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还活着……不管怎么样，她还活着。”凌湮忽然一愣，抬起头来盯着他温和的眉眼，“纪燃？”
对于她的正色，刚刚放松警惕的少校心中忽然警钟大作。
果然，半跪在他身前的少女严肃地问：“叶弥的事我只跟烬说过，你……怎么会知道？”
第52章 心尖上的舞步（3）
在凌湮写满了怀疑的目光里，纪燃面不改色：“你昏迷的时候自己说的。”
凌湮微笑：“你在说谎。”
咦, 演技没到位？
纪燃调整面部表情, 更加诚恳地解释：“真的, 在地心捡到你的时候，你一直在念叨阿弥、阿弥。我还以为周围还有其他人, 特意找了一圈, 实在是没找到, 这才送你回的风神号。”
实际是, 他一直以为被小丫头心心挂念的是恋人或者起码是暗恋的人。没想到居然是金玉叶。
凌湮脸上笑容不退, 甚至随着纪燃的解释而笑容愈深：“小的时候，阿弥就讨厌去学校。每次她偷懒，就会让我跟老师说她前晚吃坏肚子了，或者熬夜看书忘了关窗户所以着凉了……各种花样。但如果真是因为腹泻不能上课，她只会简单地说：我肚子疼。”
纪燃看着她生动的表情, 不由跟着弯了眉眼。
“所以……你解释这么多，只能说明你在撒谎。”凌湮伸手轻轻按在他的绷带上，半真半假地威胁，“老实说吧，你到底在隐瞒什么？不然别怪我下手不留情哦。”
纪燃当然清楚她下不去手, 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向后让了一点：“别动手……其实有些事, 你不知道反而安全。”
凌湮微微扬手。
纪燃忙说：“好好好，算你狠。但我说的事你必须保密。否则, 嗯……你恐怕只能以身相许，我才能护你周全了。”
凌湮眯眼, 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成交。”不说出去还不容易，她优点不多，守口如瓶算一个。
“你知道你们被黑洞卷入的那个人造星，是造来做什么的吗？”
凌湮摇头：“飒飒和劳恩他们也不知道，但冈瑟似乎知情——因为他早就料到……烬他终有一天会找到他们。”
“冈瑟当然知道，”纪燃收敛了笑容，“当初就是因为他发现了那颗人造星球的秘密，联邦才恨不得除之后快。”
凌湮屏住呼吸，只听他说：“当初，冈瑟和他的叔父，还有其他从R.A来的旅行学者来到银河系，在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兽人学者与和人类科研人员相安无事，各取所需，弥补了人类科技的不少空白。但是人类星寇与兽人流寇结盟之后，在联邦的授意之下冈瑟他们开始牵头研发人形作战机甲。和普通战机比起来，这种人形机甲武器多样，战斗也灵活——这点你应该非常清楚。”
凌湮点点头，下意识地察觉到他即将说出的是惊天秘密。
“可就算是联邦现在量产的化墟，也需要S级的体能和至少C以上的精神力才能操纵，更不必说双S要求的生物型精神力机甲。”纪燃的声音冷冽，“这种数值在兽人看来不过尔尔，但人类却望尘莫及，所以……”
“所以，联邦秘密开始了「秩序者计划」，人为调整士兵的基因、清除他们战斗以外的情绪，将成功达成S体能的调整人送去驾驶人形机甲。”凌湮抚摸着满是针眼旧伤的手腕，“这些我知道。”
甚至，她这具身体大概也是从那里走出来的吧。
“不。在此之前，联邦还有过另一个实验，他们管那个叫做「执行者计划」，但实验失败了，”纪燃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怒意，“将人类胚胎和机械培育在一起，试图让人类借助机械的力量拥有更高的体能——但这些半机械人有先天缺憾，他们的智能极不稳定，随时可能暴起或自残……比起利用他们对抗星寇，联邦更怕他们对人类文明造成威胁。”
“人，和机械……”凌湮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东西，从小被培育在一起？究竟是人还是机械？
“是怪物，你还是不要看见他们比较好。”纪燃避开了她征询的目光，他并不想对一个小姑娘描述地下坟墓里地狱般的景象，那些不生不死、不人不鬼的失败品，“联邦既怕他们惹事，又不甘心放弃实验，就把那些智能缺失的半成品丢弃到人造星。然后定期派军队过来清理失智的废品……顺便观察是否有侥幸生还的成功案例。”
“清理废品？”凌湮迟疑地问，“你不是说那些半机械人是人类胚胎培育的吗？那不也是人吗，怎么清理？”
纪燃想起黑暗中那一块块算不得人类，却又有人类模糊意识的残躯……闭上眼：“与其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
凌湮依稀想象出一些，却不敢深究，沉默地看着他，过了会才轻声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秘密？”
纪燃看向她盛满悲悯的眼睛：“成烬他是为了探究真相，才会出现在那里，才会遇见你。”
“你怎么知道？”
果然，在她眼里看见了久违的光，纪燃缓缓地说：“因为他还活着。”
琥珀色的瞳孔一点点地放大，泪水慢慢盈满眼眶，凌湮再开口时声音不住沙哑：“……你再说一次。”
纪燃伸手想为她揩泪，却被她一手挥开了：“说呀！”
很少后悔的少校先生忽然心生悔意——这种亲手给自己又立了个情敌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说成烬那小子……还活着。”
理智告诉年轻的少校，这个秘密不该让第三个人知道。可是看着少女眼里星星点点的光，他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哪怕，只是让她开心一点点，似乎都是值得的。
虽然为了她的安全，他依然不敢和盘托出。
“他还活着？”凌湮不敢眨眼，生怕眼泪掉出来。
“当时情势所迫，他又元气大伤。我让九歌先送他离开了，你看……这就是九歌那天姗姗来迟的原因。”
凌湮觉得眼前人解释的态度太好了……好到，让她坚信这依旧是一个谎言。但无论哪部分是假，她只希望“烬还活着”是真的。
“他现在在哪里？伤呢，好了吗？”
“在P星，应该……快好了吧。”
“他活着，你先前为什么瞒着我？”
纪燃说：“是那小子的意思。”
“为什么？”
果然，这个倔强的丫头不会轻易放弃追问。
纪燃狠了狠心：“他有他的难处，你也没必要强求，每个人都有不想别人碰触的秘密。”
凌湮深呼吸，缓和了心跳：“阿弥的事，也是他跟你说的吗？”
“啊，对。”
“他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个？”
纪燃有点头疼，这个执拗的姑娘怎么就不能得过且过一点呢，但这样似乎也挺好的。
他们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样的人，无法将就，不肯妥协。
“他说你很在意那个人的安危，让我帮你找到他。”纪燃轻笑，“所以你不要恨那小子不告而别，他其实很惦记你。”
真要是惦记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告而别？凌湮心如明镜，对于成烬来说，自己可能只是萍水相逢的小姐姐，相濡以沫渡过难关，然后就可以各安天涯了。
叶弥曾说过：凌凌，你不需要在意所有人的想法，更不用把别人的事都放在心尖上，你的精力是有限的，留给自己和爱的人就足够了，不要对所有人都好，那样就显得对你爱的人不够好了。将来，你的恋人会吃醋的。
凌湮低下头，自嘲地笑笑：“是我自作多情。”成烬决定一别两宽，她却念念不忘。
随着低头的动作，一直被她隐忍在眼眶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恰好砸在了狄思密港那个东方老板赠予的胸针上，绽开了。
这眼泪让仿佛敲打在纪燃心头，他轻声说：“你知道为什么店老板执意要送你凤凰胸针吗？”
那是通体银白的凤凰胸针，唯独眼睛是温润的珍珠，看起来既大气又温婉。凌湮知道这是好东西，却不知道它代表什么。
“这是那家伙的母……亲生前所订，”纪燃斟酌着用词，“老板听说你与成烬是旧识才会赠与给你。”
“他母亲的旧物，怎么会落在店老板手里？”
“E星毁灭之前，大部分原住民都迁徙了，当然包括当年瀚海帝国的工匠。那老板曾专为贵族设计珠宝服饰，所以我才会带你去他那里添置。”
凌湮记得纪燃说起过，他和成烬祖上有些血缘关系，所以才会被小Q错认。如果纪燃曾是瀚海帝国的王位继承人，那成烬的家族是贵族也不足为奇。
就算这都是少校的谎言，也算他……用心了吧。
“阿湮，你做什么？”
眼见着凌湮从衣服上卸下凤凰胸针握在手心，纪燃蹙起眉头：“这算是那家伙给你的守护，你取下来干什么？”
凌湮微微笑着：“东西是老板给的，根本不是烬的意愿。既然是母亲的遗物，我当然是替他妥善保管，有朝一日……还给他。”
纪燃很想，收回前面的话。
他本来只想让小姑娘得到些许安慰，人不在，起码还有旧物陪伴。谁知道她这么决绝……
“谢谢你。”凌湮忽然柔声说。
纪燃坐在床沿，目光柔和：“为了什么？”
“谢谢你几次三番救我性命，收留我和遥步、飒飒。给你添了许多麻烦，无以为报……如果将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义不容辞。”凌湮将头发别在耳后，眼中映着工作台上的小灯，“还有，谢谢你的安慰，不管是真、还是假。我都相信了，谢谢。”
“你去哪？”纪燃叫住转身离开的少女。
“去，看一下遥步。”凌湮头也没回。
医疗室的门自动打开，凌湮闷头走出去，一拐弯险些撞上正靠在墙边，百无聊赖的穆九歌。
抱肘的中尉被忽然从里面快步走出的少女一惊，连忙让开，却看见她抬起的眼里盈满泪光。
“对，对不起，请让一下。”凌湮立刻低下头，跑远了。
目送少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穆九歌才缓步走进昏暗的医疗室。
穿着贴身里衣的年轻少校还坐在床沿，双肘架在膝头，手指交叉抵着下巴若有所思。
“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穆九歌靠在门边，看不清纪燃的神色，“你既然向人家兽人宣战，不就是承认自己的心思了么？那还瞒着她干什么？”
“阿湮是秩序者，你知道的对吧。”
“知道，”穆九歌无所谓地说，“那又怎样？我还是联邦中尉呢，还是不跟你混在一起？”
“秩序者的记忆被调整过，或者说随时可调整。”
穆九歌松开手臂：“你的意思是……”
“在除掉艾思提·库拉之前，阿湮她知道的越少，她越安全。”纪燃的目光停留在地面上的一线光亮，“我们必须想办法，终结那个所谓的「秩序者计划」。”
“可是有议长和元帅撑腰，就算艾思提·库拉死了，项目也未必会终止。”
纪燃抬起眼，目光坚定：“艾思提库拉可以不死，但「秩序者计划」必须终结。”
“你是说……”这计划是联邦军队赖以存在的源头，没有秩序者，所有的机甲将无人操作。要想终结计划，除非……整个联邦改弦易张。
“我是说——”
穆九歌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一些，但从不为别人的意志转移的兄弟，等待他说出最后的决定。无论是什么，他知道自己最终会选择与这个人并肩战斗，直到最后。
纪燃面无表情地看着难得正经的联邦中尉，一字一句地问：“我是说，是谁告诉阿湮舰长的肾被打穿了。还有，是谁在门外偷听舰长的秘密谈话。”
“嗯？”纪燃微微扯起唇角，温和地问，“是你吗，穆中尉？”
第53章 心尖上的舞步（4）
焱卫队所有人都知道，最近有两个人惹不得。
一个是敬爱的队长大人, 自从打狄思密港带了一水伤员回舰, 就一直情绪不良, 绝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待在舰长室，偶尔出现在众人眼前也是生人勿近的模样, 独自去舰尾的观景台怔怔出神。
另一个, 则是向来在星焱号上来去自如的宇宙大闲人穆九歌, 但最近穆先生很忙——作为常年星际作战的队伍, 焱卫队日常也是要操练的。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队长纪燃亲力亲为, 这两天魔鬼队长居然把这重大责任交给了穆先生。
于是，好不容易逃过了联邦训兵的中尉先生，不得不比在月球军营更加辛苦地操练，只因为纪队长说了：“作为教官如果你的体能还不如底下的兵，你凭什么训他们？他们怎么练你怎么练, 只能多，不能少。”
可怜了穆公子向来养尊处优，在联邦说什么也是进出有亲卫的贵族，如今每天累得餐厅都不想去，只剩卷着袖口躲在机库里喘粗气的份, 一边在黑暗里腹诽铁血队长一万遍。
被腹诽了一万遍的队长大人, 早已经对此习以为常，每天集训点他就出现在二楼看一眼, 确定人员都在，懒怠的穆中尉没有偷懒, 就转身离开。
在穆九歌哀怨的目光里，纪燃收拾着衣袖转身离开机库，没想到刚走进通廊，就看见了那个纤细的身影正迎面走来。
已经第四天了，从那天他告诉凌湮成烬还活着的消息之后，这已是这丫头一言不发的第四天，像是什么信念被戳破了，这个一直生机勃勃的小丫头忽然就蔫了。
偶尔能看到她和遥步去餐厅，但两个人也很少交谈，沉默用餐，并肩离开。
有一次，纪燃端着餐盘试图坐在她对面，结果盘子才刚放在桌面，她就擦了下嘴角，对身旁的遥步说：“我先回去了。”然后头也不回就逃了，连个目光对视的机会也没留给他。
那之后，在餐点时间纪燃再没有在餐厅遇见过她。
再然后，他自己也不去餐厅了。
说起来，这是四天来第一次狭路相逢。
纪燃看着换上了星焱号的普通机组服的凌湮，红色工装裤，黑色背心上衣，勾勒出少女特有的生机，长发清清爽爽地垂在肩头，正忙着拨弄手里的东西，完全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人。
直到近在眼前，凌湮才猛地抬眼，错愕地发现再往前两步就该撞上她躲了4天的人了，顿时停住脚步，立正，转身就走。
“……站住。”
身后传来某人不轻不重的声音，凌湮顿了下，低头继续大步流星往回走。
一只手落在她肩头，力道不大，但她还是被迫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地将手里的东西藏了起来。
纪燃绕到她正前方，低头只能看见她的睫毛和鼻梁，余光瞥见被她慢慢藏往身后的东西，问：“本来要去哪里？为什么看见我就调头？”
凌湮摇头：“走错了。”
“这条路？”机库走道尽头上楼，就是凌湮他们暂住的起居室。这条路就算傻子也不会走错。
“……嗯，”凌湮朝后躲了半步，让开了他的手，“我回去了。”
“阿湮。”身后传来的声音不急不徐，“你那天不是说将来如果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一定万死不辞？”
一心想逃的凌湮，这下反倒不好意思走了。
是啊，当初承诺报恩的是她，欠人一件衣服钱和许多人情的也是她……凌湮转过身，无比诚恳地问：“要我做什么？”
回过身才发现，那人正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深黑的眸子里藏着千言万语。
心头一突，凌湮猛地低下头，再不敢看纪燃。
“你的话还作数吗？”
“你说吧。”除了以身相许，大概没什么她不能做的。
纪燃伸出手：“手里的是什么，给我看看？”
凌湮摇头：“这个不行，换一个。”
“这点小事都不行，”纪燃轻笑，“还能指望你答应别的？”
“除了这个，其他都可以。”脱口而出之后，凌湮有点后悔冲动夸了海口。
纪燃等的就是这句话，登时眉目舒展：“那好，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他本是线条硬朗的容貌，只因一双与成烬相似的眼尾微垂的眉眼而微露少年神态，此刻眉目舒展，如同五月春风宜人，全不复片刻之前的阴郁。
凌湮一时看走神，回过劲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应了一声“好”。
正在机库空地操练的船员们在“穆大教官”的带领下，开始环舰跑步，一行人刚刚从楼梯拐上通廊，就看见不远处相视而立的年轻男女。
年轻男人穿着白色衬衣，挽着衣袖，肩背挺拔，面前的女孩子面色微红，黑衣红裤元气满满——养眼自然是养眼的。
但，落在穆九歌眼里，则是咬牙切除的“嫉妒”。明明在他的撮合之下，两人才有了感情的升温，凭什么纪燃花前月下，他就得带着一帮毛头小子绕舰三圈？！
“啊，队长笑了。”跑在前头的少年忍不住说出口。
穆九歌眉头一抽：“你不说我也看见了！”
“果然还是要嫂子才能治愈队长啊……”
“队长是因为跟嫂子吵架，才不带我们训练？”
“不可能，队长不是那样的人。”
听着身后压低了嗓子的议论，穆九歌抹了把脸上的汗：“他不是那样的人？他那样起来不是人！”
话音刚落，侧对着他们的纪燃像是生了顺风耳，偏头看过来：“穆教官，你在说谁？”
又来了，穆九歌看着那个“伪善”的笑容，一咬牙：“我说跑不完三圈的不是人！小兔崽子们，跟紧了！”说完，一振臂领着队伍朝前跑去。
凌湮被所有船员以各色眼光观摩了一遍，直到最后一个跑过去，她一口憋着的气才终于喘了出来。
“那么紧张干嘛？”纪燃问。
她还没说话，又听他补了一句：“迟早会习惯的。”
“习惯什么？”
纪燃没答，只说：“明天会有人来给你定制礼服，如果你有什么别的需要也可以提前告诉我，补给舰会一并送过来。”
“为什么要订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