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流程似的报了一遍明天的行程安排,定了出发时间。散会前,出于领队的关心,她顺口问了句:“你们今晚还有什么安排吗?”

姜允先回答:“我想去拍星空。”

曲一弦顿时头疼:“拍星空?”

姜允嗯了声:“相机和三脚架我都准备好了。”

她沉默了几秒,不太确定地又问了一遍:“明天去青海湖看日出,六点就要出发。黑马河这种天气,你还想去拍星空?”

姜允抿唇,寸步不让地回视曲一弦。

没一会,她眼眶微微泛红,倔强又脆弱地眨了两下眼,继续和曲一弦对视。

好了好了,真是怕了她了。

曲一弦挥手,妥协:“半小时后在宾馆的停车场等我,记得穿暖和点,感冒了你就等着被我送回去。”

姜允早摸清了她嘴硬心软的脾气,顿时喜笑颜开,欢天喜地地回去换衣服了。

曲一弦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这还没男朋友呢,就操上了当妈的心。”

她回头看了眼傅寻。

没了姜允在场,她也不顾形象了,长腿一叠,翘起了二郎腿,问他:“你呢?打算赏月还是斗地主?”

傅寻原想回去休息,闻言,眼神偏了偏,扫了眼曲一弦,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曲一弦:“……”她哪句话是这个意思了?

她黑着一张脸,站起身。

想发火,又觉得没立场。而且,傅寻这体格,吵起来了她还打不过。

被他这么将了一军,认了又觉得不甘心,越想越憋火,只能拿椅子撒气。

曲一弦一下踢开椅子,又凶又横地甩出一句:“半小时后,停车场。迟到一秒,都不带你。”

硬邦邦地抛出这句话,她扭头就走,头也没回。

傅寻双手插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勾了勾唇角,心情极好。

女人还是得有点脾气,烈一点,野一点,才带劲。

像曲一弦这样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刚好。

******

袁野结完账回来,一看,傻眼了:“傅总,我曲爷和姜允呢?”

“走了。”

“走了?”袁野瞪着眼前的空桌,又问:“你知道我曲爷去哪了吗?”

傅寻想了想,说“停车场。”

袁野追到停车场,曲一弦果然在车里。

她本来是站在车外抽烟的,黑马河的风跟夹着刀片似的吹得她两颊生疼。曲一弦实在顶不住那剜肉的凛风,只能灰溜溜地钻进车里。

天已经黑了。

停车场里只有一盏挂在墙壁上的照明灯,灯光仿佛也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打着虚影。

她闲着没事,调出电台频道听新闻。

袁野那张大脸凑到车窗上时,曲一弦着实吓了一跳。

她从窗外扭曲的人脸上缓过神,没好气地揿下半扇车窗,语气不善:“干嘛?”

袁野有些委屈,他拎起曲一弦落在柜台的热水瓶,说:“你热水瓶落柜台那,我给你拎过来。”

他觑了眼亮着灯的仪表台,问:“你晚上还要出去啊……要不,我直接把热水瓶给你送回房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曲一弦脑中突然蹿出个大胆的计划,她勾勾手指,示意袁野:“上车说话。”

袁野绕过车头,坐上副驾。

在外面吹了这么久的冷风,他浑身带着寒意,陡然钻进充满暖气的车厢里,他忍不住牙齿打颤,哆哆嗦嗦颤了许久。

曲一弦等他缓过来了,才说:“姜允说要拍星空。”

袁野睁圆了眼,看向车窗外被云遮得黑漆漆一片的夜空:“她确定?这天气,青海湖明天能不能有日出都未必。”

“姜允坚持想去。”曲一弦拍拍他的肩:“你帮我把热水瓶送回房间,顺便催她下楼。下半夜估计要下雨,时间耽搁不起。”

袁野看她脸色凝重,还以为什么事呢,跑个腿而已,轻轻松松。

他答应下来,拎着热水瓶就去催姜允了。

姜允收拾好了随时准备出门,袁野一来催,她拎上相机包就跟了出来。

曲一弦的车已经倒到了宾馆门口,眼见着姜允和袁野一并出来了,她先一步下车,打开了后备箱拿工具。

姜允过来时,她拿着扳手正要钻进车底。

袁野“诶”了声,先开口:“曲爷,车怎么了?”

“底盘有异响,我检查下。”

袁野更不放心了:“是不是减震器又出问题了?”

他转头看了眼姜允,说:“不然,我送你去观景台。”

姜允犹豫了下,有些可惜:“今晚就我一个人吗?”

曲一弦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拍板道:“再晚些估计要下雨,可见度更糟糕。让袁野送你过去,我排查下故障。”

姜允勉勉强强的,点头同意了。

******

袁野带姜允一走,曲一弦就把扳手扔了回去。她抬腕看了眼时间,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卷绳索,掂了掂重量,拎进车厢内。

上车后,她熄火关了引擎,从驾驶座爬至后备箱,经过后座时,她顺手拉开车门,留了条缝。

五分钟后,傅寻出现。

他看了眼堵在宾馆门口的巡洋舰,确认车牌后,不假思索地绕至车头。

车里没人。

停车场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生物。

以傅寻对曲一弦的了解,这种情况,应该是她带着姜允先走了。

他在短暂的思考后,从“不遗余力给她添堵”和“今晚先放过她”两个选项中,优先选择了前者。

傅寻拿出手机,准备拨号。

低头时,眼角余光似扫到一抹奇异的亮光,泛着森森的幽绿色,一闪而过。

他脚步一顿,凝神看去。

一块包裹着碧绿色糖衣的水果糖落在巡洋舰的后座车门旁,他走动间,刚好挡住了停车场内唯一的那束灯光。

他抬眼,目光从失去光辉的水果糖落在没关严实的车门上,微一停顿,伸出手去。

后座空荡荡的,有未散的暖意还盘旋在车厢里。

傅寻警惕地扫了眼车厢前排。

灯光落在副驾座椅上,把角落也照得纤毫必现。有一卷散开的绳索,从副驾一直牵连到驾驶座上,没入座椅底下。

像是什么东西,故意引他好奇,骗他上车。

傅寻微微抬眼,余光落在车内的后视镜上。只一眼,他收回视线,配合着这出请君入瓮,干脆地上了车。

就在他坐上后座的那一刻,身后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人,紧紧地锁抱住了他的脖颈。

傅寻颈侧一凉,有尖锐的东西抵上来。

曲一弦森冷的嗓音,静悄悄地在车内响起:“关门。”

傅寻忍着笑,配合地关上车门。

车内短暂的沉默里,还是傅寻先开口道:“你有话想问,不能客客气气地请我过来?”

曲一弦笑了:“谁让你不老实。”

她又不是没有客气地问过,他哪一次认真答了?

傅寻妥协:“好,你问。”

他这么配合,曲一弦也不好再虚张声势,她扔掉抵在他脖颈处的扳手。锁着他脖颈的手未松,反而指关节往上,不轻不重地抵住了他的喉结。

这个姿势令傅寻并不舒服,他抬眼,透过后视镜看向只露了半张脸的曲一弦。

她微抿了抿唇,问:“敦煌,你说的寻宝,是不是在找我?”

“不是。”他喉结贴着她的掌心上下一滑,再开口时声音沙哑:“但的确在守你。”

曲一弦挑眉:“找我就找我,偷偷摸摸的是什么意思?”

“六月二十五号。”他说话时,嗓音的震动全在她的掌下,酥酥麻麻的:“你接过一个单子,乘客是男性,二十八岁,化名项晓龙。还有没有印象?”

曲一弦拧眉,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你怎么知道?”

她话音刚落,忽听傅寻轻吹了声口哨。那哨声音色很低,节奏很快,尾调先抑后扬,从发出到尾顿,短短数秒。

曲一弦还没反应过来,余光只见一道快成残影的白色生物飞快地从傅寻的袖口钻出来,直扑她面门。

她本能的,松手回护。手刚松开,傅寻没了钳制,转身扣住她的后颈,一手揽住她的后腰。一阵天旋地转后,曲一弦腰背一痛,整个人被傅寻死死地压在了后座座椅上。

车内的暖气耗尽。

她呼出的空气,又凉又冰。

曲一弦被傅寻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抬眼,死死地盯住站在傅寻右肩的那团大白老鼠,咬牙切齿道:“这什么玩意?”

作者有话要说:快快快,大家掌声有请我们的貂妹隆重出场~!!!

为庆祝风沙的主角登场,本章凡两分评都!送!红!包!

24

第二十四章

预料之中的, 她的提问, 没得到傅寻的任何回答。

他又是在拉脊山山顶时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带点不经意的慵懒,静静地打量她。

曲一弦没憋住,冷嘲了一声:“你知道吗,你现在特别像小人得志。”

傅寻笑了, 这个笑容冷厉, 没半点温情:“骗我上车的人是你,躲在后备箱偷袭的人也是你, 我不过正当防卫, 怎么就小人得志了?”

他握着曲一弦双腕的手心收紧,半俯下身,眼里的眸光微闪,透出森森寒意:“胆挺肥的, 彭深平时就这么教你的?”

曲一弦磨牙,狠狠瞪他:“我和你之间的私人恩怨,你扯他干什么?”

“私人恩怨?”傅寻的语气极淡:“我欠你什么了?”

他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 秋后算账:“你私下叫我傻大款,把我当提款机的事,我还没跟你清算, 你倒挺好意思跟我提私人恩怨?”

曲一弦理亏。

严格说起来, 傅寻的确没欠她什么。

江沅的事,她虽然觉得傅寻的做法恶心,但那日他从摘星楼追出来解释, 她气消了大半,事后回想,也愿意相信事有始终且另有隐情。就算傅寻当真人品亏欠,按他说的,搜救江沅的救援费用也足以抵消了。

她的确,没立场再去记恨。

******

车外,又是一阵凛冽狂风。

角落有堆积的工具被刮倒,发出零零落落的轻响。

很快,宾馆岗亭的厚玻璃门被推开,有人骂骂咧咧地一路小跑,经过宾馆门前时,咦了声:“这谁把车停门口了?”

那声音,从车外飘进来,刚过耳。下一秒,又被风卷着,一路吹远。

这么一静。

曲一弦的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她忽然回过味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傅寻,说:“我有点琢磨清你的意图了,我说你听,看我推断的对不对。”

傅寻不置可否,单给她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先说来听听。

“七月初在敦煌,你说你来寻宝的,我先入为主猜测你要找的东西是戈壁玉或者矿类物质。但后来我推翻了这个假设,如果你真的是来采矿,找戈壁玉的,就不会答应让我搭车,也不会有找到荀海超后隔日回南江的行为。”

曲一弦在沙粱挂车时,压根没认出傅寻,更不知道他是星辉救援队的投资方。所以在她想达到搭车继续救援的目的时,只能用熟悉地形的条件交换傅寻的时间和车辆。

紧接着,傅寻在荀海超的事情结束后,没有急着让她兑现承诺,反而对她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一飞了之,回了南江。

她起初进了误区。

傅寻以江沅为突破口,试图勾起她的好奇心。这种行为几乎是曲一弦在沙漠里以自己的优势换取利益的复刻版,所以——她误以为,傅寻想和她做交易。甚至,这个交易里,她至关重要。

不然她也不会故意拿乔,沉住气生生和他耗了两个月。

“你知道我在乎江沅,也知道我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所以你想拿你所知道的有关江沅的消息来引我上钩。如果我没沉住气,先找你了……你会握着这个权码,榨干我的利用价值,再决定要不要法外开恩把你知道的那些蛛丝马迹告诉我。”

虽然这个推断和她当初的推演大同小异,但分析下来,就会发现差别很大。

傅寻对她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审视,渐渐变成观察。

所以,在最开始,他就掌握着主动性。直到现在,曲一弦也趋于劣势,由着他翻云覆雨。

若不是她本能觉得有危机感,又糊里糊涂没个头绪,她也不至于头脑发热,一时冲动策划这么一出。

如今,骑虎难下。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傅寻勾了勾唇角,没肯定也没否定。

她才起了个头,他不着急帮忙下定论。

曲一弦一直留意着他情绪的变化,见他的表情渐渐变得耐人寻味就知道自己推测的方向没错。

她放松下来,语气也随之一缓:“让我猜猜,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开诚布公地直接来找我。”

曲一弦回忆了一遍傅寻在上车后,唯一透露出关键信息的那段话——“六月二十五号,你接过一个单子。乘客是男性,二十八岁,化名项晓龙。”

她在这段话后下意识回答“你怎么知道”,短短数秒之内,傅寻突然发难,扭转了优劣势,变成了主动方。

他带着“暗器”这事,曲一弦不知道,观傅寻这笃定的架势,即使知道这是陷阱,他也有把握靠这只大白老鼠的出其不意脱困。

所以,他一开始就发现了布局中的猫腻和漏洞,是自愿配合的。那只能说明——傅寻和她一样,也在找一个撕开问题的突破口。

所以才将计就计,摆出中了圈套的姿态,充当受害人。

她掀起眼皮,白了傅寻一眼。

卑鄙!

无耻!

混账!

“骂够了?”傅寻忽然出声。

他离得越近,声线越显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