔作为风沿艺人之中的老前辈以及半个老板，对旗下的年轻艺人一向是不吝指导与爱护，再加上他与一众年轻艺人完全不存在竞争关系，在风沿之中向来是隐形人气王。哪怕简一心这样背后有大股东撑腰的年轻傲气的姑娘，对施翔也算得上敬重有加。这一次的女主角之争中施翔从头到尾没帮着她这个正牌的后辈说过话本来就足够让她膈应了，这时又见施翔满脸不赞同的神色，她一时但觉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比她更憋屈了。
施翔皱了皱眉：“小顾说的也没错，你这样是挺难看的。”
简一心都快被气死了：“别人这么说就算了，怎么你也这样说！我为了这个女主角之前多努力难道你没看到吗？”
正因为看到了，他才会在前面两天对她在顾若河面前各种花式找茬视如不见，到现在才来过问，自认在自己公司的后辈以及欣赏的新人面前偏心也算做到了极致。
“努力不是你们的本分？而在这个本分上你自认比得过顾若河？”施翔淡淡问。
简一心咬着嘴唇不说话。
“别整的这么难看，这个剧组到底不是风沿的休息室，你这样只会丢自己以及公司的脸。”施翔沉声道，“脾气你也算耍够了，以后大气点，跟人家拼努力拼演技都好，别再找这种只会被人当成笑柄的麻烦。”
“演技？那我大概真是一辈子比不过她了。”简一心不甘心地冷哼一声，“刚才她那做派你没看到吗？才短短三天，她惺惺作态得恨不得跟全剧组的人手牵手心连心了，做低伏小的也不怕跌份，我可不敢跟她比。”
施翔看着她，神色彻底冷了下去，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这就是你看到的？谁又是低谁又是小？还是你眼里剧组里就只有导演和主演是大爷？”
惊觉自己说错了话，简一心内心惶惶，却又张不开口道歉。
“顾若河的确是个聪明有心机的女孩子，那又怎么样？她碍着你了？”施翔看着她，一向和善的眼神此时如同浸了冰水，“你想要跟全剧组的人手牵手心连心当然也可以，前提是你能做到像她一样全天24小时围着剧组成员连轴转。你能吗？我猜你大概做不到，毕竟他们在你眼里也就是‘低’和‘小’而已。”
他语气一句比一句重，简一心却缩着脑袋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她之前没见过施翔生气，但这时却再清楚不过施翔是真的被她气到了。出于各种意义上的自保，她直觉自己这时最好乖乖听骂。
“你自己好好想一下，不要年纪轻轻的就走上歧途。”施翔边说边摇了摇头，似乎连骂也懒得多骂她了，说完这一句过后他就转身大步走开。
两人身边没有多余的人，施翔说话又从头到尾控制着音量，简一心能够确定两人这番谈话绝没有第三个人听见。但就算知道是这样，当施翔转身离开的时候她还是觉得羞辱的感觉从头弥漫到脚。
她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接受整个剧组的洗礼？
她为什么会被一向疼爱她的前辈骂成这样？
她为什么平白遭受这种羞辱？
这种时候她已经完全忘记了是自己最先去挑衅，只记得自己突然之间丢了剧组的女主角却沦为现实八点档悲情戏的女主角，全都拜那个名叫顾若河的年纪轻轻却心机深沉的小丫头所赐。
“你这算是心理素质好还是差？”
云清倚在梳妆台前问正在换戏服的顾若河。
她们两人从昨晚到今天早晨其实根本没说两句话。
昨晚顾若河大概始终没有从“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助理”这个事实里得到实感，和谐友好的跟云清互相认识又替她安排住处以后，就跟着看热闹三人组一起把打包的夜宵送给剧组众人，等到做完这些，两人再和谐友好的互相道个别就回各自房间了。
云清起床算早的了，不到七点就去敲顾若河的门，半天没人开门，她索性出门转一圈，意外见到骑马的顾若河也没打断她，一直等她练习告一段落这才匆匆陪她回去冲了个凉又匆匆赶过来现场，路上顺便匆匆给她买了个早餐。
所以满打满算，两人从见面到现在说过的话应该不超过二十句。
但是云清这时候问话的态度却非常自然，就好像两人不是昨晚才刚认识的陌生人，倒像已经一起共事很久了似的。
她靠在梳妆台前的动作也十分帅气，帅气得顾若河都忍不住头伸出门帘外看了她一眼，口中笑道：“当然是特别好啊。”
云清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心理素质好的人被嘲讽两句就受不了，当着那么多人面把一个爱面子的小姑娘骂成那样？你也不怕她事后报复你。”
她语气虽然淡，话里的不赞同却已经表达的十分明显了。
顾若河想到的却是，她这样不赞同刚才却也全程没有阻止过自己，真不愧元东升一番盛赞了。
“其实我前段时间在网上被嘲讽的更厉害呢，群众的词汇量可就比简小姑娘丰富多了。但是我那时候一点没受影响，完全不觉得自己无缘无故被嘲讽有什么了不起的。当明星不就是这样么？哪天被人夸上天的时候我也真不可能就去上天啊。但是今天我又格外小心眼，被人说两句就跟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骂，既不给人留面子也让自己脸上无光，清姐你知道为什么吗？”她自己年纪比简一心还要小好几岁，叫起“简小姑娘”来却十足老气横秋，刷地拉开门帘走出来，素净的青裙，脂粉未施更衬得她气质清雅，一双眼睛十分认真看着云清，“因为网络上那些人都跟我没关系，他们百分之九十的言论都靠猜测和脑补，在我知道自己什么样的情形下根本影响不到我，当然没必要计较。可是剧组里却不一样，如果剧组里大部分的人听了这些不好的言论对我留下坏的印象，处处看我不顺眼再顺手给我点小鞋穿，那不是会影响到我拍戏吗？我都不能好好拍戏了，那我来这里做什么？”
云清愣了愣。
她之所以对顾若河表现出相当熟悉以及初识就不与她客套的模样，其实是来之前她就认为已了解她足够多——从元东升以及元旭日两兄弟那里。包括顾若河性格为人，之前的经历以及其他大大小小有关她的事。
但真的接触到真人的时候，才发现既定印象不怎么要得。
比如她如果不是在真人的面前听到她亲口这样说，但凡是在外头听随便谁说一嘴今天发生的事，都绝不会相信这个从面相上就是冲着大红大紫去的小姑娘整这样一出就为了杜绝麻烦好好拍戏。
正常人谁会这样去处理人情世故啊？
她由此又联想到另外一件事，不由脱口道：“那你费尽心思打理好跟剧组每个人的更关系，也是为了拍戏更顺利？”
她昨晚才来的，当然不了解简一心口中的顾若河跟剧组每个人“手牵手心连心”的状况，但之前顾若河在《夜愿》剧组的情形她却事先了解过，再结合两人刚刚到剧组时顾若河那一连串的道歉，立刻就琢磨出她在这剧组里所花的功夫。
“一方面是这样，但也还有另外两个目的。”顾若河十分坦然道，“我现在年纪不大又是刚出道，跟着大家能都学点东西，我为什么不去那样做？要不是严老师昨天传了我几手独门诀窍，我早上练马还不知道要被摔多少次呢。还有也是考虑到组里很多人都是圈里的前辈，跟他们关系处好了，希望有那么几个人日后有需要的时候能想到我吧。”
她口里的严老师就是剧组里的马术指导严亦格，两人认识也不过就这几天，顾若河却凭着稍胜别人的天资、远超别人的勤奋以及敬重有加的态度应是让严亦格短短几天就对她另眼相看。她这么快能单独骑马甚至直接真人拍摄，不得不说也有严亦格给她开小灶的原因在。
云清哑然半天才道：“你小小年纪，心思倒是挺多。”
顾若河偏着脑袋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太功利了？”
云清回答她：“你自己付出更多，不存在功不功利的。我就是觉得你很有意思。”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比我原来想的要有意思。”
“你这句话我就当夸奖收下啦。”顾若河十分真诚冲她笑了笑，“其实我跟你说这些，也是希望你能尽快了解我，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跟我一起共事。”
云清又是一愣，直觉问道：“你给我考验你的机会？那你不需要考验我？”
“你在我这里的‘考验’以及通过了。”顾若河笑着眨了眨眼。
云清没再问原因。
也幸好她没问，顾若河有些庆幸想。
因为元东升一句夸赞就莫名信任还是陌生人的新助理这种理由她还真有点说不出口。
但这种对于云清而言并非必要的事可以不问，眼下的事她却不能不继续追问：“万一简一心变本加厉的找你麻烦呢？”
“就算是在‘考验期’，你也是我的助理啊。”顾若河微微有几分狡黠冲她笑道，“我如果遇到麻烦清姐会帮我解决的吧？”
那刚才你怎么就不知道先忍一嘴让我来替你解决呢？
云清动了动嘴皮，却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想着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谁还没点心直口快的时候了。
而这个仿佛是一时心直口快的小姑娘，做事说话之前其实已经预料到后果。哪怕后果之中不好的要居多，但她为了自己的目的却义无反顾。她说自己功利，但从从一种意义上却又十分纯粹。
用真心去换取别人的善意，然后认真去追赶每一个演技值得她学习和超越的演员。
这怎么算是功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