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一弦的笔尖一顿,目光落在傅寻的名字上,陷入沉思。

傅寻被偷了这么贵重的玉佩,他没有报警?

这枚玉佩牵涉的金额足被列为重大案件了,别说没有一点风声了。就是傅寻,也没提过报警一句。

一般人遇上盗窃,丢失物品,第一反应难道不应该是报警吗?

******

睡前思虑过重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曲一弦一整晚都没踏实。

前半夜,她梦见了项晓龙,在敦煌六月的沙尘暴里,闷头向她走来。上车后,他摘下口罩,露出左耳到鬓角间那道三厘米长的疤痕。

似是察觉到她在观察自己,他转头,露出个不算和善的笑容,吩咐她开车去东家行。

一路上,项晓龙都窝在副驾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临下车前,他突然对曲一弦说了句:“你知道我为什么挑上你吗?”

“他们都在盯着我,我只有找上你,才能暂时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曲一弦不解:“为什么找我才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项晓龙笑起来,神情轻蔑:“我的目的是要把勾云玉佩脱手,拿了钱跑路。一旦我把玉佩卖了,南江的那群吸血鬼闻着肉味就来了。他们找不到我,自然会找到我包的这辆私家车。更何况,私家车的司机还是个漂亮女人,”

“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顶多关个两天,玩腻了就会放过你。”

我日你大爷!

曲一弦瞬间暴起,锁上车门,对着项晓龙就是一顿爆锤。她下手没个轻重,打得项晓龙抱头鼠窜的同时,觑着空把他捂在怀里包着红绸布的玉佩顺过来,然后推开车门,一脚把项晓龙踹下车,掉头就走。

敢算计你姑奶奶!打量她不像高利贷那么凶残,好欺负是吧?

她满身怒意,杀气凛冽。在巡洋舰的超速提醒下,呼啸穿过山洞隧道,直奔……

直奔哪来着?

黑暗的隧道尽头,有一片白光,刺眼又夺目。

巡洋舰飞速跃进这片白光中,短暂的晕眩后,曲一弦看见倚在黑色大G前的傅寻。

他身后,是巨风过境卷起的沙尘。

他站在风暴的中心,眯眼眺望着被风沙掩盖的敦煌,对她说:“你不用太担心,在南江,我能镇得住场子。在敦煌,我一样能护着你。”

啧啧,瞧瞧。

项晓龙和傅寻同样说了让她不用担心,前者气得她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后者的就悦耳动听多了。

她心情大好,毫不吝啬地把揣在兜里的用红绸布严丝合缝包裹着的勾云玉佩递给他:“喏,你的东西,我帮你找到了。”

傅寻站在那,没动。只目光偏了偏,落在她的手心上,问:“我的东西?”

曲一弦见他疑惑,扯开红绸布一角,得意洋洋地把玉佩递到他眼前:“你不是在追项晓龙手里的勾云玉佩?我帮你从他那拿回来了。”

傅寻盯着她手心里的那枚玉佩,眉心紧锁,说:“我的玉佩,我早就找回来了。”话落,他伸手,从脖颈处拉出一条项链,那条手工编织的黑绳末端挂着的赫然是前段时间曲一弦在西宁一家古玩店买的玉石挂件。

她心下一惊,凉意从头灌到脚。

怎么可能?

她这块挂件才花了……三千啊。而且古玩店的老板说了,玉是真的玉,但玉质不太好,是块精品高仿。戴身上养几年,虽然不会涨太多,但卖个五千一万的不成问题。

怎么就成了傅寻在找的勾云玉佩了?

不等她从惊诧中反应过来,手背上一疼,她低头看去。傅寻养得那只貂,不知道什么时候扑了上来,牢牢的一口叼在了她的手上。

冷不丁得这么一下,曲一弦被痛醒。她醒过来,下意识去摸被咬疼的手,触手不是自己的皮肤,而是……毛茸茸的一只貂头。

她一个激灵,猛得坐起身。

貂蝉显然没想到曲一弦说醒就醒,它叼着她的手背,猝不及防地和曲一弦来了个四目相对。

许是有些尴尬。

它缓缓,缓缓地吐出她的手背,松口往后挪了一步。

曲一弦瞪它一眼,赶紧抬手。

右手手背上,两道跟蛇一样的牙印,深得几乎再用力些就能刺破皮肤。

她目光阴恻,落在牙印上的视线一偏,扫向已经缩到墙角随时准备开溜的貂蝉,慢慢做了个呲牙舔血的凶狠表情。

只见那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雪貂愣了一下,“咯”的一声,打嗝了。

它居然……还有脸被吓到打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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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曲一弦气势汹汹地捞着貂蝉到楼下的四人间哐哐砸门:“傅寻,你快给小爷出来。”

她又哐哐砸了两声,正欲喊话。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傅寻洗漱完毕,一身清爽地站在门口,抬眼看她。

这个眼神就跟暂停键一样有用,曲一弦到嘴边的话顿时咽了下去。她把貂塞回傅寻怀里,伸出右手,给他看牙印:“我一大早,被这只小畜生咬醒了。这牙印,你看看,到现在还没退呢。”

傅寻微怔,低头看了眼雪貂。

貂蝉无辜地和他对视一眼,恹恹的把脑袋垂了下去。

傅寻没作声,他握住曲一弦递过来的手,拉到眼前。温热的指腹在那道只剩一点痕迹的牙印上摩挲了两下:“还疼?”

曲一弦:“……”这让她怎么回答?

说疼吧,都过去半小时了,早没感觉了……

说不疼吧,被咬这事是不是就要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傅寻见她不答,仔细看了眼,问:“咬破了没有?”

曲一弦瞥了眼他覆在自己手背上的修长手指,眼神飘了飘,答:“没有。”

那就好办了。

傅寻松开她的手,问:“你想我怎么补偿你?”

曲一弦盯着貂,眼神火热:“这小畜生都咬人了,这是要造反啊。不如,你把貂给我,今晚我给你煮个貂肉火锅?”

傅寻怀里那只貂……更恹哒哒了。

它委委屈屈地扭了下身子,把脑袋用力挤进傅寻的臂弯里,只露出个屁股对着曲一弦。

傅寻垂眸看了眼,安抚地摸了摸雪貂,毫不迟疑地拒绝:“这个,恕难从命。”

曲一弦颇为可惜地叹了一口气,嘟囔:“那就请我吃早饭吧。”

傅寻:“……”头一次见人勒索,开条件是这么开的。

他忍笑,颔首:“把另外两个叫起来,一起吃吧。”

******

袁野沾了曲一弦的光,一大早的格外热切:“曲爷,听寻哥说你被貂蝉咬了?”

曲一弦梦里暴打了项晓龙一夜,格外没精神:“是啊。”

袁野转头问傅寻:“寻哥,貂蝉要是把人咬出血了得打什么针啊?它不是狗,打不了狂犬吧?”

“打狂犬疫苗。”傅寻顺手给貂蝉喂了块小鱼干,说:“它每年都要接种狂犬疫苗和犬瘟疫苗,两针之间要隔一个月。”

袁野喜欢猫猫狗狗,但他一个大老粗,照顾自己都嫌麻烦,也就喜欢喜欢别人养的。闻言,顿觉新鲜:“难怪咬人呢,这有一半属狗啊。”

曲一弦一听他咋呼,就觉得烦。横了他一眼,催道:“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呢,能不能快点吃饭,都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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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毕,准备出发去可可西里。

到可可西里要先过昆仑山,再入瑶池。除了翻山越岭,还要过万丈盐桥,才能最终抵达目的地。

整段路,不止公里数长,路还不好开。

可可西里继续往下走,是拉萨。那是另一条旅游路线——青藏环线。

一般西北环线到可可西里的索南达杰保护站就算终点,领队要原路折返,回到大柴旦。留宿一晚后,第二天走315国道去敦煌。

曲一弦本就从大柴旦出发,今晚还要回来,就没让姜允带行李。

走到半道上,曲一弦忽然想起葡萄糖注射液全放姜允那了。正巧姜允打算回房间换套衣服,曲一弦顺道跟她一块去拿葡萄糖。

姜允昨晚被曲一弦毫不留情的一通数落,今早吃早餐时整个埋着头,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这会似找到了话题,怯生生地问她:“曲姐,你在高原这么久了,也会高反啊?”

“别的地方不会,除了西藏和可可西里。”曲一弦有心缓和气氛,多说了两句:“西藏就是车队那些西宁的土著过去都吃不消。”

“照理说,可可西里是不该高反的。我每年去不知道多少回,但那个地方好像天生跟我不对付,每回去每回都要老老实实地喝一瓶葡萄糖。不然就头晕嗜睡,影响行车安全。”

姜允“哦”了声,等走到房间门口,刷卡进屋时,她转头看了眼曲一弦,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习惯没退房时有人来打扫,所以房间里挺乱的。”

曲一弦笑了笑,跟着她进屋。

葡萄糖就放在电视柜上,曲一弦进屋就看见了。她抬腕看了眼时间,催姜允赶紧换衣服:“去晚了就看不到藏羚羊了。”

姜允答应了声,从行李箱里找了件保暖背心进卫生间换上。

曲一弦边等她边环顾四周。

姜允是半点没谦虚,她房间岂止乱,简直没地下脚。

屋子里除了她这趟带出来的行李物品,还有散得到处都是的生活垃圾。

曲一弦看不下去,把那碗凉透了的泡面扔进垃圾桶里。

刚弯腰,目光下落,如静止般凝在垃圾桶里那张撕成两半的门票上。

曲一弦带线那么多年,无论收费的免费的景点,全都去过。她不会看错,那是张茶卡盐湖的门票。

她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卫生间大门。俯身,将分成两半的门票捡起来。

卫生间的门把轻叩了一声,姜允握住门把往下一压。

咔哒一声锁扣跳动的轻响里。

曲一弦背过身,快速地看了眼时间。

姜允拉了拉外套,边围上围巾边走出来:“曲姐。”

曲一弦没动。

她的目光落在门票的时间上,眉心狠狠一蹙。

门票是前天姜允在景区售票窗口买的。

如果她没记错,那天姜允从袁野的车上下来,特意找她开了后备箱,说袁野告诉她,茶卡盐湖对浙江户籍免费,她过来拿身份证。

那她为什么还要买门票?

姜允有些纳闷。

她的小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嗒的轻响。那节奏渐渐和她的心跳一致,她心一慌,几乎是蛮横地拉过曲一弦。

曲一弦毫无防备下,被她拽得一晃,整个人面向她。

姜允低头。

曲一弦的手里正拿着葡萄糖的说明书。

她顿时松了口气,眼神下意识飘向桌下的垃圾桶。见没被移动过,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歉意地对曲一弦笑了笑,又是那副无辜的表情:“曲姐,我是不是拉你拉得太用力了?对不起啊。”

曲一弦也笑。

她说:“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曲爷:今天也是想煮貂妹的一天欧耶!

貂妹:今天也是胆战心惊的一天哭唧唧!

*

北大可爱:今天更是随机掉落两百个红包的一天么么哒!

37

第三十七章

姜允被她那一笑, 笑得心头惴惴。

关上房门前, 她下意识又往屋子里看了眼。天还没亮彻底,只有一息薄光从窗帘缝中透出来。整间屋子陷在交错的光影之中,像角落里藏了只暗中窥探的巨兽,无端得让人有些心绪不宁。

她垂下眼,用力关上门。

转身时, 她已经收拾好了表情, 笑眯眯地看着曲一弦,说:“曲姐, 我们走吧。”

******

到停车场时, 傅寻和袁野已经等着了。

前者半蹲在巡洋舰车旁检测胎压,后者反而跟观光旅游的游客一样,拿着手机在拍日出。

曲一弦放轻脚步,凑到他身后看了眼, 问:“日出好看吗?”

“好看啊,你看……”话说了一半,袁野觉出不对, 拧头看见曲一弦,跟做贼似的立刻藏好了手机。

他干笑两声,辩解:“我都忙完了。”

曲一弦瞥他:“我说你什么了?”

袁野立马摇头, 在她面前站得一板一正, 跟站军姿似的,规规矩矩。

“行了,出发了。”曲一弦拉开车门, 随手把葡萄糖注射液放进车门里侧的门槽内。

她拉住车内把手,坐进车里。系安全带时,目光落在后视镜里检测完后轮胎压往回走的傅寻,忽然有个主意。

曲一弦揿下车窗,半个身子从车窗里探出去,叫住傅寻:“你上我车,还有袁野。”

她放缓语速,慢慢道:“去可可西里,开我这辆就够了。”

袁野不明所以,但曲一弦决定的事,他习惯性服从。当下反手关上车门,屁颠屁颠地就钻进了巡洋舰的后座。

等人坐齐,曲一弦开车上路。

车过了高速收费口,她才不疾不徐地给姜允解释:“去可可西里比较远,我们又是当天来回,没必要再开一辆保障车。”

“等过了格尔木,大约60公里左右,有条必经之路,叫万丈盐桥。”曲一弦踩上油门,风驰电掣中,问姜允:“光听这名字,你觉得是什么?”

“盐碱地上的高架桥吗?”姜允问。

“万丈盐桥是一条路桥,横穿察尔汗盐湖腹地,全长33公里,按市制四舍五入长度约有万丈,所以叫‘万丈盐桥’。”

姜允听得一知半解,问:“架在察尔汗盐湖上,怎么还是路桥?”

“54年的时候,修青藏公路。筑路大军从格尔木正式破土动工,第一笔修路经费三十万,周总理亲自批复拨款。但公路修到五道梁时,经费就不足了。当时负责青藏公路的领导人一想前头还有唐古拉雪山和冈底斯山石峡,迫不得已又去申请了两百万的经费。”

“这次除了经费,国家还拨了一千个工兵和一百辆汽车支援补给。但这些工兵和军车不是白给的,上头要求要把敦格公路修通,扩大青藏铁路的规模,这才有了‘万丈盐桥’。”

曲一弦讲故事时,声线有种特殊的蛊惑。

不止姜允,就是袁野和傅寻这种对西北发展历程一清二楚的也听得入神。

“为了修通敦格公路,领导人还挺犯愁。他走不开,只能选了位少将。51年西藏解放,领导人率领西北支队进藏,这位少将当时负责采购进藏物资,对稳定西藏局势作出过一定贡献。到53年时,这位少将又在领导人手下参与西藏骆驼运输总队的工作,跑遍了宁夏、内蒙,买了一万多峰骆驼,抢运粮食,为西藏渡过非常时期立了功。54年修青藏铁路,这位少将正好在可可西里粮食转运站当站长,自然被委以重任,负责修通敦格公路。”

曲一弦说到这,观察了眼姜允的神色,见她听得入迷,继续道:“这位少将就带了四个人,开了一辆车,经西宁和兰州绕道敦煌。在敦煌当地雇了40多个民工,从十一月开始边探边修路。”

“边探边修路?”姜允追问:“当时没路吗?”

“以前哪有路啊?路都是修路人一点一点踩出来的。”曲一弦说:“修到察尔汗盐湖时,冬天。西北的冬天你是没感受过,天气太恶劣了。察尔汗盐湖上全是干硬的盐盖,盐盖密密麻麻跟鱼鳞锯齿一样,底下全是溶洞,溶沟和溶塘。”