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湮沉默，许久终于低喃：“他活着……就好。”
轰！
轰轰！
厂房的顶棚忽然发出剧烈的声响，灰尘与碎屑纷纷落下。
小Q大惊：“他们又来了！”
“谁？”
“不知道，自从我们过来这里，隔三差五就有人来攻击，”小Q仰头看向窗外，半空中果然有战机飞掠而来，光弹如雨，“九歌大人说，是有人想毁掉这个研究所！”
一道白光拔地而起，是从研究所地面飞起的化墟。
两束光弹，自化墟身后掩护它插|入敌机群，是穆九歌的战机。
凌湮目光一冷，握紧了拳：“魂机在哪？”
小Q一指：“停机库！”
正在与仿佛没有穷尽的敌军缠斗的遥步，没有料到这一场战斗会结束得这么快。以往，在她和穆九歌的殊死抵抗下，也要持续半日之久才能逼退敌人。
没想到，这一次随着灰蓝色的生物机甲加入战局，没过几轮，敌军就自认不敌，果断撤离了。
直到敌军撤退，通讯频道里才响起了女生轻柔的声音。
“遥步，九歌，你们还好吗？”
一贯军人做派的遥步在听出凌湮声音的那一秒，也不禁动容。
这么多天了，她以为那个既单纯又勇敢的同僚再也不会醒来了，她以为从此世间只剩她一个“异类”的时候，凌湮居然醒了。
“你问哪方面？如果是说感情发展，那还挺好的。”男人清润的声音调笑着，是穆九歌。
“闭嘴！”
“我懂，感情不靠嘴说，得靠做。”
直到三人从驾驶舱里跳出，遥步还在与穆九歌斗嘴。
凌湮站在原地，看着似乎许久未见的两人，沉默地走上前，一左一右勾住他俩的脖子，头抵着他们的额头：“你们还在，真好。”
一句话，道尽别离。
遥步沉默着，在凌湮松开手之后，一把将她抱住，用力在她后背拍了几下。
没有语言，但凌湮还是读懂了其中的百般情绪。
在底礼斯堡之战后，穆九歌一直在寻找纪燃的下落，可是尽管艾思提照常出入联邦，却始终没有看到过纪燃的身影，一同消失在星际的还有“金玉叶”叶弥，和联邦议长欧里斯特。
穆九歌说：“找不到，我想是燃燃自己没有找我们的意图，否则以他的能耐，就算是穿越虫洞，他也能想办法联系上我。”
“可我没明白，欧里斯特为什么宁可连自己和叶小姐一并炸死，也要毁了底礼斯堡。”
一直听着他们分析的凌湮，沉默良久之后才说：“……是诸善德做的。”
乍然听见联邦元帅的名讳，穆九歌和遥步都愣了一下。
“为什么这么说？”
凌湮无法跟他们解释在平行时空中的遭遇。
但直觉告诉她，在底礼斯堡的爆炸里，欧里斯特明明已经为了叶弥放弃计划，爆炸却还是重启了，并且无视了他俩的安危。这样的事，绝非出自欧里斯特的本意。
刚开始，穆九歌和遥步还对凌湮的说法将信将疑。
但很快，随着联邦方面的消息频传，穆九歌叼着草根冷笑：“这只老狐狸，藏得还真是够深。”
原来随着联邦议长欧里斯特的失踪，银河联邦中陆续有声音传出，要求重新改选。
但出人意料的是，更多的声音要求——军政合一，取消议会。
也就是说，一旦获得联邦国的半数以上认可，联邦军大元帅诸善德将成为整个星际、全人类的唯一领袖，无论军事，还是政治。
“他没那么容易得逞。”
一向显得对政治不闻不问，吊儿郎当的穆九歌在这时候却显示出了强大的政治敏感度。
而他的预言果然成真——
在军政合一的决议会上，赞成与反对的联邦国家各占五成。
星际直播镜头前的元帅诸善德显示出了大将气度，大大方方地表示将会在未来继续支持联邦议会的工作。
决策会议上午刚刚落幕，下午就爆出了另一则惊动联邦的新闻。
——议长欧里斯特被联邦军，从废星营救回来了！
在秩序者计划研究所，凌湮他们也看到了这则新闻直播。
画面上，被簇拥着的议长先生仍旧金发碧眼，气色稍微有些弱，但站姿挺拔，说话铿锵有力。而与往日一样的，是跟在他身侧的人——在底礼斯堡爆炸中一起失踪的星际头号歌姬，金玉叶。
一对璧人在失踪十多日之后，重新回到了公众面前。
“……感谢大元帅的鼎力相助，相信银河联邦必将在议会的带领，联邦军的护卫之下，共御强敌，愈发繁荣！”
镜头前欧里斯特的演讲还在继续，凌湮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他身后的“金玉叶”身上。
直到那个淡金色卷发的美人，对替他们递水的仆从翻了个微不可查的白眼之后，凌湮终于蹙起眉头：“她不是叶弥。”
倚在墙边的白飒，默默地盯着屏幕里那张粉雕玉琢的脸。
金玉叶的面孔，他认识但不熟悉，可是这双眼睛和神色却叫他有种陌生的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幕后大BOSS浮出来了
第74章 永夜的微光（2）
联邦的民众表示这几天的新闻太多，已经快要跟不上大佬们的步伐。
就在军政合一的决策会以暂缓告以落幕, 失踪已久的联邦议长欧里斯特重回民众视线后不久, 联邦议会又再度召开面向全员的发布会, 宣布将联邦前任少校，原E星瀚海帝国储君、闻名银河的十字焱卫队队长纪燃, 定性为SSS级银河通缉犯。
罪名是：反自然人类。
虽说自E星毁灭之后, 这位前联邦少校就一直高居通缉榜首, 但这一次直接宣布为SSS级还是大出人们的意料。
毕竟, 尽管纪燃已经很久未曾正式露面, 但十字焱卫队的神话却始终在民间发酵——在α与γ星系的交界线上，纪燃带领十字焱卫队击退兽人星盗，保护民间科研舰返回月球；在银河系作乱数十年的老牌星寇瓦力被十字焱卫队以无人机押送回联邦受审……
可以说，尽管纪燃的名字一直挂在通缉榜上，但在平民眼里, 他和尚在银河联邦任职的时候没什么不同，一样是闻名遐迩的英雄。
所以，联邦政府再度提升对纪燃的通缉等级，引发了民间的巨大反弹。
民众质疑联邦给予这位曾经的少年英雄非常不公平的对待。
对此联邦在沉默了一两日之后，终于发声。
他们正式宣布, 联邦议长的生日宴、位于底礼斯堡的贵族聚会的大爆炸, 正是纪燃所为。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牵涉到多少年前的一宗秘闻, 关于十字焱卫队，关于这支被喻为钢铁长城的神兵。
“众所周知, 十字焱卫队战无不胜，堪称神勇，却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为了打造这支奇兵，前联邦少校纪燃利用职务之便，擅自进行人体基因改造研究，在试图将人体与机械合并遭遇失败，戕害无数无辜受试者之后，又一手打造了‘秩序者计划’。在这一计划中，参与者的脑部和腺体被大幅度改造、植入，并经由抹除个人情感与记忆来提升其作战时的攻击性。参与者里，只有不到一成的自然人类能够顺利完成改造，而剩余的九成则因为机体的强烈损伤，而成为了不人不鬼的存在，沦为废品。这不到一成的幸存者，被称作‘秩序者’——而十字焱卫队中的这群强大的士兵，就是秩序者。”
——联邦政府的公开声明里，一遍又一遍地这么说。
就在民众对此震惊、怀疑，并因此开始对曾报名参加秩序者计划的亲属的下落感到惶恐时，联邦再度放出杀器。
那是一组图片。
准确地说，那是一组惨绝人寰的炼狱图。
图中有被锁闭在器皿里的人类，身上挂满导线，残肢未愈。
有累积在地心宫殿里的各种半人、半机械的怪物，堆积成山，苟延残喘。
有完成了所有改造，却因为肉体无法承受药剂压迫，而字体爆炸的平民少年……
……组图的最后，是一块残破的金属牌匾。
上面褪色的字，写着：秩序者计划。
“十字焱卫队是一支建立在无数自然人同胞的死亡之上的魔鬼之旅！纪燃，这个野心家，阴谋者，是不折不扣的杀人魔王，为了联邦的安定，人必诛之！”
星际直播里，联邦发言人义愤填膺地握拳表态。
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崩裂声，位于秩序者实验室里的直播屏，碎了。
砸碎屏幕的是一小颗能源石，崩落在地，滚到凌湮的脚边。她连看也没有看一眼，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帮睁眼说瞎话的混蛋！”
穆九歌冷哼了一声：“混蛋这个词用来形容他们？真是侮辱了混蛋。”
遥步怒道：“他们怎么敢这样胡编乱造！就不怕知情人出来掀开真相吗？”
“结论只有一个，就是燃燃不在他们手里，或者说他们还不知道成烬就是纪燃。“穆九歌顿了一下，摸了摸鼻子躲开凌湮的目光，“他们以为纪燃已死，就把所有的锅都扣他头上了。”
凌湮看了他一眼，一双隐着怒气的眼睛居然叫穆九歌不由自主的心虚起来——毕竟，他也是帮着纪燃隐瞒身份的同犯之一。
他揉揉鼻尖，狡猾地转移话题：“说起来，艾思提究竟把燃燃给弄哪儿去了？都给人栽赃成这样了，那小子居然还沉得住气装死？”
“万一他是情非得已呢？”遥步说。
穆九歌笑：“除非他死了，不然谁也别想困住他。”
一个死字，把穆九歌刚刚刻意和缓的气氛又弄得紧绷起来。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就连小Q都只眨巴着大眼睛，一声不吭。
破损的显示器仍旧矜矜业业地播放着联邦的发布会。
凌湮无意中注意到了画面的一角——穿着华服的联邦歌姬“金玉叶”，在刚刚的那一组沙漠星爆炸，残肢横飞的画面里情绪突然崩溃，伏在演播台前泣不成声。
直播的背景声音依旧是星际直播员字正腔圆的播音，而“金玉叶”和众人的兵荒马乱则像一出无声地默剧。
很快，画面被切换了。
凌湮肃然，侧过脸，恰好对上墙边正抱肘沉默的少年。
白飒金色的瞳孔发暗，刚刚从显示器挪开视线，在凌湮探询的目光里，沉默地点了点头。
凌湮微诧：“……真的是她？”
“有可能。”会在沙漠星爆炸的画面里情绪失控，他想不出其他理由。
遥步问：“谁？”
“雪。”凌湮无奈地说，“在沙漠星的时候，一直跟在飒飒身边的小白狼，她化形了。”
遥步蹙起眉，隐约想起在狄思密港遇见的白发小女孩：“她被联邦的人带走了？”
白飒的拳砸在墙壁：“怪我没有及时找回她。”那孩子从未接触过人类社会，突然深陷泥淖该有多绝望？
凌湮突然站起身，吓得穆九歌一下跟着站起来，以为是敌袭又来了。
可厂区安安静静，只能听见直播员机械而充满煽动性的声音。
“我们走。”凌湮说。
穆九歌问：“去哪里？”
“把纪燃和叶弥……还有雪，带回来。”凌湮说。
穆九歌愣了一下：“去月球总部？”
凌湮侧过脸，从厂房的玻璃透进来的阳光照亮了她的轮廓，曾经显得单纯稚气的面庞此刻竟有几分杀意。
她反问：“不然呢？等他们来找我们吗？”
遥步低头思忖：“虽然我支持反守为攻，不要继续在这里坐以待毙。但是凌，以我们现在的装备火力，根本是以卵击石。”
“我不会拿大家的性命作儿戏，我有办法。”凌湮目光炯炯，看向穆九歌、白飒等人，“现在的问题是，你们……一起吗？”
穆九歌吐掉口中草根：“开什么玩笑？燃燃可是欠了我两亿星币的大债主，不把他救回来，我岂不是亏大了？”
“我要把雪带回来，”白飒简单地说，“这是我欠她的。”
遥步面无表情，在众人的目光中才不得不开口表态：“我想找回失去的记忆，所以算我一个。”说这话的时候，她看着穆九歌。
“那么……出发吧。”
说是出发，但凌湮和众人并没有立刻前往月球，而是绕道，去了星焱号停泊维修的P星。
接驳机刚刚停稳，穆九歌长腿长脚地跳下来，转头问凌湮：“我说，燃燃那小子，是不是把家底都交代给你啦？”
凌湮抿嘴笑，不答话。
她要怎么告诉他们，在回到现代的短暂时日里，工程师纪燃早已向她和盘托出？如今，穆九歌知道的她都知道，穆九歌不知道的……她也知道。
P星，是人类和兽人混居的商业星，处于联邦管辖之外，但也不受制于兽人势力。由于其高度发达的商业和科技实力，始终保持着相对独立的政治姿态。
因此，虽说凌湮一群人已经算是联邦重要的通缉犯，但他们来到P星却丝毫无需遮遮掩掩。
反倒是，跟着星焱号来P星做维护的十字焱卫队队员们几乎夹道欢迎，很快就将凌湮一行人从港口接到了云舒坊——也是星焱号研发的工坊。
凌湮踏上星焱号，伸手抚过光滑的墙壁，冰冷的触感却给她一种无比亲切的感觉。这是纪燃的星舰，站在这里，她就觉得自己离他很近。
“星焱号做了脉冲炮的改造，也已经换上了队长之前设定好的能源核，现在已经完全可以重新出征。”星焱号的首席舵手希文跟在凌湮身侧，向她解说着星舰的改造。
等一行人走至舰桥，眼见着少女的手掌落在纪燃惯常坐的舰长席的椅背上，希文终于满怀殷切地问：“队长什么时候才回来？嫂子？”
一声猝不及防的嫂子，让凌湮从遐思中回过神来。心头的酸楚和渴望，让她顾不上去较真这称呼，她喃喃地答：“快了吧，他很快就会回来。”
正说着，从星焱号的外部通讯器里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嘈杂嬉闹声。
监控屏上，是一群半大孩子正在追逐，有半化形的兽人，也有圆鼓鼓的小型智能机器人，当然也有普通的人类，他们追逐着，在星焱号下方打闹，无拘无束。
“这是P星的原住民，”希文解释说，“队长从前就允许P星公民随意出入云舒坊，所以小孩子们特别喜欢来这里看机甲。我们这次过来维修，他们还吵着要找‘纪大魔王’，没见到队长，很是失望呢。”
凌湮微笑，纪大魔王……
下舰的时候，凌湮正看见小Q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正得意洋洋地举着小手臂向他们讲述在沙漠星是怎样一夫当关，救下“大魔王”主人的光辉事迹。
小孩子们托着腮，无比崇拜。
一个小机器人蹭到小Q身边，问：“Q137，你的主人还要收跟班吗？可不可以带上我？好威风啊——”
小Q掰着手指：“我能文能武，上至天文下晓地理，主人有我一个就够了。哎？凌？”
看见从星焱号里走出来的戎装少女，小孩子们只愣了一下，很快就丢下小Q蜂拥而上。
孩子们的热情让凌湮受宠若惊，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们说认识她。
在凌湮的问询下，其中一个小孩从怀里掏出一块精致的怀表，说是“大魔王”以前送给他的。
怀表打开了，里面赫然嵌着一副少女的手绘画像。
凌湮愣住了。
黑色长发，琥珀色的眸子，穿着蓝白色机师服……那画里的，是她。
这幅画，是在他们于沙漠星相遇之前纪燃画下的。
难道说，他早已认识她？也是梦吗？还是那个时空的纪燃，曾经回来过……
小孩子一把拽回了怀表，爱惜地护在怀中：“大姐姐，这个表我不能给你，这是我的宝贝。大魔王答应我的，以后我要凭着它加入焱卫队呢！”
凌湮摸摸他的头发：“好，我也等着你。”
小Q追上凌湮的脚步，问：“凌，凌，你跟主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风吹起凌湮的长发，她将发丝撩到耳后，想了想：“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吧。”
*
整备完成之后，星焱号自P星出发前往月球，计划是在近月球处改乘掩码做过手脚的穿梭机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