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荀海超的情况相似,迷路,没有水粮,期间一直和家属有通话。到中午一点时,电话再也无法打通,彻底失联。”

“家属在失联后才报警,警方当天下午两点组织了一个小队进沙漠搜救。车辆进不去,靠徒步,没多久就有警方中暑,被迫返回。星辉接到失联人员的信息,参与搜救已经是十二号的事了。”

“我当时和袁野正在那个救援队的据点,参与了全程。车队出动了五辆越野车,联合公安共十六人,比这次的规模还小些。但去年,有确切的失联地点,我们从他在沙漠下车的位置开始往方圆二十公里范围内搜救。”

“下午五点,沙漠依旧高温不退。救援一直持续到当晚凌晨,连露营搭帐篷的时间都没有,困了就在车上闭会眼,醒了继续。”

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再开口时,嗓音微哑:“连续找了十多个小时,没找到人。就跟揉进沙漠里的一粒沙一样……”

“十三号,车队又投入了十辆越野和六辆沙地摩托车。所有救援队员,尽量减少干粮的负重,随身携带防暑药品和矿泉水,联合所有警力四十多人,分四组,划定搜索片区,确保无一遗漏。”

“那天下午四点,救援队一半人快废了的情况下……找到尸体了,缺水死的。”

曲一弦压回瓶盖旋上,没什么情绪地补了句总结:“人总是小看自然的力量,高估自己。只有等出了事,才知道追悔莫及。”

她转身,越过座椅椅背看了眼后座蒙头大睡的袁野,说:“去年那次救援,他就差点死在沙漠里。”

“不过没什么好同情的。”她话音一转,嫌弃道:“进沙漠救援还带盒装泡面的,他不走趟鬼门关,不合理。”

一直竖着耳朵的袁野一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尽知道揭他短!

他本来还想给曲一弦提个醒,这下有脾气了!还提什么提,不提!!!

******

中午十二点,进入敦煌市区。

大G在市区主干道绕反弹琵琶的飞天像大圆盘半圈,从第二个路口驶出,直行八百米以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曲一弦引着傅寻从居民住宅区的小路抄进去,直接抵达酒店的停车场。

停好车,她拍醒后半程真的睡着了的袁野,领着傅寻和胜子去大堂开房,办入住手续。

到酒店门口,她特意停了停,抬手指向头顶上方那块巍峨壮观的揽客招牌,示意傅寻抬头去看。

那块招牌高约六米,目测有三层楼高,宽约十米,约三户门店大小。左右盘镶彩灯灯带,因天亮没开,灯管泛黄发旧,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招牌的右下角P了个迪拜七星酒店的外观,海面换成了沙漠,游艇P成了骆驼。沿着驼队行走的足迹,分别在沙漠两旁标注了敦煌的著名景点——莫高窟、鸣沙山、敦煌雅丹、阳关、玉门关以及雷音寺。

而立牌的正中心,竖列了六个大字——敦煌七星酒店。

傅寻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袁野被曲一弦叫下车那刻起,内心就极度的忐忑不安。他知道,傅寻每回来敦煌,住的都是城区最金碧辉煌的敦煌大酒店。

倒不是娇气摆阔,没酒店在外露营时,傅寻打个地铺也能睡。只是习惯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追求点生活品质。

他误以为傅寻脸色难看,是不愿意住在明显档次稍低的三星酒店。也担心傅寻误会他们慢待,解释道:“曲爷是这家酒店的常客,带线时都住这里。如果客人没有特别要求或者没有提前预定酒店,基本都是来这里。”

到这时曲一弦要是还看不出袁野对傅寻的态度有古怪,她也不用混了。

她就是故意的,轻飘飘的一句怼出去:“怎么?我能住的,他住不得?”

袁野:“……”妈的,这小祖宗。

傅寻面色稍整,也不解释,抬步迈了进去。

曲一弦慢吞吞的,落后傅寻和胜子几步,等着和袁野并肩了,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小声道:“小兔崽子,你瞒了我多少事?”

袁野挠头,眼神一会上瞟,一会下瞄的就是不和她对视。

曲一弦见问不出什么来,脚跟一抬,特别不客气地用力碾了碾他脚尖,直听到他“嘶嘶”的倒抽冷气声,才松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急,等开了房,有的是时间慢慢审问。

******

西北环线,景点大多分散,旅游时间又通常安排在一周左右。

为了赶行程,几乎每天都要换一座城市,换一家酒店。一些名气不大的酒店、宾馆就会给带线的师傅行个方便,免收住宿费。

当然,也不是完全免费——带线的师傅要经常为酒店带来客源。

这种资源互换,是不成文的。通常推杯交盏,嬉笑谈话间,就称兄道弟地达成了这种默契。

曲一弦的车队并不排斥这种合作,酒店给她行方便,她给客人行方便。只是带个话,选择权和决定权全在客人手上,她绝不影响干涉。

而且相应的,通过她预定的酒店,住宿费起码减免一半。她不吃回扣,也不贪钱。

她手下的车队亦是如此。

谁不遵守规则,见钱眼开犯了戒,逐出车队绝无下次。

行走江湖,人不止要有江湖气,还要有侠气。

******

曲一弦记了账,等着傅寻和胜子登记入住信息。这会功夫,她弯腰,逗着酒店景观台上养在水族箱里的大乌龟。

傅寻接过门卡和身份证,转身一瞧。隔着水族箱,她的眉眼漫不经心得一如在西安初见时——她隔着橱窗,低着头,在挑糖画。

许是看得太专注,曲一弦抬起头,“办好了?”

傅寻回过神,扬了扬手里的门卡:“7207。”

“巧了。”她吹了声口哨,不怎么正经地挑了挑眉:“住我隔壁。”

傅寻慢条斯理的,接住了她的调侃:“嗯,想做什么都挺方便。”

曲一弦:“……”想揍人。

她面色不虞,转身在前面带路:“我带你们上去。”

一路领到房间门前,不早不晚,她恰好打了个哈欠:“我先去补个觉,你们自便。”想了想,不是很放心,又补充:“想玩好玩的,吃好吃的可以叫上袁野,让他给你当地陪。注意……”安全。

后面两个字她及时咽了回去。

她觉得,傅寻上街……危险的只可能是人民群众。

谁让他长得好看呢!

她刷卡,揿下门把手,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傅寻的手机跟掐着点似的,嗡声震动。

他收回视线,看向手机。

袁野:晚上七点,摘星楼三楼包厢,曲音阁。

******

同一时间。

曲一弦的手机里也收到了一条袁野发来的短信——晚上七点,摘星楼三楼包厢,曲音阁。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入V,二更。

曲爷明天也该想起来在哪见过傅寻了,傅寻也顺便再跟小曲爷清算下旧账~

*

随机掉落一百个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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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曲一弦嗤了声, 手一松, 手机落在床上。

她光着脚, 趿了酒店的布艺拖鞋, 先去开空调。

等房间渐渐漫上了丝丝凉意,她垫着被子合衣躺下, 摸到落在床头的手机,给袁野回了条短信“给我拿套换洗的衣服,交给前台送上来。”

袁野算中产阶级的富二代,祖籍西宁。父母赶上了国家扶持开发西部的好时候, 给他攒下不少家产。

曲一弦刚认识他那会, 袁野就跟小暴发户没什么两样。胡天造地地跟着彭深玩越野, 搞探险, 钱是边撒边用的。

后来,也是袁野倒霉,命里注定有她这个劫数。被曲一弦收拾服帖后, 想通了,收心了,踏踏实实地跟着她带线做救援。

袁家二老见儿子幡然醒悟,一高兴,给袁野在敦煌买了套房, 供他平时落脚。

曲一弦算沾光, 旺季带线时住酒店, 到淡季就给袁野交房租,租一间客房过冬。

那客房, 一年到头也就她一个租客。

隔壁开了淋浴,隔着一堵墙,水流声清晰可闻。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沉沉睡去。

这一觉,曲一弦睡得很沉。

她梦见了江沅。

那是江沅失踪后的第三天,江沅的父母和她的父亲从南江匆匆赶来。不顾高反的危险,第一时间抵达了营地。

她刚跟着救援队回营,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的父亲当着所有人的面,不由分说先给了她一巴掌。

曲一弦一夜未睡,被这一巴掌打得头眼发昏,站都站不稳。

营地里一片静默。

有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也有知道情况事不关己的。

她站在那,心凉得像是被冰川洞穿,呼呼地拉着风。

那场事故里,没有谁能心平气和地听她解释完始末。

江沅的父母怪她弄丢了江沅。

她的父亲,怪她无事生非,惹了人命官司,累他来善后。

而江沅,站在离雪山金顶寸步远的地方,回头看她。她眉眼娇俏,笑眯眯地问“一弦,这就是金顶吗?”

她摘下挂在脖颈上的相机,递给曲一弦“你快帮我拍一张。”

她上前,接过相机,等着她摆好姿势,按下快门。

低头查看相片时,相机里却不见站在金顶旁的江沅,只有一张曲一弦这几年看了无数遍无数遍她拍的那张雪山照片。

她下意识抬头,见江沅还笑盈盈站在原地,伸手想去拉她“江沅,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带你回家。”

江沅皱了皱鼻子,有些困扰“一弦,我也想回家,可是你得先找到我啊。”

“我一个人,不认识路,回不去。”

她似不高兴了,蹦跳着往雪山金顶上走。

曲一弦看着她留下的那串脚印,刚上前一步,眼前的瑰丽壮景在顷刻间粉碎。她脚下一空,直直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这个深渊没有尽头,她始终下坠着,渐渐渐渐地被拖进睡梦的最深处。

曲一弦醒来时,头疼欲裂。

房间门铃一声声响着,跟不知疲倦一样,吵得人不得安宁。

她起初以为是隔壁的敲门声,遮着眼睛不为所动。细听之下,隐约听到了夹在门铃声中的“小曲爷”。

她坐起身,看了眼已经熬到电池底线的手机。

十八点二十一分。

她捏着眉心,终于反应过来——是酒店前台来给她送换洗的衣服。

洗完澡,曲一弦用干毛巾拢着湿发出来,找吹风机。

不料,翻箱倒柜找遍了所有地方,也没见着吹风机的踪影。

酒店常有吹风机故障,客房服务人员就从其他空房拿来应急的习惯,她一个白住的……实在不好意思在这个点去叫客房服务。

她寻思了片刻,突然想起隔壁住着的傅寻。

也不知道他去赴约了没有?

避免跑空,曲一弦用房间里的内线电话拨了一下隔壁的房间号,嘟声后,电话很快被接起。

男人的嗓音,低低的。几分沙哑,几分磁性。

曲一弦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是我。”

……

“给我开个门?我来借下吹风机。”

挂断电话,曲一弦抽走房卡,带上手机,去隔壁敲门。

提前打过招呼,傅寻没故意晾着她,门刚响了一声,他就拉着门把替她开了门。

他的房间采光极好,临近街道的玻璃窗半开。有阳光斜射在金属窗柩上,在天花板上折射出大片彩色的光晕。

傅寻就站在这片仿佛不真实的光晕里,低着头,眉目疏淡地看着她。

这个场景不期然就和曲一弦脑中的某个画面,渐渐重合。

她被眼前的大片光晕刺了眼,恍惚间回到了几年前的延安,黄河壶口。

暑期正是旅游热。

她是自由行,时间松散,不紧不慢到壶口时,正好下午三点。观景观至天黑,临时决定投宿。

沿河只有一家宾馆,她的运气不好,所有房间都被旅行团提前订走,只留下男女混住的六人间大通铺还有席位。

只能将就一晚。

领了钥匙,她先去放行李。

宾馆破旧,四围式的楼房楼梯拥挤,走道狭窄,还没有电梯。

她拎着行李到五楼,无头苍蝇一样在走道里兜了半圈后终于找到了房间。

锁是传统的公牛锁,她对着孔转了半天,除了听到锁兜里锁芯的咔哒声,就是打不开门。

正急得冒汗,门从里面先打开了。

傅寻站在门口,和今天如出一辙的,低着头,眉目疏淡地看着她这位不速之客。

他身后是架在黄河水面上的彩虹,大片的光晕笼罩着他,把他的面目模糊得只余下一道残影。

曲一弦有些意外,也有种谜底揭晓的轻松感。甚至,对着傅寻这张好看的脸,她还生出了一点他乡遇故知的亲近感。

多巧啊,两个南江人,在壶口宾馆的上下铺睡了一晚,又在敦煌遇到了。

这缘分,要不是她自己遇上,谁说她都不信。

但眼下,又有一个难题。

她不确定傅寻对她是否还有印象,毕竟重新认识的这几天,他丝毫没有表现出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就连情难自禁的问句“我们是不是见过”都没有……

不是完全没印象,就是不想相认啊。

又不是艳遇,有什么好记得的……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她觉得自己,特别体贴。

傅寻不提,她也当没这回事。要是热脸贴上去,他来两句“是你啊”“好巧”那还算功德圆满,要是回一句“不记得了”……心窝子都能被戳得千疮百孔。

傅寻见她站在门口不进来,轻挑眉,视线下落,目光在她已经擦得半干的头发上打了个转“不是要借吹风机?”

他退开半步,让出路来“还不进来?”

曲一弦摸了摸鼻子,迈进去“那我就不客气了。”

吹干头发,离赴约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曲一弦收拾了吹风机的收口线,没话找话问傅寻“这个点了,你还不去赴约?等过了八点,鸣沙山景点关闭,游客可全涌回城区里。”

“正要走。”傅寻拿上车钥匙,问“你去哪,要不要我捎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