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弥笑了下,尽管笑容苦涩,但无损于她的容貌:“也许我会爱上你。”

突然,环绕在审判者号驾驶舱内的倒计时戛然而止——他终于,还是停下了爆破。

叶弥闭上眼睛,泪水顺着饱满的面颊滑落。

欧里斯特松开了藏在掌心的控制器,双臂拥住怀中的少女,在紧急制动的审判者号重重坠地的那一刻,以自己的身体为她抵挡了大部分的冲击。

毫发无伤的叶弥从欧里斯特怀里起身,看见身下面色发白的男人嘴角带着惯常的笑容,湛蓝的瞳孔中映着自己惊惶的面孔。

“……叶,叶弥,对吗?”他说。

她伸手去扶他的肩。

“刚刚的话,是出自真心,还是为了让我收手?”欧里斯特的语气很平和,带着贵族式的优雅淡然,全不见刚刚被心爱的女人“背叛”的恼怒。

叶弥咬紧了唇,没有回答。

如果不是被当作金玉叶的替身,如果欧里斯特不是凌湮的敌人,那么……她会爱上他。这句话里,到底有几分是真心,有几分是情势所迫的谎言,叶弥自己也无法确定,索性闭口不答。

欧里斯特在她的沉默里笑了一下:“我的问题你答不了,你的问题我却能回答。”

叶弥微怔,想要伸手去扶他,他却吃痛地抽了口气:“不用管,一会医疗组会处理。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总给你替换身体,而不是直接让别的身体取代你吗?”

“嗯……”

欧里斯特艰难地抬手,将黏在她面颊的发丝拿开:“在‘你’出现在这个躯壳里之前,金玉叶对我来说就是控制民心的武器。在‘你’出现之后,才是我爱的女人。”

在这句热烈的告白里,叶弥觉得脑海中嗡的炸开了锅。

无论穿越前,还是如今,作为美女她都没少遇见表白,可是这一次明显与从前不同。

也正是这种心如擂鼓的震动,让她明白她的那句半真半假的“告白”里,只怕是真心占了大半。

她恨这个男人的狠,恨这个男人的冷漠,却又在不知不觉中为他动心。

可就算动心,也无济于事——阵营不同,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与一个“杀人魔”为伍。

叶弥眼底的动摇,被欧里斯特尽数看在眼中。

他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还有你那个叫凌凌的奇怪女伴,是从哪里而来,但你们对这个世界压根一无所知。你以为我是杀人狂,是魔鬼,却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正是为了更多的人能好好地活下去。”

叶弥摇头:“我确实不懂。”

“没关系,”欧里斯特温柔地说,“以后会明白的。”

话音未落,尖锐的警报声忽然再度惊响。

欧里斯特一直淡定的神色终于破了裂缝。

叶弥看出了他的震惊,看着屏幕上的倒计时,难以置信地开口求证:“这是行星爆炸的倒计时?”

欧里斯特挣扎着贴近控制台,试图打开通讯器,但似乎是刚刚的坠落使他受到了重创——他并不是纪燃、凌湮那样S体能者,不过是精神力够高而已。

叶弥伸手:“要做什么?我帮你。”

欧里斯特眼中闪过犹疑,但终究还是说:“和在等我们的星舰联系,密钥是你的英文名。”

叶弥沉默地输入了yokin,果然很快通讯就被接通了,可是对面并没有人说话。

欧里斯特也不出声,直到对方率先开口:“你太让元帅失望了,欧里斯特。”对方没有称呼他为议长,甚至不是库克,而是称他为欧里斯特。

这让叶弥很是意外,但更让她意外的是,那个声音既陌生又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但绝非亲近之人。

欧里斯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眼里终于有一丝愠怒:“果然是你,佐利安。”

通讯器对面的男人用阴鸷的口吻说:“别怪元帅心狠,你真的不是那块料。来生,你再来见识我们的理想国吧!”

“佐利安……”叶弥沉吟着,终于想起了这个名字。

她陪伴在欧里斯特身边的日子里,曾多次见过这个眼神阴冷、不苟言笑的军人。他给她的感觉像一只掠食的鹰。

在狄思密港,他们也曾短暂邂逅,当时佐利安正率领小分队追杀凌湮他们。

想起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叶弥打了个寒颤。

背景里传来士兵的声音,有点模糊:“——佐利安少校,α171即将启动地核爆破,预计五分钟内整个行星将化作废墟,包括地表和大气层内所有生物。”

“知道了。”佐利安说。

欧里斯特短促地笑了声:“少校?高升得很快么。”

佐利安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声:“托议长大人的福,一切都名正言顺了。”

在嘀嘀嘀的倒计时警报声里,模糊传来士兵请示的声音:“可是议长大人他……”

佐利安说:“议长大人误入叛军纪燃的陷阱,意外牺牲。”话音一转,声音清晰了许多,大约是面朝通讯器,他问,“你觉得这个理由是不是非常完美?欧里斯特?”

在这句话之后,佐利安切断了通讯。

整个制裁者的驾驶舱里,只剩下了让人心惊肉跳的爆破倒计时。

看着拼命尝试重新启动机甲能源的叶弥,欧里斯特沉声说:“别试了,这是单向的。制动之后,只有通过母舰才能召回。”这是为了防止机甲在落入敌军手里时化为敌用,但现在,母舰显然是不会召回他们了。

他向后一仰,背靠在驾驶座上,疲惫地看着懊恼的少女。

叶弥脸上流露出来的真实情绪,让欧里斯特再度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夜——在他身下尖叫出声的少女,欲说还休的羞恼,还有在漫长的相处之中,时不时从自我保护的假面之后流露出的真性情。

他轻声说:“来。”

叶弥终于放弃了尝试,顺着他的心意靠近在他胸前。

听着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叶弥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在这分钟之后,他们俩,终于不是对立了吧。如果有来生,或许……可以轻松的相爱一次?

不知道凌凌登上星焱号了没有?他们争取来的时间,应该够她和他们逃生了吧……

念头千回百转时,叶弥忽然听见从胸腔共鸣中传出的声音。

“其实,弥,我跟你,是一样的。”

*

星焱号,接驳口。

火光般的红魁抱着化墟,降落在星焱号上,而此时,倒计时已经诡异的停止了。

队员们欢欣鼓舞地迎接上来,穆九歌和遥步才刚刚将产妇搬运下来,还未来及多说,只听见刚刚短暂停止的倒计时又一次尖锐地响起。

众人目目相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凌湮一愣,看向港口调度塔下一动不动的金色盔甲——此刻,它已经完全褪去了金色的能量涂层,像一堆废铜烂铁般躺倒在地。

即便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作为机师,她也清楚没有能量层的机甲,在面对爆破的时候连一秒也撑不住。

而叶弥,是为了替他们争取逃离的时间,才会被欧里斯特掳走,才会落入这样的绝境。

凌湮刚刚要转身,突然听见从红魁驾驶舱里传出果决的声音:“锁定魂机,不许离开星焱号!”

焱卫队不愧为焱卫队,反应之快,在凌湮尚未缓过神来的时候,机甲的四肢已经被绑定在星焱号的履带上,动弹不得。

而她,眼睁睁看着刚刚与自己进入安全地带的纪燃,重新转身投向地表,向库克的机甲飞去。

她试图挪动,但机甲被锁得纹丝不动。

红魁的速度太快了,完全超出肉眼的可视范围,众人只能看见一道红光拖着长尾而去,连形状都看不清。

魂机被束缚着,凌湮只能满手冷汗地看着他的背影。

“别担心,”红魁的信号传来,因为速度的关系,声音讯号不稳,甚至让纪燃的声音听起来像另一个人,“我会带叶弥一起回来。”

这个声音,怎么那么像成烬?

这念头只在凌湮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根本无暇多想,大气也不敢出,只能紧紧地盯着屏幕上的红魁——看着它降落,双手拾起地上的巨大机甲,然后,起身。

而此时,已经进入了10以内的倒计时——很快,中止的爆破就会再度启动,底礼斯堡以及整个α171星域即将毁于一旦。

能来及。

爆破从地心,到地表,再到大气层需要时间。

这个时间,足够星焱号带着红魁一起逃出大气层。

可是,就在凌湮看着红魁向星焱号飞来,悬着的心就要落下之时,接驳口的闸门忽然毫无预警地下落,在众人的惊呼之中连最后一丝缝隙也没有了。

舰体一阵猛烈的震颤,毫无准备的众人和凌湮,都跌跌撞撞险些摔倒。

——在这个节骨眼上,星焱号居然以极度外行的启动方式,起航了。

凌湮在通讯器中急切地问:“怎么回事?他们还没有回来!”

可通讯器中什么回应也没有,停机坪上的众人也都纷纷向队友求证,可是从停机坪通往舰桥地闸门却被牢牢地锁闭了,无论如何呼叫机组成员也得不到回应。

星焱号正在向上腾空,以垂直的角度,极度颠簸地突破大气层。

“舰桥?能收到消息吗?发生了什么?队长还没有归舰。”

“能收到吗?请回复!”

“什么情况,说话!”

连续的呼叫舰桥都收不到任何消息,人群中开始止不住的惊慌起来。

在停机坪上的,除了星焱号的机组维护人员,还有部分被救上来的贵族与随从,对他们来说,能起飞自然是好的,早一点脱离险境。

但被他们丢在星焱号之外的那个叫作纪燃的男人,尽管曾是通缉榜上的常年榜首,却也是他们不折不扣的救命恩人,就这样弃之不顾,稍有点良知的人都做不出来——更何况,他明明已经折返了,很快所有人就都能得救。

“松开魂机。”

沉静的女声,穿破了嘈杂的议论。

在这种情形下,焱卫队员松开了对魂机的桎梏。

蓝白色的机甲发着莹莹的光,巨大的机身在封闭的停机坪中向前走去,连星舰的地面都在震颤。

星焱号突破大气层所带来的颠簸,与机甲沉重的机体踩踏的震颤交叠,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摒住呼吸,心跳加速。

“让开。”

在少女果决的声音里,众人不约而同的让开了闸门。

轰!轰!轰!

随着魂机的一拳,接着一拳,本就不是御敌使用的闸门应声而裂,破开了一个大窟窿,众人接二连三地从洞口向舰桥方向赶去。

【星焱号·舰桥】

此刻,作为星焱号首席舵手的希文,正被两个彪形大汉控制着,舰桥内人数本就不多,大多属于驾驶专职,并没有近身格斗的技巧,此时其余的几人也受控于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星焱号起航。

舵手席上正坐着个满头大汗的瘦小青年,他的手腿都在不住地颤抖,紧张地话都讲不利索:“公……公爵,我,我没开过这么大的星舰,最多也就是做过穿梭机的副驾驶。我……我真的,不知道能不能突出去,万,万一——”

“放狗屁!”被称作公爵的,正是此前被救上星焱号的众贵族之一,在停机坪叫嚣的最厉害的那一个,“再敢给胡说八道,信不信本公爵马上剁了你的舌头?”

沙尔文公爵祖上N代都有爵位,星际出行都自带舰队护航,这次要不是议长生日宴会不许带更多亲随,他也不至于只带了十来个保镖护驾,连个机师都没有,还得靠平时只会动嘴皮子讨人欢喜的小厮杰卡来驾驶星舰。

从来不曾被委以重任的杰卡,握着舵竿的手已经被汗水弄得湿漉漉的,几乎要抓不牢。

而星舰突破大气所带来的震动,使得舵竿一直在猛烈晃动,以他瘦小的身板根本就控制不住。

杰卡知道这根本不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但有什么办法呢?

要么,是反抗沙尔文公爵,现在立马死无葬身之地。

要么,是硬着头皮驾驶星舰,充其量不过是拉着一艘星舰的人一起陪葬。

二者择其一,杰卡想,还是一起下地狱吧。

沙尔文公爵不知道杰卡的想法,更不知道其中的凶险。

但星焱号的头号舵手希文,却非常清楚——以星焱号的吨位,用这个混小子的驾驶方式继续突入大气层,不仅会对星焱号的外壳造成极大的损伤,甚至可能由于过热而造成能量核的自燃!

非但逃不出α171的大爆炸,甚至可能在那之前,他们这一群人就都没命了。

“放开我!不然我们都得死!”希文大喝。

“闭嘴!”沙尔文不由分说地一枪打了过来,幸好,他的枪法太糟,子弹擦着希文的肩膀射|入了舰桥的墙壁。

倒是控制着希文的两个大汉被吓出一身冷汗来。

希文怒道:“再这样下去,星焱号就毁了,你也一样得死!”

舵手席上的杰卡知道这个资深舵手的话是真相,不由一个哆嗦,想要从座位上站起身,却被身后的沙尔文公爵一手按了下去。

“继续开!敢停,我毙了你。”

杰卡哆哆嗦嗦地刚坐回去,星舰就猛烈地颤了一下,肥胖的沙尔文公爵立刻站立不稳,险些摔进角落里去,半途被保镖拉住,才免于摔得狗吃屎。

他暴跳如雷:“会不会开?啊?会不会?”

“不……不会……”杰卡声如蚊呐。

乘着这骚乱,希文转身肘击,撂到了一侧的大汉。

其他CIA和通讯员见状,也纷纷跟上反击。

但是,跟随沙尔文公爵上来的这群壮汉都是职业保镖,跟舰桥供职的机组成员的体能上天差地别,很快落于下风。

重新站稳的沙尔文公爵喘着粗气,抬起手臂,一枪向希文他们的方向射来。

然而,这一枪打偏了,一个正在制服希文的大汉应声倒地,血流满面。

保镖们一愣,沙尔文却连顿都没顿一下,接连又射出一枪。

这一次,中枪的是星焱号的CIA,白色的驾驶服立刻被血染红了。

沙尔文公爵冷笑:“谁再敢动一下,就去死吧。”

星焱号剧烈地震颤,轰鸣声穿过了舰身的厚重防护层,传入舰桥。

任谁听了都知道,这是异常的,脑满肥肠的公爵却浑然不知死期将至。

希文心头突突直跳——那是星焱号的能量涂层已经被暴力摩擦损坏了,那么下一步即将受损的就是舰体本身!巨大的热量之下,爆炸、损毁迫在眉睫!

“停手!”希文奋不顾身地向舵手位扑去。

梆!

一枪没打中,希尔文公爵皱起眉头,托起枪把再度瞄准。

然而,第二枪他没能射出来。

舰桥入口处,穿着贴身战斗服的少女手托着枪,枪口还有余烟。

希尔文握着受伤的右手腕,血从指缝中渗了出来。

“人呢?!”公爵怒喝着,可是守在舰桥入口的保镖们却都没有应声。

少女冷眼让开半步,他才看见被放倒了的保镖们,东倒西歪地瘫软在地。

“希文!”她短促地喊。

因为躲避枪弹而半跪在地的希文,看了眼面色冷峻的少女,点了点头,将噤若寒蝉的杰卡推开,自己坐回舵手席。

然而星焱号已经半个身子探出大气层,此刻舰身极度不稳,即便是希文也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难于回天。

沙尔文见彪悍少女的注意力集中在舵手身上,眼睛一眯,持枪向舵手射去。

凌湮余光看见了他的动作,心头大怒——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要射杀舵手!?

几乎是心念一起,她抬臂,一枪。

正中沙尔文的眉心。

臃肿的中年贵族以毫无风度的造型向后倒去,连呻|吟都来不及发出,就没命了,再也不能坚持他可笑的“贵命”。

原本还与船员在纠缠中的保镖们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陆续停了手。

穆九歌和遥步清理了其余残兵,比肩赶来的时候,整个舰桥已经在凌湮的管控之中。

站在指挥席前的少女捏紧了扶手,沉声嘱咐:“先稳住舰身,保持缓速突出大气,保留接驳舱最外层闸门,如果纪燃赶上来,他——”

她哽咽了一下,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说:“他一定有办法跟上我们。”

所有人都知道,半出大气层的星焱号要停下来等红魁,已经是绝无可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