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声嘲讽, 艾思提那架可以潜隐的机甲,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包括联邦的雷达探测器里, 谁也不知道他的战斗计划。

*

火光照亮银河,却偏偏没有半点声音。

光武如梭,穿破一台战机仿佛刺破一张纸,无声无息。

陨落的联邦战机一台接着一台,机师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被称作“不落战鹰”的穆九歌,驾驶一台红白相间的星际战机,将一众联邦战机耍得团团转。

打不中、撞不着,偏偏还总被他偷袭。

久而久之,联邦机师们已经充满了乏力感,几乎不欲再战。

就在此时,海蜃号出现在联邦军的后方。

密密扎扎的蓝白色人形机甲被投放出来,身后光翼,手中有双持光武。

“……秩,秩序者?”有联邦机师惶恐地问。可是,元帅不是说秩序者是不该存在的恶魔?联邦怎么会有秩序者?

“不,是屠魔者。”虽然,他们看起来和从前的秩序者没有任何区别。

“有救了?”

“大概吧……”

大批屠魔者的加入,使得一边倒的战局稍微挽回了些。

然而好景不长,当那一红一蓝的两台人形机甲,以及尾随他们鱼贯而出的一众重新涂装的化墟出现,联邦机师们不约而同地发出哀叹。

红魁、魂机,还有……他们的前辈,曾经的秩序者们。

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机体性能,都是星焱号这一方占据压倒性优势。

即便一样是S体能,一样是人形机甲,屠魔者也依旧不是前辈们的对手,更不必说与红魁、魂机交手。

兵败如山倒。

可是凌湮和成烬没有猛追穷寇,挡在他们面前的屠魔者只有一个下场——被砍去光翼、炸毁双臂,完全剥夺战斗力之后,绝不会再取机师的性命。

公频里,那个名叫凌湮的少女朗声说:“我们都是人类,我们都为了保卫人类,停止战斗吧,同胞们。”

这句话,自然也落入了督战的诸善德耳中。

他面色铁青,一拳砸在指挥台上,电子屏立刻裂开蜿蜒的缝。

战略地图上,联邦军全线溃退。

被他寄予厚望的屠魔者,在“魔鬼”面前溃不成军,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强烈的战斗欲望。

“我就知道,那群‘怪物’根本靠不住。”诸善德语声森然,目光如冰刃,看着战略图上越来越少的热能红点——联邦军所剩的战斗力,越来越少了。

站在一旁的佐利安说:“既然是武器,就不能有感情。如果无法切断屠魔者的所有情感反应,就注定无法发挥最强的能力。”

“说到底,终究还是要靠‘那个’。”诸善德面无表情地说。

“那个……?”一侧的副将不确定地盯着元帅的侧脸,“您指的是……灭……”

“灭世。”诸善德将他不敢说出口的词,说了出来。

督战室内,所有的高阶军官与政客无不倒吸冷气。

那是整个人类文明里,杀伤力最大的星际武器,可以说一经开启,所经之处星辰成灰。

“不可!灭世是针对β星系边防而建,以它的角度若要击中星焱号,势必要途径殖民星,包括几大工业、农业星,波及人口或将过亿!”副官的尾声带着颤抖,在这种情况下用灭世来对付入侵,根本就不是自卫,而是自|杀!

诸善德眸光掠过副官惨白的脸:“如今,你还有别的法子赢吗?”

“……虽然暂时没有,但即便输了恐怕也不会牺牲那么多同胞吧?”副官据理力争,“无论如何,十字焱卫队并没有做过任何对平民、对人类不利的举动——”

砰。

一声枪响。

副官睁大眼睛,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鲜血从脑后流了满地。

佐利安手中的枪余烟仍在,他将枪收起,以眼神示意卫兵收尸,一边走近诸善德,站在他身侧:“在这种关头替魔鬼说话的人,该死。我认为战局为重,应该使用灭世,我支持元帅的决定。”

眼看着被一枪毙命的副官被拖出督战室,剩下的军官与政客面面相觑,谁还敢再说半个不字?

然而,要他们点头说好,就要背上过亿条人命,他们也是绝不愿意的。

所以,所有人都低着头,保持着死一般的沉默。

没有人看见,站在角落里,穿着白色长裙的“金玉叶”,菱形的唇畔缓缓升起的甜美笑容,仿佛对于眼前的一幕,满意极了。

——死了吧,全部,死光。所有人类,所有害死她至亲的……人类。

突然,督战室的超强化玻璃如同普通玻璃般,脆声碎裂,渣滓横飞。

在众人惊慌的目光中,窗外空气里缓缓地出现了一个隐约的轮廓,然后一点点现出真实的模样——是艾思提·库拉那架潜隐的人形机甲!

机甲升腾在半空之中,眼露红光,宛如鬼影。

“保护元帅!”几个高阶将领拔枪,挡在诸善德跟前。

然而,悬浮在窗外的机甲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光武,殷红的光弹毫无怜悯之意地扫射,根本不留给里面的人还手的余地。

直到,一眼望去,整个督战室里已经没有站着的人,除了……拿一具身体挡着自己的诸善德。

机甲舱门打开了,仍旧穿着联邦军服的艾思提·库拉跃入室内,银色面具倒映着监控器上各色的光。

诸善德一把扔开了手中的躯体,厉声说道:“你疯了吗!没有了我,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艾思提不疾不徐地说:“不人不鬼的日子我过够了。今天来我就是想看着你死,跟我一样胜败名裂的死。”

诸善德步步后退,终于一把按住隐藏的开关,督战室的门猛地打开了。

“进来,杀了他!”诸善德对门外低吼——那里待命着一分队的守卫。

然而,进来的却是一袭白衣的白发少年,头发束在脑后,金瞳冰冷:“你在叫谁?”

门外,笔直的长廊里,守卫们倒得横七竖八。

白飒将长鞭挽在手腕,瞥了眼被逼在墙角的诸善德:“叫我么?”

诸善德像看见魔鬼一般,目光从白飒身上移向艾思提,然后愤怒地瞪视着艾思提:“你居然跟兽人勾结!?”

“只要能让你死,让你身败名裂,有什么不可以?”艾思提·库拉冷笑,“你知道我盼望今天盼了多久?还真得感谢你,否则我哪里有资金和时间去打造第二支‘秩序者’,又哪里能这么轻松地调走你手底下的兵?”

“你——”

“我?”艾思提向前走了几步,逼近了比他高出一个头来的军人,“嗯?尊敬的……主人?”

【CE.3010,银河联邦,E星】

当时的艾思提·库拉只有十六岁,是没有独立星际公民身份的E级公民——也就是说,他不被视为独立的人,而是主人家的附属品。

他的主家,姓诸,富甲一方,历代从军、从政,权势滔天。

而他自出生开始,就跟随着的主人,起名善德。

艾思提本以为,自己会像无数祖辈一样,侍奉主家直到终老。

而命运的轨迹,却在十六岁的那年发生了偏移。他的主人诸善德,连蒙带骗地将他送去了异星的一处实验厂。

诸善德说,这是一项对人类极具意义的研究,从此往后人类或许将拥有足可以媲美兽人的S级精神力与体能。

为了这个实验的秘密不泄露,参与者,只能是他信得过的人。

所以,艾思提·库拉被选中了。

然而,实验遭遇了惨败。

被关在玻璃器皿中的少年艾思提不光容貌尽毁,就连神经组织也遭到了极大的损坏,自此之后只能依靠特殊的补给剂,才能维持肉体的正常运作。

可是诸家对实验结果却是十分满意——因为借由艾思提的失败案例,实验厂找出了最佳的调整模式,S级体能的基因调整者成为了可能。

也许是为了安抚艾思提,也许是因为还要借用他的身体数据,诸家将打造基因调整者的重任,交给了戴上面具的艾思提·库拉。

艾思提亲手打造了整个联邦的第一个完美的原型体,取名“凌”,即0号原型体。

凌的外貌,完全是按照艾思提·库拉曾经偷偷钟情过的东方少女打造。而自艾思提参与这项实验之后,那个少女早已经完全不认识他,纵使擦肩而过,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诸家的小跟班,早已经完全被人们遗忘了。

又或许,从来没有人记得他。

后来,诸善德平步青云,终于有一天登上元帅之位,秩序者计划终于以一种既公开、又隐秘的姿态启动,而艾思提·库拉也终于从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跃成为联邦上尉。

但是,随着秩序者计划被联邦否认,他又重新被当作了弃子。

诸善德常常拒绝向他提供维持机体的补给剂,甚至避而不见,任他昏厥,甚至濒死。

直到,十字焱卫队的进攻,才让诸善德重新想起这枚弃子来。

“少主人,在你眼里,只有可以利用的,和不值得利用的,对吗?”艾思提手中的枪直直地抵住诸善德的下颌,他凉凉地问,“那你能告诉我,现在的我,对你来说是哪一种吗?”

诸善德被他逼在墙角,仿佛惧怕至极:“你杀了我,就必定背负叛军的恶名。而你给我的罪名,我一个也不会承认,到死也不会认。”

“更何况,我也不会死。”

“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啦,剧情需要……这章燃燃和阿湮出来得很少。

后面会出来的,燃燃也快恢复了:)

第83章 终章

那是一道耀眼的光,白飒只觉得眼前亮极而瞬间失明。

而艾思提·库拉则什么也没有看见。他的眼里只有光线在战术室墙壁上的漫反射, 很柔和耀眼, 如同天堂之光, 伴随着死亡而来。

艾思提的一生经受过许多种痛苦,生理的、心理的, 在经历过这些之后, 对于痛这个字, 他向来不屑一顾。即便如此, 在被万箭穿心的那一刻, 他还是在吐出鲜血的那一秒发出了短促的呻|吟。

艾思提的脸与诸善德近在咫尺,被光束冲击而从胸膛溅射的血液,沾染了诸善德那身笔挺的军装和联邦的勋章。

诸善德松开了按在墙上揿钮的手,脸上的肌肉纹理因为笑容而诡异:“下等人终究是下等人,你终究只能败给我。记着, 万箭穿心就是背叛联邦的下场。”

艾思提身上雪色的机师服已经被血浸满,红的刺目。

他的手支撑在墙壁,维持着站立的姿态,指甲几乎要抠入墙壁之中,银白色的面具遮挡了他的五官, 但血渍已经从面具的边缘渗透出来, 一滴滴落在衣领。

“我背叛的不是联邦……”艾思提·库拉雌雄莫辨的嗓音因为喉头的血液而含混,“……是你。”

诸善德冷眼看着这个曾经的跟班, 在自己面前一点点地弯下腰去,眼底毫无动容。

白飒扔下了手中的长鞭, 就势拔出腰际的枪,上膛、托把,瞄准了诸善德一枪射出。

诸善德灰色的眼珠如同冰冷的石头,几乎一点也没有迟疑,伸手揪住正在一点点滑落的艾思提的衣领,就势一挡,光束弹瞬间没入早已千疮百孔的机师服中。

“……混蛋!”白飒喉头低吼,一个矮身朝前扫去,试图绕后袭击诸善德。

然而,老狐狸终究是老狐狸,就在白飒绕后的那一瞬看见了诸善德眼里的得色,顿时惊觉不妙,再想退回来已经晚了。

先前的白光乍亮。

那一秒,白飒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是疼痛并没有如期袭来,反倒是有什么压在了他的背上,有些软,有些重。

余光里,白色纱裙裙摆逶迤,血水顺着纱一点点向下渗透,女孩子的低|吟从白飒身后隐隐约约地传来。

“……好疼……”那是“金玉叶”的声音。

“飒飒,我好疼啊……能不能……替我揉一下……”陌生的女声里,带着熟悉的少女娇憨。

小白狼躺在溪边,可怜兮兮地拿嘴拱着后爪:呜呜呜……(飒飒,我扭着爪子了,快来替我揉揉!)

小白狼轻盈地跃上他的后背,两只爪搭在肩头,鼻子在他发间胡乱地嗅:唔,唔唔……(飒飒,你的头发真好看,我化形之后也会有白头发吗?)

小白狼眯起蓝色的瞳孔,傲娇地一甩尾巴:嗷呜!!(不嫁!我不喜欢白狼,我喜欢龙鹰!)

白色及腰长发的少女,穿着不合身的联邦舰服,失魂落魄地赤着脚站在他面前:“飒飒,爸爸死了,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会离开我吗?”

是雪!纵然声音变了、样子变了,语气却还是老样子。

白飒的汗毛竖起,作势反手要去抱背后的人。

诸善德冷笑一声——耽于感情的蠢货!乘着白飒分神之际,他低身去取艾思提手中的枪。

说时迟那时快,作势转身的白飒,不过是虚晃,待诸善德弯腰去拾枪的瞬间,金眸眯起,黑洞洞的枪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抵在诸善德的左胸后方。

三枪,枪枪正中心脏。

诸善德脸上鄙夷的笑容甚至还未来及收敛,已经双目圆睁,心脏再也不能跳动。

健硕的躯体重重地砸倒在地。

诸善德的脸,刚好与倒在地上的艾思提的面具,怔怔相对。

银色的面具冷冷地,仿佛在嘲笑这个盛极一时的男人,到死不过是跟自己同样下场。

白飒顾不得管诸善德的死相,立刻转过身抱住背后的少女。

金色的卷发,天使般的面容,是金玉叶的脸。

“……雪。”白飒的声音梗在喉头。

卷翘的睫毛动了动,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她才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盯着他的眼睛。

“……真好,你终于认出我了。”

“我早就猜到是你。”白飒伸手按住她的背后,那里还能感觉血液汩汩流出的温热,“你别动,我带你回去!会有办法的,一定有……”

说着,白飒要抱着怀里的人站起身,他才刚刚动,雪就连声呼痛,吓得他立刻蹲下身来。

这个小丫头,从小被族人呵护得极好,捧在手心都怕她化了,哪里吃过什么苦?就是扭了爪子,她都能哼唧三天三夜……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为他挡下那必死的偷袭。

白飒想捂住她的伤口,不让血再涌出来,却只能感觉血从指缝里淌得更多、更多。

“飒飒……”雪歪在他臂弯里,吃力地撑起眼皮盯着他,“好疼啊,你替我揉一揉,好不好?”

“好……”白飒轻轻地拂过她的背。

“替我揉了吗?我怎么什么都感觉不到?”雪呢喃着,“而且好冷啊,真的。”

白飒嘴唇微颤,不知还能为她做点什么。

“飒飒,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最喜欢你的眼睛?”

“没有……”她只是总爱粘着他,想尽办法地靠近他。

“爸爸总想把我嫁给卡多,我不喜欢卡多,他的眼睛……跟我一样是蓝色的。”雪吃力地说说停停,“我喜欢金色的眼睛,像你……这样的。”

白飒闭上眼,不忍看她失神的瞳孔:“我知道。”

“可是,现在我的眼睛是褐色的。”雪微微动了下眼珠,“我不喜欢这双眼睛,但我只能答应他们,演金玉叶,我不开心……”

“……傻瓜……”

“我不傻,”雪咽下喉头的腥甜,“你看,我成功了。他们都死了,这帮害死爸爸和族人的人类,全部都死了。”

白飒心疼地说:“别说了……”

“我要说,不然一会儿……睡着了,就说不了了。”雪还是原先的模样,任性骄纵,想做的事一定要做到,“佐利安带我走,你没有来找我……飒飒,我以为你死了。”

“我……”白飒找过她,找过许多次,他也以为她死了。

“没关系,我不生你气。”雪微笑,“你看,我给爸爸报仇了,而且最后你也来接我了……我很高兴……真的。”

“你别乱说话,忍一忍疼,我带你回去治疗!”

雪的眼神越来越涣散,她看着白飒金色瞳孔中陌生的自己:“答应我,飒飒,就一件事。”

“……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